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良媛的是一枚五毒香囊。
海顺一眼认出了那香囊上的五毒,是曹良媛身边的嬷嬷的手艺,独中间蟾蜍的眼睛跟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金承徽的是荷包。
绣的也是五毒,能看出绣房荷姑姑的手艺,唯有壁虎的尾巴走线略有异。
秦昭训的是一个绫缎杏黄底五色蜀葵撒扇面,旁边还题了首吟端午的词。
倒是挺符合她的气质。
轮到宋昭训的了。
看不出来是不是她自己做的,但能保证不是东宫绣房里任何人的手艺。
就是这玩意儿不同于荷包香囊、丹青扇面等雅物,它是一张垫子!
一张两尺见长,一尺见宽的坐垫!
好家伙。
谁家节礼送坐垫啊??
别说海顺当时看到这样礼时愣住了,就是太子殿下此时也怔了怔。
没等海顺介绍。
骆峋径自拿起那张垫子。
“这是她的。”
海顺咳了咳。
“东西是太子妃命人一道送来的,奴才不知宋昭训具体是何意,不过既是坐垫,想来是想殿下您拿来坐的。”
这不废话么。
坐垫不用来坐,难不成用来做枕头?
太子爷睨了海总管一眼。
“孤看起来很傻?”
海顺:“……”
骆峋拿着坐垫端详。
不解小昭训为何想到送此物给他。
难道她知道他前些日子在六部衙署办差,有时一坐便是一整日,坐得他……
故而做了这垫子与他?
她深居后院。
即便有从旁人口中听说他近期忙于前朝之事,也无从得知他具体做何,这一点便是郑氏都知道的不多。
她自然更不清楚。
所以,不是因为知晓他的窘况。
那为何送坐垫?
骆峋不明所以。
见海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他索性不再问,仔细看起了这张坐垫。
靛青色的暗花缎面,绣着雀戏榴花图。
绣技精湛,巧夺天工。
茂密翠绿的叶片上脉络纹路清晰可见,叶面上隐约泛着浮光,恍若清风吹拂下日光穿过树叶罅隙投照下来。
榴花朵朵绽开,橙红色的花瓣之中金色的蕊上还坠着几颗细小露珠。
树荫之下怪石嶙峋,流水潺潺。
无一不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若非这幅图绣到了坐垫上,缝上了十六宫格线,当真不失为一幅好画。
骆峋欣赏了会儿,准备把垫子交给海顺。
让他铺到书房的座椅上。
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处异样。
只见那棵石榴树的枝丫上,那两只被他略过的长尾山雀竟是一雌一雄。
个人稍小,微微有些丰腴的明显为雌,另一只毛色艳丽稍大些的为雄。
这也就罢。
关键雌山雀面朝雄山雀,喙中衔着一枝榴花,偏着的毛茸茸雀脸上泛着两团小小红晕,看样子是在求偶?!
骆峋:“……”
耳垂微热,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可真不害臊。
骆峋眉头不显地蹙了蹙,暗想。
香囊荷包这等物件便够亲密了,她却是舍了这些,大剌剌地送了这等……
这等难登大雅之物!
简直大胆,放肆!
骆峋默默移开目光。
再默默看过去。
衔花的肥雀倒挺可爱。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槛儿捏了捏笔杆,“没什么,只是在想殿下有没有看到那份礼,会不会不喜。”
其实她是在想明天的端午宫宴。
每年端午。
元隆帝和裴皇后都会率群臣及其家眷到西苑过节,皇子公主们自要参加。
已成婚的皇子公主要带上各自的家眷,若皇子有侧妃,也要带着随行。
大靖东宫良娣便算侧妃。
太子没有良娣。
郑氏嫁进东宫前,过去三年凡有宴都是由曹良媛作为东宫女眷代表出席。
郑氏进门后便是她和曹良媛一同参宴。
槛儿这个位份自然是没资格出席明天宫宴的,她也没想过要去凑热闹。
但问题是。
槛儿记得上辈子今年的端午宫宴上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看似只是场意外。
然而太子惨遭幽禁时,这件事却成了别人指控太子有罪的一项把柄!
可惜时间隔得太久。
加上前世这时候槛儿被郑氏拘在嘉荣堂,寸步难行,消息来源很有限。
以至于她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大致是太子在宴会上参加射柳时,不小心射死了葫芦里的鸽子。
端午的射柳活动意在祈福。
射破葫芦放生鸽子,象征着吉祥。
鸽子死了便被视为不吉,这种象征民间的人重视,皇家更是不遑多让。
偏射死鸽子的人,还是太子。
外面的情况如何,槛儿当时不清楚。
能确定的是。
因为这件事,东宫那段时间看似平静,实则人人都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
这几天槛儿就一直在琢磨,这辈子该怎么样才能帮太子避开这桩麻烦事。
太子箭术好,又几乎年年参加射柳,射柳的技巧可以说早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根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这明显就是有人陷害。
太子的谋略跟手段槛儿亲眼见过,自然是相信的,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且双拳难敌四手。
在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东宫的情况下,太子纵使手眼通天,也保不齐有疏漏。
寒酥哪知道自家主子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呢,听她发愁太子会不喜那份礼。
寒酥不由宽慰道:“主子手艺好,送的礼实用性又高,殿下不会不喜的。”
“但愿吧。”
槛儿若无其事地笑笑。
这时,瑛姑姑走了进来。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更衣吧。”
槛儿点点头,搁下笔去了卧房。
她和金承徽、秦昭训虽没有资格出席明天的宫宴,可她们也要过节。
除了有众多兄弟姊妹叔婶伯娘的这个大家,东宫还是太子自己的小家。
每逢春节、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太子都会提前一日在东宫举办一场家宴。
宴就摆在元淳宫。
太子许久没来后院。
早先因为槛儿连着两回侍寝,而在后院引起的波澜也早已经平静下来了。
槛儿自己倒是看得开。
虽然忧心于太子即将面临的麻烦事,但她已经想到了两个法子应对了。
所以每天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再表现出几分对太子的想念。
瑛姑姑他们自然担心太子久不来后院,会忘了自家昭训,可为了不让主子糟心,他们也没敢表现出来。
今儿主子终于能见到太子了,跳珠、喜雨和小福子他们乐得跟捡了银子似的。
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果不是太子妃的病还没痊愈,寒酥她们铁定要把槛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差不多快到酉时。
槛儿领着跳珠出了门。
后院到元淳宫没有捷径,只有经嘉荣堂院前的庭院,再过穿堂这一条道。
所以在去元淳宫前,槛儿等妾室要先到嘉荣堂给太子妃请安,再由太子妃领着她们一同前往元淳宫。
也是巧。
槛儿主仆俩刚走到嘉荣堂门口,迎面就碰上了因今日日子特殊,而被临时解禁的金承徽和她带的宫人。
看到槛儿,金承徽先是一怔。
旋即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拿她那双大大的桃花眼直个劲儿地瞪着槛儿。
槛儿不慌不忙地见礼。
金承徽还是瞪!
她可没忘自己当初又被扇耳光又被罚抄宫规,被禁足是拜谁所赐!
这个小贱婢!
“看来你这段日子过得不错啊,都把自己吃胖了,平时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金承徽抱臂。
视线恶意满满地落在槛儿的身前。
金承徽往日最是以自己清瘦纤细的身段儿自豪,弱柳扶风,苗条轻盈。
多美啊。
所以她最看不惯生得膀大腰圆牛高马大,或者面前挺得鼓鼓囊囊的女人。
简直就像那产乳的牛!
金承徽的大宫女紫苏扯扯自家主子的袖子,暗示她别在这个时候惹事。
金承徽兀自不搭理。
仍旧嘴斜眼歪地盯着槛儿。
“劳金姐姐还记得我之前什么样子。”
槛儿害羞般笑了笑,软声道。
“都是托殿下的福,东宫安宁祥和。
我等后宅女眷方能饱衣暖食,自在无忧,没什么可操心的,身子不自觉便胖了起来,让金姐姐见笑了。”
金承徽差点吐血!
自己嘲她一句胖,这人居然也能趁机拍殿下的马屁,还拍得这么高明!
她若继续嘲,岂不等于说殿下的不好?!
不愧是狐狸精,狡猾至极!
金承徽磨牙。
好不容易才从脑子里搜刮出几句。
“我们过得好自然是托殿下的福,但你好歹是后宅女眷,是要伺候殿下的。
若是连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住,任由自己变得肥头大耳,腰如水桶,是时污了殿下的眼你又该当何罪?”
槛儿微微福身。
“谢金姐姐提点,妹妹定铭记在身。”
金承徽:“???”
谁提点她了?
谁要提点她了!
金承徽气憋。
想吼一句这女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但话到嘴边。
曹良媛和秦昭训带着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了,金承徽不想让这俩知道她跟姓宋的对阵落了下风。
重重冷哼一声。
趁那两人还没走近,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嘉荣堂,步子踩得又沉又急。
像是恨不得把地当槛儿在踩。
槛儿只当没看见。
郑明芷还在内室梳妆。
槛儿四人进到厅堂后便跟早上请安时一样,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喝茶或闲聊。
瞧着倒挺和睦。
一刻钟后,郑明芷从内室出来。
十多天不见,她比先前清瘦了不少,眉宇间还残存着一丝脆弱的病态。
打扮得倒是一如既往的雍容端庄。
一身青莲色八宝妆花的立领对襟长衫,配浅葱底绣鸾鹊花马面裙,牡丹髻上整套的赤金累丝嵌玛瑙头面。
端庄华贵的同时仪态万千。
甭管曹良媛她们对郑明芷的这场病如何猜测,面上都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郑明芷的目光依次从向她行礼的四个女人身上扫过,也没多说别的。
只提醒她们要谨言慎行。
别在元淳宫做出不合规矩的事,她不希望看到谁在端午的当头生事。
说完,就率先走了出去。
紧接着是曹良媛、金承徽、秦昭训。
槛儿照例行在最后。
到了元淳宫,海顺领着人在门口迎接。
太子刚从书房出来,这会儿正在后寝殿更衣,海顺在同郑明芷几人见礼后直接将人迎进了正房的厅堂。
厅内膳桌早摆好了。
北面两张紫檀嵌金丝楠条案。
一张位于正中位置。
另一张在其左侧微微靠斜下方的位置,堂中左右两侧则分别摆着一张与三张较小些的黄花梨案桌。
郑明芷在北面靠左的那个位置落座,槛儿四人则跟请安时一样按位份入座。
曹良媛一个人在左侧。
金承徽、秦昭训和槛儿坐右侧。
有小太监进来奉上茶点。
大抵因为元淳宫的建造陈设比起后宅更庄重肃穆,就跟太子本人似的。
所以槛儿四人落座后都没有发出声音,只管规规矩矩地静候着太子。
郑明芷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半刻钟后,太子来了。
槛儿几人齐齐起身绕过桌案见礼。
骆峋单手负后,另一手抬了抬。
“起。”
金承徽上一次见太子还是两个月前,如今见到人,她眼里的委屈几乎化为实质。
一行完礼。
她便嘟起嘴,娇滴滴地喊:“殿下……”
第35章 太子爷又翘嘴了!!
骆峋的目光在进门时落到了槛儿身上,脑海里还想着那只衔花的肥山雀。
此时听金承徽一唤。
他不禁敛起视线,径直朝主位行去。
金承徽媚眼抛了个空,更委屈了,回了位置都还在眼巴巴地盯着太子。
这种直白强烈的视线想忽视都难,骆峋不悦地蹙了蹙眉,微微侧目。
但也只睨了一眼。
他没忘记头一回涉足香叶轩与此女照面时,她那看他宛如看一块大肥肉的眼神。
骆峋不排斥有野心之人。
把野心摆在明面上亦并无不妥,前提是有足够的能力匹配自己的野心。
很显然。
金承徽的能力与她的野心不对等。
“摆膳吧。”
不再管那道视线,骆峋淡声道。
海顺领命宣膳。
金承徽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却因为太子刚刚的那一眼不得不老实。
曹良媛忍笑,秦昭训沉默。
槛儿随她们一起看着太子的方向,刚巧男人的目光状似不经意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
都不需要槛儿做戏,这具身子便自发紧张害羞了起来,槛儿顺势低了低头。
她脸颊丰润,这么低头时从骆峋的角度瞧她的脸颊便像是呈轻微嘟起状。
配上浅浅红晕,在骆峋看来俨然就和那只衔花肥雀的小胖脸如出一辙。
骆峋暗咳。
拿拳微微抵唇,掩去唇角的弧度。
不多时,家宴正式开始。
太子平时在东宫用膳讲究食不言,但逢上这种宴席他也并非丁点儿人情都不通,一定要人守着这规矩。
当然,他还是沉默寡言的。
只偶尔在郑明芷、曹良媛、金承徽询问他意见时才会做出简单回应。
好在郑明芷与曹良媛都是习惯这种场合的人,金承徽又本就是个多话的。
三人或轮流向一家之主敬酒。
或围绕端午说些逸闻典故。
或相互打趣,看似玩笑实则是在嘲笑对方。
如此倒也没有冷场的时候。
此外,曹良媛和金承徽还不忘时刻做出自己最美的姿态向太子暗送秋波。
郑明芷则表现得像没有和太子发生过不快一般,偶尔用公筷给太子夹菜。
太子也很给她颜面。
没有当众拒绝。
至于吃不吃,那就另当别论了。
至于秦昭训和槛儿。
前者性格冷傲,除了涉及到自己的话题,其他时候她基本不会开口说话。
某些地方倒真和太子很像。
槛儿则纯粹在恪尽职守地扮演好宋昭训这个角色,不多话也不少言。
该跟着郑明芷她们笑时,她矜持掩唇浅笑,该她说话时她轻声细语地接话。
其他时候她则都在正儿八经地用膳。
每逢东宫办家宴,席上的膳食都是出自太子的专属灶,色香味自不必说。
上辈子槛儿参加家宴,从来都不敢吃太多,怕被曹良媛她们觉得她上不得台面,用个膳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于是她悄悄跟她们学仪态。
一口菜分几口吃,吃一口过上半刻钟再吃第二口,喝汤一次只喝小半勺。
猪肥肉不吃,会胖。
猪瘦肉不吃,可能塞牙。
羊肉不吃,易上火。
鸡肉不吃,皮肤会糙。
海鲜不吃,嘴里易留腥味。
等等之类的。
等到一顿家宴结束,她们有没有吃饱槛儿不清楚,反正她没什么感觉。
另外因为她们吃得少、慢,到了中途桌上除汤以外的菜基本都凉透了。
夏天还好,冬天凉菜吃到嘴里。
那滋味,别提了。
而通常情况逢上这种宴席,膳房安排的膳食都是按人数定量定额的。
不存在再换一份热的上来。
说实话,槛儿真心佩服这些贵女们,尤其是要保持体态纤瘦的贵女。
有她们这份毅力恒心。
便是不当贵女,做别的一样能成功。
当然,佩服归佩服。
这辈子槛儿是决计不会再东施效颦了。
尽管她的吃相足够优雅,但郑明芷随意瞥了一眼,还是在心里冷嗤了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宴罢,众人漱完口净好手。
太子不喜歌舞说书等娱乐活动,东宫亦没有负责这些的歌姬伶人,所以这顿家宴到这儿便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时,本该领着槛儿她们行礼告退的郑明芷却坐在位置上没动。
“你们自行回去吧,我同太子有事要说。”
夫妻俩有话说,天经地义。
没有妾室置喙的道理,太子也不允许有谁当着他的面拈太子妃的酸。
于是槛儿四人毕恭毕敬地告了退。
等进了后院,金承徽才撅起嘴酸道:“能有什么事说啊,不都闹矛盾了吗?”
紫苏闻言差点没厥过去。
祖宗诶!
话是能这么说的吗!
别说今晚太子没表现出对太子妃的不满,便是人家两口子闹得撕破了脸。
也轮不到你一个妾在这儿嘚吧嘚吧啊!
秦昭训原本和金承徽一块儿走着,闻言默默跟这人拉开了距离。
“不会说话就闭嘴!”
曹良媛没好气道。
金承徽也意识到自己的那话不妥。
可她就是不爽!
她本来还想借家宴的机会在太子跟前露脸,然后让太子看在她这么娇美可爱的份上解了她的禁足。
结果到头来根本没和太子说上几句话,今晚过后她还要继续禁足抄宫规!
一想到这,金承徽就一肚子的火!
她无视紫苏的拉扯。
猛地转身推了槛儿一把:“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罚,你这个扫把星!”
槛儿想着事儿呢。
被她这一推,脚下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幸好跳珠动作够快。
才避免了槛儿当场摔个屁股墩儿。
“金承徽,你适可而止!”
曹良媛厉声呵斥。
她倒是乐得看别人打起来,可她们刚从元淳宫出来,不远处都是值夜的宫人。
若是她就这么任由金承徽闹下去,事情传到元淳宫,太子会怎么想她?
“本来就是……”
金承徽撇嘴,声音里带着哭腔。
“如果不是她,我哪会被禁足三个月啊,这些天抄宫规抄得我手都起茧子了。”
曹良媛:“你……”
“要我提醒金姐姐被罚的原因吗?”槛儿站稳,眼底一丝冷意转瞬即逝。
没等金承徽开口。
她接着道:“姐姐如果忘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请殿下和太子妃评理,看究竟是我的错还是谁的错!”
槛儿没有贸然一下子就变得多强势。
可她的眼神很沉静,被路旁朦胧的亭灯一照,像蒙着一层清霜般的凉意。
曹良媛和秦昭训站的位置不一样,没看清槛儿的眼神,只当她是忍无可忍才壮着胆子说出这番话的。
但金承徽正对着槛儿。
她一眼就看清了对方眼里的凉意,那种风轻云淡又带着几分压迫感的凉。
这种眼神,她只在太子身上见过。
金承徽的背脊一冷。
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竟对一个奴才出身的贱婢生了俱意。
金承徽恼羞成怒。
当即扬起手要朝槛儿狠狠扇去,却是被跳珠轻轻松松扼住了手腕。
“承徽主子,请自重!”
金承徽瞪大眼,要冲跳珠发作。
“够了!”
曹良媛实在不想被这个蠢货连累。
“金承徽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现在就回元淳宫禀明了殿下,请殿下做主!”
“请孤做什么主?”
蓦地,低冷的男声自拐角的假山旁响起。
包括槛儿在内的四人齐齐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转身循声望过去。
便见身着一袭玉白底绣祥云卧龙纹长袍的男人,从不远处负手而来。
他神情寡淡,眉眼清冷俊美,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中更显气势慑人。
“殿、殿下,太子妃……”
金承徽看着太子和跟在他身后的郑明芷,花容失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确定曹良媛她们已经走远。
海顺把屋里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他和太子妃身边的霜月留在屋里伺候。
片刻后,郑明芷打破沉默。
“殿下,上回的事是妾身糊涂,妾身已经知错了,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话,她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紧。
指甲几乎陷进掌心里。
她好歹也是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打小没受过谁的气,没曾想一朝嫁进东宫,竟要这般对人低三下四。
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对这人服软,说出的这番话!
而除了自尊折辱带给郑明芷的难受,还有眼前的男人本身也让她难受。
自打知晓自己有那样的癖好,她的身子便总会轻易克制不住地升起那等不可名状,且难以启齿的感觉。
尤其对外形好看的男人。
正如此时,琉璃宫灯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面前的男人坐姿随性不失优雅。
肩背挺直,猿臂蜂腰。
英挺的眉骨下双目深邃精致,雕刻般的鼻梁下薄唇粉润形状优美,一口茶水抿上去,唇上沾了水光。
随着他吞咽,那线条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从家宴开始不久到现在,郑明芷一直在克制。
她对自己的癖好一直不以为意,不认为男人能三妻四妾,女子就必须守身如玉。
可郑明芷很不喜太子。
不喜他那么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好似当她是阴沟里的污秽物的态度,而她的身子却对他起了欲念!
郑明芷不服,不甘!
骆峋没看郑明芷,他的视线落在门口。
“错哪了?”
郑明芷低头拭泪。
手帕上沾的辣椒水早干了,但并不妨碍她稍微熏一熏,眼泪就哗啦啦流。
“错在不该明知殿下英明神武,行事周全,还当着您的面班门弄斧,指手画脚。
错在不该明知宋昭训服侍了您,还小肚鸡肠瞧不上她的出身,对她言语羞辱。
更不该明知自己有错,还出言顶撞,妄图拿父皇来压您,都是妾身的错,妾身……”
说着,她像是说不下去了。
直接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高门贵女出身,即便是哭也哭得高雅。
抽泣声娇细克制,脊背挺得笔直,唯有微微低垂的头颅显示着她此刻的示弱。
骆峋听着她的哭声,想笑。
但忍住了。
父皇为他和郑氏赐婚,是为压制东宫势力。
他需要这桩婚事来削减父皇的猜忌,而郑氏与郑家人有自己的野心。
所以他们各取所需。
所以在亲眼目睹了那场荒唐时,他没有感到愤怒,亦没有觉得郑氏那般便是对不起他,是对他的背叛。
没有情,便无所谓谁有愧于谁。
骆峋只觉得作呕。
但他没有废郑氏的打算。
没了郑氏,还会有李氏、王氏、孙氏。
父皇不想让他有一个有实权的岳家,那么不管赐婚的对象是谁结果都一样。
与其再来一个可能在东宫后院搅风弄雨的人,还不如让郑氏在这个位置继续待着。
同意郑氏寻人来替她承宠。
乃顺应局势的权宜之计。
东宫现下需要一个孩子,儿女不论,养在太子妃的名下最为妥当。
可郑氏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借打小昭训的脸,来打他的脸。
不该自以为他放任她在这个位置坐着,便到他跟前肆无忌惮地摆正妻的谱。
郑氏真知错了吗?
“知错便好。”
骆峋站起身,依旧没朝旁边看,“孤给你应有的体面,你亦不要得寸进尺。”
“妾身明白。”
郑明芷跟着站起来,破涕为笑道。
“妾身除了想同您认错,还有一事望殿下应允。”
“嗯?”
郑明芷擦干眼角:“明日端午宫宴,按惯例该妾身与曹良媛随您赴宴。
但咱们东宫的女眷原就不多,立春时节的宴上魏贵妃便借此对母后不敬。
妾身便想着明日把宋昭训带上,横竖不少人知晓您纳了新人,不如便带她出去露露脸,涨涨见识也好。”
“您以为呢?”
他不是要她做好太子妃的分内事吗,那她就能做得比他想的还要好!
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还有机会翻盘!她绝不会再给他废她的机会!
海顺立在一旁,暗暗摇头。
“可。”
骆峋略微颔首。
说完,人朝外走了。
郑明芷仿佛如释重负,迈开步子跟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郑明芷站到太子身旁。
看了眼惊慌失措的金承徽后,凌厉的视线在其他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曹良媛,你来说。”
曹良媛暗恼。
早知道就该早些制止了,如今被撞了个正着,也不知太子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纵容金承徽欺辱那姓宋的!
曹良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把事说清了。
当然是照实说的。
这自然不是为了帮槛儿,而是不远处有值夜宫人,金承徽也不值得她偏袒。
“金承徽,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郑明芷没好气斥道,看金承徽的眼神颇有主母对妾室的恨铁不成钢。
骆峋侧了侧目。
见槛儿眼里虽似含着泪光,却站得端正,没有因他的出现便面露委屈之态。
“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
金承徽人都傻了。
没想到曹良媛竟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随即“扑通”跪了下去。
“妾身没有不服罚的意思,妾身、妾身知错了,妾身只是一时冲动才……”
“上回禁足了多久?”
骆峋睨着金承徽。
淡漠的语气乍一听不知是在跟谁说话,不过郑明芷还是立马反应过来。
“三个月,抄宫规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