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by把酒叙
把酒叙  发于:2025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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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厌臣走后,谢观澜才道:“不喜欢就拒绝,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青年的声音藏着凶意。
闻星落垂着眼帘,“从前二哥哥送我头发编织的垫子,长兄明明要我谢谢他……”
那次谢厌臣绑架了闻家兄妹,拿他们的头发编成了垫子,送给她做生辰礼。
她不喜欢。
可谢观澜非要她谢谢谢厌臣。
谢观澜顿了顿,才道:“此一时,彼一时。”
闻星落注视他。
他的下颚线绷得很紧,狭眸总是晦暗如渊,叫她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她突然执着地问道:“那时如何,此时又如何?”
谢观澜忽然瞥向她。
他道:“闻宁宁,你在试探什么?”
四目相对。
他纤长细密的睫羽,在眼尾拉出锋利危险的阴翳,透过睫毛间隙的瞳光寒凉摄人,宛如出鞘的狭刀,仿佛能清晰地映照出少女彷徨隐秘的心事。
而她但凡答错一个字,便是万劫不复。
闻星落迅速收回视线。
她低声,“放我下来。”
谢观澜把她放在地上,她后退两步,低眉敛目,“今夜多谢长兄,但我现在要就寝了。”
她下了逐客令。
谢观澜才意识到她刚刚沐浴过。
他捻了捻指腹。
难怪刚才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少女肌肤不同寻常的潮热。
他熟悉的桃花香萦绕在鼻息间,像是从少女的寝衣上散发出来的,又像是她的发香。
在沉静的仲夏夜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香甜……
翠翠突然端着茶果从外面进来,“小姐,奴婢在井水里浸了西瓜,切开来冰冰凉凉的,可甜了——咦,世子爷怎么在这里?世子爷要吃西瓜吗?”
随着翠翠递给谢观澜一块西瓜,室内原本的危险气氛一扫而无。
谢观澜没接那块西瓜,扫了眼依旧小脸苍白的闻星落,话却是对翠翠说的,“夜里关好门窗,别叫虫子爬进来,吓到你家小姐。”
翠翠点点头,“奴婢晓得的。”
谢观澜走后,翠翠又递给闻星落一块西瓜,“小姐吃一块西瓜?”
闻星落将青丝梳拢到一侧,神色恹恹,“你吃吧。”
“这么好的西瓜,居然都不吃……”翠翠嘟囔,一口咬下西瓜尖尖,甜的眯起眼睛,“又甜又脆!奴婢就知道,每年乞巧节的西瓜都是最甜的!”
闻星落看着她。
在没有遇见谢观澜的时候,她也像翠翠这样无忧无虑,会因为吃到一块甜甜的西瓜而开心很久。
可是,她遇见了谢观澜。
她被他左右了情绪。
楹窗外,沧浪阁巍峨耸立,在黑夜里宛如一头凶悍蛰伏的巨兽。
闻星落又望向窗台上那盘瓜果。
依旧没有喜子来结网。
少女的眼瞳里闪过黯然。
今年的乞巧节,一点儿也不好玩。
七月流火。
王府里的石榴渐渐结了厚厚一层。
闻星落晨起梳妆时,翠翠八卦道:“听说徐家的那位小姐,在云台山上一步一叩首,硬生生叩了一千级台阶,终于请动山里那位隐居的大儒,亲自传授闻大公子学问!”
闻星落伸手去拿搁在妆奁上的那支金蝴蝶发簪。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簪尖,她脑海中掠过谢观澜的身影。
青年玉貌金颜,一颗心却比黄金还要经得住千锤百炼。
她收回手,转而拿起另一支点翠珐琅花钗,“徐渺渺爱慕大哥,肯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并不奇怪。徐家那边是什么态度?”
“咱们的人说,徐家二老很欣赏闻大公子,夸他才貌双全,再加上有何师传授学问,将来肯定能高中状元。”翠翠为闻星落系上一根碧绿丝绦,“两家有联姻的意思,现下闻家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主仆俩说着话,又有侍女进来道:“小姐,闻大公子来了!瞧着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想求王妃,不过王妃不肯见他,他现在又去见太妃娘娘了!”
闻星落来到万松院,刚踏进垂花厅,就听见闻如风恭声道:“启禀祖母,徐家有意将掌上明珠嫁给我,我琢磨着徐小姐在家中千娇万宠,若是嫁到县衙,未免委屈了她。因此想求祖母做个主,容许我和徐小姐在镇北王府大婚。如此,我和她也能体面些。”

饶是闻星落深知闻如风的为人,也忍不住呆滞了片刻。
镇北王府肯放他进来,完全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他张口就要在王府举办婚礼,未免太高看他自己了。
有这样的亲大哥实在丢脸。
她正琢磨要不要等闻如风离开了再来,侍女恰巧挑开了帘子,“小姐来了?”
声音吸引了屋里的人。
闻星落只好踏进门槛,朝老太妃福了一礼,“祖母。”
老太妃显然厌烦极了闻如风。
她摇着闻星落亲手绣的大熊簪花团扇,“宁宁啊,祖母突然身体不适,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想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
闻星落上前为她揉了揉额角。
目光交汇间,少女已然领会了老人家的意思。
她瞥向闻如风,“我记得大哥属猴,年前慈云寺的主持说,祖母和属猴的人相克,以后大哥还是不要出现在祖母面前了吧,万一克到祖母,再有个什么好歹,大哥也不好交代。”
闻如风呆了呆。
眼见老太妃果然面露不适,他生怕老人有什么闪失,到时候赖在自己头上,只得讪讪告辞,不敢再提在镇北王府成亲的事。
他走后,老太妃冷哼一声,“本欲乱棍打出去,念及你母亲的脸面,到底是不好做得太绝。”
闻星落低垂眼帘。
她倒是觉得,其实母亲根本就不在意闻如风究竟是被请出去的还是被打出去的。
老太妃又道:“听说他今天去找你母亲,是想你母亲在王府为他操办婚事,再为他出一笔数目可观的聘礼,可你母亲不肯见他。也不知你大哥成亲当日,你母亲会不会回闻家。”
闻星落为老太妃添了些茶,“母亲不会再回闻家了。”
老太妃想起卫姒那副倾国倾城貌,忽然猜测道:“当初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恐怕是情非得已。生下几个孩子,只怕同样是情非得已。这种事,往年战乱过后最是频繁,我年轻的时候,就曾亲眼目睹过好几次。”
美貌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当一个女人,空有美貌却没有任何倚仗时,这份天赐的容貌便是罪恶的导火索。
老人家忽然伸手触碰闻星落的脸颊。
少女完美遗传了母亲的美貌,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隐隐能看出未来的风华绝代。
老太妃凝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从前总想把宁宁嫁给一个才貌双绝的男子,哪怕他的出身没那么高贵,但只要他肯待你好,肯娇娇地养着你,那便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今日我才发现……”
无权无势的男人,在乱世之中,是护不住美人的。
闻星落摸了摸自己的脸。
每日都要对镜梳妆,要说不知道自己生得美,那怎么可能呢?
只是,她不觉得美貌是所向披靡的利器。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会竞相追逐美人。
否则,那个人怎么从来不会为她动容?
她压下心头的一丝酸涩,闭上眼依偎在老人怀里,“我只要待在祖母身边,就满足了。”
老人家看着撒娇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
另一边。
闻如风离开镇北王府,走到对街的马车前。
闻青松从车厢里探出头,满怀期冀地问道:“怎么样?”
“母亲不肯见我,我连让她出聘礼和请她操办婚事的机会都没有!”闻如风焦急,“爹,咱们家出不起聘礼,这可如何是好?徐家会看轻我的!”
闻青松望向镇北王府的匾额,脸上掠过一抹怨恨。
闻如云也在车里,冷笑道:“亏她还是我们的母亲,却连孩子的婚事都不在意,真是枉为人母!既然她不在乎我们,当初又为何要把我们生下来?!依我看,咱们兄妹遗传到的都是父亲的忠厚良善,而闻星落却完美遗传了母亲的刻薄自私!难怪咱们和闻星落感情不睦!”
闻如风没吭声,脸上却满是赞同。
“爹,大哥,”闻如云压低声音,“我有一计,可以逼母亲出一大笔聘礼。甚至,逼她回闻家为大哥操办婚事!”
父子三人钻进马车,窃窃私语了很久,那辆马车才缓缓驶离镇北王府。
随着石榴压弯枝头,盛夏渐渐过去了。
闻星落坐在书斋给陈乐之写信的时候,谢拾安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宁宁,出事了!”
少女搁下毛笔,好奇道:“出什么事了?”
“蓉城的人都在骂你娘,说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谢拾安喝了大一碗凉茶,“虽然以前也有人说,但那都是在私底下,现在不知道是谁编了一出戏,公然在梨园唱,动静闹得可大了!”
闻星落怔然。
谢拾安放下茶碗,担忧地擦了擦额头的汗,“你娘整日不出门,总是心事重重很不开心的样子。要是她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骂她,肯定会更加难过。宁宁,你娘不会出事吧?”
闻星落沉默片刻,忽然提起裙裾,匆匆跑出书斋。
沿着回廊一路跑到母亲居住的东流院,侍女如同往日那般拦住了她,“小姐,王妃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见您。”
“放肆!”谢拾安追了过来,“你这奴婢怎么敢拦着小姐?!还不赶紧让开?!”
“你放肆!”
更加威严粗犷的声音忽然传来。
谢晋沉着脸从回廊尽头走过来,“谢拾安,老子给你脸了,叫你在姒姒的院子里大呼小叫耀武扬威?!”
谢拾安理直气壮,“爹,是宁宁想母亲了!”
谢靖伸手摸了摸闻星落的脑袋,软和了语气,“你母亲不舒服,实在没精力见你,要不宁宁改日再来?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跟爹爹说,爹爹给你买也是一样的。”
闻星落望向寝屋。
寝屋槅扇紧掩,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也看不见母亲。
母亲不想见她。
闻星落垂下头,朝谢靖福了一礼,默默离开了东流院。
谢拾安想去追,却被谢靖一把拎住后脖颈,要给他立规矩。
闻星落穿过园子的时候,听见隔墙有几个嬷嬷在交头接耳:
“唱的就是咱们王妃!说她仗着一张脸,抛夫弃子贪慕虚荣,拣着高枝儿飞!”
“呵,闻公子要娶徐小姐,咱们王妃都是当娘的人了,却不肯为他们操办婚事!你们说说,既然不想负责,那她当初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儿子呢?”
“我听护院说,今天有百姓在后门闹事,指名道姓骂咱们王妃呢!”
“……”
闻星落走到墙后,冷眼盯着她们,“有空在这里嚼舌根,不妨多干些活儿!”
几个嬷嬷心虚地咳嗽了几声,朝她福了一礼便作鸟兽散。
闻星落寒着脸,刚转过身,就撞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谢观澜。
他大约刚从官衙回来,腰扣蹀躞渊亭山立,绯色文武袖官袍垂落如流云。
他站在那里,把她刚刚发脾气的样子都看了去。

谢观澜冷冷道:“几日没见,连规矩都忘了吗?”
闻星落转过身,朝他敷衍地福了一礼,“阿兄万福。”
谢观澜的视线掠过她的发髻。
她簪了两朵雅致的海棠珠花,没戴他送的那支金簪。
指尖拨弄了一下佩戴在腰间的平安符,他按捺住戾气,“你母亲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闻星落盯着绣花鞋尖,“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顿了顿,像是深谙谢观澜万事不得牵扯到王府的原则,她又冷淡地补充道:“你也不用警告我什么,我行事自有分寸,我是不会叫这些谣言抹黑镇北王府的,你放心就是。”
谢观澜压下眼尾阴霾,掩饰了眸中冷意。
他这几天住在官衙,今日特意回府找她,是为了听她说这些撇清关系的话吗?
他不过是想告诉她,如果她需要,只需她开口,那么他愿意出手帮她平息谣言。
可是看着面前倔强的少女,看着她髻边陌生的珠花,谢观澜的心底生出莫名的火气。
他终是什么也没说,寒着脸走了。
他走出很远,闻星落才抬眸望向他的背影。
细嫩的指尖,在袖管里无意识地搅在一起。
心脏漫开轻微的疼痛。
仿佛乞巧节那一夜的喜子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她的胸腔,冲着她的心尖咬了一口。
另一边,东流院。
谢靖把谢拾安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才将他撵出去。
他踏进寝屋,“姒姒?”
屋子里摆放着冰瓮,丝丝凉意弥漫在珠帘翠幕间。
穿着梨花白齐胸襦裙的美人,安静地倚坐在楹窗下,她青丝慵懒半挽,侧脸疏冷娇美,笔尖在宣纸上落墨,渐渐勾勒出一幅春日山河图。
谢靖不懂书画,却觉得卫姒画的山河图真是好看,比谢观澜书房里收藏的那些还要好看。
他轻咳一声,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抿了抿鬓角乱发和胡须,又对着一侧铜镜正了正衣冠。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卫姒对面,“姒姒,刚刚宁宁来探望你了。”
卫姒不说话,依旧专注作画。
“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不过都是旁人嫉妒你,故意编出来的。”谢靖亲自剥起荔枝,“姒姒,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他细心地剔掉果核,将晶莹剔透的荔枝肉送到卫姒唇边。
掌西南三十万兵马的镇北王,南征北战戎马多年,此刻却满脸卑微讨好,“这是岭南快马加急送来的荔枝,叫什么……挂绿?对,挂绿!贵得很哩,偌大的蓉城,也只有你的东流院才有一盘。姒姒,你尝尝味道?”
卫姒搁下毛笔,抬眸看他,“你很烦。”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玉珠跌落在玉盘里的撞击声。
被这么骂了一句,谢靖不仅不伤心,反而厚着脸皮笑道:“姒姒,我只是想哄你开心。这么贵的荔枝,你好歹尝一颗吧?”
他坐到卫姒身边,殷勤地举着荔枝肉往她唇前送。
粗糙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女人的肌肤。
卫姒一个激灵,骤然推开他的手。
谢靖猝不及防,那一颗荔枝肉掉在了地砖上。
卫姒迅速起身,拉开和他的距离。
谢靖呆住。
他只是想让她尝尝传说中的挂绿荔枝,他没有别的坏心思……
可女子却像是受惊的小鹿,霎时躲到寝屋另一边,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紧了紧双手。
旁人都以为,他谢靖续弦另娶,如今是美人在怀。
却不知他和姒姒这一年来,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他们甚至……
姒姒怕极了男人的触碰。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当他的王妃,是他保证不会碰她,保证会给她绝对的安全,保证不逼着她上谢家族谱,保证只要她想,她就能随时离开镇北王府。
与其说她是他的续弦,倒不如说……
他们只是假成亲。
可即便只是假成亲,即便遇见她只是一场短暂的镜花水月,谢靖也依旧甘之如饴。
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他竭力安抚,“姒姒,你别怕。我记得你小时候只吃贵的果子,所以才想方设法弄了这么一盘挂绿回来。费了老大鼻子劲儿,就想让你尝尝味道。”
他认识姒姒。
他知道姒姒从前是怎样金尊玉贵的身份。
他怜惜姒姒如今的处境,于是想把最贵的东西都呈给她。
于是他自掏腰包,把东流院布置的极尽奢靡,又请来各地郡县的名厨,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好喝的。
追求喜欢的女子,不就应该主动付出吗?
他庆幸自己足够有权有钱,能够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能够把她安安全全地藏在府里,不叫任何人瞧见。
手底下的心腹,也曾口出怨言。
可他想,姒姒天生就该这般娇养。
他们没本事给心爱的女人最好的东西,可他有。
他宠着姒姒,他骄傲!
寝屋里,在谢靖耐心的安抚下,卫姒逐渐不再那么抗拒。
她在谢靖的对面重新落座,犹豫良久,才接过男人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一颗新剥的荔枝肉。
挂绿的味道要比普通荔枝更加细嫩清甜。
谢靖自己没舍得吃,只高兴地看着她,“姒姒,好不好吃?”
卫姒拿手帕慢慢按了按唇角。
她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呢喃自语,“今年的挂绿,不及当年甜……”
她抬眸瞥了谢靖一眼,又慢慢垂落鸦睫,仿佛蝴蝶倦怠地收拢蝶翼。
她轻声,“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在骂我。王爷是好人,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你坏了名声。我想带着星落,离开镇北王府。”
屋檐下。
谢观澜负手而立,把卫姒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垂着眼,看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脸上没什么情绪。
谢靖惊愕,“姒姒,你……你要……离开?”
卫姒不愿多言,示意婢女收起谢靖面前的茶盏。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谢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走的时候甚至没注意到屋檐下的谢观澜。
谢观澜目送他黯然神伤地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往卫姒的屋里走。
侍女连忙过来拦他。
可他并非谢拾安,只一个冷漠的眼神,就叫那名侍女吓白了脸,讷讷地退到旁边,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书案上搁着一盘挂绿,卫姒正在描摹春日山河图。
她的画风精湛磅礴,可见自幼就有名师教导,绝非寻常人家出身。
谢观澜看了半晌,道:“我原不该来见你。”
他不喜卫姒。
哪怕母妃过世多年,他也依旧不喜任何占了母妃位置的女人。
卫姒淡淡道:“所以,世子所为何事?”
谢观澜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拨弄佩戴在腰间的平安符,脑海中掠过那道清瘦纤弱的身影。
他道:“你在慈云寺,供奉了三百二十三张牌位。”
卫姒神情平静,没有接话。
谢观澜再次扫视过那幅春日山河图,“二十年前,你落水时被闻青松搭救,自此成了他的夫人。我命人搜查了三十年前到二十年前之间的所有卷宗,期间山河动荡朝代更迭,灭门案共发生过十二起。自然,其中最大的一起——”
“世子。”卫姒打断他的话。
谢观澜看向她。
她搁下毛笔,掩映在青丝后的一张脸只有巴掌那么小。
她逆着光,因此面容有些模糊,从他的角度看去和闻星落很像,尤其是眉梢眼角的那份单薄和倔强。
卫姒低声,“我在人世间,不过如春生秋死的草木罢了。”
“既然卫夫人自比为草木,那便应当知晓草木孱弱,尤其是那些名花异草。”谢观澜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若是离了花匠的悉心娇养,只怕不消几日风雨,便要香消玉殒。反倒叫养花人伤心。”
不等卫姒再说什么,他离开了东流院。
扶山亦步亦趋,“主子是在告诫王妃,不要轻易离开王府?”
谢观澜沉默,薄唇绷得很紧。
扶山笑道:“原本卑职琢磨着,要是王妃走了,说不定会连小姐一块儿带走,倒叫太妃娘娘和两位公子伤心。好在您亲自出面,请王妃留下来了!”
谢观澜忽然驻足,低声道:“继续查。”
“查什么?”
“二十年前,天底下最大的那一桩灭门案。”
夏末秋初的风拂过王府,捎带上了一丝寒凉。
谢观澜的眼底浸润着浓墨重彩的深意。
他在东流院的那番话,原不过是试探。
可卫姒的反应……
卫姒,她究竟是谁?
闻星落并不知道谢观澜在背后做的一切。
她带着翠翠在蓉城里查访了几日,才拟定好破解谣言的法子。
黄昏时分回到屑金院,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突然扑来,“宁宁!”
“乐之?!”闻星落被陈乐之抱了个满怀,不由惊喜,“你怎么来啦?”
陈乐之心虚地蹭了蹭鼻尖,“你是不知道,我母妃整日张罗着要给我相看亲事,我烦不胜烦,干脆跑出王府住了几天客栈。结果半夜被人偷了钱袋子,实在走投无路,只好过来投奔你咯!”
闻星落惊讶,“所以,你是离家出走?”
陈乐之羞恼地捂住她的嘴,“什么‘离家出走’,我这是出门散心,散心!”
闻星落瞧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笑道:“好吧,那便当是散心。走,先进屋洗把脸。”
她帮陈乐之重新梳妆,才带着她去给老太妃请安。
得知陈乐之离家出走,老太妃哭笑不得,安抚道:“先在府里住下吧,和宁宁一道住。我亲自给你母亲写信,请她容许你在蓉城多玩几日。”
陈乐之和闻星落对视一眼,高高兴兴地福了一礼,“乐之多谢太妃娘娘!”
她性子直爽活泼。
老太妃十分喜爱,便叫她和闻星落留下来用午膳。
用罢午膳,老太妃惯有午睡的习惯。
闻星落带着陈乐之来到西厢房。
这里是她曾经跟着谢观澜练字的地方,如今书案摆设依旧在,还多了一张拔步床。
两人并排躺在床榻上午休,陈乐之悄声关心,“我来的时候,听见茶楼酒肆的人都在议论你的母亲,说她抛夫弃子,既不肯为长子操办婚事,又不肯为他出一笔聘礼。宁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闻星落侧过身,抱住她。
尽管少女是习武之人,可抱起来依旧香香软软。
闻星落埋首在她的颈窝里,把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陈乐之气得不轻,“你这些兄弟姊姊,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她怜惜地摸了摸闻星落的脑袋,又缓和了语气,“那你要帮你母亲正名吗?她对你不闻不问,你还要出面帮她吗?”
闻星落在黑暗中睁开眼。
她曾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她是母亲,她面对闻青松和这几个奸生子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可能……
会比母亲更加极端。
她甚至想掐死这些孩子!
童年的记忆里充斥着父兄的打骂和姐姐的轻贱,她抱着头蜷缩在墙角掉眼泪,仰起头时,便能看见母亲永远待在高阁之上,朝她投落似一抹月色般清幽的目光。
母亲很美,很美。
只是那时,她读不懂她眼中的情绪。
可她现在懂了。
她懂了母亲为何憎恨他们。
她把陈乐之抱得更紧一些,轻声道:“乐之,我很喜欢我娘亲。虽然她不像你的母妃那么好,可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我欠了她,那她待我疏离冷漠,便也不算什么了。父兄只知道欺负娘亲,他们是不肯还债的。可我想还债,我想……我想爱我的娘亲。”
陈乐之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淌进颈窝。
她侧过身,紧紧抱住闻星落。
十五岁的小郡主,自幼就被汉中王妃和陈玉狮保护得很好,脾气娇蛮却也天真纯稚。
“宁宁,”她轻哄闻星落,“在我们汉中郡,很流行玩过家家。下次我带你去汉中,你扮女儿,我来扮演你的娘亲好不好?我也想爱你……”
楹窗外的桃花树结了薄薄一层桃子,初秋的天,已是染上渐熟的果红。
谢观澜踏进西厢时,守在外面的侍女谁也不敢拦。
他负手立在拔步床前,床上的两个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陈乐之睡相不好,恨不能用腿夹着闻宁宁。
闻宁宁睡颜恬静,脸颊多出了一抹娇艳稚嫩的酡红。
不论她是怎样的出身,他既承认了她是王府一员,那便竭力护着就是。
就像护着谢拾安和谢厌臣那般。
谢观澜拨开陈乐之的腿,又把被子都盖在闻星落的身上,才转身离开西厢。

闻如风烦恼不已,“抛夫弃子的事都闹得满城风雨了,母亲她怎么还能坐得住?!我都要成亲了,她也不来帮忙,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生我们!”
“想指望她为大哥出一笔聘礼,怕是指望不上了。”闻月引把玩着手帕,“将来大哥和徐渺渺成亲生子,指望她回来伺候徐渺渺坐月子,也是不能了。咱们早该知道的,这种母亲,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闻如风指挥丫鬟们在房屋各处贴上大红喜字。
按理说这些琐事本不该他一个大男人来做,可是母亲不管他,从前倒是可以指望闻星落,但如今闻星落跟着母亲跑了,导致现在家中没个能主持大局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我看,只能等徐渺渺过门,叫她帮我们打理琐事了。”
闻月引笑道:“我打听过了,她嫁妆不少,到时候叫她全都拿出来,既能改善咱们的日子,又能当作本钱,支持二哥继续做生意。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
闻如风摆摆手,“嫁妆的事不必问她,等她过门,我就能做她的主。”
兄妹俩商量着,却不见闻如云说话。
闻如风问道:“二弟,你怎么看?”
闻如云摇了摇折扇,眼底藏着阴狠,“我在想,母亲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什么意思?”
“她躲在镇北王府,外面的流言蜚语伤不到她。可我想看的,却是她痛哭流涕,为抛夫弃子道歉,为大哥奉上丰厚的聘礼!她是咱们的母亲,她天生就应该爱我们,而不是自私的一个人享受荣华富贵!”
闻如云的胸腔里堵着一口气。
一想到母亲和闻星落在镇北王府锦衣玉食,而他们兄妹却在县衙粗茶淡饭、时不时还要被父亲责骂,他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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