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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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语其实也过分亲昵了,但因为夹杂了似有若无忍痛的呻吟,千灯也也忘了介意,心绪有些动乱。
一抬头又看见他那双眼尾上翘的桃花眼,里面似含了春水般潋滟,倒映着她的面容。
她避开目光不去看他,却听到他关切地问:“不知县主在宫中是否真的遇到凶险了?郜国公主府……陷害你了吗?”
千灯颔首道:“多亏你告知我那盒子的来龙去脉,让我想通了许多疑点,也做好了准备,侥幸未能让对方奸计得逞。”
“县主没事就好。”他轻舒一口气,欣慰道,“只是我委实想不到,郜国公主与昌邑郡主竟如此恶毒……那么县主,王府后院这两场惨剧,与她们有关吗?”
千灯默然点头,没说什么。
薛昔阳迟疑一下,又试探问:“太子殿下那边呢?”
“太子殿下已彻查身边侍卫,你可将那人的特征私下告知我,我会转告太子,方便拿人。”薛昔阳帮她许多,她自然不会让他直接卷入其中。
“如此甚好,希望太子殿下能及早清除身边这些不轨之徒,免遭小人蒙蔽。”
“会的,殿下如今羽翼渐丰,自有决断。”千灯不愿多谈及这些,又转而将话题拉回来,“只是你这手,怕是十天半月难以恢复了。薛郎君是太乐丞,双手至为重要,我已经吩咐姜大夫为你熬消肿化淤的药,望你每日早晚出入时,去他那边服药活血,切莫耽误。”
“多谢县主关怀。”薛昔阳接过她手中的药瓶,打开瓶塞看了看里面的药膏。
因为另一只手有伤,他便将瓶口对着伤处甩了几下,不巧又很巧地磕到了自己那红肿的手背上,顿时轻轻“嘶”了一声。
千灯看他这般不方便,伸手接过药瓶,帮他将里面的药膏挖了一坨出来。
薛昔阳也不客气,顺理成章地将自己肿胀的右手背递到了她的面前。
千灯迟疑了一下,但指尖的药膏终究要涂抹在他手上的,她只能俯头抬手,小心地帮他将药膏仔细涂在手背伤处。
“先不要碰水,等到药膏吸收进去了才行。”她抬眼叮嘱他,撞入视野的是他弧度优美的双唇,许是因为涂抹药膏的碰触有些痛,他唇角微抿,但却并不显得难受。
再往上挪了半寸目光,千灯便看见了他低垂的眼眸,凝望她的双眸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不仅没有闪烁挪移,反而显得更亮了一些,粲然含笑。
千灯感到些微紧张,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手,也偏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个人啊,为什么她一直跟他谈正事,而他一直不正经。
拿手绢擦净了手指,她定了定神,嘱咐道:“薛郎君记得要多涂抹药膏,早日恢复。”
他捧着手,柔声应道:“是,县主关怀,昔阳自当遵从。”
几乎落荒而逃地从后院折返,千灯刚回到前院,便看见璇玑姑姑迎上来,欲言又止。
“县主,黄家二老刚才来了,想接表小姐回去。”
听到黄敏的父母来了,千灯下意识揉了揉皱起的眉心:“表姑爷在吗?姨母定襄夫人呢?”
“表姑爷在的,他日日都过来陪着表小姐的。还好他坚持表小姐身体不宜走动,把黄家二老打发走了。”
千灯沉吟问:“黄家不是嫌弃这个孩子吗?怎的又要让表小姐回去了?”
璇玑姑姑叹道:“说是孙儿黄彦在家里整日整夜哭,想要娘亲回家。但以我看来,他们还是想让表小姐把孩子生在家里。”
“我估计也是这样,毕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生,方便处理刚出生的孩子。”千灯想起他们要将孩子生下来便舍给尼姑庵之事,估计如今已寻好庵堂了吧。
杨葭沚毕竟是她接过来的,尽管忙碌疲倦,但她已承揽下来的事情,怎可逃避懈怠。
千灯竭力让自己振作精神,穿过西院,来到杨葭沚所居的院落。
定襄夫人与黄敏已送走了黄家二老,但这番折腾,杨葭沚的小腹又有些隐痛,如今已经歇下了。
见黄敏面上愁容不解,千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姐夫不必担忧,你安心去蜀地赴任,我保证葭沚姐会安然在这边生孩子。”
黄敏感激点头,而定襄夫人则忧愁问:“你预计何时动身,前往蜀地?”
“朝廷给的时限不多,这一两日怕是便要动身了。”黄敏叹道,“这几日太过忙碌,还有几家宴席酬酢——对了,我尚未与槐江碰个面,不知他今日可有空了?”
不提杨槐江还好,一提起来,定襄夫人难免掩面悲泣,语不成声:“知捷,槐江他,他……”
见她迟迟说不出来,千灯便道:“表哥他罹遭不幸,已经辞世了。”
黄敏惊问:“什么?那,那他如今……”
“昨夜府中库房起火,丧生火海的人……就是槐江啊!他如今被送往义庄了……”定襄夫人悲痛地用手捣着胸口,勉强让自己噎滞的喉咙挤出字来,“知捷,我初到长安寸步难行,你熟悉坊间,这两日若有空,替槐江择一具好棺木,我得……我得带他的遗骨回虢州……”
黄敏正要应答,却听檐下传来“啊”的一声惊呼,正是杨葭沚的声音。
千灯回头望去,只见原本睡在屋内的杨葭沚不知何时已出来了,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话,两眼涣散,双腿发软,正在阶上摇摇欲坠。

黄敏忙赶上去扶住她,看向屋内出来的葛嬷嬷。
葛嬷嬷也吓坏了,慌忙道:“黄夫人说她无法安睡,还是想回家中看看彦儿,这……”
黄敏见妻子面色惨白,双唇青紫颤抖,知她刚经过一番折腾,又陡闻弟弟死讯,情况必定不好,忙将她搀住,要往屋内走去。
杨葭沚却抓住他的手,捂着肚子,艰难地挤出不成句的话:“痛……我肚子……好痛……”
定襄夫人赶忙上来查看情况,一靠近却见她的裙底洇出一片血迹来,惊得眼泪都忘记流了:“这……这是要生了?”
千灯立即回头吩咐:“快叫姜大夫来,派人去回春堂找梁大夫,再把平嬷嬷和六娘子也喊上!”
杨葭沚自打怀了这一胎,就一直过度劳累,坐胎不稳,此时又因为惊慌悲恸而提前发动,情况大为凶险。
二位大夫把脉后,均认为这一胎不必再保了,孩子势必早产,如今只能先帮产妇尽快分娩。
杨葭沚一边忍着阵痛,一边被灌下各剂汤药。可她气力枯竭,产道一时又打不开,一直折腾到半夜,呻吟声已断断续续,依旧无法生产。
黄敏不停在屋外风雪中踱步,口中不停念叨,彦儿都安安稳稳下来了,这一胎必定没事的。
而定襄夫人涕泗横流求神告佛,失去了儿子,求老天别再让她失去女儿。
千灯握了一握定襄夫人的手,感觉和冰霜一样冷,她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她将杨葭沚接回家中时,从镜内一眼瞥见的,姨母眼泪滑落的侧面。
至今她尚未明白,定襄夫人是为何崩溃落泪。
璇玑姑姑从旁劝道:“我看这一时半刻,孩子还下不来,黄夫人也得先休息一下,积蓄体力。眼看快三更了,县主和夫人这几日都事务繁多,心力交瘁,就先去合一会儿眼,休息一下吧。”
黄敏也道:“我定会时刻守着葭沚的。岳母与县主请放心,若有讯息,定会尽快遣人告知。”
千灯今日奔波劳累,大起大落,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担心自己再晕厥过去,便好生叮嘱了嬷嬷与侍女们,陪着定襄夫人先回王府。
“姨母放心吧,葭沚姐毕竟是养过孩子的,大夫和稳婆也都悉心,必定平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定襄夫人喃喃道,“只是纵然这孩子能安稳降生,可尚未知是男是女,黄家又究竟愿不愿收呢……”
千灯道:“若果真是个女婴,黄家不要,那姨母便带回家去抚养,有个外孙女傍身,你也不寂寞。”
定襄夫人呆了一呆,疲惫的双眼中有一闪即逝的亮光呈现,但也不过须臾,很快就消失了。
“算了,外孙女又不能支撑门庭,白白养个十几年,还不是要嫁出去的,替别人家养什么孩子……”定襄夫人木然摇头,喃喃道,“还好葭沚头胎生了儿子,她对黄家是有功的,就算现下这孩子不成,她还有彦儿,有儿子傍身,不至于被夫家抛弃……但愿菩萨保佑,葭沚怀的是个儿子,一切便都好了,千万不要是女儿……”
千灯没再说什么,让葛嬷嬷先伺候夫人好生休息。
等她被葛嬷嬷扶回房去,陪着千灯的璇玑姑姑才叹了一声,说:“定襄夫人也未免……女儿都在生死边缘了,她还只记挂着这些。”
千灯摇了摇头,心下只能暗自替杨葭沚祈祷,希望她能尽快诞下孩子。
可惜,她回去歇了半宿,到醒来时头一件事问起杨葭沚的情况,得到的回应却是摇头。
“折腾一夜了,说是孩子已经露头,看到头顶心了。可表小姐实在没有力气了,几次用劲下不来,人已虚脱了。大夫给她开了参汤补剂,厨房正在熬着,希望表小姐提振元气,能再用一用力。”
千灯整夜担忧,兼之睡不安稳,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青筋剧跳,头痛不已。
她有点后悔,想着昨晚应该让孟兰溪过来给自己助眠,但再想想,这才几次,就依赖上他的帮助,这般软弱不是好事。
匆匆用完早膳,她正要去杨葭沚那边探望情况,却听琉璃又想起要事,说:“一早纪郎君来了两趟,因为县主还未起身,他又回去了。”
千灯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说是什么郜国公主府女史的事儿,我寻思着公主府与咱们王府也没往来啊,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千灯没回答,却明显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出门后便直奔后院。
“昨日听天水提起郜国公主府那个女史,说是因为家人当年被咱们王爷处置了,所以报复诬蔑县主,可把我给气坏了!所以我直接赶去兵部查找卷宗——当年王爷军中的文书,都封存在那边,我喊了几个将士帮我查了个天翻地覆,总算找到了!”
如此迅速搞到卷宗,纪麟游颇有些自得,将几张匆匆抄录的纸张搁在她面前:“看,姚皋涂,大历十二年提拔为七品致果校尉,大历十三年,他自请率兵镇守安西都护府偏远关隘,归属于昌化王属下。谁知他名为守卫,暗自带人打劫客商,杀人越货,被昌化王世子查知后,以军法将其处斩。”
千灯匆匆扫过,又看下一张。
既犯军纪,自然没有抚恤,又因族人抢夺房产,家计无着,姚皋涂的妻子抛下孤女改嫁,女儿也被花鸟使采买到宫中,后来被赐去了郜国公主府中。
“这是我查到姚皋涂后,又顺着卷宗上的籍贯去他当初住的坊间打探到的。”
千灯将她这简略的人生看了许久,问:“她没有兄弟姊妹吗?”
“没有,家中就她一个女儿,听邻人说,当初她爹自请去边远关隘,就是害怕自己一旦出事,妻女无法自保,所以才畏惧怯战,不敢冒死。”纪麟游撇撇嘴,道,“大男人这般畏畏缩缩,还当什么兵、立什么功!”
千灯望着这薄薄两张纸,眼前却不由出现了昨日北衙禁军营门前,那抱头痛哭的一家人。
“他怕保不住妻女,却有没有想过,被他劫掠的客商妻女呢?”千灯说着,收好卷宗,对纪麟游道,“多谢纪郎君了,此番麻烦你为我忙碌了。”
“哎,干嘛这么见外,我好歹是你夫……”纪麟游说到这儿,那常年骑马驰骋晒得微黑的脸庞也有些泛红,别扭地转了口吻,“好歹借宿你后院这么久,为县主办点小事自是理所当然。”
千灯朝他点了点头,起身时听到他恨恨道:“真想不到,这些人居心如此险恶,这么多年前的旧怨,他们也能找到人,要伤害县主!”
“这怕只是开始呢。”千灯淡淡道,“图穷匕见,已经见了血,便不可能善了。”
纪麟游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望着她平静的侧面,心里忽然想,为什么,明知道自己面前是巨大的险境,可县主却好像,毫不在乎呢?

第五十七章 狐与兔
县主的身影刚转出回廊,纪麟游听到后方脚步声响,正是金堂提着那个装狐狸的篮子,从游廊那边闪出来,四下张望。
“金兄弟,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纪麟游不由好笑,转过去抬手弹弹篮子中的狐狸头,“啧,难怪别人都说薛昔阳是个狐狸精,这狐狸的小模样,还真有点像他。”
“别动,你们练武的人手劲大,别弄伤了我的狐狸。”金堂将篮子藏到身后,见他一个人在廊下,便指指猗兰馆神秘一笑,“要看好戏吗?”
纪麟游一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有我表哥那种猛人在,你这小身板也敢在猗兰馆动手动脚?”
“呵,我当然不动手,不过我听猎户说,这小狐狸训得可听话了。”说着,他将篮子放在地上,指了指猗兰馆茶花树下的兔笼,一拍它的屁股。
小白狐甩一甩尾巴,跳出篮子跃过汀步,窜到了茶花树下,绕着兔笼转了半圈,然后伸嘴一扒拉,就把兔笼给打开了。
纪麟游大开眼界:“这小机灵鬼,不愧是狐狸!”
“哼哼,这个孟兰溪,天天抱着兔子讨县主欢心,真是烦死我了!”金堂愉快地看着小白狐钻进笼子扑抓兔子,得意而笑,“这下我看他还怎么借兔献媚!”
白兔夺笼而出,在花树下的草地上慌不择路地逃窜,后面的小白狐紧追不舍,几步便将它堵在了泉边,眼看就要扑上去撕咬它,却见花树后转出一条纤薄身影,伸出抓住了兔子的脖子,将它提起来抱在了怀中。
一见那条身影,金堂顿时一口气卡在喉口,脸涨得通红,慌忙跑过去,结结巴巴道:“县主,这狐狸也不知怎么的,乱跑没了影……我正到处找呢,原来它在这里欺负兔子啊!”
正是刚刚转过游廊的千灯,她尚未走远,听到动静便过来瞧瞧。
纪麟游给金堂一个鄙夷的眼神,走过来打招呼:“县主。”
屋内的凌天水与孟兰溪察觉到外间声响,也走了出来,看见这情形,孟兰溪默然抿嘴,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千灯抚慰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白兔,又低头看看绕在脚边的小白狐,说:“金郎君照看好你的狐狸吧,毕竟兔子柔弱,会被它伤害的。”
“是,我一时疏忽了。”金堂赶紧抱起小白狐,让它用鼻尖去碰了碰兔子,像教小孩一样地对它说,“听县主的话,记住了吗?要和兔子好好相处,不能欺负它……”
话音未落,小白狐已经张开嘴,狠狠咬住了兔子的耳朵。
千灯一惊,忙示意金堂将小白狐抱离。
金堂赶紧将白狐往回扯,可它就是咬着兔子耳朵不放,疼得兔子四足乱蹬。
眼看兔子耳朵要被撕掉,凌天水伸手过来,捏住狐狸嘴巴,强迫它张口,终于放开了兔耳。
千灯拨弄兔子耳朵看了看,发现上面已被齿孔扎穿,雪白皮毛上血痕斑斑。
孟兰溪默默抱过白兔,盯着金堂手中的狐狸,面容上尽是心疼忧戚之色。
千灯轻轻揉了揉颤抖不已的兔子,而孟兰溪抬眼望着她,声音微哑:“县主别担心,我给它包扎一下……这伤和上次昌邑郡主在山陵给它造成的差不多,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听到昌邑郡主这四个字,千灯登时想起她在宫中咄咄逼人、要将自己逼上绝路的模样。
心口涌上难解烦躁,她当下对金堂道:“这狐狸既有凶性,怕是不宜留在后院,不若金郎君送回去,遣人再好好调教吧。”
金堂羞恼地盯着孟兰溪,抱紧小白狐脱口而出:“可是县主,我的雪狐珍稀罕见,全长安也只有这一只,县主不是也很喜欢吗?可那只、那只野兔,漫山遍野都是,它才该是被丢出去的才对!”
千灯却是默然摇头,低声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金郎君,在我最难捱的时候,这兔子陪过我。”
金堂呆立当场,怔愣许久,才木然点了点头。
千灯转身离去后,他回过神,愤愤掐了一下狐狸的嘴巴,咬牙咒骂:“小畜生,害死我了!”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孟兰溪清致从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你指挥小狐狸干的坏事吗?怎的事情搞砸了,却要赖在它的头上?”
金堂张了张口,终于明白过来,下意识咬牙:“混蛋,你……你适才早已发现狐狸要抓你的兔子了!”
“不止,我还发现县主过来了呢。”他怡然自在地玩着兔子被咬破的耳朵,与他擦肩而过时,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捡我玩剩下的多无趣呀,期待金公子搞出点新花样来,说不定县主能对你刮目相看呢。”
金堂气得身躯发抖,恨不得将手中的狐狸掼在他脸上,抓他个满脸开花。
纪麟游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再看看孟兰溪悠然离去的身影,啧啧两声,正要离开时,谁知金堂愤恨地将装小白狐的篮子往地上一丢,向着千灯追了上去:“县主,关于时景宁之死,我有要事禀告!”
他激愤之下,声音极大,不仅已经走出猗兰馆范围的千灯停下脚步,就连回屋的孟兰溪和凌天水也都听到了,回到廊下向他看来。
金堂抬手一指孟兰溪,大声道:“时景宁临死前,手中握着的是兔肉!县主,我听厨房的人说过,您并不吃兔肉,可时景宁明明要替县主准备吃食,却为何偏要在畜栏中挑选了兔子?”
千灯走回来,目光微动:“你如何得知,时景宁手边的碎骨是兔子?”
“厨房离兽栏不远,里面养着庄子上刚送来的猎物,全部被火熏死了,但个头基本齐全。我家工人们清理时,府中的姜大夫曾来看过,让他们帮忙找点煅羊骨鹿骨,用以入药。”金堂急道,“当时我还陪姜大夫找了找骨头,他跟我说,奇怪,庄子上送来的其他野味都是成双,怎么唯有兔子是单数,不成对呢?”
千灯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孟兰溪怀中的兔子上:“往年庄子上,确实都是论对送来的。”
“是啊,我也寻思着此事怪异,当时便留了心,又打听了一下才发现,兽栏中唯独少了一只兔子,而时景宁去世时,尸体身边就留着一只小兽,那大小形状,正与兔子相似!”
那日千灯检验厨房痕迹时,金堂背后与商洛讲风凉话,被千灯发现后,一直后悔不迭,因此从姜大夫那边察觉到有异后,赶紧处处留心,希望能为县主分忧,以弥补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让她也看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
“县主,我在修缮房屋时,也向厨房众人打听过,大家都说,您是从来不吃兔子的。”金堂说着,愤愤地一指孟兰溪,“那为何,时景宁临死前却要抓着兔子呢?我想来想去,难道他要暗示的,是指凶手有一只兔子么?”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看向孟兰溪和他怀中的兔子。
孟兰溪却依旧轻抚着兔子,只笑了一笑,问:“怎么,金郎君如此介怀这只兔子,连命案都要牵扯上它么?”
“哼,原本我因为还没确凿证据,所以虽然心下起疑,却也只是暗自注意。可现下你如此嚣张,一副小人模样,让我再也忍不住了!”金堂转头对千灯大声控告道,“县主,一定是他!府中除了他,还有谁天天抱着只兔子不撒手?”

第五十八章 诞女
“那你又怎知,这不是凶手在陷害我,故意在杀死时景宁后,在他尸身旁丢了兔子故意指向我呢?”孟兰溪冷冷望着他,语带嘲讽,“毕竟此种伎俩,我之前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指的,自然是于广陵那桩案子中,出现在郑君山尸身旁的那个“兰”字。
金堂冷哼一声,对千灯道:“县主,是与不是他都有嫌疑,让大理寺把他抓起来好好审一审,不就知道了吗?”
千灯的目光在孟兰溪怀中的兔子上停了片刻,却只缓缓摇了摇头。
金堂心下大急,问:“难道县主不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姜大夫和我家中工匠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
“只是你这灵机一动的指控,实在可笑。”旁边一直没事人般的凌天水终于开了口,说道,“少琢磨点自己不懂的东西,有这工夫帮府中盯着重建事宜,好歹还能替县主分忧。”
金堂恼羞成怒,反问:“既然如此,那你说说真实原因?”
凌天水随意道:“你的意思是,尸身旁边的兔子,是因为凶手有一只兔子,所以死者临终前将兔子握在手中,用以提示凶手,对吗?”
金堂毫不迟疑点头:“肯定如此!”
“好,那我再问你,既然时景宁知道县主不吃兔肉,那么他的兔子必定是因为发现了凶手行迹后,特地去旁边兽栏抓的,而不是先抓了兔子、然后顺手拿来指认凶手的,对吧?”
他的推断合情合理,金堂正要点头,但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张着嘴巴呆在原地。
“按照你的指控,当时的情况就是——时景宁发现孟兰溪要对自己下手,他离开了厨房,不是逃跑呼救,而是去兽栏抓了一只兔子,返回厨房让孟兰溪杀了自己,然后用兔子指认孟兰溪,用以提醒县主和其他人。”
此话一出,纪麟游顿时忍俊不禁,扑一声笑了出来。
而孟兰溪揉了揉怀中白兔,连脸上那对深深的酒涡都显得讥嘲:“金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去给白兔上药了。”
金堂脸胀得通红,原本认定的事情,被别人稍一分析后便是荒诞不经,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千灯见他呆站在原地,一张脸皱得跟霜打菜叶似的,惨不忍睹,知道他这番打击实在有点大,心下也有些不忍。
她放缓了声音,对金堂道:“时景宁生前与孟兰溪并无交恶,我相信不至于此;我也知道金郎君是为时景宁及王府安危考虑,只是此案背后情况,并非如此简单,还需细加剖析,才能彻底揭露。”
金堂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心下涌起热切感激,望着她用力点头。
纪麟游也对他笑道:“别担心,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县主的厉害,她这般绝顶聪明的人,查清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平息后院一场小风波,等千灯来到与王府一墙之隔的杨葭沚住处,正见厨下腾腾烧水,屋内所有嬷嬷侍女都在忙乱,捧热水、煮剪刀、洗铜盆、烫布条,步履匆忙。
千灯忙问璇玑姑姑:“表姐如何了?”
“快了快了,说是孩子露头了,表小姐刚饮了参汤,这回定能有力气了。”
“只喝汤可怎么行,能吃点鸡鸭鱼羊之类吗?”千灯想到杨葭沚已经一夜未曾进食,忙问。
璇玑姑姑有些迟疑:“这……我也不知道,要不去问问大夫?”
正说着,像是在响应她们的话,房内传来几声低呼,须臾,婴儿的哭声终于哇哇传来,虽然并不洪亮,但所有人都是喜极低呼:“生了,生了!”
黄敏扑到门上,抬起颤抖的手去抹眼泪,问屋内人:“我娘子如何?”
定襄夫人则立即起身,抓住端着水盆出来的平嬷嬷问:“是男是女?”
平嬷嬷喜忧参半,道:“恭喜夫人,恭喜表姑爷,母女平安。”
定襄夫人顿时一口气上不来,呆了半晌没能出声,只有眼底暗自悲怆。
千灯没理会她,吩咐璎珞姑姑将备下的银锞子分发给大夫、稳婆及嬷嬷侍女们,以慰他们彻夜辛劳。
这一夜折腾,众人都是疲惫不堪,大夫和稳婆再等待了一两个时辰,见杨葭沚一切平稳,便纷纷告辞离去了。
千灯进内探望,见杨葭沚靠在床头,正一口一口喝着葛嬷嬷喂的蛋花汤,脸上虽还没有血色,但眼神清明,看着比之前怀孕时还强些。
黄敏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正坐在床边与妻子说话,见千灯进来,忙起身向她致谢:“多谢县主相帮,葭沚如今才能平安生产,保住了母女两条命……”
“姐夫何必客气,咱们一家人不用这些虚礼。”千灯说着,看了看裹在千蔓百子葡萄纹大红襁褓中的婴儿。
早了些时日出生,孩子身上肉未长满,看起来皱巴巴的,又全身红通通,头发也不多,看着实在不太漂亮。
不过好歹她健康平安地降世了,有杨葭沚和黄敏这样出色的父母,将来必定能长成一个可爱女孩儿。
定襄夫人在旁边瞧着孩子,神情黯然地伸手将她接过,抱在怀中。
可她虽然这个年纪了,但并未养过孩子,抱起来难免有些笨拙,把乖乖睡着的婴儿给惊动了。
女婴眼睛睁开一条缝,迷惘地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但刚出生的孩子看不见什么,目光虚焦漂浮,好像在看着抱自己的人,又好像不是。
定襄夫人僵硬地维持着手势不敢动,女婴在安稳的怀中蠕动了几下嘴巴,又闭上眼睛睡觉了。
定襄夫人定定望着怀中婴儿,脸上的悲伤倒也渐渐散了,她伸手指轻轻碰了碰小脸颊,就像在触摸一朵初开的牵牛花,小心翼翼的,怕伤了这娇嫩的小生命。
外头传来通报声,是崔扶风过来了。
“族妹喜诞千金,我娘备了薄礼,让我送过来。”
崔夫人准备了一堆产后滋补的东西,让崔扶风送过来给杨葭沚,又给孩子送了小金锁小金钱,礼节周到。
等坐下叙话时,崔扶风又问起黄敏准备如何安置母女俩。
黄敏叹道:“如今孩子已经降世,我也便放心了。只是朝中给的期限已不多,我必须得去蜀州上任了,可葭沚母女……”
他默然看向杨葭沚,杨葭沚如今孩子已出世,为母则刚,比之前坚定了不少,说道:“夫君放心去蜀中吧,先在那边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我和两个孩子。到时候我带孩子们尽量缓缓而行,咱们在蜀中一家团聚。只是如此一来,未免要再叨扰县主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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