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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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那披风已经清洗好很久了,可我一直没机会与他重逢,再说吧。”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裹紧了凌天水的大氅,“还不如想想曲江池中那件翠羽裘大氅呢。”
凌天水自然乐见她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确实,郜国公主府为何会出现一件来历不明的大氅,很值得深究。”
千灯点头,站在这风声呼啸的密林中,手从大氅的前方缝隙间探出,不自觉地自上而下抚摸着:“为什么呢?那件翠羽裘磨损的地方,领口、胸口、小腹……”
全是她的手可以探出触摸到的地方,也即是,穿着的人会接触的地方。
是穿着之人的手上有什么,导致衣服过度磨损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呢……
她想得深入出神,眼神有些恍惚,纤细的身体仿佛要被此时的黑暗吞没。
凌天水忍不住抬手帮她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低声说:“回去再想也可以,如今你最要紧的事情,是先安然回家。”
他的手如此有力,足以轻易掌控生死,可他俯身望着她,这手落在她的衣上,力道却又控制得如此温柔,令此时穿过他们身边的风都显得慢了下来。
千灯望着他,不知不觉笑了出来,轻声说:“凌天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凌天水扬了扬眉,不解其意。
“你刚来的时候,着实有点威势迫人,看着令人生畏,那时我还有点后悔,不知道把你这样的人引进我本就混乱的后院中,是不是好事。”千灯说着,又难免想起一直藏在自己心中的事来,“而且我还记得呢,我们一起在孟兰溪的住处寻找线索时,我中了药迷迷糊糊的,结果你直接把我按到了水里——你说说,你这样对待一个姑娘家,合适吗?”
凌天水自然知道不合适,这一生从未向人低过头的他,在她面前垂下了眼,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是我的错。我当时以为你神志不清,或许冷水能够让你意识清醒起来,却忘记了你是个女孩子,更没想到此举毫未奏效……”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顿住了,若有所思地抬起目光,看向千灯的眼中。
跳动的橘红火光下,他那犀利的目光中掺杂了复杂的思忖、迟疑,甚至还有一丝难掩的笑意。
千灯恍然想起要紧事,脸不由得唰一下红了,比此时火把的光还要红艳。
她想起那一夜自己迷迷糊糊紧抱着凌天水,纠缠着他与他肌肤相贴的时刻。
那时她坠入迷幻,抱着面前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迷乱间只顾着呢喃痴缠。所以在毒药解开后,她羞愧难当,只能假装忘了此事,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场什么都忘却的戏码。
可如今……她一语不慎,竟将那夜发生之事说了出来,暴露了自己其实存在记忆这个事实。
她羞得背转过身,慌忙躲开他的目光,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连说话的声音也结巴起来:“我……我其实也不太记得了,但我清醒过来,全身都湿透了,我想……应该是你吧?”
“是我。县主这么聪明的人,就算不记得了,也不会猜错。”
只是,千灯虽然没看他的表情,却也听得出这话语是扬着唇角说出来的,让她更加抬不起头。
暗夜山林里只剩下一片寂静风声,在风中晃动的火把燃着不大不小一团光亮,蒙在她身上,也笼在他身上。
即使她背对着他不敢回头,可依然能看到他们的影子被投在山壁上,在摇曳的火光中贴在一起,就如那一夜她紧拥着他不肯放手,依偎在他宽厚坚定的胸膛前一般……
她拢紧身上他的斗篷,望着被火光投在她身上的他的身影,感受着他不言不语站在身后却如渊岳般可靠的气息,一时只觉心口微微颤抖起来。

士卒们抬着缚辇回来,抬着崔扶风回到会合处。
鸣鹫已在此处倚马坐着,虽然受了伤,但依旧是草原上雄鹰般的汉子,上来就想拉千灯:“仙珠,你有没事?”
凌天水不动声色将他的手打开:“说吧,县主和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听这话,草原上的雄鹰顿时折了翅膀,按着自己肩头的伤口,当众倚靠在千灯身上,一脸虚弱:“仙珠,你说。”
千灯忍辱负重替他编造谎言遮丑:“我被匪徒劫掠,幸好得鸣鹫王子相救,逃了出来。不过王子也因为救我而受伤了,得赶紧回去医治。”
“他现在不能回长安,不过北衙禁军在城外有驻地,先送你去治疗吧。”凌天水将鸣鹫从千灯身上拉过来,半扛半扶将他送上了马背,又叫了士卒帮他牵马。
鸣鹫还舍不得离开:“啊,痛死了,我为县主立过功,我救县主受了伤……”
“行了,闭嘴。”凌天水俯下身,在他耳边沉声道,“我刚清理完匪徒,全是你的侍卫。”
鸣鹫张了张嘴,最终一声不吭闭上了。
“看在他们曾帮我军抗击过乱军的份上,我留了活口,你想想愿意花什么代价将他们领回去吧。”凌天水丢下一句话,回到了千灯身边。
“此次多谢大家了,劳烦诸位夤夜奔波来救我。”千灯向北衙禁军的士兵们致谢,见那几只细犬也已经奔回来,便抬手轻轻拍了拍狗头,对虚弱靠在马背上的崔扶风道,“也要谢谢大理寺的狗狗们。”
崔扶风笑了出来。一夜奔波牵挂,见她好生生的,还能轻松开玩笑,虽然胸口伤势作痛,他胸臆间亦满是难言欢愉:“好,回去我请它们吃肉骨头。”
等回到长安城门外,已是击晓鼓、开城门的时刻。
璇玑姑姑迎千灯回府,看着她脸上手上被树枝草叶划出来的道道口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忙伺候她沐浴更衣,擦药消淤,免得留下疤痕,折损县主容光。
千灯却先匆匆写了几个字,托她送去廖医姑那里。
这一夜遭受掳劫,又在马背上颠簸、又在水里泡了许久,千灯全身都快散架了,写完纸条后草草擦洗,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可惜,即使百般疲惫,梦魇依旧缠身,没有放过她。
这一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是一潭黑暗的水。
水的那一端,是被燃烧的烟花照亮的水榭,海棠花树在高悬的宫灯中静落,烟花倒影在水波之上,明亮通透,光华照彻水面上下。
而她悬停于水面彼端,那些遥远的景色却与这边仿佛相隔了一个大千世界,这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半明半暗的水面上,有个身着华服的女人慢慢走向水岸,一步一步,战栗恐惧,却不得不行。
浮在半空的千灯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望着她鬓发上那套华丽的金箔珠花,认出了她的身份。
“郜国大长公主……”
站在水边的人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了头。
她妆容精致的脸上风韵犹存,一双眼却已苍老疲惫,望着她时写满恐惧:“是你要杀我,零陵县主!”
千灯静静俯视她,说:“要杀你的人很多,但没有我。”
“是啊,要杀我的人很多……”她喃喃着,仓皇觳觫环顾四周。
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升起许多东西,漂浮在郜国公主的周身。
有和她四目对望的血淋淋马头,有射着黑水毒液的银凤钗,有飞射而来的彩翎小箭,有化为飞灰的太子婚书……
她被困在这绝望的深渊中,抬手捂住恐惧扭曲的脸,却抵挡不住可怖的侵袭,在痛苦的嘶嚎中脚下一滑,无声无息的涟漪便吞没了她。
远处的烟花陡然盛绽,光彩炽烈,不仅水面空中,就连岸边的石壁缝隙中也全是火光,吞噬了沉浮于黑水中的郜国公主。
千灯身体猛然一颤,从那片刺目的光焰中脱离,睁开自己尚未清明的双眼。
已是午后时分。春日暖阳照在庭前海棠上,娇艳的颜色透过粉白窗纱映入屋内,昨夜一切恍如隔世,只有身上的疼痛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的。
郜国公主的死,依旧是个谜;被冤枉的鸣鹫,已经被她寻回;只有商洛,还没有任何踪迹。
她想着梦里郜国公主坠水的情景,揉着酸痛的四肢,感觉腰部格外疼痛。
撩起寝衣一看,腰侧一片淤青血痕,显然是昨日被鸣鹫掼到马背上时,伤到了此处。
“哎呀,县主的伤怎么成这样了,昨晚沐浴时没这么可怕的……”琥珀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取了药膏给她涂抹,“这是孟郎君一早送来的药膏,说是对肌肤损伤、消除伤痕有奇效。想来应该是凌司阶早上回来后,对他提及了县主遇险之事。”
“孟郎君一贯细致入微。”千灯说着,将药瓶拿在手中转了转。
而凌天水,也一如既往地为孟兰溪创造机会,让他可以接近她。
让她几乎不太敢肯定,究竟在他的心目中,或者说他入她后院的原因,是为了孟兰溪,还是为了她。
眼前忽然幻觉一般,出现了片刻重叠的恍惚,她心下猛然一震。
凌天水,孟兰溪……
昨晚山野之中,凌天水找到她之后,面容上稍纵即逝的那一抹笑容,那一对酒涡,她确实该熟悉的——
因为,他的笑靥,与孟兰溪那令人迷醉的笑容,太过相似。
她捏着药瓶,怔怔地出神,眼前尽是凌天水和孟兰溪的笑容,重叠又分离,令她一时无法回神。
正在怔愣间,璇玑姑姑取出了一个药瓶,问她:“县主,这是按照您的吩咐,一早廖医姑配好送来的伤药,你先抹上?”
“不,这个是治疗创口的,不是给我的。”千灯说着,拿过药瓶郑重握好,“我吃点东西,去一趟后院。”

进入后院小门,便是一片绿意,崔扶风的近竹堂掩映于猗猗绿竹之中。
千灯走到小门边,看到府医姜大夫正往外走,知道他刚为崔扶风查看完伤势,忙问:“崔少卿的伤势如何?”
姜大夫道:“这伤没有去年那处凶险,但凶器细长,深入腠理,不太好处理,更兼流了不少血,折腾一夜,崔少卿已发起烧了。”
千灯心下又是担忧又是悔恨,抚着腕上的臂钏垂眼不语。
“如今即届三月,伤处务必要细加护理,免得内里溃烂。只是王爷世子身边都有精妙军医,让我任府医是因擅长头疼脑热、妇科养生之类的常见病,对于伤势,我也只能先简单处理,先煎点退烧药……崔少卿身份贵重,依我看,还得再找外面的人细加诊治。
千灯出示手中攥着的药瓶:“我这个药,姜大夫看可以给崔少卿用吗?”
姜大夫接过查看,闻了闻道:“这是上好的伤药啊,县主哪儿弄来的?”
“我将崔少卿的伤去信跟廖医姑说了,讲了伤口细窄之事,她昨晚替我配的。如今我已经让人去请她亲自过来看看了。”
“廖家世代行医,常随老王爷上战场救治伤员,这药肯定错不了!”
有了姜大夫的肯定,千灯也安了心,进入近竹堂,一抬头看见崔扶风正倚在榻上,含笑望着她,显然已听到了适才她与姜大夫的对话。
他面容犹显苍白,发烧失血使他有些畏寒,肩上散散披着外套,领口缀着的白狐毛令他平添几分虚弱柔软,浅含的笑意也带上了一分朦胧缱绻。
“崔少卿,你……”千灯的目光落在崔扶风的肩上,想看看昨夜他被自己刺伤的地方如何了。
“多谢县主挂心,特意为我向廖医姑去求药,我……无妨的。”
说是无妨,但那虚软的模样,却让千灯担忧不已。
她已经害得他受了上次那般重创,用了半年时间才恢复过来,若是再来一次,她真不知如何面对朝廷和崔家人,更不知如何才能补偿他。
“昨夜害你受伤了,真是对不住。”千灯走到他身边,将药瓶递给他,轻声道歉,“廖医姑医术高明,当年我脸上的伤,就是她帮我调制的药膏,如今能恢复成这样,实属妙手回春。希望对崔少卿也能有神效,尽快痊愈。”
“好,扶风定会尽快好起来,不辜负县主一片心意。”崔扶风接过她手中的药瓶,低头之间却一阵晕眩,整个人软软地向旁边栽去。
千灯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将他扶住:“崔少卿,没事吧?”
贴得近了,她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迟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玳瑁急急出门去追姜大夫,而珍珠看着早上厨房送来后原封不动的膳食,丢下一句:“哎呀,崔少卿是病人啊,我去换点软烂粥汤来。”便收拾起托盘,到前院去了。
近竹堂内一时只剩了他们二人,以及窗外春风拂过竹叶的轻微沙沙声。
“让县主见笑了……只是失血后有些晕眩。”崔扶风倚枕望着她,双眼有些朦胧,正如此时春日迷蒙的云气。
他在她面前一贯从容不迫,面对再大的难题与困局,也总能不动声色间辟出捷径,轻松解决一切。
如今他高烧之中,神志难免昏沉,可眼带迷离、甚至有些茫然的崔少卿,如他鬓边散落的发丝一般,令她心下绵软纠缠。
她伸手轻轻将他脸上的乱发拂开,垂眼看到他肩膀微颤,知道肯定是伤处疼痛,迟疑了一下,抬手将他的衣襟拉开一点,看见缠在上面的绷带已渗出了血水,赶忙将他的衣服解开。
崔扶风抬手轻拢住衣襟,用那双迷蒙的眼睛望着她:“县主,我……自己来吧……”
两人指尖相碰,那灼热的温度让千灯迟疑了一下,还是帮他解开了衣服:“没事,昨夜不也是我帮你裹伤吗?多一次少一次也没什么。”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而胸口那血洞经简单清洗处理后,残破的肌肉翻卷,更显可怖。
千灯压下胸口的愧疚不安,取出廖医姑的伤药,俯下身小心翼翼帮他伤口上药。
她贴得这么近,呼吸的轻微气息散在他赤裸的胸膛,如同纤细羽毛掠过肌理般,让烧得有些迷糊的他无法动弹,只能定定望着她低垂面容。
不知是因高烧还是因胸口翻涌的气血,他苍白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晕,如雪纱映桃花,久久未散。
千灯抱过被子帮他盖上,轻声说:“崔少卿先好好睡一觉吧,待会儿廖医姑就过来了,让她再好好帮你瞧瞧。”
崔扶风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迷蒙却一直望着她,舍不得移开:“县主要走了吗?又要……继续奔波操劳了?”
“是啊,真相尚未大白,商洛还杳无踪影。在我的杀母仇人没有抓住之前、在后院的凶犯没有暴露之前,我只能一直走下去——就像崔少卿你得捍卫崔家的百年荣耀一样,或许探询真相就是我人生的意义。”
“我的人生意义……是捍卫崔家吗?”他倚在枕上望着她,唇上含着迷离的笑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的说法。
他这般虚弱,千灯没有与他探讨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帮他掖好被角,打了一盆水绞了帕子,帮他在额头降温,坐在榻旁等待侍女们回来。
窗外微风拂过竹叶,也掠过他们安静相守的屋内,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也显得温柔。
因为心下无名的悸动,她说:“崔少卿,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郜国大长公主。”
她将昨夜那个诡异的梦对他讲了一遍,神情有些恍惚:“可能是因为昨夜遇险,所以,我代入了身为被害者的郜国公主,看到了她的心境,甚至在醒来后,我也想了一想,如果我是她,我会如何选择去消弭面前这一切困境。”
崔扶风因为高烧而沉在晕眩迷茫中,但即使不加思考,他对朝堂政局依然有着过人的判断力:“如今看来,她的死对公主府来说,确实是一手高明的破局方法。公主府的危机、帝后的抉择、甚至昌邑郡主的婚事……死局到生局的转变,都因为这一步,而彻底颠覆了……”
“但,有件事我总觉得古怪。”千灯思忖着,缓缓道,“郜国公主府将矛头对准昌化王府很正常,用后院郎君来攻击我也很正常,但为什么最终选择了鸣鹫呢?”
“嗯,确实……鸣鹫可算是与县主羁绊最浅的一个了,无论她们选择其他谁,相信收获都能比鸣鹫更大。”崔扶风倚枕望着她,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若她们只想要祸及县主的话,为何不选择我呢?难道说,我高估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了?”
千灯不由也笑了:“那必然是公主府不敢对崔家玉树下手。”

第六十四章 死后的信
“回纥王子都能被裹挟,以郜国公主之尊,牵连谁会是难事?更何况……我想郜国公主与昌邑郡主更乐见的,应该是你去和亲的命运。”
“会不会……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既然朝廷可以授意她,自然也能左右昌邑郡主。
崔扶风摇头道:“公主府针对鸣鹫,是在朝廷与回纥的矛盾激化之前——甚至,就在郜国公主去世后一两天,他们已经在河湾准备好了烤焦的芭蕉叶,开始设局将鸣鹫引入其中,最终以金箔珠花作为证物,彻底将罪名扣死在他头上。”
“那么,为什么他们要选择收益最小的鸣鹫?原因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人思索着,慢慢回溯着转折点。
“郜国公主出事那日,昌邑郡主过来找我们争吵,尚不知道鸣鹫就是杀马的人;但出事后一日,他们就已经确定设局针对鸣鹫……那么,问题很可能出在那日昌邑郡主过来闹事、而鸣鹫追着她大骂的那一幕上。”
崔扶风的猜测,让千灯脑中一片透彻,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个字:“信……”
崔扶风看着她微挑眉头:“信?”
“是的,因为我娘临终之前,曾经嘱咐我有一封信,但我至今未曾寻到,牵挂在怀。所以,那日水榭外,我清楚地记得,鸣鹫追出去后,提到过‘信’!”
这话一说,崔扶风也想起了此事。
当时鸣鹫看到凌天水也是候选人之一后,对骗他候选的郜国公主气愤难平,追出水榭对着昌邑郡主叫骂——
“别跑这么快,替本王子带句话给你娘!信都写好了,是想逃哪儿去啊?无论躲什么鸡脚狗爪里,反正我饶不了她!”
千灯断定:“所以,鸣鹫在潜入公主府之后,一定是看到了一封信,所以他才会说,留信的人要躲到犄角旮旯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昌邑郡主当时听到‘信’毫无异常,等到郜国公主出事后,才开始针对鸣鹫?”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信’还没出现,所以昌邑郡主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郜国公主去世后,‘信’出现了,于是昌邑郡主明白了,鸣鹫知晓这封信的存在,他就是潜入公主府闹事的人。所以,无论鸣鹫是否知晓信的内容,他们都得让鸣鹫闭嘴,杀不掉他,就将他赶出长安。”
“去世后才出现的信……”疲惫加上高烧,崔扶风目光微显困倦涣散,但推论至此,他的面容还是挂上了浅淡笑意,“看来,信的内容,已经呼之欲出了。”
“对,郜国公主之死有了结论,商洛的下落,应该也可以确定了。”
千灯放低了声音,等到他慢慢合眼睡去。
她摸了摸他额上的帕子,换了一条上去,将已经温热的那条换下来,在盆中绞到半干。
她慢慢想着崔扶风的话,想着郜国公主漂浮在水上的尸身,想着她闭不上的眼睛,不觉出神。
外面脚步声响,珍珠从前堂端了热粥过来,顺便禀报:“县主,外面有位郎君求见,这是他递来的名帖。”
这倒是奇了,长安走终南捷径攀附权贵的人很多,可走她这个孤女门路的,还真从未见过。
千灯抬手接过名帖,打开一看,顿时啼笑皆非。
只见上面几个大字写得歪歪扭扭,赫然是——
不给定金,那就给人。
千灯来到前厅,一眼便看见了架着二郎腿坐在堂上等候的人。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面容棱角分明,五官端正犀利,乍一看有点熟悉,但细看眉眼和口鼻,又觉分明是个陌生人,越看越不信自己的判断。
直等捕捉到他眼中掩不去的张扬桀骜,千灯才敢肯定他是谁。
见她一直端详着自己,那人摸了摸脸,问:“县主还认得我?”
“当然,昨夜我遇险,不就是你从匪徒手中救了我吗?”
他咧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配上那双比常人更浅些的琥珀色眼睛,闪闪发亮。
千灯查看了下他的伤势,军医最擅长外伤,他肩上的伤口包裹得十分妥帖漂亮。
这体魄真是强健到可怕,昨夜的箭伤虽没伤到要害,但这般贯穿伤,普通人怎么也得躺上十天半月的——崔扶风就发高烧了。而他却在上药包扎后就活蹦乱跳,除了左臂抬不起来有些不便外,跟没事人一样。
千灯问他:“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要守在你身边,等你替我洗刷圆圈!”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身份一下子暴露无疑。
“放心吧,我会的。但如今你是瞒着朝廷混进长安的,躲在我后院中,还望你能尽量低调,最好不在熟人面前出现。”
他勉强应了:“行吧……”
千灯又指了指他肩头的伤:“还有件事,我们不能忽略。昨晚来袭的黑衣人,你心里有数吗?”
鸣鹫疑惑:“不是假劫匪遇上真劫匪吗?”
“哪有武器那么精良、又训练有素的劫匪?”
“那……那仙珠你可要小心啊!你想想你罪过什么人?”鸣鹫认真地告诫她,“这次我帮你挡了,下次谁会对你这么好?”
千灯道:“我在京中没结过这么大的冤仇。”
“谁说的,我不就是?”鸣鹫居然还理直气壮。
千灯正在无语间,听得门口传来凌天水冷冷的声音:“你还是留神点吧,对方毫无疑问是冲你来的。”
鸣鹫抬头一看从门口进来的凌天水,满脸郁闷:“我不信!”
凌天水坐下问:“如果那些人要对县主不利,那么看到她被劫掠后,应当坐看好戏,何必还要追上来绞杀?”
鸣鹫张了张口,脑子被说服的同时,嘴巴还硬着:“不可能,长安有谁敢杀我?”
千灯没说话,但心下首先涌上来的想法便是——
难道为了遮掩那封信的真相,昌邑郡主竟然敢杀鸣鹫?
而凌天水淡淡提醒鸣鹫:“这世上难保没有执拗偏激之人,再说这一路残军流窜,你身为回纥王子,在归途中出什么意外,也不是不可能。”
身陷危机的鸣鹫却毫无自觉性,拍了拍自己受伤的肩膀:“怕什么,谁能想到我又回来了,还呆在仙珠后院?”
“这点你处理得还算聪明。”凌天水赞赏的同时,也告诫道,“但你如今毕竟是杀害郜国公主的凶手,若是被人发现你躲在这边,怕是对县主不利,你最好谨慎藏身,不要让人发现。”
“怕什么,我现在的形状,谁认得出来?”鸣鹫得意洋洋。
千灯看看他的样子,又转而看向凌天水,心底的怀疑难以遮掩。
见她望着凌天水若有所思,鸣鹫脱口而出:“他也找人变了!”

第六十五章 绝笔
见被他戳穿,凌天水也不刻意隐瞒,只道:“军中常聘有巧匠,专门帮细作们改换容貌。如果是高手的话,只需制作一张薄皮子贴在脸上,在五官要紧之处略加修改,便能让人改换容貌——当然,十天半月需要重新调整,而且特别熟悉的人,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千灯试探着问:“可你到京中来任职,为何要遮掩面目?”
鸣鹫一听就来了劲:“当然是因为他……”
崔扶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警告之意让鸣鹫吐了吐舌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而他淡淡道:“这是军机要事,知晓了之后反倒对县主不好。”
这话一说,千灯知道轻重,自然也无法再追问下去。
她端详着他的面容思忖着,觉得心下那个想法未免荒诞。
除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迫人威势之外,凌天水与那人……哪有任何交集?
别的不说,凌天水在她后院帮忙验尸时,远在朔方的临淮王还收了她的谢礼,并让侍卫带了亲笔回信,那笔迹绝无作假。
她拉回思绪,问鸣鹫:“你还住细柳坞吗?”
“住。”鸣鹫说着要起身,又想起什么,那张一贯盛气凌人的脸上露出些异样的忸怩神情,“那,把信……就是那个绝笔,还给我。”
一直在想着怎么不动声色询问郜国公主府的“信”的千灯,听到他这话有些错愕:“绝笔?”
“对啊,”鸣鹫指指书房窗户,“我被你们赶出去时,气得从那里塞进来的。”
千灯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掀起书房支摘窗。
就在开窗的一瞬间,卡在窗缝间的一片东西飘落下来,掉到了她脚下。
鸣鹫大叫着扑上来,可千灯早已捡起,看到那是一张折好的纸条,外头写着歪七扭八的两个大字,正是绝笔二字。
刚收过他假名帖的千灯立即认出来了,这是鸣鹫的字。
鸣鹫慌忙伸手去扯:“上面说的不对,赶紧还给我!”
千灯一闪身避过:“鸣鹫王子给我写的‘绝笔’,我怎能不看?”
凌天水长臂一展,将鸣鹫格挡在外,帮她缓了缓鸣鹫扑上来的速度。
趁此机会,千灯拆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一看,上面只写这一句话——
兔玩我之人没有好下扬,走着谯!
署名倒是龙飞凤舞,赫然是“鸣鹫”两个大字。
千灯强压下嘴角:“王子想写的是:‘冤枉我之人没有好下场,走着瞧’?”
“可恶,居然卡在窗里了!”鸣鹫愤愤地撇头,“别看了别看了,那时候我生气!”
即使心情压抑,但看他吃瘪的样子,千灯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生气也不能写这个呀,鸣鹫王子知道‘绝笔’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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