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落抬眸看她,圆杏眼藏着讥嘲,“姐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咳。”闻月引捂着心脏咳嗽一声,面上矜持道,“我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是当公主好,还是当皇后好?如果我既想当公主又想当皇后,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闻星落放下茶盏。
闻月引搁这儿拿她许愿呢。
她看着闻月引,笑了一下,“有啊。”
闻月引一喜,“什么法子?!”
“你先当大周公主,再去草原藩国和亲当皇后,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闻月引恼怒,“我千金之躯,岂能与蛮族和亲?!真是荒唐!小妹,你不想帮我就算了!”
“你也知道荒唐?你既要又要,难道就不荒唐了?”闻星落冷声,“天家无情,并非寻常人家,别说母亲尚未在后宫站稳脚跟,就算站稳了,咱们几个不是皇家血脉,也是不可能被封为皇子公主的!”
她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径直起身离去。
闻如雷道:“星落说得不错,是我们想当然了。月引,你赶紧歇了心思,别整天公主公主的念叨,听得人耳朵烦!”
闻如风也颔首道:“月引啊,你确实比星落蠢笨了那么一点。我做主,往后咱们家都听星落的,务必要劲往一处使,重新让闻家回到前世的风光显赫!”
闻月引委屈地噘了噘嘴,扑到榻上嚎啕大哭,“兄长们都喜欢小妹,不喜欢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早知如此,当初爹娘和离的时候,我就该让小妹继续留在闻家,我替她去镇北王府!我这辈子,就不该对兄长们心存依赖!”
她哭得柔弱不能自已。
仿佛满心满眼,都是闻家这几个兄弟。
闻如风不由心头一软,“月引,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身娇体弱多愁多病,可见生来就是享福的命,所以出谋划策这种事你就不要参加了。你不是想当皇后吗?等我们三兄弟出人头地,自然会把太子妃的位置捧到你面前。”
闻如云也道:“是啊月引,闻星落就是个劳碌命,跟你不一样的。”
闻月引抹了抹眼泪,迟疑地坐起身,“当真?”
“自然。”闻如风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星落是拿来冲锋陷阵的,可月引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做我们的贴心小棉袄就足够了。女子嘛,柔弱可怜才能叫男人心疼。”
闻月引这才破涕为笑。
三天后。
魏姒的封妃仪式颇为盛大繁琐。
闻星落兄妹跟着她一块儿进了皇宫,住进了明珠宫。
忙到夜里,谢折并未前来留宿。
闻星落拿银钱打听了一番,宫里的小太监说谢折是在御书房和臣子们议事,他近年来踏足后宫的次数每个月屈指可数,歇在御书房才是常态。
他不来,闻星落放了心,洗漱过后爬上了魏姒的床。
“娘……”
她抱着锦被跪坐在床榻间,期待地望向魏姒。
魏姒正在梳妆台前,卸下琳琅沉重的朱钗首饰。
听见声音,她回眸望向闻星落,唇边噙起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多大的姑娘了,还喜欢和娘亲一起睡。”
闻星落弯起眉眼,“小时候没机会,现在当然要抓紧时间和娘一块儿睡觉。”
她喜欢魏姒身上的香味。
说不上是什么香,但闻着就很安心,连睡梦都能甜美几分。
魏姒含笑来到床榻上,同她并排而眠。
烛火幽微。
闻星落听见她轻声道:“这里是我年少时居住的宫殿。”
少女一怔。
“比起从前,宫室的花草树木楼台殿宇改变了许多,就连伺候的宫人也没有一张熟面孔。魏宫改朝换代,到底不似当年了。”
女子语气失落。
热闹的春夜,平添几分寂寥。
闻星落无言地抱紧她。
夜渐深,花静落。
闻星落将睡未睡之际,忽然听见春帐里魏姒低语,“我幼时在宫苑第七株牡丹树下埋了东西,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在。宁宁将来若是遇见麻烦,可以去挖开瞧瞧,那东西或许能帮到你。”
女子的声音太轻太柔,像是牡丹花精附在耳畔的低语。
困意袭来。
闻星落眼皮沉沉并未醒来,只依稀记在了心里。
按照规矩,低位妃嫔理应去坤宁宫向梅皇后请安。
魏姒没让闻星落跟着,独自乘坐辇车去了。
闻月引忍不住嘲讽道:“我还以为娘有多喜欢你,如今看来也不尽然。瞧瞧,拜见皇后这么风光隆重的场合,她都不带你的。”
闻星落看白痴般看她一眼。
新妃入宫,后妃相见,无异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母亲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和白眼。
可笑闻月引竟然觉得这种场合风光隆重!
闻月引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眼中的鄙夷,只扶了扶髻边金钗,兴奋炫耀道:“我今日可是收到了三公主的邀请,约我去御花园赏花呢。小妹可有收到邀请?”
三公主正是张贵妃的女儿谢缃。
闻星落前世接近谢序迟的时候,和谢缃打过交道,此女被张贵妃宠得娇纵跋扈,常常以势欺人,并非是可以结交的人。
她平静地看着闻月引,回答道:“三公主没有邀请我。”
闻月引脸上笑容更甚,“还以为小妹无所不能,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小妹,你想不想我带你一起去?”
“不想。”
闻星落说完就越过她走了。
她要去东宫找魏萤。
“装什么?”
闻月引不开心地瞪她一眼,自个儿欢欢喜喜去找谢缃了。
闻星落来到东宫,使了银钱请太监通禀,却被告知谢瓒今日跟着太子去户部核对账簿了。
“至于那位魏姑娘,”小太监恭恭敬敬,“三爷向来把她带在身边,一刻也离不得,想必今日也跟着离宫了。”
闻星落白跑一趟,只得道了谢,慢吞吞往回走。
岂料路过泰华池的时候,却见本应该在御花园的闻月引和谢缃都在这里,除了她俩,还来了不少世家贵女。
而闻月引显然是被众人欺负的那个。
她也没料到高高兴兴赴宴,迎接她的会是谢缃的耳光。
谢缃命宫女将她摁跪在地上,冷笑道:“你母亲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都一把年纪了还勾引我父皇!你也学了你母亲的恬不知耻,竟在行宫赏花宴上故意摆弄棋盘,勾引贺愈教你下棋!本公主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礼义廉耻!”
她命人拿来匕首,正要划花闻月引的脸,闻月引拼命挣扎中突然瞥见闻星落,连忙哭喊道:“我没有勾引贺愈!肯定是我妹妹,赏花宴上肯定是我妹妹勾引的贺愈!”
谢缃皱了皱眉,望向闻星落。
第249章 她在蓉城时就被更好的男子喜欢过了
少女站在一株桃花树下,骤起的春风吹落簌簌扬扬的花瓣,风中弥漫着深甜异香,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犹如明珠生晕披霞笼月,令人疑心她并非世间的凡俗女子。
众人呆愣了刹那。
京都美人如云,可她们从未见过这等绝色。
谢缃回过神,脸上闪过恼恨,“给我把她抓过来!”
闻星落没让宫人碰自己。
她缓缓走到谢缃面前,浅浅福了一礼,“三公主金安。”
谢缃冷笑着把玩匕首,阴阳怪气道:“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你就是靠这张脸,勾引的贺愈?难怪你母亲一把年纪生了几个孩子还敢勾引我父皇,果真是有些资本在身上的。”
“多谢公主夸奖。”闻星落神色淡漠,“母亲仰慕天子,不拘年龄剖白心意,臣女也觉得母亲很勇敢。”
“你——”谢缃气结,“花言巧语,不知廉耻!给我抓住她,本公主要划花她的脸,看她还怎么张狂!”
眼见宫女围过来,闻星落平静道:“陛下常说,臣女和母亲长得最像。今日公主划花臣女的脸,明日传到陛下耳中,只怕会误以为是贵妃娘娘嫉妒母亲容色过盛,背地指使公主拿臣女泄气。公主金枝玉叶端方娴雅,若因为苛待臣女而传出善妒暴戾的名声,不值当。”
谢缃气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威胁起我来了?!我母妃乃是贵妃娘娘,就算我传出不好的名声,母妃也会帮我掐灭那些流言蜚语!”
她这么说着,却因为顾忌自己胡乱行事会给母妃招来父皇的猜忌,留下善妒的印象,到底没敢再对闻星落的脸下手。
闻月引跪坐在地哭得厉害。
她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前来赴宴,原以为会结交一群身份尊贵的好朋友,没想到竟然会挨打受辱!
活了两辈子,她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余光瞥见不远处回廊里路过的一群王孙公子,她突然楚楚可怜地啜泣道:“你有母妃,难道我和小妹就没有吗?公主殿下未免欺人太甚!”
谢缃再次愠怒,“我是公主,你们不过是被魏姒从宫外带回来的野丫头,给我为奴为婢都不配,我欺你怎么了?!”
“提起为奴为婢,”闻月引捏着小手帕,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我听说贵妃娘娘年轻时曾给我母亲为奴为婢,如今贵妃娘娘抢走原本属于我和小妹的父皇不算,还纵着你百般欺负我们……早知皇宫人心险恶,旧日的奴婢都能骑在头上,我母妃就不进宫了!呜呜呜!”
她又脆弱地望向御书房的方向,捧着心口泪流满面,“父皇,求您放我母妃离开吧!您心中既已有了贵妃娘娘,又何苦将我母妃囚在深宫强制恩爱?!求您忘了我母妃吧,强扭的瓜只能结出苦果呀!”
一番话说完,不仅谢缃惊呆了,就连闻星落都愣在当场。
这些话,是可以随随便便往外说的吗?
闻月引不要命啦!
果然,谢缃当即暴怒,上前就给了闻月引两个耳光,“贱人!你叫谁父皇?!你说谁的母妃为奴为婢?!当年我母妃和父皇相爱,是你娘不要脸,是你娘仗着身份抢走了他们的婚约!”
“我娘做了宫妃,我凭什么不能喊父皇?父皇对我母妃情根深种,是贵妃娘娘从中作梗,这才导致他们分别多年!”
闻月引顶着被扇红的脸蛋极力辩解。
明明娇弱可怜不能自已,却又似一朵风中颤抖的坚韧小白花,顽强地对抗谢缃。
谢缃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把她丢进泰华池!”
眼看闻月引被丢了下去,闻星落正想直接走人,岂料闻月引一边扑腾挣扎,一边下意识伸出手在湖岸边摸索,竟死死拽住她的裙裾,把她也给拽进了水里!
闻星落:“……”
她就该离闻月引远远的!
才是初春,池水冰凉。
谢缃正要命宫人拿竹竿打她们头,不许她们俩浮游上岸,贺愈和那群王孙公子过来了。
贺愈蹙眉,“公主这是在干什么?”
谢缃吓了一跳,“贺表哥……”
贺愈没理她,命宫女将闻星落和闻月引救上来,又打发人拿来斗篷为两人裹上。
谢缃不满,指着闻星落嚷嚷道:“贺表哥从前对我不闻不问也就罢了,我只当你是对每个女子都如此。可这贱人才来京城几日,你就肯为她出头,甚至不惜落了我的脸面!都说贺表哥光风霁月,莫非你也是见色起意的性子?!”
闻月引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她还以为来人是皇太子,所以才故意在谢缃面前示弱,想以此引起他的怜惜和关爱。
没想到,来人是贺愈。
虽然贺愈的出身也很高贵,但比起皇太子那可就差远了。
她迁怒贺愈叫她认错了人,白白遭了这许多罪,于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真是笑话!贺愈这种男人,也就你这种没见识的女人才当个宝!我小妹才看不上他呢,我小妹在蓉城的时候就被更好的男人喜欢过了!”
谢缃愣住。
闻星落拢着斗篷,同样怔然地望向闻月引。
贺愈那张月朗风清的脸上,难以避免地流露出些许尴尬,却极力保持风度,“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谁要你送,”闻月引没好气,“男女授受不亲,贺大人还是离我们姐妹远些,免得惹人误会。”
到时候传出去,要是太子误会她和贺愈有什么,岂不是妨碍她当皇后。
她头一扬,径直走了。
闻星落也走了。
贺愈目送闻星落的背影消失在花径尽头。
他长这么大,才貌双全出身锦绣,从小到大都是长辈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京都里喜欢他的贵女千金数不胜数。
没想到,这个从西南蜀地来的姑娘,竟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姐姐说,她在蓉城的时候就被更好的男子喜欢过了。
可是贺愈不相信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的男子。
想必只是这对姐妹的逞能之词,她们不愿意在谢缃面前落了下风。
他因姑娘家的小心思而失笑,想起闻星落临危不乱的气度和她在赏花宴上为母亲演戏出头的城府,好笑之余,又对这少女起了几分好奇。
京城繁华美人如云,却并没有她这样的姑娘。
第250章 情之一字,在他心里是不存在的
魏姒从坤宁宫回来,就听说了闻星落和闻月引落水的事。
她看着绞干头发坐在妆镜台前梳头的少女,轻声道:“谢缃今天欺负你了?”
闻星落回眸,看见母亲的刹那,圆杏眼瞬间明亮。
她起身扑进魏姒的怀里,依赖地蹭了蹭她身上的香气。
她很快弯着眉眼仰起头,温顺道:“只是姑娘家家的小打小闹罢了,谈不上欺负,娘亲不必在意。娘亲给我梳头好不好?您上回给我梳的发髻好漂亮!”
魏姒温柔应好。
在闻星落乖巧坐到妆镜台前时,她微挑的凤眼里却掠过阴霾。
用罢晚膳,魏姒让两个小宫女陪闻星落去看明珠宫的牡丹。
她坐在窗下,听御前的小太监前来禀报道:“陛下今夜去了贵妃娘娘宫里,请您不必等他。”
魏姒笑着称好,从碟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赏给那小太监。
等小太监喜滋滋地走后,她起身往净室走,“侍奉我沐浴梳妆。”
宫女不解,“陛下今夜去了贵妃娘娘那儿,您梳妆作甚?”
魏姒没回答。
待到明月初升,魏姒已经沐过身,面上薄施脂粉作前朝宫廷里流行的啼泪妆,没穿华服宫裙,只穿了身轻薄细软的月白大袖。
她慢条斯理地往颈间匀开鹅梨香膏,吩咐宫女道:“去告诉陛下,就说宁宁落水,我心中难过,几度晕厥。”
谢折过来的时候,看见寝宫里并未掌灯。
月色透进来,魏姒蜷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轻纱薄裙层叠垂落,露在外面的颈子细腻凝白,她没梳头,长长的青丝顺着肩颈弧线蜿蜒而下,勾勒出纤盈窈窕的身段。
走近了,便瞧见美人一双细愁眉似蹙非蹙,眼尾泪红阑干,微启的唇儿似蔷薇花瓣鲜红细润,贝齿轻咬,顾影落泪,我见犹怜。
像是才看见他,魏姒连忙坐起身,以袖遮面,哽咽不能语,“臣妾自知今非昔比,自己在皇后娘娘宫中受辱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女儿也要被公主推下水,险些丧命。公主金枝玉叶,臣妾的宁宁自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因此臣妾不敢求陛下为宁宁做主。只是臣妾实在惊惧伤心,现下面容丑陋,不堪面君……陛下请回罢。”
谢折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是天子。
天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知道魏姒是故意的。
她故意将他从张亭柳宫里请过来,故意和张亭柳争宠。
只是她对孩子落水的担忧伤心,却不似作假。
世间万般情爱,当属母子之情最为炽热真挚,他自己不曾得到过,所以便格外喜欢看宫妃们疼爱孩子的模样。
他在贵妃榻边撩袍落座,伸手抚了抚魏姒的长发,“缃儿是被宠得顽劣了些,明日,朕罚她禁闭。”
魏姒惊喜地抬起泪眼,像是不敢相信。
她很快扑进谢折的怀里,宛如一只寻到归巢的雀鸟。
温存了片刻,她小心翼翼道:“今日宁宁和公主在泰华池边争执,臣妾听围观的宫人们议论,说公主亲口所言,当年陛下和柳姐姐情投意合,是我横刀夺爱,仗着身份抢走了陛下……陛下当年心仪之人,当真是柳姐姐吗?”
谢折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他执掌朝堂多年,从未想过这些情情爱爱。
后宫妃嫔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给他繁衍皇嗣,他可以和梅皇后举案齐眉扮演恩爱夫妻,也可以私底下和张贵妃缠绵龙榻极尽欢好,更可以对所有嫔妃雨露均沾。
但是,情之一字,在他这里是不存在的。
今夜魏姒哭哭啼啼地问出这个问题,倒是令他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他又回到了年少时,回到了在京城做质子的时候,春光明媚黄莺呖呖,他绑着高高的马尾,被美貌矜贵的小帝姬追着缠着,问他心里是否有她。
当年他一心想要回到封地杀了那对母子,对权势的渴望远远胜过女人,魏姒不过是他往上爬的工具,他不喜欢魏姒,只嫌她聒噪烦人。
可是,当年被他嫌弃幼稚无聊的问题,不知为何,人到中年再次听见,却有种一瞬间被撩拨了心弦的错觉。
仿佛再度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中年帝王向来面容威严不苟言笑,犹如盘踞在王朝上的一条恶龙,今夜却罕见地敛去了那副深沉冷漠。
他抚弄怀中美人的小脸,“朕当年并不喜欢张亭柳。现在,同样不喜欢。”
怀中美人的一双凤眼,立刻亮了起来。
她又试探问道:“那……皇后娘娘呢?外面的人都说,您和皇后娘娘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天底下最般配的帝后。”
谢折突然觉得,魏姒的眼睛很漂亮。
他年少时竟没发现。
他回答道:“不喜欢。”
魏姒顿时粲然一笑。
她生得好看,笑起来时好似满殿生辉,将月色也比了下去。
谢折挑眉,“为何不问,朕心中是否有你?”
“陛下是一国之君,心里装着天下。臣妾在您的天下里,自然也就在您的心里。”魏姒的指腹在谢折的心口处打着圈,“臣妾如今能依靠的,只有您了。”
女子千娇百媚。
尽管已为人母,可身上的生命力却像是春日的牡丹,她不曾放弃自己,所以她永远都在最好的年纪。
谢折心中一动,像是被鱼儿撞到了心口。
他握住魏姒的手,低头吻向她的唇。
魏姒仰起头承受他的吻。
她看着他情动紧闭的眉眼,凤眼藏满了冷冰冰的嫌恶。
闻星落起床梳妆时,宫女笑吟吟进来向她道喜,“娘娘新得了封号,是‘宸’字,后宫数十位妃嫔,咱们娘娘还是头一个得了封号的!”
宸,尊也。
是个很好的封号。
闻星落面上却没什么情绪。
她梳妆完毕,径直去了东宫。
谢瓒和魏萤都在,两人才交过手,院子里一片狼藉。
闻星落闪身,一把刀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飞过来,凶悍地深深扎进门板!
她望向两人,“表姐?”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表情十分难看。
魏萤满不在乎地绑好马尾,走过来拉住闻星落的手,“走,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谢瓒独自站在廊下。
他今日穿了身金钱豹纹的宽松皮毛大氅,脖子上戴了条粗金链子,胸口赫然一道渗血的伤疤,大约是刚刚被表姐拿刀捅出来的。
他摸着被咬破的嘴唇,见闻星落回头看他,便慵懒又嚣张地喊话,“闻宁宁,见到三哥哥不知道叫人是吧?你哑巴啦?”
回答他的是魏萤丢过去的一把匕首。
两人出了东宫,闻星落好奇道:“他现在肯放你出来了?”
魏萤恶狠狠地磨牙,“他在我身上种了蛊,我不能离开他超过十里地,否则就会心脉俱损暴毙而亡!我迟早弄死他!”
闻星落望了眼她颈间红痕,默默收回视线。
魏萤带着她穿过蜿蜒宫巷,最后进了一座清幽偏僻的院子。
院子里摆着十几张桌椅,端端正正坐着十几个宫女太监打扮的少年少女,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本摊开的史书。
裴凛站在正前方,一手握着戒尺,正慢条斯理地讲课。
闻星落挑眉。
原来表姐要带她见的人,是裴凛。
她看了眼那些安静学习的小宫女,问道:“表姐,你是送我来进修的吗?你要把我培训成宫女?”
裴凛走了过来,正色道:“这些人都是大魏遗民,学的不是伺候人的东西,而是大魏国史。”
闻星落看着他。
她猜得不错,裴凛果然是魏国遗民。
她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少年少女年纪都不大,原也是富贵功勋人家的孩子,可如今却因为国破家亡拒不投降,而沦落到为奴为婢。
她同情他们,但她并不打算参与他们的复国行动。
她陪着母亲来京城报仇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她不认为早已覆灭的国家还能死灰复燃。
踟蹰片刻,她依旧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我在白鹤书院的时候,已经读过大魏国史了。”
“你读的是当权者用话术粉饰过后的历史,”裴凛沉声,“我们这里的史书,才是真正的大魏国史。”
见闻星落依旧不情愿,裴凛幽幽道:“郡主一定不知道,当年魏国权贵叛变投敌的真正原因,是先皇下旨,褫夺官宦土地分给百姓,损害了他们利益,所以他们才选择站在谢折那边。郡主一定也不知道,当年我大魏的税收才不过十之税一,而谢折的王朝却达到了惊人的十之税二。可见周朝君臣,虎狼也。”
闻星落第一次被称作“郡主”。
她有些不适应,“裴大监称呼我闻二姑娘即可。”
“可你就是大魏的郡主,也是大魏皇族最后的希望。”魏萤坚定,“我们都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就连闻如风等人也饮过了绝子药。从延续血脉的方面来说,你比我更重要。表妹,所有大魏遗民,都会忠诚于你。”
她说完,那些少年少女纷纷起身,在裴凛的带领下跪倒在闻星落四周,恭声道:“臣等愿誓死追随郡主殿下!”
闻星落:“……”
她记得从前刚进镇北王府的时候,生怕被谢观澜的谋逆罪连累,恨不能赶紧长大收拾包袱逃出王府分道扬镳。
可她现在居然成了谋逆头子!
谢观澜知道了肯定会笑话她的。
“那个,”她有点磕巴,“其实我不太能胜任这个职位,要不你们,另请高明?”
她姐姐闻月引就很不错。
反正闻月引又想当公主又想当皇后,何必那么折腾呢,干脆一步到位直接当女帝得了。
四周的人都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些人里,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最小的才只有十岁左右,瞧着乖巧干净,也都读书识字,若是爹娘还在定是要捧在手掌心娇养的,很难想象朝廷会将他们贬为阉人、灌下红花。
可他们做错什么了呢?
他们的祖辈不肯投降为国而死,是铁骨铮铮的忠臣,他们也并没有犯错,只是因为托生错了地方,于是他们生来就被指责血液里流淌着罪恶。
闻星落的视线落在最小的宫女身上。
她梳着双髻,也许是她自己梳的,看起来两边大小不一样,绑着的蝴蝶结丝带歪歪斜斜有些滑稽。
闻星落情不自禁地想,表姐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那么小的表姐,在被灌下红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少女的心脏像是被重物敲击,猛地钝痛了一下。
她心里依旧认为魏萤是无法复国的,面上却道:“罢了,我看看国史吧。”
她以为大魏国史只有书桌上摊开的那么薄薄一本,随便应付着翻看一番,敷衍过这些人也就罢了。
结果魏萤和裴凛给她搬来了戒尺那么高的两大摞子大部头史书!
闻星落:“……”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看。
“我们这里每个月都会有考试,希望郡主能够夺得榜首。”裴凛递给闻星落一本试卷集,“这是最近一年的卷纸,郡主可以参考。”
魏萤骄傲,“表妹,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每个月都是榜首。”
闻星落:“……”
没想到都要谋反了,居然还得先参加考试!
拿到这种谋反考试的第一名是有什么好处吗?!
朝廷知道后,第一名只会死得更快吧?!
裴凛吩咐几个小太监把史书放在箱笼里,借着送东西的名义搬去了闻星落的寝宫。
闻星落翻了翻那本试卷集。
除了一些基本的历史题,还有一些问答题,像是什么“请阐述暗杀谢折的一百零一种方法”、“如果你被调到御膳房,会对谢折的膳食做什么手脚”、“复国以后必做的十件事”等等无聊的问题。
闻星落又翻了翻标准答案。
看完答案,她叹了口气。
总觉得复国的希望更渺茫了呢。
她默默把史书和卷纸藏进床底下。
魏萤还没走,站在殿外喊她,“姑母去哪儿了?我怎么没找着她?”
闻星落踏出殿槛,“大约是去御书房给那个人送茶点了。”
“哦。”魏萤往指尖卷了卷马尾,突然指着不远处,“那不是你哥哥姐姐?”
闻星落望过去,闻如风等人不知遇到了什么喜事,正春风满面地往这边走来。
第252章 第三件事,嫁给谢观澜
走近了,闻如风笑道:“星落,你出的主意很好,父皇采纳了我的建议,要在朔州开凿运河。父皇夸我心系苍生,任用我为副监察使,派我和工部官员一同前往朔州。”
闻月引也笑容满面,“大哥有了拿得出手的政绩,回来以后就能直接担任工部官员,将来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小妹,咱们家的好日子可终于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