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撵轿擦肩而过的瞬间,身边随行的宫女直接撞上了站到小路边缘的白芷。
 若非薛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白芷就要连同食盒一起摔在泥土里。
 卫贵妃张口就是训斥:“是根木头吗,直愣愣的站着不会躲开?”,随后她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阴阳怪气:“瞧瞧薛妃食盒里的东西可碰坏了?”
 几乎在同时,她的宫女抢走了白芷的食盒。
 卫贵妃已经欺负到自己脸上,薛妃忍无可忍,倏地起身,强压着怒气道:“食盒里是妾身要送给恪昭容的糕点,不必看了,妾身自认倒霉。”
 听见是吃的,卫贵妃心中警惕,愈发觉得是她效仿自己,要送去福宁殿。
 她轻蔑的看着薛妃,神色咄咄逼人,“恪昭容身怀皇嗣,这入口的东西更不能轻忽。”
 说话间食盒已经被打开呈到了她面前,只有两碟子糕点、一碗酥酪。
 这的确像是给女子的吃食,卫贵妃发现自己误会了。可薛妃不敬在先,索性将错就错。若不给薛妃点教训,愈发要爬到自己头上去。
 卫贵妃捂着鼻子,嫌弃道:“本宫怎么闻着一股子馊味?这怎么能拿给孕妇吃?”
 只见随手挥了下自己华丽的鎏金护甲,轻易地打翻了宫人们举着的碗碟。
 虽有薛姈和白芷快步过去挡在薛妃身前,可那碗酥酪有一半撒在薛妃新上身的烟霞色宫装,留下一大片难看的痕迹。
 糕点也未能幸免,混乱间被人踩碎在了泥土里。
 薛妃气得浑身止不住发抖,她顾不得礼节,抬手就要指着卫贵妃。薛姈怕她被贵妃抓住不敬的把柄,连忙拉住薛妃衣袖。
 然而那句饱含怒意的话还是脱口而出:“卫贵妃,你别欺人太甚——”
 “有本事再去皇上面前告本宫的状。”卫贵妃并不怕她闹,反而居高临下的警告道:“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宫会让你摔得更惨。”
 撂下狠话,卫贵妃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们都没想到卫贵妃竟如此蛮横,可此处隐蔽,不同于上次莲池旁人来人往,这回薛妃怕是有苦说不出——
 正在薛姈想劝薛妃快些离开,余光看到不远处的海棠树下,还有别人在。
 她忙给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抬头,身上猛地一颤。
 “娘娘,是恪昭容。”
 薛妃僵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厉害,几乎给不出反应。
 幸而恪昭容为了避免尴尬,扶着宫人的手装作没瞧见转身往回走,不过她因怀着身孕,步伐显得缓慢。
 每一刻都是煎熬,薛妃头疼欲裂,被人搀着上了撵轿。
 回到延福宫,薛妃面无表情的径直回了寝殿。
 白芷最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她打发走了服侍的人,自己硬着头皮陪在薛妃身边。
 “娘娘,您若心里不痛快就发泄出来罢。”白芷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道:“别伤了身子——”
 她话音未落,只见薛妃拿起那把曾在众人面前展示的团扇,双手用力一掰,又重重摔在地上,抬腿狠狠地踩了上去。
 薛妃犹嫌不解气,手边有什么就发疯似的摔,不多时,琉璃盏、水晶碟、瓷盘等物应声碎了一地。
 守在外面的薛姈等人心惊肉跳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就连平日爱挑事的采枝也被吓到,不敢打听。
 白芷从没见主子这样失态,又不敢轻易上前怕被误伤。
 直到薛妃手里高高举起一块玉佩,白芷慌忙抱住她,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娘娘不可,这是夫人留给您的!”
 听了这话,薛妃似是才从怒火中清醒过来。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薛妃跌坐在软榻上,面色略显狰狞。她狠狠咬住下唇,直到有血珠沁出,才缓缓松开。“她卫氏凭什么一而再的羞辱我!”
 “娘娘,是贵妃跋扈。您别伤心了,身子要紧。”白芷无措的劝着。
 薛妃余怒未消,死死捏着玉佩。
 她再怎么努力,若无子嗣,妃位就到头了。她知道自己跟皇上的情分不深,贵妃又恨上了她,自己不会有安生日子了。
 白芷屏息敛声,生怕惊扰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薛妃似乎平静下来。她对满地狼藉视而不见,眼中隐约掠过难以言说的情绪。
 “在这宫中立足,又不知只有恩宠一条路。德妃在东宫时,尚且不如本宫得宠。”
 薛妃抬眸,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距离四妃,本宫只不过差个皇子罢了。”
 白芷一惊,猛地看向主子。
 只见她轻轻一笑,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冷意。
 “阿姈,别让本宫失望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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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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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薛妃状似亲昵却透着森然寒意的话,白芷知道主子这回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自从薛姈进宫以来,她就一直劝主子早做打算,可真的事到临头,她心里又隐隐不安。
 主子先前对薛姈磋磨得过了些,得尽快修补关系才行。
 “既是娘娘要用阿姈姑娘,奴婢这就着人去另外收拾屋子。”她定了定神,扶着薛妃在榻上坐好,斟酌着提议:“再挑些好的衣裳首饰出来,您在皇后娘娘面前明过路了,她穿戴得华丽些也不离格……”
 薛妃笑了下,打断了她的话。
 “这些都不打紧,阿姈可是本宫的亲妹妹。”
 就是亲姐妹才要命啊!
 白芷心里着急,正欲劝说时,转头看到薛妃唇边讥诮的笑容,当即住了口。
 “你打量薛姈为何如此柔顺?”薛妃垂下眸子,掩去浓浓恨意。“她太知道自己是本宫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白芷怔住,娘娘竟直接说了出来。
 这是定北侯府死死瞒住的丑闻,也是风光霁月的世子薛景洲身上唯一的污点。
 当年世子替祖父守孝的孝期才过,被人设计下药与一农女有染。不久那农女怀上身孕,且不说时间上暧昧,容易让人怀疑世子是孝期里不检点,这女子心智不全,纳为妾都有辱侯府。
 后来侯爷找来素有风流纨绔名声的三爷薛景澜,要他认作外室。薛景澜倒也痛快,纳她为妾后,再未娶妻,让她成了实际上的三奶奶。
 从此萧景澜愈发被人鄙夷,当他早逝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松了口气。
 薛姈名义上是三爷的独女,实则是世子爷的庶女,也是娘娘的亲妹妹。
 若论起来她们母女无辜,尤其是她娘,一个貌美却痴傻的农女,并没有一丝攀附之心。可是她的存在就让外人眼中世子和夫人的恩爱成了笑话,是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让她进宫的那一日起,本宫就想好了。”薛妃冷冷的道:“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用她时,也只借她的肚子替本宫生下皇嗣,岂会容她跟本宫争宠?”
 白芷虽不愿在这时触霉头,可她身家性命全在主子身上,不得不提醒。“娘娘,阿姈姑娘容色过人,难保不会得宠。”
 她还记得皇上来延福宫时,看薛姈的眼神是有些不同的。
 薛妃扯了下唇角,语气轻飘飘的:“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阿姈身子又娇弱……”
 白芷听懂主子的未尽之言,下意识睁大了眼,明明是夏日晌午,脊背却一阵阵发凉。
 薛妃微微前倾身子,叫她近前,低声耳语了一番。
 在白芷震惊的眼神中,薛妃镇定自若的重新坐了回去。“用那样不堪的手段爬床,她根本不会得宠。”
 自她得知自己难以生育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已经在心中反复盘算过。
 “把药备好。”薛妃转过头,神情中透着些告诫的意味。“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得出一丝纰漏。”
 白芷猛然一颤,连忙低头道:“奴婢知晓轻重。”
 “好了,不会有事的。”薛妃倏地缓了语气,神色也柔和下来。“等本宫有了自己的孩子,地位才算彻底稳固,咱们再用担惊受怕了。”
 白芷重重点头,眼神已然再次坚定。
 自从跟着主子进宫起,她们就没了退路。
 唯有主子安稳荣华,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薛姈等人被叫进去服侍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殿中一地狼藉,银柳去开库房找替换的器具,薛姈带着小宫女们轻手轻脚地打扫,白芷则服侍薛妃换下了被弄脏的衣裳。
 众人各司其职的忙碌起来,生怕一个不慎再惹得主子发火。
 当薛妃从内室出来,看到薛姈丝毫不爱惜自己的手,直接去捡脚踏的碎片,当即喝止。“阿姈,过来。”
 薛姈心头一颤,习惯性的垂着头上前,等着薛妃的吩咐。
 见她低眉顺目的模样,显然是畏惧自己,薛妃特意缓和了语气,一改往日的淡漠。“让本宫瞧瞧你的手。”
 薛姈不知她用意,迟疑着伸出手。
 那双白皙柔嫩的手上,有几处被烫伤的暗色、磕碰过的淤青,仿若白玉染瑕。
 薛妃不满的蹙起眉头,训斥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到底忍了下来。“往后再别做粗活了,你好歹是本宫家里的妹妹,进宫不是来做粗活的。”
 话音未落,不单薛姈错愕抬眸,殿中服侍的宫人也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先前主子可从未对阿姈姑娘这样体贴过!
 “谢娘娘关怀。”薛姈察觉到异常,谨慎的回道:“奴婢奉祖母之命进宫服侍娘娘,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薛妃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今日见你一心维护本宫,本宫心里很是感动。”
 “白芷,取些上好的护肤膏给阿姈。”她抬起手指,轻轻拂了下薛姈肩头被沾上酥酪污渍的地方,轻叹一声,吩咐道:“再取些好料子,给阿姈做几身新衣裳。”
 这下殿中的宫人无不惊愕,采枝更是不忿地看过去。
 今日只有白芷和薛姈跟了出去,怎么这一趟回来后,薛姈就入了主子的眼!
 论理,薛姈入宫就该有这样的待遇,偏生过了这么久才给,难道薛姈做了什么感动主子的事?
 薛姈那张姣好面上透着些惶恐,轻轻摇头:“娘娘平日对奴婢就多有照拂,奴婢新衣裳还有许多,不必特意做了。”
 薛妃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得不压着脾气,和颜悦色的道:“小姑娘家颜色好,正该好生打扮起来,衣裳总是不嫌多的。”
 再推脱就是不识好歹了,薛姈福了福身谢恩。
 薛妃微微颔首,正要回去时,又折返回来叮嘱了一句。“以后粗活就不必做了,好好保养你的手。”
 薛姈似是没忍住,杏眸中透出一丝讶色。
 薛妃瞧见,心中稍松,毕竟薛姈年纪尚小,再沉稳老练也藏不好心思。她特意多解释了一句:“你女红极好,本宫过两日要绣件衣裳,你养好手才能干活。”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绣娘们的手都需要精细的养护着才能绣出好的作品。
 薛姈露出安心的神色,轻声应下。
 薛妃看出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打消了她的疑虑,放下心来。“回去换衣裳罢,晚上好好休息,不必过来了。”
 薛姈屈膝行礼,如释重负的出了殿门。
 回到房中,她还来不及理清思绪,白芷带人送来了薛妃的赏赐。
 白芷像是来给她吃定心丸,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姑娘的好,娘娘都在心里记着呢。”
 薛姈羞涩的弯了弯唇角,道了声“多谢”。
 目送她们离开,薛姈才细细看了托盘中的东西。
 除了化瘀祛疤的药膏,还有各色香膏脂粉;另外有一个紫檀木匣子,里面俱是颜色清新且造型俏皮别致的首饰,正适宜她这个年龄,又不算出挑。
 薛妃以前也送过她首饰,只是那些太过奢华,压根不是她的身份能用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薛姈坐在桌前静默良久,起身将这些赏赐都收到柜子里上了锁,并不打算用任何一件。
 卫贵妃复宠后气焰嚣张更胜以往,竟一点面子都不给薛妃留。薛妃是定北侯府众星捧月长大的嫡长孙女,又新晋了妃位,怎么会轻易低头?
 薛妃方才示好的举动,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还会把她牵扯进来。
 薛姈眉眼间透出一点忧色。
 这一次的危机感,比先前都要强烈。
 翌日一早,薛姈照常要去御膳房取食材时,才发现薛妃的话竟不是随口一提,白芷安排了小宫女提着竹篮随她一起去。
 等两人到了御膳房,薛姈选了几样时蔬,小宫女抢着动手去装。
 薛姈没跟她争,拿了薛妃给的银子打点灶上的人,回来时看到昭阳宫的人要进去,她不想多生事端,在相遇前就避开了她们。
 一行人走过时,薛姈忽地嗅到一丝特别的清甜香气,灶房的烟火气足,也并不能掩盖。
 她有些在意,留神听着她们的话。
 “荷衣姐姐,您用了什么香粉,真是特别。”小宫女的明显带着阿谀奉承的意思,讨好的问。
 荷衣被捧得很受用,笑眯眯道:“咱们哪里配用这样的好东西,妃位以上的娘娘们每人才得了一小罐。”
 “我身上的香味是服侍贵妃娘娘梳洗时沾染上的,娘娘自个儿也不大用呢。”
 旁边灶上的人也在不停地夸赞,如今卫贵妃风头正盛,恭维总是没错的。
 薛姈不着痕迹地退了出来,心中慌得厉害。
 她们口中贵重的香粉,薛妃昨日才了她一模一样的!
 白芷心细沉稳深得薛妃信任,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断不会弄错。
 薛妃并不是多大方的人,昨日去看恪昭容尚且只拿了不值钱的糕点,更何况是对向来厌恶的自己!
 薛姈站在阳光下,寒意一点点漫上背脊。
 她大概猜到了,薛妃想用她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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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讽刺
 远处有小宫女们嚷嚷着“晒”,三三两两躲到阴凉处偷懒,时不时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薛姈暗中攥紧手指冰凉,镇定自若的走到角落。
 她早就清楚,薛妃当初强行留她在宫里,不止搪塞侯府,一定有用她固宠的心思。
 这些日子,她低调安分的薛妃身边服侍,甚至想办法不动声色的帮着薛妃,希望薛妃在后宫地位稳固,别再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起初是有些效果的,尤其是在皇上来延福宫后,薛妃似乎已经动摇,有做安心的“贤妃”的苗头。
 直到卫贵妃复宠,她在竹林被贵妃变本加厉的羞辱,又不巧被恪昭容看见。这下里子面子全没了,原本还摇摆不定的薛妃,终于下定决心。
 “姑娘,奴婢拿好了——”小莲提着篮子过来,看到她脸色苍白,似乎还有些站不稳,连忙赶了过来。“姑娘是不舒服么?”
 薛姈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弯起唇角,露出温和无害的浅笑。
 “外头晒得厉害,我有些头晕。”薛姈瞬间找好了借口,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辛苦了,咱们回去罢。”
 小莲没有怀疑,不过她怕薛姈出事自己挨骂,就要扶着薛姈往石桌旁走,有点着急的说:“姑娘只怕是中暑了,奴婢去要杯水给您。”
 薛姈轻轻摇头,朝着荷香等人的方向给她使了个眼色。
 自家娘娘跟卫贵妃不对付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小莲怕昭阳宫的人找茬,也就顺着薛姈的意思先离开御膳房。
 两人往回走时,一路上薛姈心事重重,完全不想开口说话。
 好在小莲以为她中暑,看她没什么精神,倒也没有起疑。
 回了延福宫后,薛姈拿帕子按了按额角,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帮我跟白芷姐姐告个假。”
 小莲点点头,又关心了她两句,匆匆去找白芷复命。
 寝殿中,薛妃正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白芷掀了帘子进来。她手里端着冰镇过的梅子汤,轻手轻脚的走到软榻前。
 听到动静,薛妃缓缓睁开眼,见来人是白芷,她眉头一皱,质问道:“薛姈没来?”
 白芷知道她心中所想,轻声解释:“娘娘,小莲说阿姈姑娘中了暑气身子不适,不能往前头来了。”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薛妃哼了一声,冷着脸道:“在乡下庄子里摔打了几年,竟受不得一点暑气?”
 若平时为了讨主子欢心白芷也就顺着说了,眼下正是用薛姈的时候,最好不要伤了和气。
 “娘娘,这些日子阿姈姑娘在宫里出力不少。”她隐晦的提醒:“以前没做过服侍人的活,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
 薛妃经她提醒想起前些日子暗中指使人对薛姈的磋磨,方才没再抱怨。沉默了片刻,薛妃有点不甘的道:“把皇后上次赏的解暑丸药给她送些去,让她这两日好生歇着。”
 见主子想通,白芷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着去了。
 与此同时,薛姈正端坐在妆镜台前,静静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脸。
 哪怕她刻意妆扮得素净,还是能看出跟薛妃有两三分相似。
 薛姈抬手将铜镜扣在桌上,按捺下心头的一点烦躁。
 两人当然像了,因为薛景洲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场意外,薛妃只觉得自己早逝的娘亲是受害人,哪怕她从未喊过薛景洲一声“爹”,薛妃还是将一切怨气都撒在她们母女身上。
 以两人的关系,薛妃选谁都不该选她。
 正当薛姈眉头紧锁的沉思时,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随后白芷的声音响起:“姑娘可在房中?”
 薛姈没急着去起身开门,只低声应了。
 白芷推门进来,先往往薛姈的方向看去。见她脸上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恹恹的,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不免有点着急。
 只有水灵灵的美人儿才能替娘娘争宠,这幅模样可不行!
 “姑娘快坐着罢。”白芷扶着她坐下,耐着性子道:“听说您中了暑气,娘娘特意让我来看您。”
 薛姈似是不安的长睫轻颤,“让娘娘担心了,等下我就过去——”
 还不等她说完,白芷连忙道:“娘娘吩咐,让您好生休息两日再去。”
 薛姈惊讶抬眸,见白芷肯定的神色,轻轻舒了口气。
 “请姐姐代我向娘娘谢恩。”
 白芷点头,又温声叮嘱了她要照顾好自己身体,这才出了门。
 待软帘落下,薛姈才任由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从前薛妃打着为娘亲赵氏鸣不平的名义,对她恨之入骨。她还以为薛妃纵有摇摆,也会有“骨气”到底——
 用从前最看不起的庶妹替自己争宠,这不是太讽刺了吗?
 薛姈没放任自己沉浸在怨愤中,她想起极为关键的一点。
 两人并无姐妹情分,一旦她得宠后不再顺从,薛妃又如何笃定能掌控她?
 她能想到,薛妃也不会忘了。
 薛姈静下心,带入薛妃的立场绞尽脑汁去琢磨,想了几种法子,却都觉得不够妥当。
 直到额角隐隐抽疼,她暂且收住思绪。
 薛妃不是深沉内敛的人,只要付诸行动,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自己要多点耐心,才好早日薛妃身上找到破绽。
 往后两日,果然没人叫她去当值。
 薛姈沉住气,每日只在屋子里做女红、写家书。她猜着,最迟明日,薛妃那边一定会有动静。
 果然第三日午后,薛姈正在劈绣线,采枝掀了帘子直接走了进来。
 见了薛姈的面,她破天荒屈膝行礼。“姑娘,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尽管动作敷衍,她却还是做了,定是被人敲打过。
 薛姈眼底的讶色一闪而过,她敛了敛眸子,和气的应了句“知道了”,起身跟她去了薛妃殿中。
 薛妃正在榻上打棋谱,看到薛姈进来,颔首让她上前。
 薛妃心绪复杂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可为了以后,还是露出温和的笑容。“气色好了些。”
 薛姈呼吸蓦地一紧,面上却柔声道:“是娘娘赏的药好。”
 她照旧恭顺的行礼,只是手臂的动作有一丝不自然。
 薛妃正要叫起,看到她的不对,立刻让她掀开衣袖,只见小臂上有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痕。
 “怎么回事?”薛妃神色略带不满,冷声质问。
 薛姈慌忙跪下,低声道:“回娘娘的话,那日去御膳房,奴婢遇上了昭阳宫的人,躲避不及撞到了石桌上。”
 听到是卫贵妃的人,薛妃的疑虑去了大半,只让她以后做事沉稳些。
 薛姈恭声应下,心底微松。
 只要她身上还有伤,薛妃就不能做什么,暂时还能拖延一段时日。
 “起来罢。”薛妃见薛姈还跪着,让她在绣墩坐了。
 正巧白芷端了盘糕点过来,薛妃抬手指了下薛姈身边的高几,温声道:“这是要送给恪昭容的,本宫才喝了药不能吃,你来尝尝。”
 盘中的桃花酥做得精巧可爱,香甜之气扑面而来,看起来很是诱人。薛姈拘谨的起身谢恩后,伸手取了块桃花酥,轻轻咬了一口。
 薛妃端起茶浅啜,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可还合口味?”
 薛姈听到后急着回话,可糕点尚未咽下,才张口,就猛烈的咳了起来。她连忙拿出帕子捂住嘴,掩饰自己的失态。
 薛妃蹙了蹙眉,眼中闪过嫌弃之色,她转过脸去,吩咐道:“给她倒杯水顺顺——”
 在薛妃看不到的角度,薛姈悄悄捏了一瓣桃花酥藏在袖子里。
 宫人们忙上前来服侍,有帮她拍背的,有人倒水,还有小宫女来洒扫地上的残渣。
 待平复了咳嗽后,薛姈俏脸通红,嗓音嘶哑的开口:“点心味道极好,奴婢失仪,损毁了这些点心。”
 薛妃脸上闪过一丝惋惜,她摆了摆手:“罢了,送到清和宫的已另外装了出来。”
 看今天薛姈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不能跟自己出门,薛妃有些不高兴,也只得让她先回去歇着。
 薛姈不安地攥了下衣角,起身告退。
 她垂首出了门,如往常一般回了自己厢房。
 不多时,外面有忙碌的响动传来,应当是准备薛妃出门。
 待到重新安静下来,薛姈正准备拿出藏起来的糕点时,门外忽然绣棠的声音。
 “姑娘,是我。”她敲了敲门,待到薛姈应允方才进来。
 两人已有数日未见,她只来得及说了句“姑娘瘦了”,泪珠就滚落下来。
 薛姈温柔的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姑娘,这是我做的山楂丸,您夏天胃口不好,总得备些。”绣棠从袖中拿出油纸包,塞到薛姈手中。
 “眼下小厨房无事,也不是我当值的时候。”她怕薛姈担心,先解释过,又四下看了眼,像是有所顾忌。
 “昨日我抬水时偶然发现,白芷亲自给薛妃做点心。”绣棠轻声道:“她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薛姈眸色微动,直接从袖中拿出藏好的糕点,递给了绣棠。“你瞧瞧可是这个?”
 绣棠虽在窗外匆匆瞥了一眼,却印象极深,她用力点了点头。
 “正是桃花酥。”
 薛姈眼底浮起冷意。
 没有比下药更直接了当的法子,用它当后招,倒也符合薛妃的性格。
 绣棠能辨认些特殊药材,她着急的从薛姈手中接过去,仔细检查后却并没发现异常。
 “不急。”看她面露愧色,薛姈将殿中的事告知,又安抚道:“薛妃总不会因为一次失误而放弃,你在小厨房留意些白芷的举动就够了。”
 绣棠灵光一闪,急忙道:“眼下正好小厨房人少,我去打扫看看,兴许能有蛛丝马迹。”
 她急匆匆走后,薛姈坐到桌前拿出了尚未写完的家书。
 自己在延福宫里没有秘密可言,家书往外传必得过薛妃的手,纵然事先跟雪檀安排了暗号,也要处处谨慎。
 薛姈正斟酌着字句,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好像薛妃回来了。
 她抬头看了眼时辰钟的功夫,宫女小莲喘着粗气跑进来,看到她急声道:“阿姈姑娘,娘娘让你换身体面衣裳,有趟差事要您去办。”
 薛姈温声应了,心里却疑窦丛生。
 只是薛妃有命,她只得谨慎地从箱笼里面挑了件崭新的粉色宫女衣裙换上,跟着小莲一起离开。
 殿中,薛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她打扮还是过于规矩,不够合自己心意。
 可机会不等人,薛妃皱了下眉,嗓音冷淡的吩咐:“你去一趟福宁殿,将这百合汤送过去。”
 薛姈闻言,心头悚然一惊。
 前些日子卫贵妃只是误会薛妃去福宁殿争宠,就硬生生羞辱了一番,若自己真的去了,岂不被贵妃记恨上?
 卫贵妃不好直接动有功劳在身的薛妃,自己只是宫女,贵妃收拾她易如反掌!
 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争宠不止是讨皇上喜欢,还可以推出去挡刀子。
 见她没答话,薛妃本就心里不痛快,不耐的道:“本宫使唤不动你了?”
 眼下她还没能力跟薛妃硬碰硬,只得服软。薛姈长睫颤了颤,遮住眸色,温顺的道:“奴婢这就去。”
 薛妃脸色这才好转了些,摆手让薛姈退下。
 当薛姈冷汗涔涔的从殿中出来时,采枝已经拎着食盒等着。
 看到她,采枝不情不愿的嘟囔着“姑娘快些走,别误了事”,抢先走了出去。
 正值傍晚,远处天幕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薛姈看了眼天色,心中惴惴,只得快步跟上。
 福宁殿外。
 薛姈和采枝虽各怀心事,却不约而同走得极快。等她们赶到时,尚且未到传晚膳的时候。
 眼看宫道上并未停着宫妃的仪仗,薛姈大失所望。她原本存了一丝期盼,若贵妃在,她就能名正言顺拉着采枝回去。
 宫门前当值的蓝衣内侍认识采枝,见她们过来,先叫了声“姑娘”。
 “皇上正在批折子,不许人打扰。”他有些为难的道:“刘总管特意吩咐过,连晚膳也先别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