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一张旧纸让皇后态度大变,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又不敢出声。
郜国公主更是神情惶惶,想着千灯适才递给皇后的那张纸,不知上面是什么内容,竟能让皇后明知零陵县主控告的是她这个皇帝姑母,也要支持她讲下去。
可……她一生做过的恶事属实太多,哪还记得起这张纸会与哪一桩相连,一时只觉头皮发麻,却毫无头绪。
“多谢皇后殿下。”千灯向皇后叩首谢恩,随即转头向崔扶风说:“烦请崔少卿派人去我府上,查一查那柄匕首是否确属我府中之物。另外,也请府中正在施工的几位匠头过来。”
崔扶风与她灵犀相通,立即吩咐人去调大理寺丞及诸位司直过来,将那柄带血的匕首交给差人时,他略一思忖,补充了一句:“务必请北衙禁军的凌司阶也瞧瞧。”
事已至此,寺中先送上素饼点心,请后妃及命妇们品尝休息。
司直们不消片刻赶到,先往后院曲径处查看缠斗及滴血痕迹,再去讲经台查验坍塌缘由。
金家工匠们来得也很快,毕竟金堂一听说县主有需要,立即火急火燎快马催促他们赶来,去验看法会现场情况。
昌化王府的记室参军匆匆到来,送呈王府档案。
“凌司阶验看了匕首后,认为匕首背上的磨损痕迹偏右,而刀锋尖端略有左斜弧度,显然使用者多以左手拔刀所致。”邓参军奉上那柄匕首,请太子查看痕迹,“这是制式匕首,铁木护鞘内原本贴了皮革保护,但多年使用后,皮子早已磨损殆尽,是以留下的痕迹清晰揭示,匕首主人定是左撇子无疑。”
原以为凌天水会直接过来,当众为她解释,谁知他竟只托人转告了这些疑点,根本不曾现身。
千灯心下隐约的失望一掠而过。
虽然一开始她将他弄进府,只是为了帮自己验尸查探,可这些时日以来,还以为他和她毕竟与别人不同,谁知这般关键时刻,他竟如此冷漠。
——可,他又给她准备了足以扳动皇后立场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又是为何?
太子征询熟悉武器的侍卫们后,肯定了凌天水的说法。
邓参军又道:“王府侍卫俱是当年昌化王亲自遴选提拔,中选者惯用左手的,不过区区数人。府中已紧急查验,其他人配备的匕首皆在,唯有庞二于前月丢失,已上报王府存档。”
说着,他翻开王府档案请皇后及太子验看,又示意身边一个侍卫服色的汉子上前:“这便是庞二。”
那汉子见过了太后、皇后及太子后,确认了匕首是他的。
“王爷是军旅出身,因此王府管制武器殊严,小人遗失匕首后遍寻不着,只能去参军处画押领罪,按照府规领了十鞭,又罚了半月军俸以儆效尤。”
太子见档案上写得清楚明白,便点头道:“看来,这匕首虽是王府之物,却早已丢失了。”
“可本宫倒是有些奇怪啊。”见其他人都无疑议,郜国公主虽然萎靡了,还是发声质疑,“怎么替县主作证的,全是王府中人,拿出来的证据也是王府档案?你们去了这些时间,几个字不是有手就能写吗?”
庞二是军中的汉子,脾气直率不懂宫廷礼节,又不认得她是谁,当下把自己衣服一脱,转过身去给众人看自己的后背:“诸位瞧瞧,这是我被抽的十鞭子!当时我婆娘去巷口瞿郎中那儿替我抓的伤药,因为被罚了俸,我这药钱至今还欠着!”
果然,他背后纵横着十道鞭伤,血痂虽掉了,痕迹未退,赫然醒目。
命妇们纷纷转开眼去,记室参军一声叱骂,赶紧命庞二穿好衣服。
旁边一直默念佛号的小沙弥脸色惨白,仓皇地看看他师父,又看看郜国公主,双腿打颤。
崔扶风开口问:“普静师父,零陵县主证明王府早已遗失这把匕首,不知你又如何证明这匕首与你无关?”
小沙弥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阿弥陀佛,或许……或许这匕首就掉在王府中,被……零陵县主捡到了?”
千灯哪会惧他这荒诞不经的指控,当即反问:“敢问这位师父,上个月遗失的匕首,我如何未卜先知表姐会在今日早产孩儿、孩子会被抢走、我会只身过来抢夺孩子、又恰巧会遇到你独自拎着孩子,从而提前藏起匕首以备今日之用?”
“你……这都是你计划好的!你早有预谋要破坏法会,不过是……是你利用孩子,潜入此间行凶!”
“好,说到孩子,正是你们露出马脚的地方。”千灯毫不迟疑道,“这孩子是我表姐骤然闻噩耗而早产,谁也不知道她会提前降世,更不可能与你们今日的法会有关。但如今,她降世才一两个时辰,就送到了你们荐福寺,出现在法会上。试问若不是你们寺中人调度,谁能在如此仓促的时间内,决定一个孩子出现在如此盛大的法会上,从而让我急切之下失仪擅闯法会,导致祈福中断,犯下大罪?”
小沙弥嘴唇青紫翕动,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皇后冷冷看向旁边脸色难看的主持:“法师,此次要在法会上剃度沐恩的孩子,从何而来,举荐人是谁?”
主持神情沉凝,看向身旁普静的师父,问:“观定师弟,我记得是你在法会之前提起一句,说有一家官宦正巧于今日诞儿,要沐佛光皇恩?”
老和尚观定下意识退了半步,口中支吾难言。
众人看着这对同样无措难辨的师徒,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太子忿怒难当,正向崔扶风示意将这二人带下去,由大理寺司直好生盘问,一墙之隔的法会那边传来通报,寺丞已带着老工匠们到来。
一个寺中沙弥被推搡着跪在地上,寺丞呈上两枚粗长钉头,还有一个弯头撬钩。
老工匠道:“小人们详查坍塌现场,发现是法台最关键的一根承力柱子钉头被拔。而这钉头入木,人手定然无法起出,因此我们遍搜当时在附近台下的人,在这沙弥身上搜到了这撬钩。”
寺丞补充道:“这撬钩的嘴与钉头上崭新的咬合痕迹完全相符,是他下手无疑。”
那沙弥已经吓得连连磕头,涕泗横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弟子……弟子只是遵照观定师伯吩咐行事……”
“观定!”主持不敢置信地回望老和尚,他一个哆嗦尚未回应,小沙弥普静也已经跪地求饶:“师父,您跟弟子说已经安排好一切,定然没事的……说弟子只要以身护佛法,流点血就能受朝廷嘉奖,还说、说如此盛大法会出事,主持大师必定引咎退位,到时您便是主持,弟子们在寺中前途无量……”
一听这话,其他人还罢了,最为虔诚的太后太妃们顿时气怒交加,宫女们忙帮她们抚胸顺气,以免出事。
见帮凶皆已无所遁形,迅速被揪出认罪,老和尚唯有闭目长叹:“阿弥陀佛,是老衲一时着相了……”
主持双手合十,强行镇定心神:“观定,出家人五蕴皆空,你为了抢夺主持之位,竟敢破坏祈福法会,栽赃零陵县主?”
“我有愧,可是师兄,师弟我也是为荐福寺前程着想啊!我早就听说县主命格残破,府中郎君死伤频频,近日昌化王府更是冤魂昼行,魔怪诡谲。因此在佛前占卜,算出她命妨贵人,怕是会对太子不利,为江山社稷计,因此才决心铲除此女……”
刚顺过一口气的太妃倒吸一口冷气,握紧了手中佛珠,连念阿弥陀佛。
“妖言惑众,胡说八道!”眼看众人落在千灯身上的目光皆带犹疑,崔扶风哪里会容他诬蔑千灯,厉声喝断老和尚,“我问你,皇后、太子亲临,你一个寺中和尚,如何说要铲除别人就要铲除?若没有身后人帮你调度,谁能扰乱安防故意诱零陵县主入彀?说,指使你害人的,究竟是谁?”
太子听他如此责问,立即回过神来,询问韦灃阳:“今日布防落定之后,有谁另外调动过?”
韦灃阳迟疑了一下,但防卫调度之事不是他想瞒能帮得上的,只能如实回答:“是……詹事李高升。”
这名字出来的一瞬间,皇后与太子立即便想到了前日宣徽殿上,他们想要彻查的太子府中与郜国公主勾连的人是谁。
皇后神情冷肃地搁下手中茶杯,而太子则铁青着脸,道:“叫他进来!”
李高升作为太子府詹事,今日自然随侍进香,正在寺中。
一被带入后院,看到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几个和尚,以及郜国公主的脸色,他立即便知道事情败露,当即下跪请罪,说道:“请太子殿下恕罪!观定法师素有神通之名,因此微臣来寺中商议祈福之事时,请他为殿下占了一卦。谁知卦象显示,零陵县主命格凶险,鬼魅缠身,若殿下与她来往,定然遭灾反噬!因此微臣不得不请观定法师襄助,设计陷害零陵县主,以使其获罪远离太子,以消祸患——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臣一片赤胆忠心,皆为我大唐国本,纵然朝廷追责,微臣亦愿肝脑涂地,以求太子平安!”
他言辞恳切,又声泪俱下,听得年幼的李滋下意识往太后身后躲了躲,睁大错愕的双眼看着千灯,似乎在寻找缠着她的鬼魅。
太子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李高升,双手紧攥,连指甲深嵌入肉都未曾察觉。
唯有千灯凛然不惧,直视他们道:“相格凶险之言,已跟随我多年,我亦不惧。可鬼魅缠身之说,是尔等陷害我的托词,我绝不承认!”
李高升道:“昌化王府几度起火,一再闹鬼,从血手印到白日鬼影、再到你表哥疯癫蹈火,坊间早已传遍!你纵然要抵赖,可赖得过你府中两条人命、处处火海么?”
千灯并不与他争辩,只朝向皇后道:“皇后殿下明鉴,我府中两重怪事迷案,与今日擅自调动侍卫排布、之事息息相关。还望皇后殿下容我解释,令这幕后黑手无容身之处!”
幕后黑手——
皇后捏紧了自己手中那依旧紧攥着的薄软纸张。她目光越显沉冷,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明朗,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犹豫迟疑,终于找到了决断的机会。
“好,其实本宫最近也一直在忧心,昌化王及世子皆为社稷捐躯,若九泉之下得知王府如今境况、零陵县主这般遭际,难免忠魂不安。如今零陵县主既知幕后黑手,那么尽管揭露,无论是谁,只要证据确凿,本宫定会为你昌化王府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不啻表露立场,郜国公主与李高升顿时都脸色剧变,而萧浮玉不经世事,下意识抬手,揪住了太子的衣袖,哀恳地扯了扯。
太子绷紧了下颌,将衣袖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昌邑,你急什么,零陵县主要揭露的,是恶人,难道说——”
他目光盯着她,双唇中吐出轻微的几个字:“你和你娘,是恶人吗?”
萧浮玉如遭雷殛,呆呆地木然站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皇后自然不理会其他人,只抬手示意千灯起身,详述案情。
“前日宣徽殿中,皇后殿下命零陵与大理寺联手,彻查昌化王府怪事。我与崔少卿立即调查府中众人行迹、又调取虢州案卷,如今已有真凭实据,证明郜国公主府正是昌化王府中接连发生的惨案主谋,亦是勾结李詹事,破坏今日祈福的幕后黑手!”
此话一出,周围命妇皇亲无不哗然。
崔夫人只觉得心口怦怦跳,她错愕又期待地捂着胸,直盯着千灯与儿子,也不知他们如此公开针对郜国公主府,究竟是福是祸。
见矛头直指自己,郜国公主怒极反笑:“哼,昌化王府接连起火烧死人,人人皆知是零陵县主克夫命所致,零陵县主一再企图将此事扣到本宫头上,怕是红口白牙,无人会信服!”
千灯不屑理会她,斩钉截铁对皇后禀告道:“零陵已有确凿证据,证明郜国公主府买通杨槐江,盗取我府中御赐之物,意图陷零陵与昌化王府于万劫不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皇后沉声道:“零陵县主,郜国大长公主是圣人姑母,先帝亲姊,你可知若你查证有误,该当何种罪责?”
“是,零陵明白。”千灯答应得毫无疑惧,“一应线索已兼具,请皇后殿下容零陵详加禀告,将来龙去脉叙述清楚。”
“好,既然如此,今日当着荐福寺中诸天神佛,本宫与太后、太子及朝中所有命妇亲眷,等你揭发真凶!”
昌化王府中连续失火的案子,别说京中的贵女们,就连身居宫闱的太妃们也都有所耳闻,倚在靠垫上的背不觉挺直。诸位世家命妇更是个个肃立倾听,等候千灯开口。
“在揭露此案之前,我要请光王世子帮我一个小忙。”出乎意料,千灯却先不谈府中之事,而是朝向太后身侧,向光王小世子李滋开了口。
李滋正好奇地探着小脑袋,倾听她说话,见她朝向自己,忙点了点头跑到她身边。
千灯指着他腰间系着的小绣球,说:“我要借用一下小世子这个绣球。”
李滋立即解下小绣球,递到她手中:“这个本就是县主姐姐送给我的,不必说借。”
千灯朝他一点头,将绣球托在掌中,解释道:“诸位请看,这是我前两日赠给小世子的绣球,上面悬着十二个金铃,供孩童玩耍。但昨日世子问我,为何十二个金铃中,有两个褪了色。”
说着,她解下褪色的那个白色铃铛,展示给众人。待大家都看清铃铛是白色的后,便借了太妃随侍宫人捧着的香炉,将铃铛丢了进去,拨炭火盖住,置于院中空地上。
然后她才说起了王府发生的案件:“就在这几日,我府中有两位郎君丧身祝融。一位是任光禄寺珍馐署丞的时景宁;还有一位,便是从虢州随我姨母入京料理丧事的杨槐江,算起来,他是我表兄。郜国大长公主向内宫局举荐了杨槐江,于是他仓促成为我的候选夫婿之一,而我后院的另一位候选人——太乐丞薛昔阳,他在杨槐江入我后院前一晚,在烟花之所抄录曲谱时,遇见了正在狎妓的杨槐江。”
在座所有贵女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
毕竟,郜国大长公主竟然举荐这种品行不端之辈入王府,跻身县主夫婿候选,委实居心不堪。
郜国大长公主立即辩道:“他是虢州人,又刚到京中,本宫哪里知道底细?只是念在他是你表兄,好心撮合而已,零陵县主倒也不必如此揣度本宫!”
千灯并未与她多言,而崔扶风作为大理寺少卿,先命人立即去取昌化王府的案卷,然后出来提供证言:“太乐丞薛昔阳对大理寺提供证词,看见太子府中有人将一个盒子交予杨槐江,并许诺帮他成为县主的夫婿人选。当时薛乐丞并不知道他们与杨槐江所做的交易为何物,但就在前日,他看见那盒子被交到郜国公主府的女史手中。随即在宣徽殿上,郜国公主府的女史打开那个盒子诬陷县主,里面装的,正是昌化王府失窃的御赐之物,九树金花步摇。”
当时宣徽殿上那一场风波,众人大都在场,亲眼目睹女史诬蔑零陵县主。此话一出,虽然并未说明郜国公主举荐杨槐江时做了什么交换条件,但众人哪还有不心知肚明的。
“想必诸位与我的想法一样,此案的关键,便是杨槐江如何偷取御赐九树金花。”千灯朗声道,“我便在这里,与大家详解当日情形。三月前逆贼作乱,我府中女史将所有御赐之物都藏入了库房地窖中,后来遭火烧水淹,所有东西都埋在了库房废墟下方。
“杨槐江入府后,硬要送我一套九树银花步摇,与御赐的金花步摇除了材质之外,外观几乎一模一样。我当然不可能收受外人首饰,因此断然拒绝。后来才知道,这套银花竟出自勾栏,上面还下了迷药,意图对我不轨。
“待我们清理库藏时,杨槐江借故带了食盒进入,说是给姨母送点心。遭奚落离开时,他还主动脱了外衣拍打贴身衣服,当时所有人都看见,他绝无夹带任何硬质的东西,更不可能带走一整套九树金花。
“然而在他走后,我们发现他送的食盒中有个适合放九支花树的空绒袋,而我又在满是淤泥的一堆银饰中发现了他曾强塞给我的那套银花,于是自然而然的,我便想到杨槐江故意将银花树放在此处,企图让我触碰这套下了迷药的首饰。于是我立即将其取出,让姨母定襄夫人代为送还。而后,我们查遍了库房地窖,发现御赐之物中,独独缺少了一套九树金花。等它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在郜国公主府女史的手中。”
郜国公主冷哼一声:“既然东西没得如此蹊跷,零陵县主又如何一口咬定是杨槐江偷取,还硬要将罪名扣到我郜国公主府头上?”
“确实蹊跷,当日库房清点时,所有流程都有人把守看管,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杨槐江是如何能在这般严密的看守中,将御赐金花偷取出去呢?”千灯说着,拿起拨灰的铜箸,走到之前放了铃铛的香炉前,将里面通红的香炭拨开,“原本此事属实没有头绪,但巧的是,那日小世子到访王府,我便将小时候玩过的绣球赠与了他,还顺手用刚摸过那套九树银花的手,拨过上面的金铃——”
她拨开通红的香炭,从中间夹出了自己丢进去的铃铛,展示在众人面前。
被烧得通红的铃铛夹在铜箸之中,渐渐冷却,被火光淬上的红色逐渐淡去,在雪后日光下放射出金灿灿的光辉,明亮赫然。
第六十五章 变色
适才亲眼看到她将白色铃铛丢进去的众人,顿时都愕然不已。太妃们年纪大了,怕是自己看错了,更是出声询问:“怎的银铃铛见了火,就变成金铃铛了?”
千灯将手中的铃铛举高了些,好让所有人看见这恢复了原色的铃铛:“是水银。”
崔扶风确定道:“昨日小世子询问这铃铛为何变色,县主犹如醍醐灌顶。我走访银铺,寻找匠人详加询问后得知,黄金遇到水银则成金汞齐,颜色银白,看起来就如银首饰一般。而变色后的首饰,只要以火炙烤使水银蒸发,黄金便又会恢复原样。”
李滋“哇”了一声,惊喜道:“我就说它的声音是金子的,果然没听错!”
“这便是杨槐江盗取御赐九树金花的手法。他故意先强行塞给我一套式样相同的九树银花,然后带着装首饰的空袋子入库房,让我们误以为那套银白首饰是他带进来的。但其实,他带进来的是用锡调和成泥状、涂在布条或油纸内侧的水银,在库房中找到九树金花后,便以布条擦拭涂抹,使得金花很快变白。
“原本,黄金与白银重量有区别,但九树金花这种打制成薄片的首饰,则会严重影响判断,更何况我已先入为主认为这是有问题的银花树,自然不敢细看,立刻便主动奉还了。”
“难怪说贼人多奸啊!”杨太后感叹道。
崔夫人附和:“正是呢,无须耗费吹灰之力,仅凭心机手段,他人自能将想要的东西奉送过去。”
陈太妃亦感叹:“也亏得崔少卿与零陵县主机智过人,否则,谁能解得出如此手段?”
郜国公主听她们此话,不由又急又恨:“什么水银变色,有套一样的银花树,就能拿来顶替金花树吗?如今杨槐江都死了,焉知不是你借此来扯谎搪塞!”
“谁说我没有证据?”千灯说着,走到李滋身旁,弯腰询问,“小世子天生聪慧无比,有过目不忘之能,我记得当日我在库房发现银花树时,小世子刚好来到,想必也看到了它吧?”
李滋点头:“是啊,因为它比其他银首饰都要白亮许多,所以我还仔细瞧了一瞧。”
“那么,你是否注意到了,在花树的根部,有什么标记呢?”
李滋不假思索,道:“看到了,它的底部刻着两个字,壬二。”
此话一出,曾在宣徽殿的诸人都是恍然。
毕竟,在确定那九树金花是否御赐于昌化王府时,就是凭借司珍司标记的“壬二”字样。
“壬二,是宫中司珍司为了防止匠人偷工减料而所做的标记。民间的银楼打造花树,如何敢、又怎么会仿制此标记?可见当日那套银首饰,必是被动了手脚的御赐九树金花无疑。”千灯谢了李滋,终于看向郜国公主,“大长公主,这个证据,你还满意吗?”
郜国公主面色铁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而当日寻上杨槐江合作勾结,又去银楼寻了这套九树银花的人,又是谁呢?”崔扶风转头看向李高升,道,“李詹事,此人正是你的下属。大理寺召唤问询,他已招认奉的正是李詹事之令。”
李高升一声长叹,自然知道自己无法抵赖,反正之前早已揽下重罪,此时便干脆道:“请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恕罪!微臣因当年受过弘农杨家恩惠,因此铭记于心,在得知杨家后人进京,又希望求娶零陵县主后,便替他求郜国大长公主帮忙,只望能帮助杨槐江得偿心愿,谁想竟因此令昌化王府闹出风波,更牵连到大长公主,微臣内心实在不安!”
崔扶风问:“如此说来,李詹事帮助杨槐江,只是看见他进京后,一时起意?”
“确是如此!”李高升斩钉截铁,“微臣只因顾念当年恩情,以至于未加详查,请皇后殿下恕罪,请零陵县主原宥!”
千灯哪会因为他几句话而饶过他:“若你真的要帮助杨槐江,何必盗取我府中九树金花,并且使其落在不轨之徒手中,拿来诬陷我?”
“这是杨槐江所为,我哪知其用意?但他既然要相同的九树银花,我便替他购得。”反正杨槐江已死,李高升一口咬定。
千灯微微一哂,回望崔扶风。
大理寺的差役已将一应卷宗送到,崔扶风将其中一份抄录的账本取出,展示给李高升看。
“李詹事,我与零陵县主认为,那九树银花形状大小与司珍司所赐下的一般无二,而且工艺非凡,绝非寻常民间银匠可打造出来,因此查访了长安大小银铺。发现此种银花步摇,唯有西市金翠楼制过一副,于杨槐江进京之日为人所购——杨槐江到达长安后,只到过昌化王府和翠玉楼,他绝没有购买机会,而且在当时,他也尚未成为县主夫婿候选。”
说着,崔扶风抬手指向账本上的日期:“金翠坊每日申时闭店,而李詹事让人去找杨槐江已是戌时。所以,购买银花树在前,李詹事派人与杨槐江接触在后——难道,李詹事有未卜先知能力,知道杨槐江需要那套银花树?”
“这……这是……”李高升额头冒汗,可在事实之前,找不出任何辩解话语。
太子冷冷盯着他,僵硬开了口:“如此看来,此事果然是李詹事悉心安排的?”
李高升无言以对,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周围众人至此,哪还有不解此案真相的。
从李高升买首饰、找杨槐江,到郜国公主举荐杨槐江入零陵县主夫婿候选,再联想到公主府女史以御赐金花诬蔑千灯之事,内中情况一目了然。
皇后冷冷瞥了郜国公主一眼,转而去看太子:“太子,他毕竟是你东宫的人,待今日回去后,你好好考虑如何处置此事,可别让昌化王府受委屈了。”
太子恍惚应了,望着立于廊下的千灯,心下只觉微微钝痛:“是,儿臣定会秉公办理,还零陵县主一个公道。”
李高升被拖了下去,萧浮玉却顾不上理会他,只哀哀紧盯着太子,似乎还在期待他顾念旧情。
而郜国公主则沉着脸,虽然李高升揽下了罪状,但千灯尚未说完,她一口气哪敢松懈。
皇后端茶轻啜,总结问:“如此说来,昌化王府的两桩案子,便是杨槐江偷取御赐金花后,被另一位候选人时景宁发觉,于是他们二人在厨房发生争执,导致起火。时景宁葬身火海,而杨槐江则因此发了癔症,也自焚而亡?”
“是,依照一切痕迹来看,确是如此,只是依我看来——”
千灯应着,但略一沉吟后,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启禀皇后殿下,我府中发生两次火灾,但丧生的,只有一位候选夫婿。”
第六十六章 入局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太子愕然睁大眼,太后掩口失声低叫,就连焦灼的郜国公主与萧浮玉也是大出意料。
皇后亦是面露错愕之色:“昌化王府两次失火,两位候选郎君死于火中,不是已闹得沸沸扬扬、全京城皆知吗?”
“因为,有一位郎君瞒天过海,在火海夹缝之中硬生生挤出一线生机,寻到了逃出生天的办法。”
“竟有此事?”原本以为案情简单的皇后,此时不由追问,“可你府中两次大火,救火者众,废墟尚在,又尸骸俱全,究竟是谁、又如何逃脱的?”
杨太后亦是惊疑不已:“你详细讲讲,让本宫也听听究竟。难道说,满京城都传说你那两位已经丧生的郎君中,竟有人起死回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千灯身上,她却略一迟疑,道:“此事我已大致知晓真相,但证据不足,未经证实。此案若要彻底完结,还得请崔少卿与我一起,将造成这两起惨案的凶犯擒拿归案。”
太子对千灯道:“毕竟是两起凶案的凶手,我与你一起去。”
千灯道:“这倒无妨,我已有把握,过不多久凶手必能自行现身,束手就擒。殿下这边,只要借我几个东宫侍卫帮忙传话即可。”
她说的话虽古怪,但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却令众人都对此事深信不疑。
前方法会高台已被清理,诸位僧众齐诵吉祥咒的声音传来。
皇后起身道:“主持法师,本宫便与你先将寺中这几位破坏法会、策划谋害零陵县主的僧人处置掉,以安抚神佛震怒。既然一切手段都是他们在装神弄鬼,那么今日祈福,应当还能继续。”
主持与诸位寺内高僧高宣佛号,点头称是。
“零陵县主,你尽快将这两桩案件的来龙去脉彻查清楚,本宫要尽快知道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