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抿了抿额角垂落的一缕碎发,眼瞳里覆落着幼年的阴影,“不是谁都有资格娇气的。”
屋子里陷入寂静。
像是想到什么,谢观澜轻轻笑了一声,眉眼间却也多出了两痕阴翳。
他望向屋外,“雨停了,走吧。”
他们要抓紧这难得放晴的一点时间,尽快回到蓉城。
从房屋到水边有一段距离,地面翻涌着浑浊的泥浆。
闻星落的绣花鞋被水冲走了,屋里的布鞋实在不合脚,因此只穿了一双来时所穿的雪白罗袜。
她不想弄脏罗袜。
反正小时候经常在盛夏暴雨过后淌水玩,她想了想,决定先赤脚淌过泥浆,等上了木筏上洗干净脚,再重新穿上罗袜。
谢观澜踏进泥里,没见身后的小姑娘跟上来。
一转身,就瞧见少女扶着门框,正往后翘起一只小脚,伸手摘下罗袜。
房屋晦暗破旧。
她翠色的裙裾滑落,露出一截纤细伶仃的脚踝,脚丫子白的晃目,脚指甲透着贝壳般的嫩粉色泽,仿佛匠人精雕细琢而成。
谢观澜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小的脚。
甚至不及他巴掌大。
和他宿在军营里时,那些糙汉们黑黢黢、臭烘烘的大脚掌截然不同。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长辈总叮嘱自家闺女不准在外男面前脱下鞋袜。
屋檐下,闻星落正要脱第二只罗袜,面前却落下一片阴影。
她仰头。
谢观澜蹙眉,“穿上。”
闻星落不大情愿,“会弄脏的。”
谢观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训诫道:“不穿鞋袜,成何体统?”
闻星落沉默。
都沦落荒村了,还管体不体统?
难道前两日他当着她的面脱了上衣,就很体统吗?
然而青年目光沉沉,浓重的威压感像是压顶的乌云。
她顶不住被谢观澜这么盯着,只得磨磨蹭蹭地重新穿好罗袜。
谢观澜依旧不满意。
《洛神赋》有言:“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眼前少女碧青色的裙裾在风中摇曳如花,露出的一双脚罗袜雪白,平添旖旎。
该藏在香闺中才是,怎可露在外面。
谢观澜忽然撕下两截袍裾,在闻星落面前单膝蹲下,“抬脚。”
闻星落怔住,下意识抬起一只脚。
谢观澜握住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闻星落踩着他的膝盖,足心发烫。
她不自在地蜷了蜷脚趾,小心翼翼地望向谢观澜。
他正垂着头,把撕下来的那一截绯色袍裾缠绕在她的足弓上。
即便隔着锦衣布料,闻星落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和指腹的薄茧。
不同于女子执笔拿针细腻娇嫩的手,青年的手常握刀剑掌心宽大,虎口带着细细的旧伤,握着她脚底的时候,难免粗糙炙热了些。
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有异性触碰她的脚。
闻星落的呼吸略微急促。
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动如昨夜急雨。
也不知怎的,手心就汗津津的了,她慌张又害怕,在裙子上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谢观澜又在她的足背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记得她喜欢蝴蝶结。
她总是在发髻后面,用细细的丝绦系一个蝴蝶结。
做完这些,他狭眸里才划过一丝满意。
闻星落轻声,“等我踩进泥浆,又要弄脏了。”
谢观澜像是早已拿定了主意,“我背你过去。”
他不喜这小姑娘走在淤泥里。
那日二弟带她来河岸上,看着她弄脏那双绣花软鞋,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不等闻星落说话,他背起她踏进了泥水。
他后背宽阔,锦衣上还有残留的檀香气息。
带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闻星落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她伏下脸,脸颊轻贴他的后背,纤细双手无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
她的声音有些晦涩,“世子这般待我,就不怕……”
余下的话,少女难言。
闻星落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她眼瞳清明,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从前世子厌恶我,恨不能把我撵出府去,私底下甚至不许我唤你一声长兄。可你如今处处护着我,你就不怕我赖上你,真把你当成了长兄?”
谢观澜漫不经心,“我既接纳了你,那你自然是可以把我当作长兄的。”
长兄……
闻星落睫羽轻颤,仿佛跌进蛛网试图挣扎的蝴蝶。
长兄吗?
似有冰凉雨丝扑面而来。
她望了眼铅灰色的天空。
又要下雨了。
她的心底也像是洇开了一片潮湿。
走过一段路,她试探,“长兄?”
少女声音极低,细细弱弱的,轻颤的尾音带着不确信,和一丝异样的情绪。
饶是谢观澜善于窥探人心,此刻也没能分辨出那一丝异样究竟是什么。
它像是转瞬即逝的雨丝风片,看不见,抓不住,留不下。
谢观澜的心底生出莫名的情绪。
仿佛前夜纷纷扰扰的黑色线条再次涌了出来,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把他的脑子搅扰得一塌糊涂。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情绪。
半晌,他淡淡“嗯”了声。
两人乘坐木筏,很快离开了这片低洼山谷。
终于回到镇北王府,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因为闻星落没穿鞋,所以谢观澜打算亲自把她抱回屑金院。
然而少女也不知怎的,推开了他的手。
天色晦暗,风雨欲来。
她站在府门前,碧青色裙裾勾勒出弱不胜衣的姿态。
她仰着头,“在荒村的时候是山穷水尽没有选择,如今既已回府,我与长兄当顾忌男女大防,懂得避嫌才是。”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未施粉黛却面若桃花,精巧的小脸上透出一种平静。
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可他直觉她在生气。
她生什么气呢?
是嫌他拖累了她,还是嫌他没有照顾好她?
谢观澜猜不出来。
而他也从未哄过小姑娘。
他身居高位,天底下没有哪个小姑娘敢让他哄。
长期的位高权重,令青年自尊自傲,见不得旁人忤逆自己。
因此他没来由地涌出一股戾气,似笑非笑道:“你我乃是兄妹,妹妹丢了绣鞋,我不过是怕你被王府下人笑话,想抱你回去,给你撑撑场子。寻常兄妹皆是如此,你何必反应那么大?倒像是做贼心虚。”
闻星落突然笑了。
她眼尾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我做什么贼了?我不过是——”
四目相对。
谢观澜狭眸漆黑锐利,似要窥破她的心。
她避开他的视线。
她咽下没说完的话,朝谢观澜福了一礼,匆匆往府里去了。
谢观澜转身看她,直到少女的裙裾消失在视线中,才厌烦地压了压眉骨。
他沉声,“扶山,你说她在闹什么脾气?”
扶山眼观鼻鼻观心,“卑职不知。”
闻星落回到屑金院,沐浴休息过后,在黄昏时分去给老太妃报了平安。
万松院里,谢拾安、谢厌臣都在。
闻星落行礼的时候,注意到谢观澜也在。
青年绯衣玉带,端坐在楹窗下的暗影里,正面无表情地吃茶。
她收回视线,拢在宽袖里的手不觉收紧。
老太妃担忧了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见他俩都平安无事,才长吁一口气。
她终究上了年纪,实在疲惫不堪,略微用了些晚膳,就回房休息了。
她走后,谢拾安拍案而起,“大哥,我去杀了杜广弘!”
杜广弘在堤坝上做手脚,引得山洪暴发,要是谢观澜运气差一些,未必能活着回来。
谢观澜冷淡道:“你以为,你进得去阳城?”
杜广弘的护卫早就把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就怕谢观澜报复他。
谢拾安苦恼地抓了抓金项圈,“那怎么办?!他干出这种事,怎么能让他活着,继续给咱们使绊子?!”
“要不……”谢厌臣忽然提议,“我扮做游方的赤脚大夫,去阳城给他下毒?”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袖里掏出一只只小瓷瓶,“我发明了很多毒药,这一瓶可以让人活活笑死,这一瓶可以让人活活哭死,这一瓶能偷走寿数……”
谢观澜放下茶盏,“进不去阳城,再多的毒药都没用。”
这是实话。
屋里陷入寂静,只余下窗外的潇潇雨声。
烛火跳跃。
谢观澜忽然瞥向闻星落,“你怎么想?”
闻星落正低头捏着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藏着一方桃花冻的印玺,是谢观澜送给她的……
骤然被叫到名字,她抬起头,看见三人都盯着自己。
他们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连议论这种事都没避着她。
想起洪水决堤命悬一线的刹那,闻星落杏眼里掠过寒意,语气却轻飘飘的,“西南不是暴雨连绵,粮食紧缺吗?”
谢拾安听不懂,“宁宁,啥意思啊?你是不是想让杜广弘饿死?”
“不是的。”闻星落摇摇头,“我在想,或许长兄可以借着押送粮食赈济百姓的名义,带兵进入阳城,再诬陷杜太守中饱私囊贪污赈灾银,直接杀了他。”
杜广弘手底下才几个兵啊。
西南三十万大军,可都尽归谢靖父子调遣。
只要有了进城的借口,管他站不站得住脚,就算谢观澜硬闯进城,难道他杜广弘还能拦得住吗?
反正迟早都要造反。
诛九族的事情都敢干,也不差带兵围城这一遭了。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说出的话胆大包天。
却不知为何,始终在回避他的视线。
闻星落回到屑金院,翠翠已经铺好床褥,活泼道:“奴婢给小姐的被子熏了桃花味的安神香,熏得香香的,小姐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闻星落没说话,安静地推开楹窗。
窗外,远处的楼阁掩映在雨幕里,巍峨辉煌灯火通明,飞檐卷角好似猛兽的獠牙,它稳稳坐镇在镇北王府,守卫一方太平。
是谢观澜居住的沧浪阁。
翠翠好奇地凑过来,“小姐,您在看什么呀?”
闻星落倏地掩上窗,“没什么……”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平静的脸,一边梳头一边问道:“闻家怎么样了?”
第75章 谢观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翠翠嘟囔,“还在山洞里住着呢!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咱们派出去的人说山洞里面整天欢声笑语,像在庆祝什么似的!”
闻星落弯唇。
其实粮食价格已经比上个月贵一点了,闻如云要是这个时候出手,未必不能小赚一笔。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以他的性格,大概还在等更高的价格。
但谢观澜已经下令控制粮价,往后西南一带的粮价只会趋于平稳。
闻如云和闻月引想成为蓉城首富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闻星落来到万松院请安,却不见谢观澜。
直到用罢早膳,那人也依旧没出现。
闻星落咬着甜甜的红豆饼,唇齿间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昨日她表现得不好,回府的时候有些冲动了。
叫她疑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因此躲着她、避着她。
千头万绪涌上心口,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似是无意提起,“今天雨这么大,长兄还要去官衙上值吗?”
老太妃一边净手,一边道:“沧浪阁那边来人说,子衡昨天半夜就出府了,说是要去一趟阳城,大概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闻星落悬着的心悄悄放回了原处。
原来他不是避着她,而是去找杜太守的麻烦了。
她笑道:“夏天到了,我想给祖母绣一把罗扇,昨儿翻看花样子,瞧见一幅图样特别适合绣成扇面,只是不知祖母喜不喜欢。”
说着,从翠翠手里接过图册,指给老太妃瞧。
那花样子别出心裁,不是寻常的如意花纹、葫芦花纹,而是一头憨态可掬的大熊,熊头上还簪了一朵小花。
老太妃被逗笑了,“我最不喜呆呆傻傻千篇一律的东西,这花样子倒是有趣,瞧着便叫人开心。宁宁啊,亏你能搜罗得到!”
“是吧?”闻星落陪在她身边,望向老人家时,杏眼亮亮的柔柔的,“祖母要是喜欢,我就拿这个绣成扇面了。只是我的绣工不好,祖母不许嫌弃!”
老太妃疼惜地捏了捏她的脸蛋,“随意绣几针就好,别累着自己。”
说着,她想起什么,连忙道:“陈嬷嬷,昨夜南边儿不是送了些荔枝进府吗?快拿来给宁宁吃!”
陈嬷嬷很快端来一盘冰镇荔枝,恭声道:“这东西是岭南那边送来的,宝贵得很,咱们王府每年夏天也就能吃上那么几斤。”
老太妃亲自剥了一颗,送到闻星落的唇边,慈爱道:“尝尝!”
荔枝肉晶莹剔透。
果肉厚嫩软滑,咬开来,鲜甜的汁水顿时充盈了齿腔。
面对老人家期待的目光,闻星落眉眼弯弯,“好甜!”
“宁宁喜欢,都给宁宁。”老太妃吩咐陈嬷嬷,“把我院子里的那两斤,都送去屑金院。”
“祖母,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您自己留一些吧?”
“祖母年纪大了,不宜吃生冷之物。”老太妃满脸疼爱,温柔地抿了抿少女的鬓角碎发,“这荔枝也算稀罕东西,宁宁可以办个小宴,邀请书院的三五好友前来品尝。你年纪这样小,祖母总是盼望你能多交几位闺中好友的。”
老人家真心实意为闻星落打算。
闻星落倚靠在她怀里,心绪复杂地紧了紧手帕。
道不清心底滋味。
像是感激,又像是……
某种隐秘的愧疚。
蜀中的大雨,又落了十天。
期间没有任何坏消息传过来。
根据谢拾安在李老将军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各地积极开渠泄洪,粮食供应到位,再加上谢观澜提前下令预防洪涝过后有可能产生的疫病,所以整个西南一带的伤亡不超过五十人。
比起前世饿殍遍野的惨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看着放晴的园子,闻星落长长松了口气。
她提议道:“既然雨停了,四哥哥陪我去一趟慈云寺吧?我想去观音殿上一炷香。”
毕竟她是在观音殿前向谢观澜透露洪涝之事的。
她得去还愿。
谢拾安自然满口应允。
兄妹俩乘坐马车穿过大街,却撞见闻家四兄妹在街边支起了摊位。
闻如雷力气大,正从板车上陆续搬来一袋袋粮食。
谢拾安惊诧,“宁宁,你这几个姓闻的哥,不考功名,改行做生意啦?个个灰头土脸的,像是刚挖煤回来!”
闻星落远远看着他们。
他们四个大约才从山洞里出来,个个粗衣布衫面黄肌瘦,看起来跟逃荒的难民似的,哪还有昔日养尊处优的模样。
此时,闻家四兄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本以为蓉城被淹了,在山洞住了快一个月,才得知蓉城根本没事!
明明他们占据了先机,甚至提前躲到了地势高的地方避祸,可是回来一看,本应当成为灾民的蓉城百姓个个面色红润,狼狈不堪的反倒是他们四个!
闻月引紧紧绞着手帕,不可思议地盯着大街。
明明不是这样的……
前世的时候,明明大半座蓉城都被水冲了!
淹死的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到处都是哭声,哪像现在大街上这么熙熙攘攘悠闲自在?!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担忧道:“二哥,咱们不能再等了,今天就得把粮食卖掉!”
闻如云握着折扇,咬牙切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蓉城没被淹,但天灾面前,粮食不可能不涨价!不管怎样,这笔钱咱们赚定了!”
他拿起毛笔,在招牌上写下一行字——
一斗米,一两金。
闻如风适时问道:“话说回来,谁负责叫卖呢?”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闻如风轻咳一声,“现在咱们家只有我要考功名,我以后是要当官的,万万不能出现在生意场上,免得污了清白!所以叫卖一事,还是你们来吧!”
闻月引紧跟着道:“我是女儿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叫卖一事,还是哥哥们来吧!”
闻如云摇着折扇,“我只负责运筹帷幄下达指令,要我在街头讨价还价买卖东西,那我和市井泼妇有何分别?三弟,你嗓门大,还是你来!”
闻如雷脸色难看。
第76章 我就不信没有她,咱们兄弟干不成大事
闻如雷捏着拳头,不满道:“你们个个都有苦衷,难道我就没有吗?!”
他日后好歹也是金吾卫副指挥使。
给人知道曾经当街叫卖,像什么样子?!
闻如风感慨,“要是星落在这里就好了,她吃苦耐劳,又不怕丢人现眼,她肯定愿意帮我们。”
兄弟三人陷入了沉默。
从前总嫌弃闻星落这不好那不好,现在她真的去了别人家,他们又感觉像是少了什么。
三人突然不约而同地望向闻月引。
闻月引吓了一跳。
她脆弱地抚着心口,泪眼盈盈,“我自幼体弱多病,多走几步路就会喘,只能娇养在深闺,如何能在外面风吹日晒?实在对不住几位兄长,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我恨我自己……”
一边说,一边咳嗽了几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柔弱地摔倒在地。
闻如风心疼不已,安慰她道:“你和星落到底是不一样的,你被她害成这样,兄长们自然会照顾你,叫你好好享福,尽我们全力把你培养成名媛贵女!”
闻如雷也劝道:“你将来还要当太子妃,确实不适合抛头露面。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养好身子,以后给太子生个大胖小子。至于赚钱这种事,我们当哥哥的会处理好的!”
闻月引泫然欲泣,娇弱地“嗯”了一声。
闻如云突然注意到停在对面的马车,“大哥,闻星落来了!”
闻如风双眼一亮,连忙走过去道:“星落,你来得正好!我们想卖粮食,但我们几个毕竟身份贵重,不方便抛头露面。今天我这当大哥的做个主,你赶紧帮我们当街叫卖吧!”
谢拾安翻了个白眼。
太癫了!
没见过这么癫的人!
闻星落捏着团扇,似笑非笑,“身份贵重?不知是什么身份?”
闻如风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板着脸严肃道:“你二哥将来会成为天下首富,你三哥会官拜金吾卫副指挥使,你姐姐是要当太子妃的。至于我,我作为镇北王之继子、闻家之嫡长子、闻县令之长公子,我将会高中探花,成为一代权臣。我们身份摆在这里,你说说,我们如何能像市井泼妇般当街叫卖,辱没身份呢?”
马车里,谢拾安捂住眼睛,几乎把腰都弯了下去。
不是吓的。
而是笑得受不了。
他双肩剧烈颤抖,伸手拽住闻星落的衣袖,仿佛是在问她,为何会有这么癫的亲眷。
闻星落也想笑,但又觉得有这样的哥哥姐姐,在谢拾安面前好丢脸,便又强装镇定,于是她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扭曲。
到最后,她对上闻如风认真的眼睛,实在受不住,彻底和谢拾安笑成一团。
闻如风眉头紧锁,“星落是不相信我们的实力吗?”
闻星落笑够了,扶着车窗重新坐好,努力板起笑红的小脸,一本正经道:“‘莫欺少年穷’,我相信大哥、二哥、三哥和姐姐,一定能得偿所愿!但是很抱歉,作为镇北王府大小姐、西南兵马都指挥使之妹、汉中郡郡主之友的我,今日还有正事要办,就不陪你们闹了。”
她怕自己绷不住笑,示意车夫赶紧走。
谢拾安从车窗探出脑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严肃,冲闻如风喊道:“作为镇北王府四公子、西南兵马都指挥使之弟、汉中郡郡主之友之兄,恕在下也不能奉陪了哈哈哈哈哈——”
马车穿过长街,留下长长的一串笑声。
闻如风再迟钝也察觉到他们是在嘲讽他。
他脸皮发烫,臊得攥紧双拳。
“大哥别恼。”闻如云走过来,盯着远去的马车,冷笑,“花无百日红,我倒要瞧瞧,她能猖狂几日!”
闻如雷同样满眼阴毒,“我就不信没有她,咱们兄弟几个干不成大事!不就是当街叫卖吗?!大不了咱们找两个丫鬟就是了!”
三兄弟打定主意,要出人头地,狠狠出一口恶气。
他们很快从县衙叫来两个丫鬟卖粮食。
而他们躲在街角,观察生意情况。
很快有人路过,震惊道:“什么?!你们家的米卖一两黄金?!”
小丫鬟不耐烦地摆摆手,“买不起别看!”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过来,看见价格,也都摇着头走了。
最后有个大娘嫌弃道:“虽说粮食涨价了,但东街的米店才卖三十五文一斗,你们这就按金价卖了?未免也太贪了!”
闻如云皱眉,“三十五文一斗?怎么可能!”
大灾面前,粮食价格应该水涨船高才是,怎么可能这么便宜!
不等他去问价,突然来了一队官兵。
为首的人一把扯下摊位招牌,沉着脸命令道:“把这些粮食全部押进官府!”
闻如云连忙走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有人举报你们哄抬物价!指挥使有令,凡在洪涝期间哄抬物价、鱼肉百姓的奸商,一律罚没货物,直到缴清罚金为止!抬走!”
闻如云天都塌了!
他还想阻拦,可是官兵们根本不跟他废话。
于是他和闻月引花光积蓄辛辛苦苦囤积的粮食,尽数被官府抬走,连半袋米都没给他们剩下!
至于所谓的罚金,数额之大根本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担的!
闻如云踉跄着,被闻如风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坐在地。
他脸色惨白,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他突然盯向闻月引,三两步冲到她面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你不是说这生意一定能成吗?!”
闻月引吓的后退两步,眼中含泪,“我也没说错呀,西南就是发了洪涝!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官府准备的那么充分,粮食价格竟然一点也没涨……”
不仅粮食没涨价,连蓉城也安然无恙!
她打了个哭嗝,柔弱道:“二哥别着急,你肯定能成为首富的!”
做生意哪能一帆风顺?
她记得上辈子,闻如云的生意也是有赚有赔的。
可是闻如云却无法接受失败。
他猛然推倒旁边的水果摊子,“本金都没了,我还怎么成首富?!我就不该听信你的鬼话!都怪你!”
闻月引呼吸急促,浑身战栗。
这事怎能怪她?
她提供的信息是对的呀!
而且屯粮赚钱的主意也是他自己点头同意的,怎么现在出了事,就全成她的错了?!
她记忆里的二哥运筹帷幄,每次出行都是香车美人一掷千金,无论遇到怎样的商战都能从容淡定地化险为夷,永远都有东山再起的勇气。
可是这一世,他怎么变得如此沉不住气?
闻月引想不明白,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
闻如风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而训斥闻如云,“月引身体本就不好,你怎么能凶她?依我看,都是星落的错!她住在镇北王府,明知谢观澜提前做了救灾的准备,却不肯给我们提供内部消息,也不知道究竟和我们是不是一条心!我们怎么就摊上了这种白眼狼妹妹?!”
第77章 保佑谢观澜安然无恙
闻如云望向潸然落泪的闻月引,终究软下了心肠,“好了,这次是二哥不对,二哥不应该凶你。做生意嘛,本就有赚有赔,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是下一次我一定能成功!不过这次亏损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交代!”
想起还要回家面对闻青松,四人不禁陷入了沉默。
闻如雷垂着眼皮。
不知怎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闻星落的身影。
他恨透了她。
却又忍不住地想,如果跟着母亲去镇北王府的人依旧是月引,如果待在家里的依旧是闻星落,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二哥做生意不会赔了个精光。
他还是李老将军的关门弟子……
看出他情绪不对,回家的路上,闻月引靠近他,轻声问道:“三哥在想什么?”
闻如雷颓废道:“我在想,要是你像闻星落那般,求着我、逼着我去拜师学艺就好了。或者像她那样,向父亲进言,请父亲亲自押着我去也好啊……”
闻月引猛地掐紧手掌心。
闻如雷都十七岁了!
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前程自己都不在意,怎么还要别人求着他、逼着他上进?!
真不知道上辈子闻星落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面上僵硬,勉强才挤出一个笑容,“我在李老将军的门前,不是已经劝过三哥了吗?”
闻如雷不屑,“那也叫劝吗?你不知道前世闻星落是怎么劝我的。她指天发誓说我就适合参军入伍,还说李登昌会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引路人,叫我一定不要错过。她连着哄了我三天,端茶倒水把我伺候得服服帖帖,就差给我跪下了!而你呢?你就只是口头说了两句!”
闻月引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
她不知道闻如雷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的!
好半晌,她才幽幽道:“上辈子她跟着爹爹生活,只有你们前程锦绣,她才能贵不可言,因此她绞尽脑汁为你们筹谋打算,只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罢了。这辈子她进了王府,攀上了高枝儿,自然也就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了,更别提为你们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