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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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只觉得心下郁积直冲头顶,右手也下意识地抬起,神情冷峻地抚了抚自己眉上的疤痕。
“所以,你买匕首,是想让于广陵破相?”
“是……但是、但是我买了匕首后,冲进国子监,被风一吹,我酒醒了!我把匕首藏在袖中,犹豫要不要对于广陵下手,又听到大家议论说,薛昔阳今日来讲学,可国子监之前请他,他从来没来过!”金堂指着薛昔阳,怒吼道,“我顿时醒悟,这混蛋是想借刀杀人,还装作没事人一样过来看好戏!我……我当时一气之下,就把匕首丢沟里了!”
“金公子真是多心了,我只是看你颓丧,所以开玩笑说几句闲话而已,谁知你竟什么话都听。”薛昔阳一脸无辜,笑看金堂暴跳怒骂,“对了,你说你丢掉了匕首,那这匕首,又怎么会出现在书库夹道中,于广陵的尸身旁?”
“我……我不知道!”金堂看着千灯,眼中流露出哀求与茫然,“我真的扔掉了!就扔在国子监的沟渠里!”
千灯垂眼看着手边那把凶器。这匕首开刃粗糙,连匕身的火刺都还没挫掉,看起来与首富家公子并不相配,确应是临时买的。
千灯看向周记的老板:“这把匕首,是你打造的?”
匕首一上手,老头立即就认出来了:“没错,就是这把,一早上被金少爷买走了!”
“为何不卖给他一把更好的?”
听她嫌弃自己手艺不好,老头立即解释道:“最近动乱,铺子里其他的匕首都售完了,就剩这一把了。实则它刀刃还没彻底打磨,上面的火刺都在,刀把也没固定好。但金公子丢下钱拿了就走,我喊了两声没反应,就……就也随他了。”
“这么说,它和你铺子里的其他匕首,不一样?”
“那肯定不一样,像这样卖出去的,肯定只有这一把!”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直接确认了这把刀子就是金堂买的那一把,推翻了他所谓将刀子丢到沟渠中的辩词。
“不可能,我……那把匕首我真丢了!”
见金堂还在负隅顽抗,千灯便问:“那么扔掉了匕首之后,你去哪里了?”
金堂道:“扔掉之后我如释重负,本想去讲学台上找薛昔阳大闹一场,可实在太困,就回学堂补觉去了。直到衙役过来找我,我才被叫醒……”
薛昔阳嗤一声轻笑:“所以,没有证人?”
金堂瞠目结舌,面色惨白:“没有……大家好像都去听讲了……”
千灯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目光中隐现失望之色。
大理寺丞聂和政问:“所以金郎君,你没有不在场作案的时间人证,你一口咬定已经丢到了沟渠中的匕首,出现在了凶案现场,而仵作检验,于广陵致命伤口的痕迹与它完全吻合,显然就是死在这把匕首之下——你还有何话说?”
金堂身形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声调都变了:“定是……是我把匕首丢掉的时候,被人看见了,所以他捞起来杀了于广陵,嫁祸给我!”
书库中所有人都没说话,千灯也在沉默。
聂和政请示千灯:“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大理寺便先收押嫌犯,以待会审,县主看如何?”
千灯垂下眼睫,思索片刻,点了一下头:“但此案如今疑点尚多,还望贵司切勿急躁,详加问询,希望能有其他发现。”
金堂还在惊惶茫然中,等冰冷的铁链锁在手腕上,他才如梦初醒,惶急大叫:“县主……县主明鉴!我真的扔掉匕首了……我一直在学堂睡到现在啊!”
衙役们根本不理会他,将他拖了出去。
只听他在廊下还兀自叫着:“县主,我没有杀人!我冤枉啊……”
话音未落,后面的话便断在了口中,显然是衙役们懒得听他呼叫,将他的口堵住了。

第十三章 伤逝
聂和政向千灯告辞,说道:“嫌犯会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监牢中,待一切审理清楚,我等自会给县主一个明确答复。”
虽然金堂嫌疑重大,但千灯心下不安,叮嘱道:“还望大理寺能好生审理此案,我觉得案情或许没有表面这么简单。金堂与我常有接触,我看他日常表现,并无杀人恶徒迹象。”
“这个自然,此案关系昌化王府,大理寺自会好好审理。”
锁链啷当,大理寺的人带着金堂扬长而去。
千灯回到府中,璇玑姑姑出来迎接她,见她神情沉重,忙问:“怎么了,县主去国子监借到经书了吗?”
千灯摇摇头,一壁往府内走,一壁低声道:“于郎君出事了。”
璇玑姑姑诧异问:“他在国子监就读,能出什么事?”
“他被害了。”千灯将当时情形简单说了一遍。
璇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问:“金郎君……杀了于郎君?”
千灯迟疑点头:“就目前迹象看来,金堂的嫌疑最大。”
“这……怎会如此?”璇玑喃喃着,但见千灯神情也是犹疑沉重,只能问,“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等大理寺审案结果吧。”千灯说着,抬头看见面前的偏厅,心下又觉烦乱难受。
乱军来袭时,王府偏厅被焚烧坍塌,后来因为一片混乱,她又经历丧母之痛,并无能力尽快修缮。
是金堂带人过来将遭受洗劫的府邸恢复原状,如今这飞檐翘角与粉白围墙,王府井然有序的安定,大都是他带来的。
心下郁结,她叹了口气,又望向于广陵住过的梅苑。
青砖地依旧曲折,缠绵秋雨依旧下在王府的前院后院,可于广陵,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永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有种不真实的仓皇。
那个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青衣、安安静静如林下鹿的郎君,转眼倒在了血泊中,以那般悲惨的方式死亡。
而嫌疑人,是同样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人。
即使不是金堂,那也会是孟兰溪、薛昔阳……
她怔怔站在这闷热的秋雨前,却感觉浑身发凉,僵直地立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后传来琉璃的声音,急道:“县主,县主……”
千灯回头看她,见她面上又是伤感又是气恼,便问:“怎么了?”
“于郎君的爹娘过来了,他们……他们想要见您。”
那日在永阳坊,千灯和于广陵父母见过一面。当时因为儿子胜券在握,即使住在漏雨窝棚中也春风得意的二老,如今备受打击,片刻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千灯在帘后落座,一言不发。
于母掩面哀哭,于父则一脸哀痛:“敢问县主,我儿子身为县主夫婿候选,如今不明不白死了,我们两个不中用的老不死,以后可怎么办啊?”
千灯岂能不明白他们的来意,但她坐在帘后并不出声。
璇玑姑姑代为开口道:“于郎君之死,王府亦万分惋惜。只是此案如今官府尚未有结论,朝廷如何处置,还要等结案再说。”
于父悲愤不已:“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说没就没了,你们昌化王府就用这几句话打发我们?”
于母更是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儿啊,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到王府来参选,不该让你住进王府来……”
璇玑姑姑打断她的话:“二老痛失爱子,我们自然也痛心。可当初于郎君参选是朝廷之命,而王府应允于郎君入住王府,是体恤你家房屋破败,存的是助人之心。再者说,于郎君是在国子监出事的,杀人嫌犯亦有其人,冤有头债有主,二位有什么苦楚,该去找凶犯讨说法才对。”
她摆出了道理,于父却振振有词道:“可此事起因,是我儿被期许为县主夫婿,我听说县主夫婿按例是要授官的,族中叔祖都已在修缮宗祠,我家……我家早已准备光宗耀祖这一日了。”
于母哀哭接话:“如今我儿一朝命丧,我于家自此无依无靠,可活不了了!”
千灯哪还听不出他们的弦外之音,终于在帘子后开了口,问:“我听说,于郎君还有个弟弟?”
见县主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于父立即道:“这朝廷备好的职位,广陵是无福消受了,但我家小儿子聪明伶俐,不在他大哥之下,县主您看……”
璇玑姑姑原本还为于广陵而感伤,听他们这般说,顿时气笑了:“授官是朝廷恩典,我昌化王府可没法安排职位。再者说了,我们后院如今还有好多人候着呢,他们都是天资聪颖、家世良好的举人进士,再不济也是国子监的翘楚。你家小儿子什么出身来历,凭什么兄长死了,他能捞个官?”
于父一见她抬出朝廷来,顿时气短了半截,赶紧道:“那我们是不敢,可我儿子毕竟因县主而死,以王府之能,帮广陵弟弟在哪个衙门谋个差事,总是不难吧?我听说……听说帝后都宠爱县主,这不就一句话的事情?”
千灯端着茶杯缓啜,一言不发。
于母跪在地上又开始嚎啕:“我广陵儿啊,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拉扯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还死得这么惨……”
“闭嘴,肃静!”璇玑姑姑厉声喝道,“我家县主是王府贵胄,朝廷钦赐正二品,朝廷大员见了都要行礼,你们再敢咆哮惊扰,直接拖出去!”
听到动静,府中侍卫立即奔上堂来,将手中的棍棒往地上一杵,就要将他们拖出去。
千灯见于家父母吓得发抖,脸色惨白,便搁下茶杯,将心口泛起的感伤与悲愤都暂时压了压,说道:“找人去一趟金府,把金保义叫过来。”
金保义正是金堂的父亲,听到县主召见,他顶着满头汗跑来了,显然正为了儿子而心急火燎。
“县主明鉴,金堂这孩子自小受祖父母宠溺,被我们惯坏了,但他天性纯良,绝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县主,求您看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一定要帮帮金堂,不要让他蒙冤不白啊!”
金保义声泪俱下,隔帘对千灯倾诉。待一回头看见于家父母,脸色又是一变:“不是承诺了给你们补偿银钱了么?怎么还要闹到王府来?”
于家父母受过金家接济,如今虽是苦主,腰杆子却也直不起来,只应道:“是,但是我家原该出个正经吃俸禄的官身,族老们说不能白白丢了……”
“瞧你们说的什么话,怎么就是你家囊中物了?实话告诉你,县主择婿还早,别妄自肖想!”璇玑姑姑斥道,“不如趁你们双方都在,好生谈一谈吧,如今于郎君已不在人世,而金郎君是此案最大嫌犯,你们准备如何了结?”
“此事若真的牵涉到我儿子,最后大理寺判了我儿,我金家自会给于家交代,田宅钱财全都不在话下,定不会令王府为难。”金保义立即道,“但县主明鉴,我儿生性善良,当年于广陵因家贫失学,还是我儿相帮,于家才有了现下的生计,于广陵才能进国子监。后来知晓王府被乱军侵扰,他也立即带人来整修,事事亲力亲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县主的敬爱之心,天日可鉴啊!如今我儿只是嫌犯,于广陵之死尚无定论,只求县主不要被小人蒙蔽,帮他在大理寺说一说话,我金家愿为县主肝脑涂地,也愿给于家满意补偿,只求换我儿安然无恙!”

第十四章 揽事上身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金家不在乎漫天撒钱,也愿意花大价钱请王府出面,只要保住金堂,最好还能让于家撤诉,让金堂脱身。
毕竟,死的只是一介寒微平民,还是金家常年接济的微不足道远亲,唯一棘手之处在于县主夫婿人选这一层身份。只要昌化王府不为难,大抵只判流放或充军,届时以金家的力量,哪里不能让他找个舒服的地方继续过好日子?
千灯隔帘望着这两家人,想着惨死血泊中的于广陵,心下掠过难言的悲怆。
这两家父母,一个失去了长子,却借此卖惨,企图为幼子捞好处;一个明知孩子可能犯了大错,却只想着借财势袒护他,丝毫不将国律与人命放在心上。
金保义与于家父母在外堂讨价还价,就价码纠葛不下。
而事件的中心,死者与嫌凶、案件与真相,却被丢弃在了一旁,无人关心。
千灯不愿听下去,默然起身走到廊下。
璇玑姑姑压低声音道:“县主,您既已给金家明示,我相信为了自己孩子,金家肯定会尽全力的。如今京中对此事颇多议论,这浑水,咱们还是少趟为妙。”
“我知道。”千灯望着外面风雨,想着另外一件可怖之事——
于广陵之死,与她一直在追寻的福伯之死、母亲遗失的信件,又是否有关?
她的后院,如今冰炭同炉,鱼龙混杂。就算金堂不是凶手,可也总有另一个未婚夫候选人,隐藏在幕后,隐藏着诡谲心思。
而她这个风暴中心的人,能做的最好是静观其变,等候时机,等待着在旋涡中心彻底现形的那个人。
她叹了口气,抬手捂住眼睛,脸上微显疲惫:“算了,我在背后多多督促大理寺也就行了,毕竟我身为女子,又在孝期中,本就不该太多抛头露面。”
璇玑姑姑欣慰松了一口气,叹道:“可不是么,纵然您是县主,可这种事,又何须……”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怪腔怪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县主救我!县主真好!县主真好!”
千灯怔了怔,抬眼看去。
是檐下蹦跳的鹦鹉金团团。因金堂出事,她让人将鹦鹉带到这边来饲养,此时它看见了她,招展着翅膀欢快地呼唤着。
千灯望着它快活跳跃的模样,眼前忽又浮现起遴选当日,被孟兰溪小小手段弄得奄奄一息的金堂。
当时金团团也是这般欢叫着,学着金堂的语调辩解:“县主真好,县主不是母夜叉。”
而金堂挣扎起来阻止它,怕它泄露自己的心思,脸红到了耳根。
那时对她还一无所知的金堂,只因为她偶尔送了一把伞、一个手炉,便坚持认为她是好人,甚至喜滋滋过来参选。
可这个首富家的傻儿子,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将会一次次遭遇坎坷,甚至还要身陷囹圄吧。
而于广陵呢?
那个沉默微笑的人,难道也要就此不明不白沉埋在冤屈中,成为一抔无声无息的尘埃?
千灯抬手轻轻搔了搔金团团的后背,许久,终于用力一闭眼,丢下一脸忧虑的璇玑姑姑,转身回到帘后。
正在争论的双方,听到内堂重新落座的县主咳了一声。
他们这才醒悟,赶紧垂手肃立,等候县主发话。
千灯缓缓开口,问:“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揪出真凶,以慰于广陵在天之灵、清洗金堂的冤屈吗?”
她声音不大,却让外面三人都呆了呆。
最终,是金保义先开了口,喜出望外:“县主的意思是,我儿确是被冤枉的,县主能为他洗清罪名?”
于家父母则互相呆望着,一时没有吱声。
“事发之时,我就在国子监。我看现场情形有些蹊跷,怀疑其中另有内情。”
璇玑姑姑呆了呆,拼命给千灯使眼色,示意让这两家人自己撕扯去,不要沾染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千灯却视而不见,反而说得更为清楚明白:“今日既然双方长辈都在,我便在此说开了吧。若于家执意想要官职,除非弟弟能经过重重审核,补上哥哥的缺,到我府中熬上三年,最终脱颖而出成为我的夫婿——你们于家,可有胆量再送一个儿子到我这个克夫之人身边么?”
于父哪敢应承,于母更是脸色都白了,两人都不敢吭声。
“至于金家,国法在前,你们不必私下动什么手脚。朝廷律令完备,该是如何便是如何,绝不会放过凶犯,也冤枉了清白之人。”
金保义赶紧应道:“是,是,县主教训得是。只是不知此案会如何审理,县主这边又是否真有眉目?”
“此案与我昌化王府息息相关,朝廷既然交给了大理寺,我自会亲自督促,还于广陵和金堂一个公道。”千灯说着,在帘子后抬手,示意他们都退出,“案情未曾大白之时,谁若再来我王府喧哗,定不轻饶!”
“县主,你这是何苦,为何要揽事上身啊?”
等金家和于家父母出了门,璇玑姑姑忍不住唠叨千灯:“此事一出,坊间早已沸沸扬扬,县主您该明哲保身,不加过问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寒雨斜侵发肤,冰冷如针,千灯站在檐下目送三人离去,任由秋风卷起她素白的裙裾。
“可是姑姑,于广陵和金堂都曾与我朝夕相处,他们的命运……是被我改变的。坊间闲话早已够多了,我又何必在乎,顶多不过是六亲无缘之外再多一重克夫,只要我不加理会,又何惧流言!”
璇玑姑姑望着她风雨中单薄的身形,不觉湿了眼眶。
或许这世上只有她知道,这口口声声不惧流言的倔强小姑娘,夜夜要抱着母亲给她缝制的布老虎才能睡着。
可苍山万重,风雨如晦,以后无数个暗夜,都要她自己艰难跋涉了,这世上能帮她遮风挡雨的人,再也没有了。

“真的吗?县主真的答应了金家和于家,要彻查此案?”
于家来王府闹事,自然瞒不过众人,尤其是身在后院的其余六人,很快听到了风声。
“我觉得,县主说不定真的可以查出来哦。”又是三日一聚的宫训时刻,众人聚集于堂上。商洛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亮,“当初在庄子内,杞国夫人遇难,就是县主短短几日把案子给查得清清楚楚,揪出了真凶!”
不需他说,众人也都还记得那日庄子上送别小宴,零陵县主抽丝剥茧擒拿真凶的情形。
薛昔阳笑了笑,手指在琴谱上徐徐虚弹,轻声道:“可是,商洛你有没有想过,当日杀害于广陵的凶手,若不是金堂的话,剩下的嫌疑人可都在咱们中间了……”
商洛倒吸一口冷气,立即道:“不是我不是我,我那天一直陪着县主呢!”
薛昔阳拖长了声音道:“自然不是你。只是有些人无缘无故拉人下水,我不过换了身衣服,没想到竟要惹一身骚呢……”
孟兰溪听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面无表情地缓缓翻过一页书:“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县主还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商洛立即道:“对,我相信县主一定会查明真相,还金大哥和我们清白的!”
王府内的人肯依托县主,可王府之外,市井百姓又是另一番道理。
盛发赌坊门前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人抱头哀叹,还有些人试图冲击赌坊,将自己的本金拿回来。
只听得里面一阵喧哗,护院们手持棍棒冲出,将耸动的人潮向外推拒。
赌坊掌柜走出门,大声呵斥那些阻在门口的赌徒们:“嚷嚷什么?押下去的注还想拿回,拉出来的屎你们怎么不吃回去?”
有人在外头不服气喊道:“凭什么不能拿回来?这是人死了,又不是县主选出夫婿了!”
“呵!你们押注的时候不知道县主六亲无缘克夫命吗?十个夫婿谁出事都是命!之前那个苏云中死了,谁嚷嚷赔了吗?南禺发配了,押他的谁不是自认倒霉?说到底,县主择婿,就看谁的命硬能扛得住!要是死一个可以退钱,那往后再死人呢?愿赌服输,落子无悔,因为你押的人死了就要反悔,没门!”
见赌坊一众护院如狼似虎,有些胆怯的人自认倒霉,灰溜溜走了。
但还有一小撮人显然输不起,还堵着门吵吵嚷嚷,被护院们直接搡了出去,摔在街上。
商洛抱着一兜花生瓜子经过,一时猝不及防,差点被跌出来的人撞倒。
他忙护住怀中吃的,一看趔趄扑倒在自己面前的人,顿时大吃一惊:“君山哥,你怎么了?”
这个气得满脸通红的赌徒正是他的同窗郑君山。他愤恨地拍着身上的泥巴爬起,口中痛骂:“岂有此理,这群无赖王八蛋,这是明抢了!”
商洛一听旁边人的咒骂,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君山哥,你押了广陵哥吗?”
“我把所有钱都押上了!这可是我今年的所有花用,现在怎么办?再回家讨要,肯定被我爹娘骂得狗血淋头!”
商洛本来想嘲笑他,但想到于广陵和金堂,心下难受,嘴巴扁了扁,说:“怎么办呢,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押广陵哥和金堂哥的人都完了……”
“金堂没有完,他是被冤枉的。”郑君山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要是再有一笔钱啊,我准备押金堂了。”
“你都输光了,还押啊!”商洛脱口而出,等回过神来又“啊”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金堂哥不是凶手的?”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王府有权、金家有钱,如今我手上有线索,这辈子能不能吃香喝辣的,可全靠它了呀!”郑君山朝他挤眉弄眼,似在对他示意,“就是不知道县主与金家会出什么条件了,你觉得呢?”
商洛人小鬼大,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瞪大眼问:“难道你知道真凶是谁,但是你要待价而沽,拿来交换好处?”
“哎呀,别讲得这么难听这么说吧,我确实有些发现,当日国子监中某个人,他是又有作案理由、又有作案时间,甚至我还不小心发现了他作案的手段……只是当时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而已。”
商洛激动不已,立刻拉住他道:“走,我带你去见县主!”
“别,其实我还是对金家的钱更在乎,毕竟我真的身无分文了。你记得别惊动人,悄悄去通知他们,说我就在国子监自己的寝舍,恭候大驾。”
郑君山转身离去,商洛望着他的背影,口中暗自嘟囔:“君山哥向来神神叨叨的,可不可信啊……?”
“什么神神叨叨?”身后有人问。
商洛回头一看,是与他出来逛西市的几个国子监学子。
商洛刚想开口,忽然打了个激灵。
——这些熟悉的人啊,他们那一日都在国子监中,都有杀害广陵哥的嫌疑,都可能是让他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
他顿时惊醒,不敢再说什么,只丢下一句便撒腿就跑:“没什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见他这模样,身后传来哄笑声:“都是县主夫婿候选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呢?”
“商洛,你再这样,我可要把押你的注给退回来了啊!”
商洛才不管他们,他心急如焚,直奔回王府去找千灯。
“手握线索,待价而沽吗?”千灯听商洛把来龙去脉一说,立即吩咐璇玑姑姑备马,同时叫人去通知金家。
想了想,她又对商洛道:“另外,于广陵已经出事了,你切记小心谨慎,不要落单,实在不行,回家居住也可以。”
商洛一想到在家的遭遇,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放心吧,我这几天跑去景宁哥那里住,顺便教他家弟妹们念念开蒙的书,还能蹭好吃的点心,比在家好多了!”
千灯听他这么说,便点头道:“也好,你自己一切小心。”
商洛要走时,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迟疑问:“县主,你是不是怀疑兰溪哥哥啊?”
千灯略一挑眉:“你怎会这么觉得?”
商洛嗫嚅道:“因为……因为君山哥说,又有理由,又有时间,而且还被他发现了作案手法……我记得那天没有迟到的学子,君山哥也没迟到过。”
所以,迟到的薛昔阳,因为郑君山没有时间遇上,反倒洗清了嫌疑。
也因此,当日有动机有时间的,便只剩下了金堂与孟兰溪。
而他既然要提供真凶的线索,那便必然不可能是金堂了。
千灯没说话,只挥挥手示意他先离开。
等商洛走后,她见璇玑姑姑还待在一旁不肯替她备出行的事情,正要询问,却见姑姑气鼓鼓地别开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堂堂王府县主,却要抛头露面去国子监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这成何体统,王府的体面何在啊……”
千灯有些无奈:“姑姑,我只是去看看,这回也是问询学子而已……”
“可那毕竟是刚出过事、还死过人的地方啊!县主,您怎么可以如此不顾身份,不管安危,涉足那些地方呢?”
“安危?”旁边传来纪麟游的声音,他身上还穿着箭袖窄衣,显然正从校场上赶回来。捕捉到璇玑姑姑话中他最敏感的两个字,立即大步走过来,问,“不是说于广陵出事了吗?我听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关系到县主安危了?”
千灯一见他过来,正中下怀,道:“刚好,璇玑姑姑担心侍从们无法照顾我安危,纪郎君身居御林军录事,陪我走一趟的话,姑姑应该不担心了吧?”
璇玑姑姑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苦着脸将帷帽奉上,眼睁睁看她戴好帷帽翻身上马,带着纪麟游驰向国子监。

第十六章 血砚台
听说儿子的案情有了新进展,金保义喜出望外,早已奔赴国子监,与千灯在门口碰了面。
郑君山是外地来求学的学子,住在国子监寝舍中。
门房引着他们入内,凑热闹的学子们见千灯虽戴着帷帽,但身影纤袅风姿绝俗,跟传说中的母老虎大不一样,都大为好奇,盯着帷帽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薄纱,一窥究竟。
纪麟游身材伟岸,又是军中出身,三两下便驱赶走这群好事之徒,护着县主顺路径而行,便看到数排平房列在国子监边缘的空地上。
敲开近旁的一间屋子,纪麟游问明了郑君山的居处,对千灯说:“他住在乙字二号房,应该便是第二排第二间。”
话音未落,后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声“县主”。
那声音古里古怪,听不出男女,倒似与金堂的鹦鹉金团团腔调有点像。
千灯与纪麟游对视一眼,两人快步走向后排,金保义赶紧跟上。
三人绕过第一排寝舍,便看到第二排寝舍墙上挂着“乙”字标记,再看向第二个房间,却看到房门半开,一条人影正慌忙闪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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