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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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的候选者与上次不同,多是这次兵变中立功的军将及其子侄。
想来也是,以她的名声与遭际,京中哪还有好人家敢招惹她。
“县主。”内门边有人正等候她,上来与她见礼。
回廊灯光映照出他的面容,剑眉星目,少年皎朗,正是纪麟游。
看见他灿烂的笑意,千灯掩好卷册,朝他点了点头:“纪校尉。”
纪麟游将手中一个木匣递到她面前,说道:“我阿翁让人送来的,他近日遇到了昌化王旧部的军中火头,当年王爷最喜欢他做的火骽(注:火腿),因此命人送了一只过来。”
千灯让侍卫接过沉甸甸的木匣,打开看了看里面油纸包裹的整只火脮,心下不由感动:“承老将军厚意了,让送信的兄弟先别走,我待会儿便回书向他致谢。”
“不必不必,阿翁说县主喜欢就行。”纪麟游说着,目光落在她手中名册上,笑问:“这是候补的单子?”
“嗯。”她抬眼看他,“怎么,你也知道此事了?”
“不但知道,里面还有我熟人呢。”纪麟游坦承道,“我的表哥凌天水,也在此次候选人中。”
“凌天水?”千灯将卷宗翻开看了看。
凌天水,陇右人氏,身长五尺七寸,白皙文雅,进退有度,擅书法,会羯鼓……
“羯鼓,我爹当年也打得很好。”千灯看到这里,便随口问,“你表哥怎么样?”
“其实我也就小时候和父亲去陇右时,与他见过几次面,如今有十来年没通消息了。就记得他虽比我大半岁,但瘦瘦小小的,比我还矮半个头,怯生生躲在父母身后都不敢冒头,一转眼,也到这个年纪了。”他说着,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他挺可怜的,双亲俱殁从了军,这次因征缴乱军到了长安,才重新入了宗,有了这般天大的机缘……”
千灯知道他的意思,问:“你是想让我提携提携你表哥?”
就如时景宁过来的缘由一般,谁都知道朝廷把长安所有好儿郎都筛选了一遍给塞到昌化王府了,所以她府中的候选夫婿们,纵然娶不到零陵县主,出去后也必定是镀了一层金的抢手货。
听说有些人家现在就已经在私下物色她的未婚夫们了,等放出去就直接府外捉婿,成就美好姻缘。
见她这么问,纪麟游也如实回答道:“天水挺可怜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在京中怎么立足,将来又如何成家?县主有心的话,就帮他一把呗。”
千灯望着卷宗上的凌天水三字,苦笑道:“可我着实不太想让人进府来了,毕竟,进我后院,风险很大。”
纪麟游不明就里,只道:“于广陵之死发生在国子监,金堂与孟兰溪也未必就是凶手,县主不是还替他们在奔走么?”
千灯心道,你哪里知道潜伏在我身边的迷雾危机?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收起卷册,道:“我会考虑的,你别担心。”

千灯并不想考虑,任何人都不考虑。
回房后她便将名单丢在案头,准备过两日回绝宫使,就说里面没有自己中意的人选。
摆在她面前的烦心事够多了,于广陵、金堂、孟兰溪……母亲临终前的遗言,福伯留下的那些纸片,后院暗藏的鬼蜮……
那纸片,与母亲所说的那封信,会有关联吗?
她将大理寺那边抄来的案卷又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
于广陵和郑君山验尸的记录都是草草写就,看得出并不经心。
于广陵是因为那般大雨,仵作懒得细查,仓促所致;而郑君山则是因为凶手当场抓获,所以仵作只稍验了伤口,确定是致命伤便结束了。
她身为女子,又不了解仵作行内情况,因此虽提出要重新详细检验尸身,但仵作差役们总敷衍塞责,认为当时一应问题都已写在了卷宗上,没有遗漏了。
再等等吧,等崔扶风入了府,他应该能让人再行检验尸身,或许能有所得。
她又将崔扶风后面送来的审讯口供看了一遍,并没发现新的有力线索,案子如今已陷入了僵局。
没有其他嫌疑人,没有其他重要证据,孟兰溪犯案似乎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究竟要如何才能推翻这个铁案,找到另一处路径呢?
就在她沉思之时,耳听得两下叩击门扉的声音,随即,是温软的一道缱绻嗓音响起:“县主,叨扰了。”
千灯轻出一口气,示意琉璃将人带进来:“薛郎君,这般深夜,你寻我何事?”
薛昔阳这个太乐丞,有着京中第一把好嗓音,若是放柔声音唱一曲缠绵悱恻的清诗艳词,能让诸多姑娘芳心化为一泓春水。
他在她面前坐下,与绮靡的声音相匹配,面容也显得妖娆,一双凤眼在灯下望人时,眉梢眼角隐约有斜飞的红晕,与他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打扰县主歇息,是在下过错。只是……有些事宜早不宜迟,我才匆匆来了。”
千灯略一思索,瞥了案上的名册一眼:“是关于新的候选人吗?”
“正是,而且,就是与纪麟游那位表哥有关。”他斜靠在桌上,扬着眼角望她,托腮朝她眨眨眼:“县主可知道这个凌天水的底细?”
千灯取过册子,翻到凌天水那页,又看了一遍,没察觉什么异常:“他怎么了?”
薛昔阳望着她低低而笑。
千灯明知道他是来进谗言的,可依旧觉得他的笑格外迷人,像是小猫的爪子抓着衣襟,勾着人,挠着心,却不会显得粘腻,也不会显得轻浮。
她垂下眼,脑中不由浮起别人对他的评价——
狐狸精……
狐狸精还在放肆地尽情构陷:“县主您想,金堂拉了于广陵来帮自己,结果于广陵反而得了宫中青眼,把金家气得够呛。而纪家又怎么可能不吸取教训,还要把人送进来?万一不能帮助纪麟游,岂不反而多了一份阻力?”
千灯不动声色:“哦,你知道内情?”
“倒也不能说是内情,就是……我在坊间听到一些传言呀……”
他望了望外间的侍女们,本来已经很低的声音压得更轻了:“这个凌天水的爹娘,生前干的事情,着实上不得台面呢。”
“哪方面上不得台面?”
“听说,因为生计不继,境遇窘迫,他爹娘在陇右时,因为贪图衙门赏钱,不但私下帮义庄看守尸体、搬运尸身,而且……”他说到这里,脸上倒没什么变化,可声音却微微发紧了,让正在倾听他话语的千灯,觉得自己的耳边也似起了些鸡皮疙瘩,“他爹娘甚至还给衙门当过仵作!他们的儿子凌天水自然也常上手帮忙……县主您说,就为了几个子儿的红封包,将那些腐烂尸骨开膛破肚挖心掏肝,这种事,是寻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么?”
“仵作……”千灯下意识皱起眉,可那眼睛却突然发亮了。
面前的薛昔阳觉得县主的反应有些奇怪,眨了眨眼,问:“对呀,县主你说,那剖过尸首、搬过死人的手,再怎么洗,能洗干净么?我听说,仵作身上可都会沾染的尸臭,一辈子也遮盖不住的呀!”
千灯不置可否,脸上只露出讶异神色:“真的吗?薛郎君的消息可准确么?”
“千真万确!本来昔阳不该多言,但县主这段时间的伤心难过我都看在眼里,实在不想让县主再多伤怀,是以才冒大不韪来此,还望县主知晓我的心意,我……其实也不想当这个坏人的。”
薛昔阳那双妩媚的凤眼凝望着她,里面含着无尽的担忧。
“这个凌天水虽然不是贱籍,但他做的就是贱活儿、脏活儿,这样一个滚在死人堆里打过交道的货色,纪家安排他踏进王府,就是脏了县主的地儿,这如何使得呢?”
“好,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彻查他情况的。”千灯听他柔缓的声音,朝他微微一笑,安慰他道,“别担心,我知道你的心意,都是为我好。”
薛昔阳的桃花眼含着笑意,便成了勾人的月牙:“不必,为了县主,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千灯起身将他送出门,目送他离开后,立即飞扑回案头,抓起笔在“凌天水”的名号下打了个勾,叫来侍卫让名单马上送到宫中,让内宫局的人安排。
“就说,本县主看上了这个人。明天一早,我一睁开眼,就要看到他站在我面前。”
第二日,凌天水被引入府中,站在了千灯面前。
正在喝茶的千灯,刚瞥见他的身影,便差点打翻了手中茶盏。
纪麟游不是说他是父母双亡的小可怜吗?
薛昔阳不是说他是经常剖肚刮肠的贱籍吗?
可面前大步穿过回廊朝她而来的,分明是个颀长伟岸、气场凛冽的男人。
他很高,廊下的树枝低垂,眼看要打到他的额头,而他毫不顾忌地直视着她,似乎不懂低头,抬手便将树枝撩开。
遮挡在他们之间的一切被他拂开,足以让他看清她,也足以让她看清他。
四目相望的那一刻,千灯立即辨认出,他便是那一夜在大理寺的监牢之外,与她一同救助孟兰溪母亲的男人。
秋末日光黯淡,他从阴翳彤云下行来,如一股锋利的风迫人而来的,无形中便带了几丝凌厉寒意。
可这般冷冽的人,五官却长得过分动人深邃,以至于当他停在阶下,以那双足以洞穿人心的幽黑深眸端详她时,千灯只觉心口错愕伴随着微悸,一股难言的颤栗感涌上心头。
她缓缓搁下手中茶盏,慢慢起身,站在廊下直视着他。

既然无法避开,她索性在台阶上朝着他一抬下巴,开口问:“凌天水?”
日光透过树荫,穿过回廊,照在她面容上。与那夜迥异的光晕笼罩于她身上,愈显她眉眼浓艳灿烂。
她肌肤极白,眼睛深黑,双唇鲜艳,覆盖于眼上的睫毛长得有些过分,如鸦翅如蝶翼。
虽然眉毛有损,可美玉微瑕,却显得整张脸更加生动起来,增加了一份勃勃生机。更因为这份细看才能察觉的残损,当她看着别人时,总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心口也随着她眉眼光华而微动,难以自己。
凌天水端详着她,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是,凌天水,现任北衙禁军神策军司阶,你新的夫婿人选。”
千灯盯着他,走下台阶。
离他越近,她仰头看他,那种迫人的气息更显具体。
她走到他的面前,抬手比了一比他的身高,皱起了眉:“不是说五尺七寸吗?我怎么觉得你远超六尺了?”
“我刚从陇右回来,纪家只记得我前些年的身高。”
“可纪麟游说你白皙文雅。”她围着他走了一圈,目光挑剔审视着。
虽然说不上黑,但他那浅麦色的皮肤,衬上凌厉的气势,绝不像个父母双亡委身贱业的普通人。
“爹娘去世,我从军征战沙场,哪还能白皙文雅?”
“工书法?”
“会写字。”
“擅羯鼓?”
“看别人打过。”
这散漫的态度,甚至连所谓的“进退有度”都是假的。
千灯别过脸避开他锐利目光,暗自气恼他的不知礼仪。
“先坐吧。”千灯请他在廊下对坐,问:“你之前在陇右时,对尸体很熟悉?”
他显然没想到县主居然会问他这话,撩起眼皮瞧着她:“对,很熟。”
千灯想起他当晚一眼便看出孟夫人内出血的症状,想必是和死人打多了交道,自然经验丰富。
“上次我看你与孟夫人挺熟悉的,不知是如何相识呢?”
“她予我,有活命之恩。”凌天水声音略沉,回答道,“若没有她,这世上亦没有我。”
“原来孟夫人对你有救命之恩?”千灯倒有些诧异,那般荏弱的孟夫人,居然曾救面前健硕伟岸的男人一命?
但再一想,孟夫人早年就离开了西北,应该是在凌天水年幼时救助过他吧。
两人都不再说话,千灯托着茶盏啜着,打量面前这个凌天水……
即使不言不语静坐喝茶,他依旧是一身杀气、视生死于无物的气势。这难道……是在义庄的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么?
回想一下自己见过的几个仵作,她觉得,凌天水的气质和他们实在不一样。
毕竟,和死人打交道的气质,与把活人变成死人的气质,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这个凌天水拥有的,显然是后者。
虽然只是临时拉进来的候选人,但她需要他可靠、保密、能用并且好用,不然,她何必浪费这么一个名额,让他、让自己都徒增麻烦。
正思忖着,外头脚步声响,璇玑姑姑亲自引路,跨过院门进内,惊喜道:“县主,崔少卿来了,遵照您的吩咐,近竹堂也已布置好了。”
穿院而来的郎君气度清致高华,正是崔扶风。
他望着廊下千灯,正要行礼相见,一眼瞥见她对面坐着的人,顿时双眼微眯,口中话语也卡在了喉口。
见他一直打量凌天水,千灯心下起疑,目光在对面人身上转了一转,才起身道:“崔少卿大驾光临,欢迎之至。”
崔扶风收回目光与她见礼,收敛心神道:“见过县主。因今日休沐,又得了宫中允可,因此我想,择日不如撞日,便早点过来安顿下也好。”
“如此甚好。府中若有不周之处,崔少卿尽可与璇玑、璎珞两位姑姑商议,或直接寻我也行,不必拘束。”她说着,又似乎随意地看向后方凌天水,“刚好,我这边还有位新客,我为崔少卿引见一下。”
崔扶风尚未表示,凌天水已神情平淡地起身拱手见礼:“在下凌天水,之前曾在临淮王麾下与崔少卿有过数面之缘,不知崔少卿可还记得我?”
崔扶风目光在他身上定了片刻,打量凌天水这自若的神情,什么也没说,只若有所思地转向千灯。
千灯微挑眉梢,问:“你们认识?”
崔扶风稍一迟疑,终于道:“唔,我想起来了,临淮王……麾下的那位,对吧?”
“对,我之前在朔方军中混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长安光复,我遇到族人,便归宗留京了,现如今在北衙禁军任司阶。”
听他如此说,千灯也有些恍然。
原来这个凌天水是朔方军中出来的,身上这一股肃杀之气,看着和临淮王身边那群人确实相似。
崔扶风则问他:“不知你来王府,所为何事?”
凌天水指了指几上卷宗,说:“如你所见,我是新的县主夫婿人选——听说是县主点名要的我。”
他不但说得敞亮,脸上的神情更是坦荡,说县主索要自己就跟炫耀资本似的。
崔扶风瞄了瞄千灯,唇角微扬:“原来如此。”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千灯难免尴尬,干咳一声屏退了旁人。
三人在廊下对坐,树影筛下淡淡光影,小泥炉上煮着茶,秋意凉融。
虽然各怀心腹,但目前的气氛尚算平和。
“是这样的,这位凌天水凌司阶,是本次进入名单的候选人之一。我听说他对于仵作行当熟悉,因此想见见他。”千灯给两人斟茶,道,“既然崔少卿与凌司阶也认识,那咱们便敞开了说吧。崔少卿入府的原因是,国子监一案,我府中其余候选人颇有疑点,希望能细加甄查;而请凌司阶入府,则是我觉得仵作给尸身做的检验过于粗陋,希望凌司阶能为我们彻底检验尸身,寻找线索。”
崔扶风皱眉,执着手中杯子看向凌天水:“他……当仵作验尸?”
凌天水拈着茶盏坐在他们面前,因为身材太过伟岸,一双手掌也是格外宽大,小小茶盏被他捏在三指中,看着格外玲珑。
而他轻晃着盏中浅碧茶水,一双攫人的眼微眯着,问:“怎么,我不行?”
崔扶风扯扯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当然行。天底下尸体最多的地方,便是在战场,各种形状、各式死因……凌司阶想必再熟悉不过。”
千灯听他提及战场,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听说临淮王在剿灭乱军时受伤了,不知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还曾担心过王爷的伤势。”崔扶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凌天水。
凌天水随意道:“这我倒不清楚,只听军医们说,年内怕是下不了床,需要好生将养。”
听说这么严重,千灯心下也不由有些担心:“但愿临淮王及早好起来。”
虽然心里认定临淮王不是什么忠臣良将,可他毕竟多次救过她,更何况如今半壁江山动乱,还要他坐安西北,出事了对社稷百姓都不好。

第三十章 新人不好惹
既然凌天水的身份确定了,千灯便决定用上这个人,她将之前的案子简短说了一遍,又将案卷交给他。
待他粗略扫过后,她又道:“事不宜迟,既然凌司阶对仵作之事熟悉,便请去后院安顿好后,与我一起去义庄看看吧……崔少卿去吗?”
“去。”崔扶风不动声色起身,“凌司阶尚不熟悉诸人,我顺便带去引见一下吧。”
因为休沐日,后院中所有人都在。
新的男人要进千灯的后院,自然不可能像一颗水滴汇入大海,而是一瓢水进了大油锅,自然激起大片弥漫硝烟。
众人齐聚纪麟游所居的菊园,各怀心腹等待新人到来。
纪麟游笑着向诸人道:“我表哥身世可怜,自幼温顺胆小,县主要是真允他入府了,还请大家多多照拂,我先代他向大家致谢了。”
薛昔阳抚着槛外盛开的菊花,唇角含着惯常的微笑,只是想到自己在县主面前进献的谗言毫无效果,那笑容难免也黯淡了半分。
时景宁膝上放着食盒,里面是陇右人喜欢的羊奶子饼,香气扑鼻。
晏蓬莱则神游天外,手持周易等着新人过来,想看看司天台推算的相格命数有何特异之处。
唯有商洛迫不及待,在外面探头探脑,急不可耐。
竹林微动,青石板小径远远出现两条身影,向着这边缓步而来。
商洛一眼瞥到前面那条身影,顿时震惊得舌挢不下,转身跑到里面大喊:“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纪麟游拍拍他的脑袋,示意别大惊小怪:“怎么了?”
“那个……那个人……那个新来的候选人!”商洛大口喘气,显然吓得不清,“他,他是……”
“是我。”门外传来疏淡一声,随即,崔扶风出现在门口,朝着众人微微颔首,“诸位,久违了。”
斋中五人赶紧起身向他行礼:“崔少卿。”
引领他过来的璇玑姑姑笑道:“崔少卿会住在近竹堂,诸位若有需要,可向崔少卿请教。”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就是今日入府的“新人”。
这个当初遴选他们的人,如今把自己也选了过来,要和他们一起挤在县主的后院?
再一看他身后还有另一人,不言不语站在崔扶风身后,衣着简单到近乎朴素,可那刀锋般的凛冽气势,谁敢将他当作崔少卿随从?
众人的心中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璇玑姑姑又道:“这位是凌天水,也是此次新来的郎君候选之一,还请诸位多加亲善。”
县主她,不但在出事后立即收新人,而且还一下子收了两个!
堂上一片寂静,五个旧人清晰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璇玑姑姑挂念着收拾近竹堂和远松居,故此介绍之后便匆匆离去。
尴尬时刻,时景宁打开香气四溢的食盒,美食让紧张的气氛稍缓:“凌兄弟,这是我按陇右风味所制的饼,你尝尝看如何?”
纪麟游终于回过神,显然,他对于自己表哥变成这样也十分震惊,有些茫然地向大家介绍:“这就是我表哥凌天水,他……”
勉强把“身世可怜”之类的介绍吞下肚,他望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大的表哥,挠挠头,道:“总之大家都在后院,多多关照啊。”
众人觑着凌天水,心道这种人还需要我们关照?
时景宁摆下点心,又招呼商洛把茶炉翻出来,七人围炉煮茶,总算让气氛略热络了些。
薛昔阳吹着茶水浮沫,笑得凉浸浸的,打量凌天水:“你就是麟游口中的小可怜表哥?”
凌天水明显不爱喝茶这种风雅之事,交叠起一双长腿歪在身后柱上,瞥他一眼:“你就是坊间说的县主后院野狐精?”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如此口碑,薛昔阳有些羞恼,一贯的笑意也敛去了:“崔少卿我们大家都熟悉,但这位凌天水凌兄弟,不知出身何处,现如今所谋何事?”
凌天水拈着茶杯道:“凌天水,二十三,刚到长安,现为北衙禁军神策军司阶。”
崔扶风笑了笑,垂下眼啜着茶,一言不发。
“可以呀表哥,北衙禁军就很厉害了,神策军更不得了,不是身手特别厉害的,根本进不去。”纪麟游大喜,当即起身朝他一招手,“这么说来,想必你也不差,来,我试试你身手!”
其他人都难免存了看好戏的心态,唯有崔扶风在旁边淡淡道:“今日刚来,何必动手?不如你们改日私下切磋吧。”
纪麟游年少意气,哪会听他的:“稍微过过招,让我看看表哥身手如何!”
凌天水抬眼打量他,随口道:“最好不要,我出手就会伤人,收不住。”
纪麟游一听他这倨傲的话语,哪还肯放过他,当即抬手就去拉他,要逼他起身与自己比试一下。
谁知手还没触到凌天水的胳膊,眼前便是一花,对方似乎只是手臂稍加折转,但纪麟游肩膀关节立即传来剧痛,半侧身子一歪,已经向阶下扑倒。
眼看一照面他就要跌个狗吃屎,所幸凌天水右脚一勾,将他腰身带起,纪麟游打了个旋便立住了身子,只是重心不稳,趔趄撞在了身后柱子上,手臂也垂了下来,一时无法动弹。
这一瞬间兔起鹘落,众人都尚未看清便已结束,只看到他们似乎接触了一下,随即纪麟游便退开了,却不知道胜负如何。
商洛赶紧跑到柱子旁,好奇地问:“麟游哥,你们打了吗?”
纪麟游苦笑按着剧痛的肩,靠在柱子上根本不敢搭话,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呻吟出来,有损高手形象。
因此,他只默默向凌天水点了一下头,慢慢挪到椅上坐下了。
看他这样,众人哪还看不出来,时景宁赶紧过来帮他揉肩膀。
“咱们同在县主后院,相聚于此也是缘分,本该以和为贵,凌司阶觉得呢?”崔扶风理所当然地主持大局,“凡事皆有先来后到,咱们既是后来者,自该更加谨慎,与大家和睦共处。”
“我说过了,出手会伤人。”凌天水将长腿一收,神态懒散地起身,拂了拂衣摆,“行了,我是为县主而来,你们几人的心思与我无关,以后也不必对我提起。”
见众人都脸色难看却并不回应,凌天水朝他们一抬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各位回见,县主正等着我呢——不好意思啊,她非要我陪她出门。”
丢下这添堵的话,他扬长而去,堂上众人目送他和崔扶风离去,都是心口郁闷,无计可施。
许久,薛昔阳望着兀自抚着胸口的纪麟游,凉凉一笑,声音拖得悠长:“恭喜纪郎君,你引进的这位表哥可非比寻常哪,往后咱们这后院,可有得热闹了。”

走出菊园,向远松居而去时,崔扶风忽然开口问。
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话语,他们都知道这个为什么指的是什么。
凌天水没回答,只望着面前的高天流云。
长安花柳熏染,连天空的颜色也显得娇嫩明媚,与西北朔漠那刺目的瓦蓝迥异。
“那你……”他没有回答崔扶风的问题,反而问他,“大唐第一高门世家,博陵崔氏下一代的中流砥柱,又是为何来此?”
“自然是因为,我声名狼藉,天底下没什么人家愿意与我结亲了。”崔扶风负手而立,与他一起看着王府嫩蓝的天空,轻飘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虚浮,“而且县主曾经拼死救过我一命,承蒙恩情,我也要帮助县主解开她的疑难。”
见他沉默不语,崔扶风沉默片刻,又道:“再者,以我判断,县主的后院怕是不止面前这两桩,接下来的冲突怕是不少。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我既然当上了大理寺少卿,为了与昌化王府有牵连的这两个案子,来走一遭又何妨?”
凌天水一哂:“崔少卿真是一心扑在公务上,牺牲甚大。”
“不敢,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不知临淮王——麾下的凌将军,你又是为何而来?”
“西北太冷了,我要寻个温暖的地方休养一冬。”见他执意追问,凌天水终于道,“凑巧选中这里,仅此而已。”
崔扶风知道,他若是拒绝回答,那世上便无任何人可勉强。
因此,最后他只道:“无论你为何而来,希望你的事情了结后,能尽快离开,不要……伤害零陵县主。”
凌天水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崔少卿讲这种话,如何让人相信你的事业心?”
崔扶风垂眼不语。
凌天水指了指自己的脸,问:“很像吗?”
“不像,眼距好像宽些,眉峰没那么锐利……”崔扶风端详了片刻,摇头道,“和外貌无关。”
是那沙场上浴血杀出来的凌厉气势,让他像一柄出鞘的刀,锋锐迫人,无法隐藏。
见他说不像,凌天水也撂开了,只道:“去义庄走一趟吧。来都来了,总不能混吃混喝不干事,让她失望。”
凌天水确实是个肯干事的实诚人。
千灯准备好后,走到门口一看,便看到有人过来送了个不小的箱子,交到凌天水手中。
凌天水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微皱眉头。
千灯凑过去一看,这箱子用老榆木制成,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种小刀子、小镊子、小夹子、小剪子,更有不知何用的小通条、小铁丝、小勺子、小碗儿,全都用精铜制成,打磨护理后光亮洁净,看着就跟一套小孩子玩耍的餐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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