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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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最后送上了名册,本该当场点名录取之时,凌天水翻过他的大致情况后,目光忽然沉冷下来。
他一言不发,将卷宗合上,搁下已经蘸了墨准备点取的笔,示意要再斟酌一下,他们可以回去等待消息。
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前些日子几个老伙计凑在一起说起此事,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为何此事不成,最终是英叔一拍大腿,让他将那份卷宗拿出来看看。
等卷宗一摊开,英叔指着上面老姚的履历,说道:“果然,十八年前,你随同老王爷镇守过黄沙谷,而后在此战结束,便离队回乡了!”
千灯听着马校尉的讲述,只觉诧异又古怪。
黄沙谷之战她自然知晓,十八年前大军压境,她父祖集结边关大小数百关卡,于黄沙谷扎营据敌,敌我双方在边境反复拉锯,最终惨胜。
那一战,是父祖经历过最险恶的战役之一。他麾下数千大好男儿永远埋在了黄沙中,更有大量伤兵散乱,背后留下无数残破悲泣的家庭。
千灯皱眉思索,问:“但以凌司阶的年纪,黄沙谷之战时他不过六七岁,与此事能有什么关联?”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凌司阶误会了……”
当时英叔撩起衣服,露出肚皮上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给众人看:“记得吧?这是我在黄沙谷中受的伤,逃回一条命后在家养了半年多才恢复,本打算再回老王爷麾下,谁知不行了,抡刀子时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世子才将我安排到庄子上当管事了。”
众人当然都知道他这伤势的来历:“这跟凌司阶又有什么关系?”
“不瞒你们说,我现在虽然在庄子上过得不错,可做梦还常想着跟老王爷和世子征战沙场的日子呢!结果前段时间,北衙禁军的司仓忽然请我去营中,问我可懂军中钱粮出入的事么?我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我之前当兵,现在管钱粮,军中钱粮这不正妥吗?当时禁军司仓与我正谈着,忽然营门一开,那位凌司阶就过来了……”
英叔与那司仓起身相迎,一时有点激动。难道说,这凌司阶身为县主夫婿候选,知道自己一直心存报国之志,所以来成全自己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凌天水当时审视他那眼神,绝不是要提拔的样子——
“也说不好是啥意思,但在知道我经历过黄沙谷之战后就离开了老王爷的队伍,自此再没参军,他打量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虽然也说不上什么,但总觉得他瞥我一眼时,我心里就毛毛的……”
马校尉转述着英叔的话,千灯却彷如看见了凌天水当时的眼神。
她熟悉那种目光与神情。
他本就是极具威势与压迫力的人,当他不言不语审视别人的时候,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让她都会觉得脊背微冷——
如暴风雨欲来的海面,阴云遮盖深渊,带着令人心惊恐惧的幽暗杀意。
就像当日他站在崖边看见杨槐江欺辱她、踢出石块击破对方面门时,面上也曾笼罩这般阴沉可怖的神情。
见过凌天水的人,都知道这种可怖的感觉,就连老魏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赶紧问英叔:“那后来呢?”
“后来老子当然是如今日这般,将衣服一拉,露出我这一辈子的荣耀给他看了!”英叔把肚皮拍得嘭嘭响,有些恼怒又有畏惧,“我告诉他,老子是因为受伤太重所以才没法归队的,可不是孬种!”
看见他要害处这狰狞横贯的伤口,凌天水的神情终于和缓下来,说道:“实不相瞒,我一向敬仰昌化王,听说他与将士同甘共苦,麾下从无逃兵,因此你壮年脱队,我有些怀疑。”
英叔见他态度诚恳,便道:“老王爷麾下确实都是忠心耿耿的好男儿,除了战死的和违反军纪被赶出去的,没有人会怯战逃跑!”
凌天水没再为难他,事后客客气气送他出去了,但他想回军队的打算终究没实现,说是庄子上更有利于颐养天年。
原本这事过了也就算了,可如今这番事情一出来,英叔忽然想起,凌天水对他态度的转变,也是在知晓他参加过黄沙谷之战时。
而老魏,原本三兄弟皆在昌化王麾下,但黄沙谷之战他大哥三弟俱都战死,因此在父母的苦求下,离队回家,奉养父母。
“所以县主啊,我们几个老伙计商量了下,老魏儿子入北衙不成,是因为有什么误会呢,还是哪方面有待改进啊?”马校尉小心翼翼道,“要是县主有机会的话,能否帮老魏问一问缘由,下次也好让那娃儿改正改正?”
千灯宽慰他:“行,这是小事,你让魏叔别急,我下次有机会问问凌司阶。”

第八章 某个郎君
看看天色,千灯估计凌天水他们办完事后,来不及回城了,决定先到庄子上等待。
韦灃阳揉着鼻子,一边打喷嚏一边与千灯告别。
崔扶风见他这般模样,问:“韦左率不会是因为松花粉而起风疹了吧?”
“好像是,我之前在这季节也闹过几次,不过洗洗换身衣服,一般也就好了。”韦灃阳挠了几下脸,倒也不太在意。
千灯见他眼睛红肿流泪,想到十八盘山路崎岖,便道:“韦左率如此回去怕是路上不便,不如一并去我庄子,清洗一下再说吧。”
时隔半年多,如今是英叔接替了福伯管着庄子,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
一见县主带着东宫的左卫府率过来,庄上众人赶紧烧水的烧水、备餐的备餐,喂马的、上茶的,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正在庄子上的玳瑁听说县主来了,匆匆过来伺候。
原来福伯当日仓促下葬,又正值动乱,坟茔墓碑都只草草应付。如今时局平稳了,刚请石匠打好了墓碑茔围,这几日便要立碑了,这等大事,她这个女儿自然得回来操持。
她看了看崔扶风,然后又下意识寻找县主身边另一个人的影踪,神情有些失望:“县主,凌司阶没陪您一起来呀?”
千灯笑问:“今日倒是奇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找凌司阶?”
“不是,那……纪校尉也没来吗?”
千灯更奇了:“不会你也要找一队士卒,去剿灭乱兵吧?”
“县主您真是神了,怎么知道的?”玳瑁一听,又惊又喜,忙扯住她的衣袖道,“县主,我和兄长阿忠在后山发现了几个乱兵的痕迹!”
“真的有乱兵?听说前个月庄子上刚帮助官府剿灭过一股,怎的又有?”
“但是,这群乱兵他们……”玳瑁一边说着,一边压低声音向她使眼色,“怕是和之前的事有关。”
千灯与崔扶风对望一眼,立即想到她送来的福伯遗物,那几张至今未曾有结论的碎纸片。
不动声色地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屋内只剩了他们三人,千灯才低声问玳瑁:“怎么了?”
“县主,我爹坟茔于月中修完,如今立碑在即,按咱们这边的习俗,这算新居落成,子女得提前在坟前设果品,祭奠四方土地游魂的。毕竟事死如事生,百年之地也得睦邻友好对不对?”
玳瑁一开口,说的却是其他事。
但千灯与崔扶风都知道必定有关,因此只让她详细说清楚。
这是长安附近习俗,乡间人都知道是死者馈赠“邻居”的,在空坟落葬之前不会去动这些东西。
谁知今日玳瑁与阿忠前去清扫坟茔时,却发现那些供品已全部被人拿走了,一个不剩。
兄妹俩气得七窍生烟,这世上哪有人如此不讲规矩的,就算饿坏了,吃两三个也就够了,哪有将供品一扫而空打包带走的道理?
那他们爹初来乍到,落葬这片地儿,没和周边孤魂野鬼处好关系,万一在地下被混账鬼找麻烦怎么办?
兄妹俩也不收拾了,循着踪迹就在山间追去,要找人算账。
福伯当年在昌化王麾下担任斥候,最擅追踪,阿忠与玳瑁自小也学了些老爹的本事,因此断断续续跟去,最后在旁边峡谷一座破寺中发现了异常。
破庙中共有五个男人,一个女人。那些男人年岁不一,都是面色凶悍,腰间的佩刀虽然破烂,却是军中制式,再看那种举止习气,玳瑁兄妹再熟悉不过了——就是一小撮流窜的兵匪。
兵匪们围坐在地上大嚼供果,面前还摆着只烤得香喷喷的野鸡。其中一个看来最为精壮的汉子撕了条鸡腿下来,递给坐在身旁的妇人。
这只鸡本就不大,旁边几个壮汉犹自盘算自己吃哪部分,见他先将肉最多的部分给了女人,顿时都瞪向他们。
那汉子却道:“这算是我的份,分给秀容了,剩下都是你们的。”
听到兵匪唤妇人为“秀容”,千灯与崔扶风若有所思地对望一眼,没想到世事如此凑巧。
玳瑁则道:“县主,你说奇不奇怪,跟这群兵匪在一起的妇人,看来居然还挺白皙丰腴的,身上穿着颜色鲜亮的宝蓝缎子裙裳,头上还有钗子,看着不像是便宜的木钗铜簪呢!”
千灯倒不奇怪。她嫁的是长安首富金家,虽然丈夫早亡,但金堂说得没错,金家在生活用度上不会亏待她。
蓝秀容十年来养尊处优,咬了两口鸡腿就皱起了眉,嫌弃它没滋没味:“冯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在这地方一直躲着,吃不好睡不好,又随时有被抓捕的危险,不成事啊!”
那个精壮的汉子无奈道:“再过几天吧,我们替恩公在找人呢。”
蓝秀容问:“什么恩公?找的又是什么人?”
“是帮我们藏身的人,我们能在这边躲藏这么久,避开多次官兵搜索,全是靠恩公帮助……”
乱军如此残暴,腰间又有武器,玳瑁与哥哥使了个颜色,趁着他们在说话没注意外间,悄悄地往外挪去,准备偷偷回来报讯,将这撮兵匪给收拾了。
谁知,就在他们悄悄挪步时,忽听到那几个人后面的话,竟然夹了一声“昌化王府”。
这四个字乍入耳中,玳瑁与阿忠悚然而惊,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忙收住了脚,继续缩回破庙外的灌木丛间竖耳静听。
原来是兵匪中年纪最长的一个山羊胡男人道:“说起来,我怀疑咱们那恩公,是昌化王府的人!”
“当初昌化王世子把咱哥几个赶出去时,任凭咱们怎么跪地哀求都不肯留,还被打出一身伤。”旁边另一个男人哼了一声,揉揉自己的鼻子,“现在可好,报应来了,昌化王府死得就剩一个孤女了——不过,咱们恩公可是男人啊。”
这男人乍一看像是个塌鼻,但玳瑁多看了他一眼,又发现他鼻梁上结着个疤,原来是被人削掉了大半鼻尖,才变成这样的。
山羊胡皮笑肉不笑道:“虽然昌化王只留下这一个孙女,可王府的后院中,住着不少男人啊!”
这话一出,几人顿时挤眉弄眼,一时连自己在破庙苟延残喘都忘了,不约而同露出诡异的笑来。
蓝秀容则问:“是后院哪个候选人?姓什么?”
毕竟,她是金堂名义上的七婶,而金堂也在县主的后院,无论她对金家有无情义,对熟人总有好奇心。
与她态度亲密的冯姓兵匪道:“不知道,他每次来给我们送米面时都蒙着脸,披着斗篷,嘴里不知含了什么东西,说话古古怪怪的。不过,我看恩公那身材气度,与普通人确实不一样。”
“废话么,堂堂县主的候选夫婿,不是达官也是贵人哪——不过,你说说你怎么看破他身份的?”
那人捋着山羊胡,显摆道:“我年纪大,经历多,比你们可懂提防人。他有次离开后我悄悄跟上了他,见他到了外间山道,见四下无人,便把身上罩着的斗篷脱掉,上马离开,一路向着长安城里骑去了。”
“老大看到他的脸了?”
“没看到,但也大差不差知道他是谁了。你记不记得去年下大雪那一日,杞国夫人出殡时,咱们不是偷偷在山间远望过送葬队伍吗?”
没鼻子那男人立即点头:“记得记得!昌化王和世子都长得俊,那县主更是天仙似的,难怪一堆男人争着抢着要当她夫婿呢!”
“那日骑马离去的人,就是那个县主夫婿中的某一个。”山羊胡肯定道,“我当初在昌化王麾下时,在骑营管过马鞍马镫子,我跟你们说啊,每个人骑马的姿势都不一样,尤其上下马的习惯和角度——咱们恩公这方面,与县主候选夫婿中的某个人一模一样,绝对没错!”
“这么说……”冯姓兵匪抬手搭住蓝秀容的肩,若有所思问,“恩公之前让咱们找尸体,如今又说要找井栏,也与昌化王府有关?”

这二字玳瑁并不解其中意,只是随口复述,可听在千灯与崔扶风耳中,却不啻一记惊雷。
崔扶风转头看向千灯,见她睫毛微颤,仿佛又听到了时景宁惨死之时,竭尽所有的力气,喷溅血沫对她挤出的这两个字。
那之后,他们曾私下派人到长安城内外所有井水处查看,寻求井栏的秘密,却一无所获。
而如今,她府中某一位郎君,居然和乱兵勾结,也在寻找时景宁留下的线索。
而玳瑁也急声道:“县主,这些乱军躲藏山中,正是朝廷追剿对象,咱们庄子之前还帮助围剿过几次呢。如今若是被有心人查知,咱们王府竟有人与兵匪勾结——而且这些兵匪还是当初老王爷麾下的,万一牵连到县主,可如何是好?更何况,我觉得这些兵匪、还有府中那个人,和我爹的死,或许就有关系!”
“你放心,此事我定会处理好。”
问清了那些乱兵的藏身处,千灯叮嘱玳瑁务必与阿忠严守秘密后,便立即换了件男装,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褐粉,准备赶往那个破庙。
崔扶风打量她的模样,微皱眉头:“深山之中,兵匪残横,县主何必以身涉险?我带几个人去也行。”
“此事内幕重重,关系福伯、时景宁甚至我娘去世的内情,我怎能放心假手他人?”千灯加快脚步,向外走去,“当务之急,我们先与凌天水会合,免得他动作太过迅速,将所有人处置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可能又要断了。”
虽然如此,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出庄子之时,千灯还是迟疑了一下,是否要带几个人过去以保安全。
就在此时,斜刺里一匹马直奔庄子而来,险些撞上千灯所骑的马。
还好崔扶风预判精准,一抬手带过千灯的马辔头,对方的马匹也堪称神骏,两匹马堪堪擦过,没有发生相撞。
“混张(混账),本王子来了……”对方一开口,那有些怪异的腔调除了鸣鹫还能是谁?
骂了半句,一眼看见对方是崔扶风,再一眼看见他身后人的秀丽轮廓显然是千灯,鸣鹫缩缩脖子吞回了后半句,改口道:“仙珠?我在附近打猎,听说你来了,我找你玩!”
千灯现在哪有空和他玩,拨马越过了他:“我要去办点事,你先回去吧。”
鸣鹫一听,立即打马追了上来:“我也去我也去!你们两人姑娘剐女(孤男寡女)不行!”
千灯有些无奈:“我们去城外,可能有危险。”
鸣鹫一听危险,更加兴奋:“怕什么!为了仙珠,我连汤带水不告不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扶风倒正中下怀:“既然如此,那便来吧,事先说好,可能要和人动手。”
鸣鹫心花怒放:“太好了,我就爱动手动脚!”
按照玳瑁提供的路线,结合金堂所说的线索,三人纵马入山,沿着荒芜田埂走了不久,在一个小山谷的羊肠道尽头发现了那座破庙。
而庙外树后,一抹绣着银丝纹的鲜艳衣角正露在树丛之中。
鸣鹫一看就笑了,悄悄欺近,一把扯过衣角,将缩在树后的金堂揪了出来。
金堂猝不及防间一声低呼,待看见是他们,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巴,把惊呼声堵了回去。
庙旁的小泉眼边,正在择洗野菜的一对男女回过头,看向树丛这边。
千灯和崔扶风赶紧一人一个,把他们按进了灌木丛间。
身板壮实的男人丢下野菜,警觉地抓起一块石头向这边丢来。
“扑棱棱”声响中,后方树丛一只大斑鸠飞起,直朝后方山林投去,转眼消失了踪迹。
“原来是只扁毛畜生。”他身旁那妇人身穿宝蓝绸裳,三十多岁模样,容貌也算秀丽,显然就是金堂的七婶蓝秀容了。
回到泉边继续清洗野菜,她与身旁的高大男人笑言:“好久没做饭食,昨日的粟米饭居然夹生了,今日你与老胡他们多捡些柴禾回来。”
“好,不过你小心手,看前日烫到了,疤痂还没褪呢。”男人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衣襟上擦干,抚了抚掌沿的烫伤,语带疼惜,“你这些年在金家养尊处优,如今跟了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会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金家好吃好喝供着我,不过是了替一个死人延续香火,百年后去填一个空坟罢了。”蓝秀容反握住他的手,毫不在意道,“没事,我弄了些钱,等你把这边的事了结,咱们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几个僮仆几亩地,把日子好好过起来,不比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家强?”
金堂尴尬窘迫,不由转过头,偷偷观察千灯脸色。
千灯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们不要动。
可惜鸣鹫看不懂她的手势,笑嘻嘻地开口:“仙珠小心啊,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家,很危险的!”
那男人警觉非常,一听到这边动静,当即抽出腰刀,大步走向他们藏身处:“谁?”
金堂又气又恼,狠狠瞪了鸣鹫一眼,猛然站起身,指着蓝秀容大吼:“七婶,我家人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诋毁我家?”
男人愣了愣,转头看向蓝秀容,似在询问。
“是我所嫁那个死鬼的侄子,人不太聪明,怎的寻到这里来了。”蓝秀容拉住男人,说出的话让金堂悲愤交加。
此时破庙内其余的几个乱兵听到动静,也都跑了出来,警觉拔刀围向他们藏身的树丛:“什么人?是官兵?”
“不是不是,是陪我一起来找七婶的朋友。”不太聪明的金堂此时也机灵起来了,赶紧示意千灯他们现身,“七婶,有人看见你在这边和乱兵一起出现,我怕报官的话会伤到你,所以叫了几个朋友,悄悄过来找你了。”
几人见他们都是衣着华贵,仪容非凡,连长安首富的儿子在他们旁边都显得逊色几分,也稍微放了心。
虽然鸣鹫这个异族人看起来不太好惹,但那傻乎乎的笑容和金堂清澈的目光如出一辙,让他们也放下了大半戒备心。
蓝秀容靠在那男人身上,对金堂道,“别叫我七婶了,就算你带人找过来,我也不会再跟你回去了。”
金堂问:“可你把七叔的遗产都卷走了,小宝怎么办?你与他好歹有十年母子之情,为了个野男人,你连孩子都不顾吗?”
“金宝不过是你们族中过继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金家要续血脉就自己续去,别绊着我给你们养孩子!”蓝秀容一声冷笑,“你们金家和蓝家做的交易,与我何干?我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你们的货物!”
金堂是自小被宠大的巨富幼子,不太通人情世故,又哪有她这么口舌便给,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卷走金家的钱,我家又不欠你的,可当着县主的面,他又不愿留下这般计较锱铢的商户形象,最终张着嘴愣了半晌。
场面一时僵住,冷场下来。
千灯扫了周围一眼,贴近他低声问:“凌天水呢?”

第十章 昌化王旧部
金堂忙低声回答:“他……他让我躲在这边,自己去观察地势了,说免得有人跑脱了……”
话音未落,庙后隐蔽处一条身影闪过,向着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带兵匪进庙去。
一看见凌天水,千灯顿时安下心来。毕竟,他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让面前这拔刀相迫的乱兵们再也构不成威胁,给她十成底气。
千灯压沉嗓子,开口道:“蓝婶,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无论如何,这些年来金家并未亏待你,如今你不明不白跟这个兵匪私奔,还被人发现了,不但会连累金家,也会祸及你家人,难道你为了自己开心快活,不考虑他人吗?”
“哼,要不是金家,我需要煎熬这些年吗?我早已经和冯哥一起生儿育女,开心快活十年了!”蓝秀容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当年我与冯哥早已暗定终身,可爹娘为了金家的巨额彩礼,逼我嫁给一个死人,生生拆散了我们。所幸苍天有眼,如今我们终于重逢,无论你们带多少人来,反正我不会随你回去的,冯哥也不会让你们带走我的!”
那男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抱拳向他们行礼:“诸位,在下冯翊,我与秀容年幼相识,感情深厚,还望成全。”
崔扶风道:“世间难得有情人,蓝婶与你既然郎情妾意,我们自然愿意周全——不过私奔属实不光彩,不若咱们到庙内坐下来,好好谈谈,或许能找个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法,对吧?”
冯翊等人有刀在手,显然觉得他们并无威胁,爽快地答应,示意他们进庙。
一群人进了破庙,扯了几片芭蕉叶垫着,席地而坐。
破庙中自然没有茶水什么的,几人也懒得寒暄,打量那几个兵匪的模样,见他们身板倒挺壮实,只是在山间躲藏久了,衣着污秽破烂。
蓝秀容的相好冯翊,与蓝秀容原是邻里,长大后情投意合,可惜家中太过贫苦,因此即使蓝秀容拖到了二十余岁,蓝家依旧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后来蓝秀容被迫出嫁,他便投军去了,十八年辗转,未曾回家,更未娶妻。不料在去年那场兵乱之中,他与逃出长安的蓝秀容重逢,因此旧情复燃。蓝秀容陆续搬运细软,前几日看时机成熟,便逃离了金家,随他躲在了山中。
崔扶风问:“你们隶属哪支军队?为何躲在这里?”
冯翊迟疑着,没有开口。
旁边那个少了半截鼻头的男人道:“我们本来是泾原军下属虎狼师的,兵变当日长官带着我们去劫掠,我等兄弟不愿去,就躲在这里了。后来朝廷开始清缴,若是被抓住了,兄弟们就要去服一辈子劳役,家都回不去了,所以只能躲在这儿,想等风头过去再说……”
“是么……”千灯压低了嗓音,也不在乎他们是否会听出自己是个女子,只问,“那你的鼻子是被谁割掉的?是水潭边风景太好,贪看美景摔掉了吗?”
水潭二字一出,不仅没鼻头的人面色灰败,旁边其他兵匪也顿时面露惊惶之色。
身形最小的一个瘦子指着她,失声叫了出来:“你、你怎么知道……”
“阿财!”冯翊立即喝止他,旁边山羊胡也赶紧给他打眼色。
可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千灯这话的用意,崔扶风却是当事人。
杞国夫人去世的那一夜,千灯与崔扶风在水潭边遭遇乱兵围攻时,崔扶风为了护住她而痛下杀手,专砍乱兵面门要害。
他和千灯怎会认不出,这只被削掉的鼻尖,便是他的刀锋所斩。
在金堂和鸣鹫还不明所以之际,崔扶风已霍然起身,抬脚踹在离他们最近的没鼻头肩上,将他踢得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半,头重重撞到墙上。
没鼻头那人登时头破血流,整个人顿时懵了,哪还站得起来。
“走!”崔扶风一声大喝,拉起千灯便向庙门口疾退。
金堂愣了愣,还不知如何反应,鸣鹫已经抓住他,把他拖了过来。
冯翊当即跳起来,向他们扑去。谁知身后人影骤现,凌天水早已跃入庙门,抬脚一记重击,将他迎面扫倒。
伴随着冯翊扑倒的声音,后方山羊胡和壮汉扑了上来。
凌天水旋身揪住旁边瘦子,抓住其背心摔向对面,三人撞在一起,同时倒地,手中刀子呛啷击地。
见他如此威势,蓝秀容心惊胆战,吓得转身就要逃。
凌天水踢飞破香炉,砸向她的背心,正中腰部,她双脚一软瘫倒在地。
鸣鹫此时才“啊”一声叫出来,见五个乱兵都已躺在地上,只能瞪眼生气:“不是说让我来打架吗?一个都不留给我!”
凌天水踢开地上那个被削了鼻子的兵匪:“打完了,你善后。”
鸣鹫骂骂咧咧,见四下也没绳索,利索地剥了他们衣服把手捆上。
金堂犹犹豫豫地看看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蓝秀容,又看看千灯的脸色。
千灯平静地嘱咐他:“快把你七婶扶起来,小心别伤到了。”
金堂忙过去将蓝秀容搀到柱子边坐下,鸣鹫已抽下冯翊裤腰带丢过来。他迟疑了一下,便将蓝秀容手背到背后绑好,示意她靠柱子坐着。
几个兵匪被各自捆扎,千灯目光在他们五人身上扫了一圈,沉声问:“听你们的口音略有不同,应当是来自各地,如何会聚在一起作乱?”
山羊胡眼珠一转,俯头连声哀求:“真没作乱,我等都是小兵,知道首领叛乱时,大军早就进城劫掠了,我们没抢到城里,只能跟着头儿在郊外乱转,后来经过池塘边时听到砍杀声,就靠近去看了看,谁想老三的鼻子就被削掉了,也是飞来横祸……”
“是么?”见他们不肯承认,千灯便又问,“看你们的模样,入伍也该有十几二十年了。但泾原兵虎狼师——”
凌天水对于这些如数家珍:“泾原兵原无虎狼师,是朱滔入关防秋之时收拢西北一些流民、溃军临时组建。你们口音不一,自然不是西北流民,说,之前是哪支队伍的逃兵?”
山羊胡伏在地上,还是一副恭敬模样:“没有没有,几位误会了,小的们没当过逃兵,只是机缘巧合凑一起了……”
话音未落,凌天水一脚踩住了他的山羊胡,另一脚直接将他整个人踹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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