不过,海顺他们在场,太子爷并没有将过多的视线投注到宋昭训身上。
一如既往的清冷威严。
只临走前他想起一事,看向槛儿。
“今日若有人刁难于你,让其尽管来问孤,对方想知道什么孤来告知。”
她有能力周旋于后院。
但他既决定护她,打算由她孕育他们的子嗣,便当给她在后院立足的底气。
这些想法骆峋不准备告诉她,说罢也没等槛儿应声,领着人走了。
槛儿看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
昨晚那样的日子他来了她这儿,郑氏与曹良媛她们必定少不了一番计较。
所以,他这是要给她撑腰?
太子留宿永煦院在后院掀起的波澜,远比他连番临幸槛儿还要来得大。
让槛儿感受最明显的就是去嘉荣堂请安的一路上,宫人们的态度变了。
之前她每次经过这条路,这些人对她看似礼数周到,实则眼神里还是会时不时流露出几分鄙夷和不屑。
像是笃定了她的作用就是贡献肚皮,太子去她屋里也纯粹是为了子嗣。
一个工具,不配得到他们真心的敬重。
然而今日。
槛儿不但没在明面上看到这些人对她的轻蔑不齿,反倒从他们眼里和行举中看出了几分忐忑和畏惧。
怕什么呢?
怕她这个奴才出身的,一朝得宠便要狗仗人势把曾经对她不敬的都清算了?
槛儿笑着摇摇头,进了嘉荣堂。
秦昭训向来来得早,今日也不例外,槛儿到时对方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倒是曹良媛。
平日里请安总是拖拉到最后一个来,今日这时候却已经换了一盏茶了。
但到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
槛儿又不是头回侍寝,曹良媛自然没再像早先那样,又是道喜又是套话的。
直到郑明芷出来,她们向其请过安。
曹良媛忽然开口:
“太子妃大度,好好的侍寝日子说让就让,宋妹妹还不谢谢太子妃?”
此言一出,屋中静得诡异。
郑明芷和槛儿还没有所反应,霜云、霜月、庞嬷嬷以及一旁站着的几个宫人便先暗瞪了曹良媛好几眼。
看槛儿的眼神更是怨怼。
曹良媛只当没看见,仍旧笑眯眯的。
槛儿看看她,垂眸不语。
曹良媛便又笑了。
“妹妹这就不对了,太子妃将侍寝的日子让给你,你怎生连句谢都没有?”
她这就是要让槛儿下不来台。
槛儿若谢了。
那便是往郑明芷心口捅刀子,若不谢,那就是没把郑明芷放在眼里。
总归谢与不谢,槛儿都讨不了好。
郑明芷憋了一晚上的火。
偏偏碍于之前和太子的那场争执,她一时半会儿根本不能拿槛儿怎么样。
可不能归不能。
这口气她终归还是咽不下去。
也因此,哪怕曹良媛把她也算计进去了,郑明芷也没有对曹良媛发作。
她倒要看这贱婢要如何应对,她如果自己撞上来,那也就怨不得她了!
槛儿没往郑明芷那边看。
但听对方没有在曹良媛之后马上出声,她就知道郑氏在打什么主意了。
暗嗤了声,槛儿窘迫般道:“我、我不知道,殿下昨晚来的时候我睡着了……”
谢是不能谢的。
但不谢又不能直言,那就说实话!
横竖太子去谁屋里又不是谁让谁不让就能决定的,而是太子自己的意愿。
曹良媛想刁难槛儿,挑拨她和郑明芷,没曾想竟听了一耳朵这样的回答。
她脸上的笑顿时没绷住。
什么叫殿下到的时候她睡着了??
难不成姓宋的都睡了,太子还叫她起来侍了寝,然后在永煦院待了一晚?!
曹良媛嘴角抽抽:“妹妹当真得殿下喜欢得紧呢,睡了还能被叫起来侍寝。”
槛儿尴尬般扯扯唇角,没接话。
郑明芷好戏没看到,反倒又窝了一肚的火,座椅扶手好险没被她给掰断。
也不耐烦再听下去。
她厉声对曹良媛道:“行了,越发没规矩了,殿下的喜好岂是能编排的?再有下次你也不用来请安了!”
意思是跟金承徽一样,禁足学规矩。
曹良媛差点被口水呛到。
郑明芷却是没管她,看向槛儿。
“殿下愿意去你屋里,你便当得好生伺候,不可怠慢,往后万不可再出现殿下驾临你却已安置的情况。
殿下千金之躯,白日里累于正事,夜间免不得需得你们伺候松乏筋骨。
你们自当安分伺候,切不可使那起子不入流的手段勾得殿下坏了身子。
若是让我知晓你们中间有谁,将那等腌臜的手段用到了殿下身上……”
她把茶盏笃到案几上,扫视槛儿三人的目光凌厉慑人,意思不言而喻。
听着是说给曹良媛她们三个人的,然而实则最近侍寝的人只有槛儿。
摆明了是在暗指太子之所以次次对槛儿破例,其实是槛儿勾引的结果。
这罪名可太重了。
上辈子槛儿也被郑明芷这么当众告诫过,当时她吓得面色惨白,魂不守舍。
生怕被定上“失德”、“祸乱宫闱”的罪名,为此不惜把送上门的宠往外推。
所幸太子没有降罪于她,隔日还是来了,郑氏之后也没再说过这样的话。
此时再听郑氏这番话,槛儿权当没明白她的话外音,面不改色地应了。
郑明芷看着她这样就来气。
索性眼不见为净,摆摆手让她们散了。
“主子,难道咱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吗?”
进了沁芳居院门。
抚琴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跺脚道。
曹良媛瞥她一眼。
慢条斯理问:“你又听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抚琴就是气!
就因为那姓宋的屡屡侍寝,又三番两次让太子破例,底下那群奴才明面上不敢谈论,私下里暗话却不少。
说什么的都有。
总归意思是她们家主子比不得那姓宋的,再这样下去怕是得退居一隅了!
简直岂有此理!
“一群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东西!当初收咱们好处的时候可没少巴结奉承。
如今我们主子还没咋呢,就做起这落井下石的勾当来了,也不怕烂了舌头!”
弄墨:“哪儿的人都这样,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他们拉屎放屁?”
“我为我们主子不平!这才哪到哪就踩起我们主子来了,也不怕崴了脚!”
进了屋。
卸下满头珠翠,换了身轻薄舒适的裙衫,曹良媛问抚琴:“半个多月前让你安排人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回禀的人说她在嘉荣堂当差没有同她交好的人,好像是庞嬷嬷不喜她,所以后院的人全都孤立她了。”
“倒是个可怜的。”
抚琴:“可怜什么啊!真可怜就到不了殿下跟前,瞧她那副狐媚子做派!”
曹良媛哂笑。
刀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痛。
生得那般容貌,还是个无依无靠的,想也知道进宫前后的日子好过不到哪去。
再是坚韧又如何。
左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做了低等奴才,早没了为人的尊严,年纪轻轻还要替别人生孩子。
换做她。
日子过成这样,她宁愿一头撞死。
“主子。”
抚琴半蹲在榻前,声音压得极低。
“照殿下往她那儿去的次数,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该有好消息了,咱们……”
曹良媛目光一冷。
“你要想你主子过了今日还有明日,最好就把你的那些念头给我打消了!”
郑氏既然能让姓宋的替她生孩子,就说明这事不仅是太子同意了的,还在元隆帝和裴皇后那儿过了明路。
东宫的第一个子嗣,太子怎么可能不重视,裴皇后又怎么可能不重视?
她得是有多大的本事。
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暗害了姓宋的肚皮,且事后一定不被查出来??
抚琴被训了也没觉得委屈。
一心替自家主子谋划:“那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得宠吧?”
她是真心替自家主子不平。
他们家老爷可是刑部侍郎,三品大员。
日后是要进内阁的。
这可比太子妃那个有名无实的娘家顺国公府,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太子想坐稳储君的位置。
就该把她们家主子往死里宠!再生四五个孩子把曹家笼络得死死的!
结果??
过去半年太子明面上是挺宠她家主子,该主子侍寝的日子基本都会来沁芳居。
可问题是,她们家主子没侍寝啊!
母凭子贵。
什么宠爱,男人。
都是虚的!
这宫里要想往上爬,子嗣才是最实在的!
然而太子不幸她们家主子。
孩子难不成要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嘉荣堂后院里,有十六七岁的小太监吧?”曹良媛靠在榻上,轻声问。
抚琴愣了愣。
“有,不过都是些粗使打杂的。”
曹良媛涂着蔻丹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过了会儿,她轻声低喃。
“再是没了根,骨子里也是男人。”
“不着急,等她怀了……”
孩子得要宋槛儿生。
但宠,不能让她继续得。
若不然照这样的势头,哪还有她的份。
第54章 又赏赏赏!太子爷的别扭(?)
槛儿上辈子能在庆昭帝的后宫里活到最后,关键就在于她沉得住气。
深知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重活到这个节骨眼儿。
要人脉没人脉,要根基没根基。
槛儿更打算要把自己的这一后宫生存原则贯彻到底,所以请安回来用完早膳,她就把小福子叫到了书房。
“听喜雨说,你这些天已经把后院的情况摸清了,连花房孙公公出的虚恭是什么味儿都让你知道了?”
小福子:“……”
小福子憋红了脸,暗骂喜雨死丫头,为讨主子欢心竟就这么把他卖了。
“主子恕罪。”
小福子忙不迭解释。
“奴才没瞎打听,奴才就是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啥也不清楚,怕日后坏了主子的事儿,所以想多知道些。”
“主子明鉴,奴才真没别的意思!”
说着,要磕头以示清白。
被槛儿制止了,“不必,我知道。”
小福子满打满算才十七,又生得清秀,乍一眼很难让人相信他的办事能力。
但实际他圆滑着呢。
上至成精的老太监,下到刚进宫的稚龄小宫人,就没有他说不到一起的。
上辈子,小福子可帮了她不少忙。
“有件事要你办。”槛儿道。
小福子见昭训真没怪他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主子尽管吩咐。”
槛儿:“我要你留意沁芳居和香叶轩的动静,同这两个地方有干联的人不少,你挑出几个人着重打听打听。
但要记住一点,消息能不能打探出来不是首要,要紧的是别暴露自己。”
“也不用急于一时,一步步慢慢来。”
以槛儿对曹良媛的了解。
这人最擅长提前谋事。
如今她承宠的时间不长,曹良媛没有足够的理由动手,也怕动作太快。
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以曹良媛的性情,差不多也该谋划了。
曹良媛看得清局势,不会打皇嗣的主意,多半会等她怀了把胎坐稳再动手。
而和她结怨的金承徽很大可能会被当枪使,这是曹良媛惯常用的手段。
当然,若此番只是她多心了固然好。
若不是……
槛儿顿了顿,对小福子补充道:“另外,嘉荣堂的后院有一个人你替我……”
小福子听得心怦怦直跳,完了疯狂点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万事当心!”
槛儿拍拍他的肩。
他们这头刚说完事,那头小喜子在外间兴冲冲禀报,说袁宝公公来送赏了。
槛儿绕过书案迎出去。
心里暗道昨晚不是都谈好有关赏的事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赏了?
出乎她的意料。
太子这回的赏不是布料首饰什么的。
而是适合各个阶段临摹的碑帖,还有用于小儿启蒙的三百千千和《增广贤文》这类书籍,外加整套文房四宝。
笔是湖笔,大小十二只。
墨乃春贡的瑞墨、珍珠油烟墨以及松烟墨,纸也是适合不同阶段学习的。
譬如毛边纸、元书纸、半生不熟的宣纸。
都是各五刀。
砚则是歙砚,巴掌大小的那种。
左侧的墨池占了一成大小,右侧是苍山云海雕刻图,靠近山崖的劲松旁还有一位骑马的小将军和一首诗。
想来是造办处当年给小太子预备的,那精心雕刻的每一笔都栩栩如生。
袁宝让人直接把这些东西给放进了屋里,完了不忘转述太子爷的话。
“殿下有言,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昭训学习之初不必急于求成,这些个碑帖您每日临摹十页即可。”
槛儿是真的意外。
前晚他说会让人给她送碑帖和启蒙的书来,她其实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
毕竟太子成日里要忙着打消元隆帝的疑虑,忙着和其他几个王爷斗法,还要忙着近期入朝,以及和朝政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很多事。
宫里宫外一堆事等着他。
他能来后院已经是忙里偷闲了,怎么可能真记得一个侍妾读书写字的事。
谁知他不仅记得,还考虑得这么周全。
“昭训先别急着谢,还有呢。”
袁宝见宋昭训要朝元淳宫的方向拜谢,笑眯眯打断道,接着掀起身后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的红绸。
金灿灿的十个小元宝,整整齐齐摆在黑漆雕花的托盘里,别提多喜人了!
袁宝贴心解释道:
“这便是殿下射柳赢来的彩头五十两黄金,上边儿都没打御赐的印,殿下可赏,昭训收了也不算违制。”
一两黄金即十两银子。
五十两黄金就是五百两银子,还是太子赢来的彩头,意义就更不凡了!
跳珠和小福子几人眼睛都直冒光。
槛儿上辈子位极中宫。
稀世珍宝见过不少,自然不至于为十个小金元宝就大惊小怪,可谁会嫌弃钱呢?
别说她现下本就捉襟见肘,就是她有钱,也不可能嫌弃五十两黄金啊。
槛儿心情好。
朝元淳宫方向尤为真诚地谢了恩,瑛姑姑则给袁宝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等袁宝走了。
槛儿也给瑛姑姑他们都给了赏。
等把东西都归置好,槛儿来到书案后坐下,摸了摸砚台,又侧身随手从书架上取来一本《三字经》。
书是太子用过的。
上面还有多处字迹稚嫩的音律批注和释意,从页边泛起的毛边不难看出,当初太子在学习时有多用心。
槛儿翻看着。
脑海里勾勒出小太子身板端正地坐在书案前,全神贯注地学习的画面。
瑛姑姑立在一旁。
瞅着终于不再空空如也的书架和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既唏嘘又担心。
说句不好听的。
奴婢出身的妾是什么?
那就是男人用来暖床的玩意儿,是可以随意遣散或是转赠的一件物什。
有多少男人真正在意后院女人的学识?又有多少男人会把小妾学习这种事放在心上,甚至还为她规划的?
学的多了就懂的多。
懂的多了就容易滋生各种各样的念头。
这有的男人啊。
他们就恨不得自己后院里的女人一辈子吃住都在榻上,管她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管她们有没有学识。
只要在榻上伺候好爷们就行了。
偏他们的这位太子爷。
太子待自家主子好,瑛姑姑当然乐见其成。
但说到底男人的宠爱就如同那天边的云,看得见摸不着,风一吹就散了。
瑛姑姑怕自家主子陷进去。
怕她和历朝历代,许许多多的后宫女子一样,在男人的宠爱中失了心。
然后等他不再宠爱她了,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翘首以盼,望穿秋水。
瑛姑姑不想槛儿变成那样。
想问她现在是不是有几分喜欢太子。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瑛姑姑担心槛儿没开窍,经她一问反倒开了这一窍,那就当真不妙了。
“主子可要现在学?”瑛姑姑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到脑后,笑着问。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装稚童启蒙。
槛儿忍着捂脸的冲动。
不过,说来惭愧。
上辈子她刚开始的学习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还真没正儿八经启过蒙。
像是现在要她背《三百千千》,她都不定能一字不差地完全背下来。
反正没什么事,槛儿当即拍板。
“学,这会儿就学!”
太子还有一日的假。
槛儿跟瑛姑姑启蒙时,太子刚见完属官从仁安殿回了元淳宫,打算看他从六部衙署带回来的卷宗案牍。
但就在他绕过书案来到座椅前,习惯性目不斜视地打算坐下的时候。
余光忽然注意到一抹蓝。
垂目一看。
却是不知何时,下面的人将小昭训送的那张垫子给拿来铺到了椅子上。
垫子尺寸不合适,不够铺满椅面。
但够他坐。
垫面上的榴花山石图巧夺天工,两只山雀活灵活现,那只衔着花的格外生动。
骆峋的唇角扬了一下。
又很快抿起。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红脸胖雀被他坐在下面,碾压憋闷的画面。
骆峋:“……”
见自家殿下直挺挺地立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人精海顺:“……”
海顺假装没看出太子殿下的踌躇,嘿嘿咧着嘴指了指椅子上的坐垫。
“宋昭训的手艺也太好了,换做奴才哪舍得拿这么好看的绣面来坐啊。”
骆峋面色一绷。
海顺浑当不觉。
“但宋昭训对殿下的一片心意,如果不用,怕是糟蹋昭训主儿的这份心了。
要不这样吧殿下,奴才让绣娘缝个套子套外边儿,这样往后换洗也方便。
也省得底下的人做起事来粗手粗脚,没个轻重,平白糟践了这好东西。”
太子爷神情淡然地审视了海总管片刻。
“嗯。”
立马上来一个小太监双手拿起坐垫,恭敬地退下后马不停蹄往绣房去了。
太子爷终于落座,翻看起卷宗。
海顺:“……”
绣房的动作快,过了晌午便把套了一层外皮的坐垫给送过来了,太子垫着垫子专注地看了一下午卷宗。
傍晚时分。
“殿下,宣王爷来了。”袁宝在门口禀道。
骆峋拭手的动作微顿。
想起郑氏昨晚不曾提及,但他的人却向他报过的,瑜姐儿当众称小昭训比宣王府的那位侧妃好看的事。
骆峋将巾子扔进盆中。
“请进来。”
但她生性迂腐,动辄怨天尤人,加上没什么见识,和元隆帝话不投机。
于是,过了最初的一段时日。
元隆帝除了偶尔为了还是七皇子的宣王去她宫里坐坐外,便没再宠幸过她。
为此,程嫔时而自怨自艾,时而怨天怨地,顾影自怜起来常常对当时年仅一岁多的七皇子不管不顾。
且偶尔会将怨撒到七皇子身上。
元隆帝得知此事后震怒。
当即降了程嫔的位份。
七皇子则被养到了另一个嫔名下,而在那不久程嫔便因久郁而病逝了。
抱养七皇子的蓉嫔生性柔顺,同裴皇后的关系亲近,七皇子便常常和当时还是六皇子的太子玩到一处。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
七皇子又是个爱缠人的,打小爱追在太子后面,六哥哥长六哥哥短的。
太子拿他无方,只能默许他跟。
宣王没有母族支撑。
本身除了武艺外其他才干皆只能算平庸,元隆帝倒也没管他和太子走得近。
“六哥。”
宣王被袁宝引进来。
见自家六哥在次间临窗的罗汉床上下棋,他也坐了过去,执起白子挡路。
骆峋轻易破局。
“下值不回自己的王府,来此作甚?”
宣王成婚后的第二个月,元隆帝让他到五军营后军任了个从七品的都事。
这个职位是都督府内的文职佐官,没有统兵权,不参与实际的作战指挥。
平时主要负责一些军事公文,譬如奏疏,军令和名册的誊录保管,以及军籍档案,军功记录等文书的管理。
“咱俩也有些时日不曾单独聚一聚了,”宣王重新落子,聊家常般道。
骆峋看看那枚棋子落的地方,又瞥了眼看似悠然自得的宣王,了然于胸。
接下来的时间里。
两人真就像是许久没聚的寻常人家兄弟那样,边下棋边聊起了家常。
说是聊,其实大多时间都是宣王在说。
太子偶尔回应。
两人自小到大的相处模式都如此,宣王知道六哥在听,也没觉得败兴。
反倒越说越起劲。
说他们值房最近的新鲜事。
说他前些日子誊写卷册时发现的奇闻轶事,说他核查军籍军功时,了解到某个将领或者士兵的家里如何如何。
又说他去给兵部和其他军营卫所送文书的路上,围观了谁谁斗嘴,谁谁切磋。
东拉西扯的。
乍一听好比一个在外当差的人下值回家后,将当差遇上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同家里人随口絮叨一番。
等他说完,一盘棋也下完了。
宣王一如既往的惨败。
骆峋看着棋局,指尖在小几上无意识轻扣。
宣王端起手边的茶一顿牛饮,饮完,见六哥的视线从棋盘上收了起来。
他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欲言又止。
骆峋眼皮子都没撩他一下。
声音淡淡的:“若你要说的,是昨晚家宴瑜姐儿借宋昭训打压你的那位侧妃,孤倒想听听你打算说些什么。”
宣王一噎。
笑得尴尬至极,“六哥你都知道了啊……”
骆峋冷哼,起身走到书案前。
宣王摸摸鼻子站起来,跟过去。
“好吧,我此番前来除了有意同六哥叙叙,也是有意来替瑜姐儿向你和你的那位新昭训道声对不住。
小丫头被我和疏嫣惯坏了,又素来鬼机灵,冒犯了宋昭训委实不该,我教训过她了,还请六哥勿要怪罪。”
疏嫣即宣王妃的闺名,柳疏嫣。
其实昨晚那种情况。
如果小丫头只是纯粹觉得槛儿比姜侧妃好看,倒也犯不着宣王如此较真。
问题就在于。
每回参加皇家家宴的基本都是那些人,各个王府里妻妾争宠的那点儿事免不得被其他府上的女眷知晓。
昨晚那般的场合。
小丫头看似一句童言,实则明眼人一看便知瑜姐儿此举是在借东宫的昭训贬低姜侧妃,替宣王妃出气。
关系到东宫。
宣王自是没脸装不知情。
“你打她了?”骆峋皱眉。
宣王咳了咳:“没有,就训了几句。”
虽然小丫头不喜欢他这个爹爹了,但是他和疏嫣的闺女,他哪舍得打。
“你倒是个慈父。”
骆峋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宣王就是莫名从中听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更不自在了。
随即想起什么,宣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
讨好般道:“这是瑜姐儿给宋昭训的赔礼,疏嫣病了,不好劳她交于六嫂,还劳烦六哥代为转交。”
骆峋眼神扫了一下。
宣王自觉把小匣子放到书案上。
骆峋便不再打算多言,只道:“东西孤会转交,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府吧。”
宣王垂着眼没应声。
骆峋抬目看他。
这时,宣王忽然抬起眼。
“六哥,我好像不对劲。”
“嗯?”
“我心悦疏嫣,这一点我很确定。”
宣王双手撑着书案,严肃认真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迫切的焦躁恐慌。
“但从一年半前起,也就是从姜氏病愈那时起,我好像便开始不对劲了。”
这种不对劲宣王老早就有所察觉,皆因他万分确定自己并不喜姜氏。
姜氏为翰林院学士姜远庭之女,自来骄纵成性,张扬跋扈且轻薄无行。
从前不止一次在进宫赴宴时寻机拦住他的去路,想方设法对他百般纠缠。
无论他如何明确拒绝。
对方都仿佛听不懂人言似的。
这也就罢。
关键姜氏身为女子,却不知羞耻,罔顾名声,罔顾整个姜府姑娘的声誉。
不但对外宣扬对他的倾慕之意,还曾当众扬言势必要成为她的皇子妃。
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别说宣王当时已经与青梅竹马的宣王妃互通情意,便是他无心悦之人。
也断然不会对姜氏有意!
然而宣王日防夜防,还是因不忍眼睁睁看姜氏殒命而被对方算计了一场。
让那姜氏先于宣王妃进门。
成了他的侧妃!
此前每每忆起这些。
宣王就恨不得即刻打杀了姜氏!
如此一个令他厌恶的人。
他怎可能仅仅因为对方改了性子,不上赶着来讨好他,便暗觉失落呢?
怎可能因为对方卸了妆,露出原本面貌,就觉得她国色天香,惊为天人?
又怎可能因为她的种种改变,便对其心动,甚至屡屡涉足她的院子?
宣王自诩不是这样的人。
若不然,他也不会生出这种种念头。
但令宣王匪夷所思的是。
这些念头每回都在他心头转瞬即逝。
不管他生出这些念头时头脑有多清醒,下一刻,他都会想不起来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