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讪讪一笑,婉拒道:“姐姐说笑了,这是陛下赏赐给姐姐的,臣妾吃了像什么话……”
两人推来搡去间,那碗樱桃酥酪跌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二人顿时松了口气。
谢折看着宫人们打扫干净地砖上的狼藉,眼底掠过一抹讥嘲。
他没深究,抚了抚玄黑色绣龙纹宽袖,阴鸷的视线落在谢观澜身上。
他和姒姒临近江南,才听眼线禀报,谢观澜前来京城述职。
按照大周的规矩,各地诸侯王每隔三年就要进京朝见,今年朝见的时间定于冬季,可谢观澜却提前了大半年。
这不得不让他起疑心。
谢观澜并非池中物,这些年战功赫赫,盘踞西南颇有野心,面对朝廷,俨然比他年轻时更加嚣张不逊。
他不放心谢观澜待在京城、待在他谢折的龙巢里。
他怕谢观澜,成为第二个他。
他必须亲自回来盯着这个年轻人,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谢折垂下眼帘,一手握拳发出几声沉重的咳嗽,幽幽问道:“子衡,你父亲可还好?”
谢观澜温声,“蒙陛下挂念,父亲一切安好。”
谢折点了点头。
张贵妃生怕他们讨论起政事,到时候耽搁了给谢缃赐婚,于是恭声道:“陛下,花朝节在即,缃儿特意准备了一支花神舞,想在今日的春日宴上表演。”
花神舞是祭拜花神祈求春天到来的舞蹈,以端庄虔诚著称,在京城的世家贵女之中颇为流行,却又因为难度高的缘故,许多小姐难以完全表演出来。
张贵妃特意提前大半年延请乐舞大师教授谢缃,就是为了让谢缃在春日宴上一鸣惊人,继而顺理成章嫁给贺愈。
谢折淡淡道:“可。”
张贵妃欣喜不已,连忙牵着谢缃下去更换舞裙。
闻月引眼巴巴目送她俩被宫女们簇拥离开,忍不住面露嫉妒之色。
她也想要献舞。
说不定就能一举博得太子殿下的喜欢呢?
她正欲自告奋勇也去跳花神舞,闻星落低声提醒,“京城的花神舞和蓉城的完全是两套舞蹈,姐姐最好不要随意出头,免得丢母亲的脸。”
“就你懂,别人都不懂!”闻月引没好气,“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勇于争取,嫉妒我明媚张扬!小妹,你可真是阴暗善妒!”
她说罢,不屑地一扬下巴,起身奏请,“请父皇和母妃允准,让儿臣和缃儿姐姐一同献花神舞!”
满殿寂静。
众人都没料到,闻月引居然如此厚脸皮,直接就喊上父皇了。
而且今日这场春日宴摆明了是张贵妃为了公主嫁进贺家筹备的,她闻月引倒是上赶着又唱又跳,恨不能抢尽人家的风头!
也就张贵妃和三公主不在,不然定要撕了她!
谢折打量闻月引,精明深邃的眼瞳里流露出玩味,“姒姒的长女,倒是有意思。”
魏姒也嫌丢脸,红着脸道:“月引,退下。”
闻月引委屈地噘了噘嘴。
这就是母亲之间的差距了!
瞧瞧人家张亭柳,一介贱婢都知道要给她的女儿谋个好前程。
可自己的母亲却一点儿用也没有!
“小姑娘喜欢表现,这并没有什么。”谢折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下去准备吧,待会儿和缃儿同台献舞。”
闻月引顿时喜不自胜,连忙称是。
殿内觥筹交错。
闻星落不敢想象,她姐和谢缃待会儿同台献舞时是个怎样的情景。
她吃了半盏果酒,有些上头,便借着更衣离开了承庆殿。
刚在回廊拐角站定,正扶着美人靠透口气,一道身影悄然从身后覆落。
谢观澜负手而立,冷眼看她,“闻宁宁。”
闻星落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四目相对,青年狭眸里的情绪太过幽深复杂,闻星落看不懂。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努力在脑海中模拟从前和谢观澜的相处模式,试探道:“子……子衡?”
表姐说了,她和谢观澜感情很好的。
谢观澜字子衡,她唤这个一准没错。
谢观澜冷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迟疑。
他逼近半步,“你唤我什么?”
青年身姿高大。
闻星落下意识后退,不盈一握的细腰抵在美人靠上,她被迫仰头凝视谢观澜,娇艳明媚的小脸悄然爬上一抹慌张。
她唤错了吗?
但她既然和谢观澜互相喜欢,那么肯定就不会再唤他长兄。
难道表姐说错了,她和谢观澜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称呼表字的地步?
她犹犹豫豫,“指……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一手撑在她身侧的美人靠上,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倾身垂眸,狭眸里除了隐忍的情愫,便只剩铺天盖地的疑虑和愤怒。
他压低声音,“闻宁宁,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了,是不是?你在宫里,经历了什么?”
“我……”
少女绞尽脑汁,本想编个借口打发了他,可谢观澜的眸色愈发沉冷,“不要撒谎。撒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
闻星落惊诧地抬起眼。
这句话如此耳熟,仿佛曾被人说过很多次。
良久,她选择将裴凛的事情和盘托出,又讪讪道:“表姐跟我说了从前的事,也提醒我换个地方睡觉,以此破除巫术。但是,我今日确实想不起来与你之间的种种过往。”
谢观澜看着她。
他千里迢迢过来逮人,本想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要他另娶旁人,他设想了千万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千万种闻宁宁可能给予的答案,却唯独没料到,闻宁宁中了巫术,闻宁宁忘了他。
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谢观澜深深呼吸。
闻星落轻咳一声,试探着想要挣脱他铁钳般的手,“那个,你现在能放开我吗?我以为我喜欢的男人必定温润如玉,但你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温润如玉。
谢观澜品着这个词。
他注视少女不知所措的小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很温润。”
闻星落:“……”
这个人笑起来时白牙森森,令她毛骨悚然!
他究竟温润在了哪里!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那个,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的圆杏眼乌润清澈,如同星辰般漂亮。
被这么一双眼睛好奇地注视,他一点儿也不怨怪她喜欢的男子的性情和他截然不同了。
他抚上她的眼尾,“宁宁对我一见钟情。”
闻星落:“……”
一见钟情!
也是,谢观澜长得这么好看,她见色起意也是有的。
她津津有味地追问,“然后呢?你又是怎么喜欢上我的?你出身很好,容貌也很英俊,除了我,应当还有许多姑娘喜欢你吧?你是怎么从她们之中选中我的呢?”
“因为我和宁宁经历了一段生死与共、波澜壮阔的过往。”谢观澜面色平静,“我们不仅携手破了很多悬案,还解决了蜀郡的天灾人祸。后来,我们经历了中毒、误会、坠崖、绝症、背叛、失忆等等艰难坎坷,共同冲破了世俗桎梏。宁宁爱我入骨,甚至扬言,即便要和全天下作对,也要与我在一起。”
闻星落:“……”
首先,全天下并没有阻拦她和谢观澜在一起。
她为什么要和全天下作对!
其次,她及笄才一年,她和谢观澜的爱情经历竟然这么丰富吗?!
都能写成话本子了!
总觉得谢观澜在骗她!
这个人除了皮囊一无是处,绝对不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她讪笑,“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进去?”
谢观澜眉骨下压。
怀中的少女待他过于生疏,令他生气。
他只是把他们的故事稍作加工,让他们的爱情看起来更加凄婉动人而已,她为什么不满意呢?
他似笑非笑,“有事。”
闻星落干笑一声,“什……什么事?”
谢观澜勾起她胸前的一根小辫子把玩,慢条斯理道:“宁宁与我私定终身,在青城山老君阁前发誓非我不嫁,我这趟来京,是为了履行婚约。”
闻星落:“啊?”
她不记得了呀!
她真的发过这种誓吗?
“所以……”谢观澜低头嗅了嗅她的小辫子,又在小辫子上落下一吻,“闻宁宁不准对除我以外的男人心动。”
闻星落抓回自己的小辫子。
她理了理被谢观澜弄毛躁的辫尾,有些心虚地抬眸看他一眼。
她不清楚她和贺愈、谢序迟发展到了哪一步。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和谢观澜已经发展到了嫁娶这一步。
她哄他道:“我知道了,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裴凛的事,需要我出手吗?”谢观澜问。
闻星落摇摇头,“表姐已经告诉了我破解之法,想必明天就能见成效。更何况这是魏国内部之事,我不希望你插手。”
谢观澜颔首。
正欲回去,他想了想,又道:“你从前喜欢唤我子衡哥哥,每日都要唤上千百遍。”
闻星落乖巧,“子衡哥哥。”
谢观澜颇为受用。
终于把这厮送走了,闻星落长长松了口气。
她刚转身,却在转角撞上了贺愈。
贺愈客气道:“闻二小姐。”
闻星落惊疑不定,无法确定他和贺愈发展到了哪一步,也不清楚自己从前是怎么唤他的,于是干脆缄默不语。
贺愈复杂地看着她。
从前他以为西南边陲之地,生不出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是以,当初闻月引提起闻星落已经被比他更好的男子喜欢过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可是今日在春日宴上看见谢观澜,他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男子比他更加俊逸潇洒。
但他贺愈同样是天之骄子,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他斟酌用词,“贺某已过弱冠之年,家母常常催促我迎娶公主。只是我这些年忙于读书,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直到那日在行宫撞见闻二姑娘,我才突然明悟何为心动。”
他是皇亲贵胄高门公子,当朝天子是他的亲舅舅,他从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喜好。
他对闻星落有好感,于是就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家父有愧于令堂,有意命我迎娶闻二姑娘,以此补偿令堂。不知闻二姑娘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闻星落呆若木鸡。
这个人怎么也提到了嫁娶?
平心而论,她看见谢观澜和看见贺愈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怀疑她根本不像那些世家小姐议论的那般,喜欢贺愈、勾引贺愈。
贺家也在背叛母亲的名单里,很可能是她为了帮母亲报仇,所以故意勾引贺愈,然后等他心动之后,再狠狠地羞辱他、甩掉他,让他丧失斗志沦为废物,让贺家损失一位继承人!
闻星落暗暗点头。
她果断拒绝,“多谢贺公子美意,只是我不想嫁给你。”
她福了一礼,径直离去。
贺愈怔住,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哑然失笑。
他贺愈,竟也有被瞧不上的时候。
此时,内侍们已经在园子里搭了高台,台子上妆点着各式鲜花,用来给谢缃营造跳舞时的花神氛围。
高台四周陈列桌案,众人纷纷落座,等着一睹谢缃的花神舞。
张贵妃温柔地理了理谢缃的舞裙,“缃儿今日扮演花神,有着独一无二的美貌,定能叫贺愈移不开眼。”
谢缃身上的舞裙是用轻纱制成,如同花瓣般层层叠叠轻盈娇艳,她卸去珠钗,满头长发用红绳束在腰后,只戴一只新编的花环,十分清新脱俗。
母女俩正笑盈盈说着话,闻月引穿戴着同样的舞裙和花环,高高昂着下巴,如同高贵冷艳的天鹅,冷不防从两人面前走过去。
张贵妃:“……”
谢缃:“……”
张贵妃皱着眉,唤来宫女厉声询问,“怎么回事?!”
宫女战战兢兢,“陛下说,让闻大姑娘和公主殿下一同跳花神舞。”
“那怎么行?!”谢缃尖叫,“我和母妃为了今日,准备了足足大半年,她闻月引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一来就要和我抢?!我找父皇说理去!”
她提着裙裾想去找谢折,可是谢折正和几位朝臣议事。
帝王鸢肩火色积威甚重,谢缃等在旁边,到底没敢直接质问。
从小到大,父皇看似很宠她,但实际上她对父皇总有种疏离感。
无论是节庆日还是她的生辰,尽管父皇在母妃宫里陪伴他们,可他总像是一个旁观者,她虽是孩子,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父皇看似亲昵实则置身事外的那种冷漠姿态。
她不怕母妃,却很害怕父皇……
魏姒出现在谢缃跟前,轻笑着垂眸看她,温声道:“陛下正在议事,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
谢缃咬了咬牙,愤恨地瞪她一眼,转身跑走了。
终于到了献舞的时候,谢缃被迫同闻月引一同登上高台。
闻星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奇地望向她俩。
两人穿戴一致,可是跳的舞蹈却截然不同。
花神舞本就难度极大,闻月引不一样的舞姿显然影响到了谢缃,她被带着做错了好几个动作,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
好容易收回心神,谢缃正跳到高潮处,如花苞初绽般急剧旋转,闻月引却在旁边慢悠悠地折腰,不时还要朝太子谢序迟的方向抛几个媚眼,谢缃看在眼里,气的嘴都歪了。
于是一支舞尚未跳完,谢缃突然冲着闻月引就是一巴掌。
闻月引不敢置信地捂住脸。
本欲还手,想起大家都看着自己,于是她柔弱地跌倒在地,红着眼眶仰起头,“姐姐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打人家?”
“谁是你姐姐?!”谢缃怒不可遏,“你给我滚下去!”
闻月引梨花带雨,哽咽道:“人家自幼体弱多病,只爱跳些舞、读些书,今日机会难得,才和姐姐登台表演。不知人家做错了什么,姐姐要这么打人家……罢了,妹妹向姐姐赔个不是就是了……”
她起身,怯怯朝谢缃福了一礼。
谢缃气得面目扭曲。
她贵为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公主,有母妃撑腰,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她何曾受过这种阴阳怪气的委屈!
她上前揪住闻月引的头发,拽着她的脑袋往高台边缘撞,“贱人!你和你娘一样可恶!”
闻月引呜呜咽咽,“姐姐……不要打我呜呜呜姐姐!”
闻星落看呆了。
她姐好像很喜欢叫别人姐姐。
等宫女们分开两人,谢缃一张俏脸气成了酱紫色,头上的花环歪七扭八,闻月引则是哭的不成样子,偏她遗传了魏姒的美貌,便是被谢缃打了一顿,也依旧有弱柳扶风之美。
张贵妃紧紧抱住谢缃,厉声道:“魏姒,你养的好女儿!”
魏姒起身,娇美的面庞上满是愧疚,“是月引不好……”
她如此伏低做小,张贵妃不由气焰更盛,还想骂她,谢折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花几上。
张贵妃一抖,霎时没了声响。
谢折握住魏姒的手,让她坐下。
他不耐地看着张贵妃,“这些年越发不成体统,连缃儿都被你教坏了!叫她耳濡目染,学了那些污言秽语!”
张贵妃牵着谢缃跪倒在地,哭诉道:“分明是闻月引毁了缃儿的花神舞……”
见谢折脸上依旧遍布寒霜,张贵妃没敢再提这事,只抽抽搭搭道:“陛下去年说,等缃儿再大些,就给她和小贺大人赐婚,也不知还算不算数?”
谢折屈指扣了扣花几,目光掠过谢缃和贺愈,不知在思考什么,并未立刻作答。
魏姒将张贵妃乞求的表情尽收眼底,又遥遥望向贺家坐席。
贺为舟正看着她。
昔年她还是大魏帝姬的时候,贺为舟十分喜欢她,如今他当了贺家家主,娶了谢折的妹妹,生了儿子贺愈,却依旧对她余情未了。
也许是因为她被张贵妃辱骂,贺为舟的眼神里还藏着一丝心疼。
魏姒敛去眼底的凉薄,忽然红了眼眶,仿佛被张贵妃深深伤害到,委屈地低下了头。
见她如此,贺为舟脸上的疼惜之色更甚。
他突然起身,拱手道:“启禀陛下,犬子这两年专心政务,只想为陛下分忧效力,并没有成亲的心思。贵妃和公主的美意,犬子无福消受!”
张贵妃不敢置信,当场直呼他的姓名,“贺为舟!”
谢缃更是涨红了脸,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她是天家帝姬!
从小到大,从未被人拒绝过!
贺家却要当场打她的脸!
她哭着喊道:“贺愈表哥,你当真不想娶我?!”
贺愈回答得更是直接,“回禀公主,臣心中已有良人。”
谢缃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轻颤。
良久,她涨红着脸道:“我是公主,你不喜欢我却喜欢别人,可见你有眼无珠良莠不分!天底下,不是除了你贺愈,就没有别的好男儿!”
她飞快扫视过在场的王孙贵胄,突然定定指着人群中最夺目的那一位,“谢观澜,我要你娶我!”
众人下意识望过去。
那位才从蓉城过来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尽管战功赫赫却年轻的令人心惊,他慵懒地倚坐在圈椅上,长腿外伸随意交叠,绯色锦袍肆意垂落,手肘撑着扶手,修长指尖正把玩着一块半旧的平安符。
闻言,他掀起眼皮。
谢观澜眼底的情绪太过凉薄。
谢缃没来由心生畏惧,然而想起自己的身份,她咬了咬嘴唇,又悄然挺起了胸膛。
她贵为金枝玉叶,天底下的男人都对她趋之若鹜,谢观澜一个边陲之地的世子,娶她是高攀。
她要让贺愈知道,她离了他也是能嫁出去的,她要他后悔!
于是她故意当着贺愈的面质问,“谢观澜,你娶不娶我?!”
谢观澜甚至连思考都没有,“不娶。”
谢缃:“……”
诡异的沉默过后,谢缃一张俏脸涨得更红,仿佛半辈子的委屈和耻辱都集中在了这一刻。
她再也无法忍受,哭着扑进张贵妃的怀里,“母妃!”
张贵妃心疼不已,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弱无助地望向谢折,“陛下,您要给缃儿做主呀,缃儿一个小姑娘,您叫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谢折不紧不慢地把玩一串碧玺佛珠。
抬眸瞥向谢观澜时,唇畔始终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
天家最讲颜面,他可以不把缃儿嫁给谢观澜,但谢观澜不能主动拒绝缃儿,尤其是在贺家拒绝之后。
佛珠相撞,发出危险的清脆声响。
正当他准备开口训责谢观澜,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传来,“不如你们打一架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是谢瓒和魏萤。
谢瓒依旧吊儿郎当地披着件大袖,他朝谢折行了一礼,含笑睨向谢观澜,“依微臣愚见,陛下和世子可各派出三人对打。三局两胜,若是陛下赢了,世子尚公主,从此长留京城,由我谢瓒承袭西南兵马都指挥使。若是世子赢了……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
他语调玩味,仿佛官员任调只是儿戏。
谢拾安第一个不服气,拍案而起道:“谢瓒,你背叛家族还不够,你还要抢大哥的官职!”
“哟,谢小四?”谢瓒笑眯眯望向他,“你也来京城了呀?怎么不去找我吃酒?我对京城熟得很,明儿带你逛逛?”
“你闭嘴!我才不要跟你这种人逛京城!”
兄弟相争,似乎取悦了谢折。
他一颗颗捻着佛珠,“朕倒是觉得,谢卿的提议很不错。子衡,你敢与朕赌吗?”
谢观澜微笑,“陛下有心,臣自当奉陪。”
谢拾安绷着脸,“第一局,谢瓒,你敢不敢和我打?!”
谢瓒落座,摇晃着手中酒盏,低低笑出了声,“谢小四,别忘了你的功夫是谁启蒙的。决斗台生死不论,你想跟我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谢折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对兄弟。
他倒是很想看他俩对打。
他正欲下令谢瓒上场,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陡然响起:
“谢拾安,我跟你打!”
众人望去,闻如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提着一把红缨枪,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决斗台上。
谢折:“……他是谁?”
魏姒娇声,“他是臣妾的小儿子,名唤闻如雷。臣妾陪您去江南的那段时间,他拿下了今年的武状元。不如您就让他登台试试吧?他想为您分忧。”
谢折默了默。
他只想看镇北王府的人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闻如雷横插一脚哪是分忧,分明是添堵。
然而身侧的温香软玉格外小意温柔。
魏姒这段时间与他感情甚好,无论是日常相处还是房中之事都令他十分舒服,令他生出一种错觉——论出身论品貌,魏姒都是世间最配他的女人。
他暂时还不想破坏这份感情。
他默许了闻如雷登场。
魏姒笑靥嫣然,吃茶时低垂眼帘,遮掩了眼瞳里的暗芒。
镇北王待她有恩。
她愿意护住他的孩子们。
而闻星落翘首张望台上的谢拾安,不禁有些担心。
“四哥哥……”
台上,闻如雷才得了武状元,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上台就挥舞着红缨枪朝众人耀武扬威,视线掠过闻星落,更是长久地凝视停顿。
他指了指谢拾安,冲闻星落做了个抹脖子的嚣张手势。
意思是他要弄死谢拾安。
闻星落紧了紧双手。
闻月引才包扎完伤口,在她身边落座,幽幽道:“小妹还不知道吧?三哥近日埋头苦练,枪法精进许多,只怕谢拾安要在他手底下吃苦头了。”
闻星落没理她,只专注盯着场内。
原以为会有一番恶斗,结果不知道谢拾安是不是受了谢瓒的刺激,居然才三十几个回合,就把闻如雷揍得满地找牙!
闻如雷手里的红缨枪断成两截,狼狈地后退几步,吐出一口混合着断牙的血水。
他明明记得当年和谢拾安在李老将军府门前打斗的时候,谢拾安还没这么厉害,完全是靠着小聪明才打赢了他,为什么现在……
他复杂地望向谢拾安,像是望着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谢拾安不耐烦地抬起红缨枪指向他,“我管你是什么武状元、文状元,你当小爷这两年是混过来的吗?!”
他可是从边关厮杀出来的!
又被大哥摁着脑袋,整天待在军营苦练枪法,他吃过的苦比闻如雷吃过的盐还要多!
闻如雷咽了咽口水。
台下各式各样的眼神令他生出恐惧,面颊火辣辣的烫。
他以为他拿了武状元,终于可以走上和前世一样风光无两的康庄大道,他都想好了,哪怕星落抗拒他、讨厌他,他也要把前世给予闻月引的一切都给星落!
他很想修复他们的兄妹之情。
可是,谢拾安再一次出现了。
他再一次打败他,再一次将他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闻如雷忍不住走到闻星落面前。
他面色青白交加,声音极低,“这辈子,谢拾安没被砸断双腿沦为废人,其实是你的手笔吧?”
旁边的闻月引一惊,同样望向闻星落。
她从前就问过这个问题,但是被闻星落否定了。
闻星落默了默。
她想不起来这些事了。
但如果她知道四哥哥会遇到危险,她一定会努力救他。
于是她坦然地点点头,“是。”
闻月引满脸难以言喻之色,“果然是你!小妹,你知不知道你害三哥损失了天大的机缘?!本来谢拾安的一切,都属于三哥!本来你我出嫁,是可以有无数金吾卫风光护送的!”
闻如雷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声音染上了沙哑,“星落,我不喜欢谢拾安,特别特别不喜欢。你别再叫他哥哥了,行不行?”
第268章 太子殿下似乎想和二哥哥重修旧好
谢拾安臭着脸想把闻如雷从闻星落跟前撵走,然而刚靠近就听见了他这番话。
他迟疑地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仰头凝视闻如雷。
面前的少年魁梧挺拔却一身狼狈,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渴求。
可是不知为何,也许是表姐和她说了她被闻家兄妹欺负的事,也许是打从心底里厌恶这张脸,她对这位所谓的三哥生不出一点亲近之意。
她轻笑,“我也不喜欢你,特别特别不喜欢。你别再以兄长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了,行不行?”
闻如雷愕然。
谢拾安被谢瓒弄得烦躁的情绪,在听见这句回答后,像是被温柔的春风悄然抚平,只剩下和煦的温暖。
他一把拽过闻如雷,“滚啊!少在我妹妹面前晃悠!我们镇北王府和宁宁才是一家人!”
闻如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他红着眼眶深深看了一眼闻星落,沉默地离开了御花园。
远处,谢折将几人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道:“姒姒身为母亲,为何不心疼闻如雷?朕观宫中妃嫔,俱都十分疼爱膝下皇子。姒姒曾说是为了给孩子们谋前程才进京,莫非是骗朕?”
魏姒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涌出的一股戾气。
谢折……
他母亲早亡,自幼养在继母膝下,他每日看着继母疼爱弟弟,可他自己却吃尽苦头蹒跚长大,于是他对“母亲”生出了执念。
他将天底下每个受伤的孩子,都看成了他自己。
魏姒轻声,“臣妾虽然不爱他们,但臣妾想为他们的前程负责。陛下,这世上,不是每个孩子都配得到母亲的爱。”
谢折眯了眯眼,“此话何解?”
“陛下一定不知道,臣妾从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魏姒望着闻如雷,眼底无波无澜,“这几个孩子,都是奸生子,当年臣妾恨不能摔死他们,又何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