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赤忱而又忠诚。
谢观澜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道了声“好”。
用过午膳,老太妃和谢靖去休息了。
西厢房里,谢拾安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个包袱,“我给大哥二哥还有宁宁都带了礼物,保管你们喜欢!”
他先递给闻星落一个木匣,“这是当地手艺人捏的泥人,那边的小姑娘可喜欢了,我提前半个月才预定到。”
闻星落掀开木匣。
里面一共八个小泥人,造型各异憨态可掬,正是镇北王府一家人。
她看了眼代表谢观澜的小泥人,它绯衣玉带负手而立,从着装到肢体都十分精致细腻,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似温和可亲,实则矜贵疏离。
她和谢拾安、谢厌臣,下意识将视线从小泥人移到谢观澜脸上。
谢观澜似笑非笑,“看什么?”
三人吓得连忙低下头。
他的表情,和小泥人简直如出一辙!
这小泥人捏得传神极了!
谢拾安又道:“喏,这是带给二哥的礼物。”
闻星落好奇望去。
谢厌臣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颗风干的头颅!
浓烈的视觉冲击激的她心脏一颤,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截绯色宽袖先挡在了她脸前,将她的视线和那颗头颅隔绝开。
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是……谢观澜。
闻星落仰起头,谢观澜却并未看她,只眸色沉寒地盯着谢拾安。
谢拾安并未察觉,骄傲道:“这是我杀的第一个敌人!那天夜里他带着一队兵马,穿着我们军营的衣裳,偷偷溜进营地,趁大家睡觉,割了许多人的脖子。他还想放火烧我们的军粮,我与他打了五十个回合,终于将他斩于马下!听说这个人在边关臭名昭著,以前还屠过村,抢了很多老百姓的粮食和钱财!”
“三弟好厉害!”谢厌臣欢喜地抱起那颗头颅,“我喜欢三弟的礼物,我一定会把它制成最好看的骷髅头花盆,为三弟种一株万年红。”
谢拾安又拿起了送给谢观澜的礼物。
“大哥,这是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一把名刀!”谢拾安轻咳一声,“你看这刀鞘的做工,看这雕花……”
谢观澜面无表情。
什么名刀,这把刀一看就知道是地摊儿上买的。
撑死了五两银钱。
谢拾安滔滔不绝,“这把刀可重了,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把它背回来,一路上可算是累坏我了!”
闻星落不解,“四哥哥不是骑马回来的吗?”
谢拾安:“……”
“这个你别管,”谢拾安心虚地咳嗽一声,“总之我就是很辛苦!而且这把刀很贵的,足足花了我——”
他转了转眼珠。
这次去边关,父王和大哥抱着让他历练的心态,两个人都格外抠门,一个子儿都没给他。
军营里的那点俸禄还不够他塞牙缝,全靠好兄弟的接济他才能喝酒吃肉,给宁宁买小泥人的钱还是问好兄弟借的。
可是今天看父王的意思,在他升任中郎将之前是不打算再给他月钱了,以后他就要靠俸禄自力更生了。
这怎么能行呢,他随便去酒楼听个曲儿,都得不少钱。
他试探性地伸出五根手指头,“大哥,这把刀花了我足足五百两雪花纹银!现在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要不……你给我报销?”
闻星落和谢厌臣对视一眼。
给人买礼物,完事儿又叫人报销……
真不愧是谢拾安能干出来的事!
谢观澜掂了掂那把破刀,挑眉,“五百两纹银?”
谢拾安心虚地蹭了蹭鼻尖。
他大哥是个识货的,兴许他报价报高了……
他小声,“我记错了,不是五百两,是五十两……五十两……”
谢观澜忽然轻笑一声。
谢拾安吓得心脏都提了起来,连忙主动坦白,“哎呀,我就是想弄点钱出去吃酒!好容易回来一趟,我不要过苦日子啊!我还打算带宁宁去逛街,给她买两身新衣裳,现在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怎么带?我和宁宁会被人笑话的!大哥,我求求你啦!”
少年撒泼打滚。
谢观澜揉了揉眉心,本欲拒绝,余光瞥见抱着小泥人一脸懵懂的少女,顿了顿,道:“去账房支钱。”
谢拾安激动的一个鲤鱼打挺,“大哥,你真好!”
谢观澜警告地看他一眼,“不准带她和狐朋狗友鬼混,不准在外面喝酒。”
第156章 宁宁,我大哥一向很不喜欢你
谢拾安满口应下,眼瞅着谢观澜出去了,才转头对闻星落道:“大哥规矩真多,到底和咱们不是同龄人,没有共同语言。”
谢观澜突然折返回来,“不准带她夜不归宿”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了谢拾安的这番评价。
他转了转墨玉扳指。
他仅仅只比他们大了三四岁,怎么就不是同龄人了?
谢拾安背对着他,滔滔不绝,“宁宁啊,你这几个月在王府里是不是特别无聊?你别看我大哥对谁都温和有礼,实则我大哥冷的像块冰,他一向很不喜欢你,我记得你还没进王府的时候,他就琢磨怎么把你撵出去了。这几个月我不在,他没叫你受委屈吧?”
闻星落:“……”
她越过谢拾安看向谢观澜,对方的脸色阴沉如水,十分可怕。
她轻咳一声,“那个,四哥哥……”
谢厌臣看了看谢观澜,又看了看谢拾安,在旁边轻笑道:“四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呢?我看大哥明明挺好的呀。”
“好什么呀!”谢拾安连珠炮似的发泄委屈,“他明明那么有钱,还这么抠门,我在军营那几个月,他是一个铜板也没寄给我!以前我也觉得他可好了,连揍我的时候都会故意放水,直到这次我在军营碰见他的几个手下,我才知道原来他揍我揍的是最狠的呜呜呜!”
“四哥哥!”
闻星落压低声音,暗示般扯了扯谢拾安的衣袖。
谢拾安后背一凉。
和闻星落对了个眼神,确信谢观澜就站在自己背后,谢拾安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玉不琢不成器,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还是非常感激大哥对我的严厉教导的。至于吝啬钱财,完全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沦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可见他待我用心良苦。宁宁啊,我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孝敬大哥,将来为他冲锋陷阵!”
闻星落:“……呵呵。”
她都替谢拾安尴尬。
谢拾安说完,转过身,像是才发现谢观澜,惊讶地发出一声“哎呀”。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你怎么又回来啦?刚刚我的心里话,你都听见啦?怪叫人害臊的……”
谢观澜也跟着笑,“既然四弟认为吝啬钱财是对你好,那么去账房支银子的事,还是算了。”
他转身就走。
“诶大哥——”
谢拾安还想补救,谢观澜已经走出很远。
“我有许多钱,”闻星落笑道,“明日我请四哥哥吃酒。”
谢拾安欲哭无泪。
到了傍晚,蓉城大半权贵都聚集在了徐府。
徐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上百桌宴席从厅堂一直摆到花园。
闻星落和谢拾安也到了。
两人刚找了位置坐下,就看见刘郡尉带着几名交好的同僚大步走来。
刘郡尉笑道:“恭喜四公子授封护卫军!四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真是前程无量啊!不过,为何四公子的升迁宴不在王府办,反倒在徐家办?”
谢拾安授封正六品官职的消息,早已传遍蓉城的上层圈子,今日前来赴宴的客人都是知道的。
谢拾安和闻星落对视一眼。
闻星落问道:“郡尉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你的请帖?”
她接过刘郡尉递来的请帖,不由失笑。
她对谢拾安咬耳朵,“闻家送出去的请帖写得太简单了,没写闻如雷的名字,只说是正六品护卫军的升迁宴,所以大家才生出了误会。”
刘郡尉又拿出红纸包好的银钱,“这是老夫的礼金,四公子笑纳。”
谢拾安捧着红包,“啊?”
很快,其他宾客纷纷排队来交礼金。
才不过片刻功夫,谢拾安就收到了数千两银票。
还有人称赞道:“听说今晚的宴席是金味斋的大厨烧的,酒水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这一桌恐怕得不少钱,四公子真是破费了!”
谢拾安:“……不破费。”
闻星落:“……诸位吃好喝好。”
于是闻如风等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闻如雷过来的时候,酒席已经开始了。
闻家兄妹看着宾客们觥筹交错,不由愕然。
闻如云忍不住嫌弃,“这些人也太没素质了,主人家还没来,他们就先吃上了!”
闻月引催促道:“大哥,你快说开场词吧!不然一会儿他们吃完该走了。”
“好。”闻如风郑重地点了点头,走到花园中央,高声道,“今夜,感谢诸位来参加我弟弟的升迁宴。”
宾客们面面相觑。
他弟弟?
王府四公子,成他弟弟了?
也是,镇北王娶了他母亲,严格来说谢四公子确实称得上是他弟弟。
没想到他们继兄弟感情这么好,居然肯花这么多钱,为谢四公子举办如此隆重的升迁宴!
闻家兄妹,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嘛。
众人感动不已,纷纷热烈鼓掌。
闻月引注意到闻如雷的手指和眼皮动了动,连忙道:“三哥醒了!”
闻如云摇开折扇,邪魅一笑,冲楼阁上方点了点头。
上方的几个小厮会意,立刻将两道巨大的横幅甩了下来。
宾客们望去。
两道大红横幅足有三层楼阁那么高,上头龙飞凤舞,各自写着一行格外醒目的大字:
“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护卫军”;
“预祝闻如雷前程锦绣封侯拜将”。
横幅正下方,闻如雷在官帽椅上慢慢转醒。
他一睁眼,就瞧见红灯高悬高朋满座,无数张惊诧古怪的脸正静静看着他。
闻如雷一愣,心底顿时涌出了不好的预感。
万籁俱寂中,闻月引笑道:“三哥,你终于醒了!今夜是你的升迁宴,你瞧,在场的宾客都是我和大哥他们亲自请来的,大家都是来为你庆贺的呢!往后,你就是正六品护卫军了,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开不开心,欢不欢喜?”
闻如云也道:“三弟,你快和我们说说战场上的事情吧,说说你是怎么骁勇善战立下军功的!”
一丝寒风,吹拂过闻如雷的脸颊。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席上一个小女孩儿忽然稚声稚气地开口,“娘亲,阿兄不是说授封护卫军的是谢家四哥哥吗?咱们今晚明明是来吃谢四哥哥的喜酒的,可是为何又变成了闻如雷?闻如雷是谁呀?”
她母亲温温柔柔地回答道:“是闻家搞错了,今晚的喜宴确实是为谢四公子办的。至于闻如雷,他只是军营里的一个马夫而已啦。”
一个马夫……
而已啦……
女人的声音明明柔和可亲。
可是随着寒风将她的声音传送到每一桌宴席上,那一个个字竟像是化作了刺骨的钢针,扎的闻如雷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扎的闻家兄妹呆愣当场彻底傻眼。
宴席上沉默了几瞬,陡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笑声和议论声。
“闻家在搞什么?!他们不会以为授封护卫军的是闻如雷吧?!”
“我听说今天他们去城郊接人的时候,就已经搞错了!我还以为会有人提醒他们,结果闹了一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们说!”
“造孽呀!我还说闻家兄妹怎么转了性,突然对谢四如此殷勤,不惜花大价钱为他筹办升迁宴,原来是一场乌龙!”
“太可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分不清护卫军和马夫!”
“闻如雷好丢脸啊!原本没什么人知道他是个马夫,现在好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马夫了!”
“……”
马夫,马夫,马夫……
闻如雷的耳朵里,渐渐只剩下这两个字。
明明前世……
明明前世升迁宴的主角是他,他年纪轻轻就授封将领,少年得志前程锦绣,半个蓉城的权贵都来为他庆贺,无数世家贵女冲他暗送秋波,何等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可是这一世,他只是个……
他臊得浑身血液都滚热起来,猛然推翻面前的酒席,恨恨地盯向闻家兄妹,“你们脑子长到屁股上了吗?!把我害到这个地步,让我丢尽脸面,现在你们满意了?!”
闻家兄妹还愣在寒风里,完全没反应过来。
当时报信的小厮明明说闻小姐的兄长授封护卫军,怎么会弄错呢?
闻如云嘴唇颤抖,“难道,所谓的‘闻小姐’,是指……”
三人一致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正和谢拾安埋头数钱,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有多开心了。
闻月引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恐怕是的。”
闻如风唉声叹气,拂袖骂道:“都怪那个小厮,传个信都传不清楚!现在好了,咱们全家都成笑柄了!往后,可要怎么见人啊?”
“怎么见人?!”闻如雷崩溃,“你们还能见人,可我呢?我要怎么见人?!等到明天早上,全城百姓都会知道,我堂堂金吾卫副指挥使闻如雷如今竟沦落为一介马夫!我还活不活了?!”
闻月引蹙眉,“三哥,你小声些,难道当马夫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席上的人也未必全都知道,现在你一吼,好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也要跟着你丢脸……”
“你这个扫把星——”
闻如雷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她。
“够了!”闻如风连忙护住闻月引,“月引自幼身娇体弱多愁多病,三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今晚办酒,都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怪上我们了?”
“是啊三弟,”闻如云摇了摇折扇,“我们都没嫌弃你是个马夫,你怎么反倒数落起我们来了?”
闻如风道:“我做主,三弟,你快给月引道歉。”
大冷的天,闻如雷活活气得浑身冒烟。
他再也没办法面对宾客们的指指点点,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看了这么一场戏,宾客们酒足饭饱,满意地散场了。
闻月引看着满园的红灯笼和残羹剩饭,绞着手帕,小脸泛白。
她还以为全家又走上了前世的康庄大道,没想到三哥竟然从金吾卫副指挥使混成了一个马夫。
他未免也太没用了!
将来,他还怎么带领金吾卫送她风光出嫁?
她责怪道:“三哥真是,明明只是个马夫,却非说是护卫军,害咱们白欢喜一场。”
见闻如风和闻如云表情不虞,她又软下语气安慰道:“不过大哥二哥不必烦恼,三哥虽然没出息,但我相信你们二人一定能出人头地。明年秋天就是乡试,大哥,你一定会高中解元的!到时候,咱们再办一场比现在更风光的喜宴,把全城百姓都请来吃酒!”
闻如风犹豫。
不知为何,他不太敢相信闻月引的话了。
总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有点不靠谱……
沉默间,忽然有徐府的管事走了过来,“闻大公子,我家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闻如云不悦,“什么闻大公子,我大哥乃是你家的姑爷!”
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争辩,只道:“请吧?”
闻星落和谢拾安返回镇北王府,在大门口撞见了一辆马车。
陈乐之从马车里跳出来,“闻宁宁!”
闻星落惊讶,“乐之?!你怎么来啦?”
“家里在为我阿兄选世子妃,我搅和了几次,被父王抽了一顿,还要把我送去京城给皇帝当妃嫔。可是那皇帝老儿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我不高兴,就跑出来找你玩儿。”
闻星落担忧地握紧她的手,“你跑了,你父王会不会派人抓你?你不会真被送进宫吧?”
“放心吧,我告诉那老登,要是他敢送我进宫,我就犯一个诛九族的大罪,然后他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乐之,你可真聪明!”
说话间,一道怯弱的声音忽然传来,“郡主……”
闻星落望去,从陈乐之的马车里走出来了一个姑娘。
约莫十八九岁,穿了一身绫布衣裳,生得清秀可人,只是神态有些卑懦。
陈乐之把她拉过来,介绍道:“她叫虞萍萍,是我在半路上救的,她随爹娘兄长北上做生意,半路上碰到土匪,只活了她一个。暂时待在我身边,等回了汉中郡,我再送她去投奔她在长安的亲戚。”
她又对虞萍萍介绍道:“这位是我最好的姐妹闻星落,至于旁边这一位嘛……”
陈乐之不耐烦地瞥了眼谢拾安,“你不用管他!”
谢拾安恼了,“凭什么不管我?宁宁,你说我是谁!”
闻星落含笑介绍,“他是我继兄,也是镇北王府的四公子,虞小姐称呼他谢四公子就好。”
虞萍萍冲谢拾安款款福了一礼,娇声道:“萍萍见过谢四公子。往后萍萍要和郡主一块儿住在王府,萍萍给谢四公子添麻烦了。”
闻星落看着她侧身对着自己,圆杏眼里掠过一抹冷意。
谢拾安也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挪到闻星落身边,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
忽然有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四公子,宋家二爷在花满楼设了酒宴,请您过去吃酒。”
宋家二少是谢拾安的好兄弟,常常厮混在一处的。
“我也要去。”陈乐之搂住闻星落的腰,“谢四,我和宁宁跟你一块儿去热闹热闹!”
闻星落倒是无所谓。
她认识宋家二少他们,往常也是一起吃过饭的。
俩姑娘期待地看着谢拾安,谢拾安却不大情愿,连口吻都莫名心虚,“那地方不适合你们……”
第158章 谢观澜竟然也会逛青楼
“怎么不适合?”陈乐之不开心,“我最近窝了一肚子气,正想找个地方吃酒,我决定了,今晚我要不醉不归!”
谢拾安拧巴半晌,老实道:“那地方只能男人去……”
陈乐之率先反应过来,“青楼?”
谢拾安蹭了蹭鼻尖,“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青楼就青楼吧,从前我跟我阿兄也不是没去逛过。对了,宁宁肯定没去过,咱们可以带宁宁去见见世面。走,宁宁,咱们先回府换一套男装。谢四,把你衣裳借给我们穿。”
谢拾安目送陈乐之大摇大摆地进了王府。
他怎么觉着,陈乐之比他还像镇北王府的主人?
陈乐之从谢拾安房里翻出两套男装,和闻星落一块儿在屏风后面换上了。
她给闻星落梳发髻的时候,虞萍萍站在旁边,犹豫道:“郡主,我不用换衣裳吗?”
陈乐之给闻星落插上玉簪,“我叫翠翠带你回屑金院休息,你今晚不必跟我们一块儿去。”
闻星落注视铜镜,清楚地看见虞萍萍脸上掠过一抹失落。
注意到她的视线,虞萍萍期冀地望向她。
闻星落垂下眼睫。
她不喜欢虞萍萍。
她和乐之才是好朋友,她只想和乐之玩。
她不想带一个生分又反感的人,去参加四哥哥的聚会。
陈乐之和闻星落收拾妥当,谢拾安正等在廊下。
他道:“先说好,我今晚带你们逛花楼的事,你俩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父王和大哥又要抽我了!”
“放心不会说出去的!”
陈乐之摆摆手,牵着闻星落直奔府外。
闻星落回眸,虞萍萍正孤零零站在屋檐底下。
夜色晦暗,她瞧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花满楼衣香鬓影环肥燕瘦,灯火葳蕤宾客如织。
陈乐之飞快融入了谢拾安的好兄弟里面,划拳吃酒样样精通,一副誓要用美酒把满腹愁绪全部消解掉的气势。
闻星落坐在角落。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逛青楼。
谢拾安把她保护得很好,不许任何人给她灌酒,又吩咐侍女把她面前的酒壶换成果子饮,见自己转身说话的功夫就有狐朋狗友跑来和闻星落搭讪,于是又抬脚踹开了那几个人,狠狠警告了一番。
酒至半酣,宋家二少脸红脖子粗,拍着桌子大喊大叫,“叫香君来给咱们唱曲儿!我要听她唱《游园》!”
“对,叫香君过来!”
闻星落好奇地打量他们,悄悄对谢拾安咬耳朵,“四哥哥,你们来青楼,只是听曲儿呀?”
“对呀。”谢拾安讪讪地挠挠头,小声道,“我们倒是想干点什么,可是不敢……要是我今天在青楼睡觉,估计我大哥明天就能把我吊起来打!你别看我这群兄弟个个都是纨绔,但他们私底下谁也不敢乱来,否则家中父兄定然饶不了他们。我们每次逛青楼,撑死了也就是叫几个美人上来斟酒唱曲儿……”
闻星落忍俊不禁,揶揄他道:“四哥哥是有贼心没贼胆。”
对面的宋家二少叫了半天香君,侍女匆匆进来,赔着笑脸道:“宋少莫怪,今夜香君姑娘去别的雅间唱曲儿了,要不您换一位?”
宋家二少很不满意,“不行,我就要香君!”
谢拾安懒洋洋地勾着一把檀木镂花折扇,“谁不知道花满楼里的香君姑娘不仅长得最漂亮,琵琶也是弹得最好的。怎么,我们在场这十几个人,竟请不动她吗?蓉城里面,谁敢和我们抢人?”
说话间,宋家二少已经把一叠银票拍在了桌案上,霸气道:“去请!要是对方不放人,休怪我们去他们雅座砸场子!”
侍女擦了擦额间冷汗。
这群纨绔是蓉城有名的二世祖,她不敢招惹。
可是请香君姑娘唱曲儿的,乃是这群二世祖的亲哥哥们,蓉城真正的继承者和掌权者。
尤其是镇北王府的那位……
“你还愣着干什么?!”陈乐之醉醺醺的也凑起了热闹,扯着嗓子嚷嚷,“快去请人啊!没见我们正等着吗?!”
侍女咽了咽口水,只得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闻星落被酒水味熏得受不了,向谢拾安打了声招呼,起身去外面吹风了。
她穿过回廊,忽然被一个男人叫住,“你是新来的?”
闻星落不解,“什么新来的?”
“瞧你这模样,唇红齿白的,不是新来的小倌儿是什么?”那男人粗声粗气,“正巧秋秋拉肚子,你赶紧替他把这壶酒送进去!”
闻星落道:“你误会了,我是客人。”
“新来的小倌儿不好意思伺候人,都会这么说!”
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将酒壶塞进她怀里,一把将她推进了旁边的雅间。
闻星落猝不及防,抱着酒壶踉跄几步才站稳。
她抬眸,发现这座雅间比谢拾安的那间更加富丽堂皇。
隔着珠帘翠幕,她一眼捕捉到席位正中间的那位。
金簪束发绯衣玉带,妖颜如玉绮红似花。
是谢观澜。
他竟然也会逛青楼……
一位媚态横生的美人抱着琵琶坐在旁边,想必就是香君姑娘。
谢观澜等人正在议事。
宋家大少道:“咱们才和边境诸国进行茶马互市,朝廷就颁布旨意,要求指挥使大人出征夜郎,显然是窥破了咱们借着互市的名义,招兵买马的计划。依我看,朝廷这是想让蜀郡和边境诸国交恶,借此削减遏制咱们的兵力。”
“我听说,”另一人开口,“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那位幕僚,率先看穿了咱们的计谋。也是他劝太子上书天子,让咱们和边境交战。此人城府了得,却不知姓名,只知道东宫的人都称呼他为——谢三爷。”
谢观澜缓缓转动墨玉扳指,视线忽的落在闻星落身上。
第159章 谢拾安带你逛青楼?
小姑娘今日做少年打扮,穿了身宝蓝色团花纹圆领缺胯袍,一截玉簪将青丝挽成蓬松发髻,露出白腻如玉眼净唇红的小脸,宛如空山新雨后,一根明净净潋滟滟的山中嫩竹。
与青楼的脂粉烟酒,格格不入。
谢观澜狭眸里掠过一丝冷意。
他叫谢拾安不要带她鬼混,他倒好,竟直接把她带来了青楼!
闻星落垂着头,并未注意到谢观澜的视线,只充作小倌儿将酒水送到席上。
她正要赶紧退下,旁边有人吩咐道:“去给指挥使大人斟酒。”
闻星落:“……”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给谢观澜斟酒。
宋家大少神情严肃,“朝廷的圣旨,您若是不接,只怕会招来天子的问责。可若是接了,恐怕会损失咱们的兵力。到时候万一天子找借口伐蜀,咱们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谢观澜垂眸。
少女探出袖口的葇胰纤巧嫩白,指甲上涂着浅红色的丹蔻,斟酒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唯恐被他察觉身份,她的头低得厉害。
他语气淡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是君主的命令,我岂能抗旨?”
闻星落悄悄看他一眼。
他要出兵夜郎?
众人担忧不已,纷纷起身行礼,“还请指挥使三思!”
宋家大少更是红了眼眶,“这些年,朝廷从咱们蜀郡拿走了多少赋税!蜀郡十之税一,比其他郡县税收更低,军队本就粮草紧张,可朝廷却还要从咱们手上再拿走七成赋税!说句难听的,这些年要不是指挥使大人自掏腰包,有一半兵卒都得卸甲归田!边境那些小国,早就猖狂到越过剑阁踏平青城山了!如今指挥使要亲征,万一有个好歹……”
谢观澜饮了半盏酒。
雅间寂静。
香君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琵琶声渐急渐促。
“朝廷的旨意是催命符,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谢观澜弯唇,“从前朝廷妄图用边境诸国制衡西南,因此不准我们擅自出兵。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率军征伐的理由,为何不去?一旦肃清边境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