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俞人杰被迫卖掉了他们市中心的房子,这些钱全数进了李伯清的口袋。至于李武声有没有分到,她和俞人杰心里都清楚得很,因为那之后,李姝莉就突然张罗起开刮痧馆,当然她相信姝莉不知道里头这些弯弯绕绕的腌臜事。
这些事他们都没和俞津杨讲过,那时候他还太小,理解不了生意人的门道和里头的憋屈。后来他长大了再讲也没意义,这些个陈年旧事,早就该压在酸菜坛子底下等着它自己烂掉,没必要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唐湘那天晚上也是第一次对儿子表明自己的态度:“妈妈不干涉你的决定。但希望你能先处理好爸爸的情绪问题再去北京,至少不要让他那么激烈来对抗这件事。小时候我和你小姨也是水火不容的,但你姥姥和姥爷每次都先处理我,我一开始以为是偏心我。后来我才知道,是希望我先妥协。”
“同样,在这个问题上,我希望你能站在桥桥的角度替她考虑一下,如果你没有解决好爸爸的问题,那么你等于要把这些矛盾转嫁给桥桥来面对,这对她更不公平,你想让爸爸妥协还是桥桥妥协?儿子,这事儿你做不到两全,总有一个人会觉得委屈。更何况,桥桥也不是个会委曲求全的人。”
是啊,李映桥如果知道他爸是这个态度,只会躲得更远,俞津杨对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当天晚上他取消了去北京的票。唐湘看着他放下手机,揉揉他的脑袋。
一如多年前的夜晚,唐湘这会儿也胡噜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说说吧,你爸现在自顾不暇,甜筒也还连不上信号,这个家,现在就咱俩能相依为命。”
其实这半年都是儿子在安慰她,唐湘也感慨,小时候那个在火车上眼泪汪汪地说“妈妈,我会带着爸爸所有的钱来找你”的小孩,现在也长成了一棵能让她纳凉的参天大树。
俞津杨扯了扯嘴角,他把酒拎开,低声说:“没事儿,我就闲的。”
“桥桥回来了?”唐湘看着那瓶红酒,还剩半瓶,是他俩高三喝的那瓶,她给拎过来,就赤晃晃地放在他面前,“就聊聊她呗,桥桥现在怎么样啊?是不是女大十八变了?”
俞津杨说:“嗯。变态了都。”
一个巴掌一个吻,当祖传秘方使了。
唐湘“啊”了声:“什么意思。”
俞津杨转头看她:“姝莉阿姨打咱爸巴掌的时候,还有别的动作吗?”
唐湘又“啊”了声,“那我哪知道,你爸没讲这么细啊。”
俞津杨又面无表情转回去,抱着胳膊:“那这都跟谁学的。”
唐湘豁然反应过来:“桥桥抽你了啊?”
俞津杨瞥她一眼:“妈,我怎么听着您还有点兴奋呢。”
唐湘立马柳眉倒竖,板着脸大声道:“不是,妈妈在强烈谴责她,怎么可以动手呢,你也别坐着了,啥也别说了,报警!打人是吧,来,阿杨,拿上你的户口本,妈带你上门要个说法去……”
俞津杨满脸幽怨地看着她:“……”
唐湘这才平和下来,笑着说:“甜筒给我说的。”
“乱讲,她能知道什么。”
“这问你自己啊,魂不守舍的,擦口红印那张纸扔哪了,想不起来了吧?在甜筒房间呢。”
靠,忘这茬了。俞津杨默默瞥她一眼,转而又叹了口气:“不是您想的那样,她跟我闹着玩的,刚还吵架来着。”
“哦,吵着吵着还抽空亲了个嘴,你俩还真是一码归一码啊。”
“……”
唐湘嘴角要翘不翘地憋在那,看他耳根子先红了,才破功笑出声:“我估计我都能猜到你俩能吵些什么。无非就是当年那些事你没办法全须全尾地告诉她,如果她知道你爸爸是这样的态度,还说过这种话,她绝对不敢招惹你,躲你躲得远远的。”
他无奈,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您比我了解她,我刚差点被她气得说出来了都。她要知道爸说过那样的话,她估计会吓得连夜逃回北京。”
唐湘愣住:“不过这恰恰说明桥桥脑子聪明,这不就是你一直佩服她的地方吗?她肯定会说,什么嘛,俞津杨你这么多年都没找过我,现在又在跟我讲什么鬼东西啦。”唐湘夹着嗓子说。
“还得是您。”他笑出声,“不过,她不会那么撒娇——”
下一秒,他沉下脸,咳了声,模仿起刚才烧烤摊上李映桥的语气,“俞津杨,你这个人就是太冷静,你无非冷静下来想想,李映桥这个人变数太大,消失了也挺好。十八岁的事儿,我早就翻篇了,我们现在当朋友更合适。她是这样。”
说完他自己又乐了,乐得干脆把脑袋搁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懒洋洋地说,“而且她一生气就叫我大名,生怕我听不出来似的,一直俞津杨俞津杨俞津杨,念经一样。”
唐湘也笑出声:“打从你俩小时候起,我就说过。桥桥就是这么可爱,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十八岁能懂什么,那时候我觉得你死皮赖脸要去北京找她的时候,我其实也跟你爸讲过,让你俩谈,就你俩那时候谁都不服谁的劲儿,谈着谈着早分手了。就比如,你在上海,她在北京,这俩异地的问题就够你俩喝一壶的。”
俞津杨深有同感:“哎,我也从小就说爸的脑子没您的好使。”
他悠悠又叹了声,转头看着唐湘,也坦然承认说:“不过我那时候确实没那么服她,还跟她打赌,看十年后我俩谁混得好,毕竟我起手牌比她好这么多。直到上了大学,见过越来越多的人,我才意识到,什么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是说像李映桥这种幡然向学的‘浪子’。”
不是所有人想逆袭就逆袭的,大多数人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因为意志会被情感绑架,被目光扼杀,被痛苦磨灭,甚至被岁月腐蚀。
无论是他还是高典、郑妙嘉,这几年都有过这样的时刻。不然郑妙嘉不会说要放弃她从小就坚持的画画,高典也不会创业失败后回丰潭,他的执念就是衣锦还乡。
但人好像很奇怪,青衫越薄,不切实际的理想和念头就越多,等各式各样的“黄袍”加身之后,不需要多少磨难和痛苦,很多念头就已经不自觉堙灭。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年少时的忠肝赤胆。哪怕有幸存的肝胆,也都经过一系列世俗的包装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封存起来,生怕被人嘲笑。而李映桥,是可以拎着一颗胆游街示众的天赋极选手,用目光扼杀那些嘲笑的人。
“但你们都很棒啊,你看看,我儿子都帅成这样了,而且现在你俩已经有成熟的价值观和感情观,天时地利人和了都,再谈上那可就难讲咯,”唐湘说,“所以我说你爸也是自找的。”
“我以前有那么丑吗?”
“比现在丑,要把妹妹叫起来给你撒泡尿照照吗?”
俞津杨撇开头,“……”
想了想,他又转回来,不甘地说:“我只是觉得大哥不说二哥吧,她又能多喜欢我呢,这几年我看她是一点没闲着,论冷静克制,她第一,我顶多第三。”
“第二谁?”
“维托·柯里昂,杀人前还在吃晚餐那个。”
“别说胡话了,”唐湘困了,开始敷衍地摸摸他脑袋:“儿子,听妈的,你现在还没资格想这些,听桥桥的,从朋友做起吧,你爸那边不用担心,经历过那么一摊烂事,他现在可惜命了,吃药都定闹钟了,生怕药效续不上。”
“……”
“嘎嘎——”
唐湘有点后悔在景区弄只鸭回来,她终于起身:“那只鸭怎么还在叫啊,我去看看。”
“……谁让您买活鸭。那老板够损的啊,鸭子不给一对吗?”他也起身。
唐湘骂他:“你现在看啥都是一对。”
俞津杨哭笑不得:“什么玩意儿,这初中课本上的常识。鸭子养一只本来就会叫啊,两只以上才会产生群体静默效应。”
唐湘:“实话跟你讲吧,我在景区套圈圈套的,我就套中一只。”
俞津杨:“……”
那只鸭子一夜叫到天明,一家四口除了最小那个,其余都睡不踏实。
天刚蒙蒙亮,俞津杨就醒了。客厅里的鸭子还在叫,一声接一声,他无语,抬起胳膊压在额头上,醒了会儿神,一看时间才六点。于是从床头摸过手机,刷了几个女团舞视频,就这么躺在床上学了几下。
中途给李映桥发了个信息:「景区有场地给他们学舞吗?我工作室今天要给郑妙嘉画人像图。」
那边到了九点才回复:「有,你联系潘晓亮。」
俨然是一个准点上班才回复的客服。
俞津杨正在喂甜筒吃早饭,一口粥塞甜筒嘴里,勺子拔不出来,甜筒不让,他就让她自己叼着玩一会儿,结果甜筒直接把勺子吐地上。俞津杨恼了,大声叫她:“唐疏田!”
“俞津杨,干什莫。”甜筒戳他脸颊。
他冷着脸偏了下头,不让她碰:“自己捡起来。”
“哥哥,坏榜样。”
“我把勺子吐地上了?”
“你没保护寄几的嘴巴。”
“……”
俞津杨默默站起来去换衣服,在衣柜扒拉半天也没找到一条能穿裤子,甜筒把他运动裤上的抽绳都别拉出来了,塞也塞不回去,松松垮垮地根本没法穿。他又翻箱倒柜找半天,终于翻出一件大学时穿的运动裤,小是小了点,但好歹也能穿,于是才给罪魁祸首回了条信息。
321:「所以,咱俩以后是连微信都不能联系的朋友关系吗?」
纯情屎壳郎蹦恰恰:「当然可以,竭诚为您服务。」
321:「AI吗你,呼叫李映桥呼叫李映桥。」
纯情屎壳郎蹦恰恰不耐烦了:「俞津杨,你有完没完。」
他才笑了声。
321:「好,错了,我刚扒完舞,让潘晓亮安排吧。」
女团舞就这么被提上日程。但猿人团队里没几个人会跳舞的,钟肃和他一起都在芝加哥地下街舞团打过工,虽然没有十几年的舞蹈功底,但他至少懂节拍。
高典和潘晓亮就比较困难,俩钢筋板。潘晓亮不懂节拍,但他至少不乱发挥,俞津杨教他自认还算耐心,一边示范动作一边给他讲解:“左脚往前点,不要直接踩下去……前四拍是空拍,这个wave的弧度可以小一点,慢慢从底下顶上来。”
但高典不光不懂节拍,他会顶胯,很可怕。
“不顶胯!”俞津杨就差拿个大喇叭在高典耳边喊。
这几天,钟肃算是知道什么叫眼前一亮又一黑的,俞津杨刚给他们演示完,钟肃拍了好多视频,发在猿人群里。他跳舞动作幅度其实不大,全身肌肉调动自然流畅,完全任他唯用,跳舞其实也有点调兵遣将的意思。他每个动作都有股行云流水的松弛感,钟肃是见过他跳Breaking的地板动作,知道他核心多强,能在芝加哥地下舞团被富婆看上的,确实不容小觑。
结果一转头,潘晓亮对着镜子,一顿不顾他人死活的猫爪式洗脸后,忽而踮起脚尖,“噔噔噔”一连串要死要活的小碎步,紧跟着一个旱地拔葱式的原地蹦跶起跳,两只脚翘得像只变异屎壳郎,然后整个人像一只触电的蛆一般开始wave起来,最后“啪”定格在他俩面前,一个最标准却令人难以消化的wink。
很好,又不用吃晚饭了。
不是,真有人愿意看这个吗?
钟肃也不免担忧起自己跳起来在其他人眼里也就是潘晓亮这样,夸归夸,他也是从小被人众星捧月长大的,当猿人大家一起出丑没事,但这种给人当背景板的事儿,他发自内心不愿干,于是他找了个理由,第一个提出退团。
这种情绪微妙,俞津杨心里多少也能察觉,但李映桥找他问起的时候,俞津杨自然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微妙的情绪本身就不适合放在台面上讲。
讲了是他的问题,不讲就是钟肃自己的课题,在芝加哥求学的时候,他和钟肃之间不是没有过比这更微妙的时候。李映桥见问不出首尾,怕耽误视频发布,只好紧急从其他部门抓了个壮丁过来填补空位。
几天紧锣密鼓的训练下来,哪怕俞津杨教得再耐心,那位壮丁也撂挑子。这接二连三人罢工,李映桥就不得不怀疑起他的能力问题了。刚给他发完微信——
喵你是不是太久没上班,在我们牛马的雷区上蹦迪了。
但很快她就知道这次也不是俞津杨的问题。这位壮丁和钟肃不同的是,钟肃毕竟是俞津杨的朋友,有了情绪,他选择自己修行,绝不会把这矛头对准他的哥们。
但这位壮丁不知道从哪儿吃的枪药,直接在景区办公室吃午餐的时候,给俞津杨造上黄谣了:“老子说了八百遍!不会跳就是不会跳啊!他非要加那么多WAVE干什么,显摆他腰软是不是?这么能扭,伺候富婆去啊,保准比在这混得多。”
“运动裤穿成那样,在这勾引谁呢,真那么喜欢搞直播擦别去啊,别污染老子的工作环境!”
“……”
两句话给所有人干沉默了,那会儿李映桥也不在,也就潘晓亮吴娟还有其他部门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俞津杨刚和高典从楼下买完奶茶回来,两人站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最近点背,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似乎哪哪都不太顺。
而且,这种话他在芝加哥都听麻木了,地下舞团里那些黑人老哥骂起人可比这脏十倍,“father”“mother”都是嵌在字眼里摘不出去的。
谁料,不等他俩反应,办公室里头一个穿着件碎花半袖衬衫的女孩儿站起来,迎头冲对面那壮丁把碗里的汤结结实实地全数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高典先是一声怪叫:“卧槽,娟妹这么猛!”
下一秒,回过味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瞥身旁的俞津杨一眼:“喵,娟妹…好像对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3个霸王票、1646瓶营养液~
小糕点还是啥也不知道呀啥也不知道。
(问号问号问号)作者也被自己的字数惊呆了,我怎么又二更了。
今天发三百个红包。
第四十五章(二更合一)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吴娟。如果说他们那个草台班子的部门老大李映桥看着不太好糊弄的样子,吴娟就是另一个极端,很好说话的一块棉花糖。上次景区的回复意外走红事件,因为网友一句“小编估计早就想下手了”,她恼得想直接辞职,李映桥好劝歹劝才答应留下来。
壮丁也是个不省油的,这会儿被泼得浑身湿透,更是怒火中烧,他大吼:“吴娟你干什么!”
吴娟站在那,脸红一阵,白一阵后结结巴巴说:“……不,不好意思,这汤太烫了,我没端住……”
“装什么啊,谁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又是一碗面汤兜头泼过去。
这次是潘晓亮,压根不给对面开口的机会,他直接一顿输出:“故意的怎么了?欺负我们部门没人?安安静静闭嘴吃饭不行吗?非要在这唧唧歪歪,真受不了。女团舞你爱跳不跳,不跳自己找李映桥说去,俞津杨教你跳舞就跟要教鱼学会骑自行车一样,这事儿多逆天你心里没点吊数?”
对面简直暴跳如雷,见他们这三瓜俩枣的人还拧成花生串般团结起来,轻蔑嗤了声:“潘晓亮,用你在这装逼。你那么喜欢跳女团舞,自己跳去,要不干脆改名叫潘晓莲算了,一点儿没男人样。”
“潘晓莲怎么了,用你在这放五香麻辣螺旋屁!你妈没名字是吧?记住了,你老子以后就叫潘晓莲。”
“你!”
“你什么你,你爹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家里没痰盂,把你天灵盖拧开,净往你脑袋里面吐痰了?闭嘴吧你,一张嘴我都闻到你爹的老痰味了。”
潘晓亮骂人骂得血脉贲张,火力全开地扫射全场,俨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连冲出去要为他呐喊助威的高典也难以幸免,脑袋嗡嗡地也挨了他一记回马枪:“你也滚蛋,一群臭傻屌。”
高典愣了愣,理直气壮地一蹬脚说:“不要嘛,晓莲,我不是高典,我是高点点。”
除了那位壮丁被潘晓亮气得拍桌离席后,办公室其他人都猝不及防地笑了。
只有今天负责打扫的清洁工阿姨笑不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瞪着地上的汤汤水水,刚要扯开嗓子骂人,忽然瞧见有人从地上站起来,把椅子归位后和她讲说:“马上就好,您可以先打扫隔壁办公室。”
大姐看着这个斯文英俊的高个男人,一下熄了火,嗓子眼里宛如放了个哑炮。
潘晓亮和吴娟到了下午上班的点,甫一碰面闹钟声瞬间警铃大作,潘晓亮立马问吴娟:“办公室打扫了没?”
吴娟也蓦然想起来,机械地摇摇头,眼神却莫名惊恐,“完了。今天是不是……包租奶值勤啊?”
顾名思义,包租奶在小画城有小五套房子,都是当年的拆迁房。包租奶姓包,脾气确实不太好,但搞卫生她是认真的。谁犯到她跟前,她能立马不留情面地冲人办公室开炮,她是谁也不忌惮,李伯清站她面前,也不是没被她甩过拖把,但李伯清也无可奈何,人有个在省政府的儿子。
潘晓亮拔腿要冲去中午的办公室,却蓦然被高典拽住,还递了两杯咖啡过去:“有人收拾过了,他让我谢谢你俩。”
潘晓亮定下心来,也没接咖啡,而是看了眼一旁脸红红的吴娟说:“道谢不当面吗?太没诚意了吧。”
吴娟倒是一秒没犹豫地接过笑笑说:“其实真不用这么客气。”
高典说:“娟妹,你倒是犹豫一秒呢。”
吴娟更不好意思了,潘晓亮冷嗤一声,“他人呢?下午还练不练了?”
高典笑笑说:“晓莲,你急什么啊,这不是壮丁退团了,这空档得补上啊,喵去找他以前的朋友过来补个位。”
“砰——”一声,羽毛球高高抛起,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掉落在场地另一边,俞津杨根据弧线高度预判落地,不紧不慢地往后退了几句,反手抽了一拍,单刀直入和对面的人温柔地开口:“怎么样,泰禾,帮个忙?”
对面跳起来又是一记重重地扣杀,扬拍指了指网对面的人:“俞津杨,你他爹的能不能认真打!这段时间叫你打球叫不出来,好不容易等你主动来找我,竟然是想拉我去搞什么女团舞,你有毛病啊。你有本事打服我再说——”
不等他话音落地,对面一记腾空暴扣,羽毛球带着久违的破风声应声率先落地了。
“……”
软得不吃,那只能来硬得了。
“可以了吗?”俞津杨淡声问。
孙泰禾至今还是接不住俞津杨的扣杀,作为一名专业的业余羽毛球爱好者,他觉得俞津杨太过分了,“偷袭是吧。”
“你又不是没长眼睛,自己没反应过来怪我?”俞津杨隔着球网笑了声,眼风一扫,让他把球捡起来,“行吧,来。”
孙泰禾捞起球,警惕地扫他一眼:“我不打政治羽毛球啊。你上次陪几个领导打球的鸟样我还记得。水放的,星光塔都要被你淹了。”
“废什么话,打不打。”
孙泰禾见他面色冷下来,才突然反应过来,俞津杨当时是为了在开庭前能拿到他爹的伤残证明。眼见那阵唐阿姨天天往医院残联两点一线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缺东补西地告诉他们证明材料不够,他们当时几个兄弟都气得哭笑不得,四一哥都一目了然地躺在那,但是没有那个红章就是行不通。
孙泰禾把球发过去:“你们这案子是不是马上要开庭了,伤残鉴定结果还没下来吗?拖得越久是不是对你爸的伤残鉴定结果不利?”
俞津杨反手一击:“嗯。”
这事儿难讲,如果后期装上假肢,恢复不错的话,不说法院怎么判,连他们这些家属都会降低对结果的预期,因为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保不齐就是李伯清那边施压了。”孙泰禾高高举起拍子,一记重扣,喘着气说,“不然不可能一张伤残证明都下不来,这帮人是真贱啊。”
在这之前,俞津杨跑了很多趟,也没用,现在怎么催都没用,他这周末约了李连丰打球,打算从他嘴里再探探口风,如果李伯清能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他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五点,正值下班高峰期,小画城也陆陆续续有车辆进出。中午还威武生风两位同志,这会儿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潘晓亮蹲在地上抽闷烟,一气儿骂完才想起来下个月的工资条还捏在壮丁哥的手里。
吴娟也默默往边上撤了一步说:“咱俩还是太冲动了,隔壁财务部的娜娜跟我说,壮丁哥已经告到副总那里去了,明天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我俩呢。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听映桥姐的留下来了。”
潘晓亮“啧”了声,抽着烟说:“骗骗你自己得了,你为什么留下来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等吴娟回话,高典从楼上噔噔噔几步跑下来,勾着潘晓亮的胳膊说:“走啊,喵搞定了,他说顺便请你俩吃个饭,赏个脸呗。”
潘晓亮没回答,嘲讽地看了眼吴娟。
吴娟说:“去哪儿吃啊。”
高典说:“江边有个排挡,你俩谁有车?”
潘晓亮晃了晃电瓶车钥匙,“只能坐一个,你俩谁坐。”
高典立马就反应过来:“那肯定我坐啊,你俩单独一辆车不合适吧。娟妹,你扫小黄车去吧。”
江风贴着江水悠悠送过来,孜然粒儿在红彤彤的炭火中,“噼啪”炸开,逐渐爆出油香。沿岸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簇簇的霓虹像被揉碎的光,落在江面上,衬得这平静无澜的江水也活泛起来,粼粼漾漾地荡着岸上死气沉沉的人面。
“你俩战况如何?”高典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孙泰禾招手要了一打啤酒,气不打一处来:“他不讲武德,剃我光头,所以我要好好宰他一顿,你们别客气,随便点啊。”说完,瞧了眼两人后面的吴娟,张嘴就是一句油腔滑调地:“你们景区的工作人员怎么一个个长得都跟仙女似的,前两天还球馆碰见妙嘉了,她现在也好漂亮。”
孙泰禾是俞津杨高中一次联校的文艺汇演上认识,他俩后来加入一个舞团,也知道俞津杨这几个发小关系不错,高典和他来往比较多,另外俩女生几乎很少打照面。
论颜值孙泰禾能和钟肃争个高下,钟肃气质和俞津杨比较像,都属于冷峻帅哥那挂。但孙泰禾是痞帅那挂的,蛊惑起人来也是一套套的,但真让他上他又说你想得美,也难怪这俩母单能玩到一块去。
至于高典,于他来说,颜值已经不重要了,脑子已经扣大分了。
于是吴娟红着脸坐下,潘晓亮则黑着脸坐下,问俞津杨:“你这朋友正经人吗?”
俞津杨看他一眼,继续低头扫点单的二维码说:“不太熟,我球馆捡的。”
孙泰禾斜他一眼,起身说:“那我走?”
俞津杨笑着给他拽回来,把手机丢给他,“点菜吧你,不宰我一顿走,能消你今天的心头之恨吗?”
孙泰禾:“这还差不多。”
他哐哐点了近五百的串儿,高典跟着也不甘示弱地唰唰点了近五百的串儿,还不忘谑孙泰禾一句:“孙泰禾,你要点脸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他爹的净可着喵身边的这些啃。”
孙泰禾说:“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霍霍过俞津杨身边的。”
高典还真想不起来,孙泰禾每次都半心半意地撩两句,根本没下文。老板火速把烤串端上来,高典美滋滋地撸着串儿才突然想起来:“桥呢?今天好像一天都没在景区见到她。你没叫她吗?”
俞津杨靠在烧烤摊的塑料椅上,不知道过于放松还是什么,椅背被他压得嘎吱嘎吱作响,拿起面前半听啤酒喝了口,今天没开车,他打算走回去,慢慢在嘴里转了圈:“我没叫她。”
高典咬着串的手就停下来了,嘴角还沾着红艳艳的辣椒面,有些咋舌道:“啊?你怎么敢不叫她。”
提到这名字,孙泰禾倒是想起一事儿来。其实当年中考的时候,他就靠在门口的墙根下和几个狐朋狗友学吞云吐雾,那会儿买不起什么好烟,抽得还是大前门,劣质的烟草味呛得他直咳嗽,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和哥几个忽然听见有三个傻子猝不及防地在三中的校门口一唱一和地嚎起来——
“刘禹锡!字梦得!”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李映桥!潭中见!”
“潭中见!”
孙泰禾记得太清楚了,当时给他的冲击真不小,原本就被大前门呛得浑身难受的他,差点连肺都咳出来,他意犹未尽表情晦涩地说:“我当时就想,这辈子一定不能读太多书!”
高典听得一愣楞,他是全然蒙在鼓里,后来也没人和他复盘过,串都啃不下去,满眼震惊:“不是,喵你们三个当时这么中二呢?靠啊,这么多年,你们愣是一点儿都没告诉我。”
孙泰禾说:“他当时是不是被人揍过,脸肿得像个猪头,后来我俩在联校汇演上一起跳舞的时候,我都没认出他来,这小子原来这么帅呢。”
这事儿高典就很有发言权了,他哼唧一声喝了口啤酒润润嗓子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来说!中考前几天他被人绑架了,失踪好几天,我们当时几个都不知道,还是最后中考前一天晚上,桥桥根据他发的短信推断出来,然后让老师打电话确认,妈呀还真是被人绑架了,然后我们桥桥通过破解一串数字密码把他给救出来的。简直跟拍电影一样,非常刺激。”
潘晓亮听得是直瞪眼,他忽然把酒瓶子一扔说:“你等会儿,我有个问题。”
高典把一串烤韭菜啃得咔吱咔吱响说:“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