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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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大营内,带着二十多名郡学学子而来的谢稽围在沙盘前,与骊珠裴照野还有几位校尉, 望着沙盘上的地势道:
“至于绛州的守备军……薛丞相丁忧归来,路途遭遇三次截杀,绛州守备已去接应薛丞相, 不提也罢。”
众人虽没言语, 但彼此看来看去,眼中俱是隐晦的愤懑和恐惧。
一州守备,竟当成自家私兵随意调动。
什么丞相?
只怕出雒阳时还是薛丞相,到了绛州就要成主公了。
谢稽神色平静,徐徐道:
“镇守神女阙的五万守军,是边境的定海神针, 不能分散兵力,所以,证明流民军价值的时机,就在此刻。”
“……可军报中不是说,蒋冲和冒彻的人马,足足有两万吗?”
一名女学子谨慎出声。
骊珠与她细细解说:
“一则,我们并非要打退这两万人马,只是突袭营救俘虏。”
“二则,他们这个月来陆陆续续劫掠了不少地方,战利品丰厚,正是兵骄将傲之时,恐怕只一心归家,无心大战,若能扰乱他们的军心,即便一万两万,打散了都不足为惧。”
众学子了然颔首。
谢稽看向骊珠,神色平静,语调却有隐隐的赞许:
“公主所言不错。”
清河公主虽不上阵打仗,却要审时度势,掌控全局,要是对行军打仗一无所知,绝非明公。
“——不知裴将军是否已有良策?”
话头一转,落在裴照野身上,他缓缓掀起眼帘。
这几日在郡学内听这些经师祭酒授课,丹朱和吴炎他们大字不识,被拉去单独开蒙。
他和顾秉安倒是能跟上。
只是,在裴照野看来,大部分经师讲的那些东西,纸上谈兵居多,真等上了交战地,七八个他们垒起来也不够打的。
而这个谢稽嘛……
讲得倒是比那些人有点东西。
但有多少东西,不上战场是见不出真章的。
裴照野虽总是一副看谁都像看狗似的嘴脸,但心里却有杆秤。
他不信这个谢稽,但却不得不信骊珠。
她奉他为大儒,拿最高规格的礼仪待他,即便这个谢稽与薛家人往来密切,她也毫无怀疑,时常往返于郡学,事事咨询他的意见。
……仗着自己有点仙风道骨的风韵,读过几本破书,就把公主勾得五迷三道。
裴照野有心试一试此人深浅,更不会大意分毫。
他垂眸,抽出腰间佩剑指向沙盘:
“三路人马,一路佯攻吸引主力,一路率轻骑突袭,最后一路,俘虏脚程慢,必须有大队人马断后,否则前功尽弃——时机最好选在他们准备拔营离开的前夜,届时大营管理混乱,军士归心似箭,最好突破,谢先生以为如何?”
谢稽道:“确为良策,但乌桓人游牧作战,扎营拔营都极为迅速,滦山口距雁山百里,等消息传回,恐军机早已延误。”
“……不难。”
裴照野思索了一会儿,转头问顾秉安:
“我记得昨天你说,半月之内必有大雨?”
骊珠也记得,那是她跟顾秉安商量农事的时候提起的。
顾秉安答:“我夜观天象,不会错。”
裴照野看向谢稽:
“滦山口山路难行,遇雨必遍地泥泞,他们既有谋士,一定会劝他们在下雨前撤离,我们算着雨日,提前两日守在滦山口,时机不会差得太多。”
静默片刻,谢稽道:
“裴将军年纪虽轻,布局谋略却已颇为老辣,假以时日,堪为帅才。”
周围旁观的学子们无不心中讶然。
谢祭酒平时惜墨如金,极少听他如此干脆利落地夸人。
裴照野扯了扯唇角。
笑意看不出是真心高兴,还是在讥讽什么。
谢稽:“那这三路人马,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裴照野心中早有盘算。
顾秉安善随机应变,最适合率队佯攻。
吴炎作战勇武但性情沉稳,丹朱长弓可远距离压制,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率队压阵的了。
至于轻骑突袭,营救俘虏,毫无疑问,除了自己,他不信任别人。
他道:“我率三百人足矣。”
三百人!
众学子哗然一片,俱是不敢置信的目光。
三百轻骑要贯穿万人大营救人,闻所未闻,这人简直太狂妄了——
然而骊珠心中清楚,他不是狂妄,而是流民军实在拿不出充裕的人手。
五千军士最多的兵力要拿来压阵断后。
引敌佯攻亦需要人手。
留给裴照野的还有多少人可用?
他这是把压力全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骊珠绝不放心裴照野就带着这三百轻骑出发,她立刻朝谢稽投去了求助的视线。
谢稽思忖片刻:“公主信得过草民吗?”
“当然!”
裴照野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那好。”
谢稽对眸含异色的裴照野道:
“郑娘子,吴副将,包括军中最精锐的军士,裴将军从中挑三百人组成突袭队伍,余下次等将士,抽调两千由顾军师调度佯攻。”
“最后剩下的军士,十日时间,我会让他们有压阵断后之力。”
有谢稽这句话,骊珠自然无有不信。
更何况这已经是现在最好的安排。
如此便算正式商定了下来,事不宜迟,几人当即整队点兵。
学子们本是嫌成日在郡学内太枯燥,听闻谢祭酒要来雁山大营指点军政,想过来替谢祭酒助阵,顺便挫挫那个裴照野的锐气。
却不想此人有如此胆色,敢以三百轻骑深入敌营。
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哪个少年人不心向往之?
他们大多都是些门第不凡的公子贵女,正是不想靠家族荫蔽,一身血气方刚,想靠自己出人头地的年纪。
可惜受制于家族,无法随心所欲。
今日观裴照野言行举止,众人莫不受到一种感染。
比起挫他锐气,倒是纷纷对他生出一股敬佩羡慕之意。
如此,不仅不再想着看他落败受挫,还忍不住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寄托在他身上。
“裴兄,我瞧着你这马一般啊,不然明日我把我的爱驹送你好了。”
上次被他救过的公鸭嗓少年一边抚着马鬃,一边认真道:
“那可是我爹从乌桓买来的良驹,你也别推辞,平日我也就骑着去郊外打点野鸡野兔玩,大材小用了,还不如送你带它上战场见见世面。”
裴照野的视线还落在远处的一老一少身上。
两人似乎在寻一处辽阔平原,预备给谢稽这几日练兵。
穿着他那身旧衣的少女纤瘦修长,立在濛濛春雾中,如一根清凌凌的春笋,在另一株老竹旁渐渐萌发。
她是真信任谢稽。
谢稽说话,她还揣着一块木牍,时不时记几笔,乖成什么样了?
裴照野收回视线,淡淡扫过那少年。
“不推辞,不过……就只有我的马一般?”
少年:?
“公主的马就不一般了?”
裴照野目光睥睨,眼尾勾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
“还有我身后这些精锐,我瞧着他们的扎甲也很一般啊,柳四公子,不资助一二,给大家伙换身鱼鳞甲?”
柳四公子:“……”
看着他说话时若隐若现的舌尖,少年吞了口唾沫,一咬牙。
算了算了。
就当还他上次救他的恩情?
……嗯,也算是一种花钱消灾了!
两日后一早,骊珠便听人前来传话。
有不知名车队载着甲胄乘夜色前来,其中两匹乌桓良驹,还有三百多副鱼鳞甲,说是赠给裴将军的。
骊珠之前就听裴照野提过,因此并不意外。
只是见那两匹良驹一黑一白,裴照野说让她先选一匹,闲时他教她骑马。
骊珠喜欢白马的雪色,目光却紧盯着另一匹——
这匹黑骏马一定很衬他。
覃珣正巧这一日来雁山大营,见此情形,忍不住道:
“……好一个不知名,连我都认出押送车队的车夫是柳家侍卫,那个柳四公子也不知道换个人。”
骊珠顿时朝他看去。
这一次覃珣并非孤身前来。
跟随在他身边的是两个陌生亲信,一文一武,文士三十出头的模样,武者身形魁梧,目如鹰隼,颇有摄人的威势。
上次他曾说过,他会重新组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独立于父亲和二叔之外,骊珠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成效之一。
“以我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会乐于见到绛州世族与薛家离心,公主无需担心我会泄密。”
覃珣以为她是在怀疑他的目的。
“我知道,你喜欢阳谋,从不屑玩什么阴谋诡计,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也不会允许你进我的大营。”
……她还信任他。
意识到这件事,原本平静如湖的心骤然泛起无数波澜。
骊珠示意他跟她往里走,又问:
“你吃过朝食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样家常的闲话,令覃珣有些恍惚,仿佛之前那些芥蒂都突然消失,两人又回到了从前在宫中时的和睦氛围。
他温然笑道:“好。”
然而刚在营内空地上坐下,覃珣就被对面的少女塞了一碗米汤。
清得简直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覃珣垂眸看了一会儿,再抬起头,迎上一双直勾勾望着他的眼。
那双眼又大又澄澈,被这样一双眼望着,覃珣不过片刻,就敌不过似的挪开视线,无奈笑道:
“原来公主不是邀我共进朝食,是想找我要粮。”
骊珠确实是这个意思。
她真不明白,覃珣怎么好意思空手来。
覃家多方下注她都忍了,但他倒是下啊。
“听闻辽郡十五县已经尽在覃将军手中,麾下将士,赏百金者有十数名,连寻常小卒,顿顿不是肉饼就是炙羊,这一仗,打得真是盆满钵满啊。”
“珣公子要是不想烧我这个冷灶,也是情理之中,反正你只需再熬十年,就能从父辈手里接过他们替你打好的局面,何必另立门户呢?”
她的语气状似平静,然而其中的咬牙切齿和阴阳怪气之意,任谁都能听出来。
覃珣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然而不远处的喧嚣声传来,正是裴照野在练兵的动静,他忽而从自己构想的幻梦中清醒过来。
她不是在对他撒娇。
裴照野首战在即,她是想给他争取多一分的保障。
那一丝柔情迅速沉寂下来。
覃珣望着她的面庞,此刻不再是看待心仪之人的目光,而是看待一位主公。
他以最严苛的标准来审视她。
“父亲和二叔老了,他们年轻时随陛下从燕都迁都雒阳,这些年光是在南雍站稳脚跟,就已经耗空了他们收复北地的野心,他们想要的局面,不是我想得到的局面。”
“陛下的威势已延伸不到国土的边缘,神女阙的军报发往边境诸城,却无人响应,粮饷不足,将领们打仗也开始掂量起值不值得,不愿意为了几个没好处的俘虏大动干戈——”
覃珣朝练兵的方向看去。
“流民军如今日夜操练,是为了去救那些俘虏对吗?”
骊珠回答:“是。”
“实不相瞒,站在情敌的角度,我希望他这一仗死在外面。”
“……?”
赶在骊珠端起面前的锅扣在他头上之前,覃珣道:
“但作为大雍的百姓,如若他能救出俘虏,得胜归来,我会倾尽全力,襄助公主。”
在来这里之前,覃珣已经探得了此次军情。
这五千流民军,要从两万敌军的营中救出俘虏,并不容易。
但倘若他们能成功,则证明公主麾下的一整套班底,上至主公,下至小卒,可以如一架经纬交错的织机,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与
证明给他看吧。
抛去情爱和妒忌,他是这动荡乱局中最寻常的世家子。
他与父辈有了政治上的歧见,要替自己的族人择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覃珣想要看看,他们是否值得他压上他的前途,他的理想,他的身家性命。
骊珠迎上他温和中带着决意的目光。
那一掠而过的锋芒,不知为何,竟让骊珠一时晃神,觉得在某一瞬像是与裴照野重合。
明明生得并不相似。
“……他会赢的。”
骊珠微抬下颌,目光决然:
“但到那时,必定会有更多的人聚集到我的麾下,覃玉晖,覃家仍然掌控在你父亲和二叔手中,你又有多少资源能够作为投靠我的筹码?”
他徐徐露出一个浅淡笑容,又变回了骊珠最熟悉的样子。
“公主想到对绛州那些贵女的嫁妆下手,怎么忘了,家族亦替我准备了一份足矣迎娶公主的聘礼?”
“只是这份聘礼,从前是为我迎回一位覃家妇,而这一次,是为了替覃家迎回一位明主。”
骊珠默默咀嚼着这二者的差距。
即便她并无覃珣所想的那种野心,在听到这番话的一瞬,心中仍然骤生一种莫名的激荡。
然而激荡刚起,下一刻压在肩头的分量便令她浑身一沉。
她的肩上何时有了这么重的分量?
什么覃家的明主?
她何时说过要做这个明主?
在看到这背后的权利之前,骊珠先看到了无数人的性命。
这些人黑压压地站在她背后,全都压在她的肩上,压得她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骊珠的第一反应就是——
她不要挑这个大梁,她没有这个能力,她做不到。
“——我当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原来是覃家的公子哥。”
背后蓦然响起一个令骊珠毛骨悚然的声音,她浑身一僵。
他什么时候来的?
裴照野在骊珠身侧站定。
两人的个头差不多高,左右峙立,两座山似的将她挤在中间,骊珠那点气势渺小得一下子就被吞没。
覃珣早就瞧见了裴照野的身影,此刻面色如水,平静道:
“大手笔谈不上,想要尚公主,这不是最起码的吗?”
“听闻裴将军与公主已私定终生,不知裴将军给公主准备了什么作为聘礼?定是什么稀世珍宝吧,不如说出来,也让珣开开眼界?”
骊珠立刻道:“有啊有啊,你别胡说,两座盐池的钱都充作军费,谁说他没给!”
裴照野:“开开眼界办不到,但可以给你开开胸膛。”
“……你也别胡说,练你的兵去吧。”
四目相对,无数暗流在此刻碰撞,裴照野眼中的笑意如薄冰,冰层底下全都是刺骨的杀意。
适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覃珣的心情,何尝不是他的心情?
他的感情在催促他,将这个曾与骊珠做过夫妻的弟弟挫骨扬灰。
但理智却拴住他,告诉他,他的公主需要这样的人。
她要走的那条路那样困难又艰险,这样的踏脚石越多,她的路才会越轻松。
裴照野笑了下。
手在覃珣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希望你的钱足够多,够买你的命,否则,等我咬下胡蛮子的肉,下一个就是你了。”
覃珣的肩不堪重负地颤了颤,他微拧眉头,挡开他的手道:
“不够买我的命,但够给公主打一条拴着你的狗链子,等勒紧你脖子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裴照野只是笑,笑容疏朗而邪性,令人不寒而栗。
覃珣直到下午方才离开。
傍晚,霞光漫天,骊珠目送覃珣一行人的身影离开营寨外。
任谁见了她,都能看出她此刻脸上的沉重心事。
上一次与覃珣分别时,她让他去查一件事,查覃戎和裴照野之间除了之前宛郡交战之外,还有什么恩怨。
覃珣却说——
覃戎从未去过伊陵裴家。
裴照野去雒阳的那一年,覃戎并不在雒阳。
除了覃戎莫名其妙地阻止裴照野投军之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那他那么恨覃戎,恨覃珣,到底是为什么?
覃珣也很好奇这一点,他说他会继续查下去,或许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线索。
回过身来,就见刚刚练完兵的裴照野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而来。
他面色冷峻,眉眼寒光如刃。
“走了?”
“嗯嗯。”骊珠抛下那些困惑,朝他小跑而去,“你牵马过来做什么?你要出去?”
裴照野看着她格外甜的笑容,总觉得她乖顺得有些反常。
然而面上那点冷淡,却在她不过三息的注视下可耻地迅速消解。
“上来,教你骑马。”
骊珠意外地眨眨眼:“我这几日已经在跟着长君学了,你忙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是吗?”
裴照野挑眉:“你上个马我瞧瞧?”
瞧不起谁呢?
骊珠冷哼了一声,抓着马鞍就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然而刚一跨就发现——
爬不上去。
“这马太高了!不是我之前那匹!”
骊珠恨恨地给自己找补:
“还有这个马镫,也不是之前那个,它打滑!”
“管你这那的,学了这么多日连马都上不去,你那个小长君未免也太娇惯你,只怕再学一年也学不会。”
此刻营寨内正值晚膳时分,不少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抬起头来。
正好见裴将军一手托着公主的鞋底,将人直接抛上了马背。
“裴照野!!”
骊珠抱紧马脖子。
太高了!这马也太高了!
他回头道:“我带公主去骑马,不必留我们的饭,何时学会何时再吃——”
说完,一夹马腹,他自己这匹马疾驰而出的同时,被他拽着的缰绳也拖着骊珠的马一并撒腿狂奔。
尖叫声回荡在雁山脚下。
练得手都在发抖的众军士看傻了眼。
……连公主也训得这么狠?
算了,累点就累点吧,他们还能有公主娇贵?
“裴将军真是……心志坚定,我看他就是好男色!绝对没错!”
此言一出,点头者众。
唯有吴炎默不作声地往嘴里扒拉饭。
他看未必。
裴照野每次从他旁边经过,吴炎都能闻到熟悉的馨香——那个人,都快被公主腌入味了。
此刻的骊珠却只想把裴照野打成浆糊。
“停下来!!裴照野我命令你马上停下来——我要掉下去了,真的要摔死了!!!”
营寨的影子在背后洇成一个墨点,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然而在马背上的骊珠却无暇顾及,她只低头看着一片模糊的草地,晕头转向,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滚下马背。
他怎么就非得让她这几日学会骑马呢?
她试图去抢他手里的缰绳,但裴照野攥在手里的东西,岂是她能抽出来的。
“我不学骑马了!不学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做,你不能把我的手脚摔出问题,我的公文还没看完呢——”
裴照野恍若未闻,骊珠甚至还听到他在笑。
“抬头!”
“我不!”
“快抬头!”
骊珠的牙齿都在打颤,浑身抖如筛糠。
她不喜欢这样!
她讨厌骑马!讨厌脚踩不到地的感觉!讨厌速度这么快的东西!
裴照野胸腔里发出惊云遏空似的鹰啸声,不像是从身体里,倒像是从灵魂里畅快淋漓地喝了一声:
“沈骊珠!抬头!”
——他好讨厌!
骊珠抬起头,眼尾还挂着被吓出来的泪花,刚想要痛骂他一顿时,却被眼前景象惊得一时忘了言语。
硕大的一轮红日。
冬日彻底结束,春天扑面而来,红日倒映在暴涨的河水里,斑斓的色彩冲击着骊珠的视野。
而在余晖笼罩的平原上,整齐划一的军阵初具雏形。
流民军中能力最次的那批军士,此刻在谢稽的指挥下,从容有序地散开,又顷刻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合力。
渺小如蝼蚁,又恢弘如江流。
疾风从骊珠的耳畔呼啸穿过,她望了脚下的恐惧,只怔怔看着山坡下的军士。
这些时日的呕心沥血、奔波忙碌、风刀霜剑,全都消失了。
不久之前还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恐惧、胆怯、畏缩不前,在看到眼前场面的一刻,被军士们脚步声、呼喝声冲刷殆尽。
这是她的军队。
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踏实的东西了。
墨发飞扬,裴照野侧眸回看了一眼。
松开了手里紧攥的缰绳,他让她自己控着她的马,掌着她自己的方向。
“这不是很快就学会了吗?”
裴照野直视前方道:
“要不要走近一点看?”
骊珠却在山坡最高处勒紧了缰绳。
“不,就在这里,这里看得更清楚。”
长空辽阔,大地广袤。
天与地之间,是她的军士即将驰骋的疆土。
骊珠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这老头的确有两把刷子。”
裴照野俯身撑在马鞍上,山风吹乱他未束的短发,他的视线很静,放得很远。
“论单打独斗,他不如我,论治军演练,我不如他——公主替我找了一个好老师。”
这几日,他每一日练兵之余,都会到这个山坡来。
兵书上死板的字眼如何比得上活灵活现的教学?
那些他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重新以一种更有条理的方式被梳理一遍。
裴照野认真汲取着其中的精华,一日日地飞速进步着。
骊珠偏头看他:
“你会比他更厉害。”
裴照野心头微动,想要转头,却又似乎不太想迎上她此刻的目光。
她知道她在看谁,知道这话到底是对着何人所说。
“是吗?”他淡声道,“或许吧。”
“因为你有我。”
裴照野怔了一下。
身畔传来少女略带上扬的尾音,她嗓音清甜,咬字却很有分量:
“我会给你找来最好的老师,给你充足的粮草、武器、甲胄,我会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替我征战,因为有我,你会成为青史留名的大将——”
话说到此处,骊珠忽而身体一轻,从马背上跌进了坚实的怀抱。
她下意识攀紧了他宽阔的肩背。
两人跌在柔软的草地上,炽热而充满雄性侵略性的气息覆压而来,他狂烈地吻她。
分明是她在被他征伐,但裴照野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抓住了自己的命脉。
她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样话?
根本不需要覃珣再打什么狗链子。
她知道该如何使用他,驱策他,让他心甘情愿地叼来狗链子放在她的掌中。
“……哈啊……裴照野……唔……”
骊珠从他密不透风地缠吻中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你怎么突然就……”
“别用这种声音叫我。”他压着粗息,目光黑而浓,“我现在只是想亲你,你再喊就不一定了。”
骊珠顿时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她不肯出声,裴照野反而得了趣。
他早已就旁边收拾好了一间荒废的小屋,却并不急着抱她进去,反而要在这里,埋首而下,要她踩着他的肩头低泣颤抖。
尽管两人枕在山坡另一侧,日头沉落,借着天色掩映,一切都并不分明。
但骊珠仍然昂首就能望见星夜,听得见风声虫鸣,草木芬芳。
一切都能让她清楚意识到——
这里是在山野间,不是在床榻上。
礼教规矩寸寸崩塌,骊珠清醒地看到自己在攀向一个不可控的深渊,亦或是天国。
踏进去的前一刻,骊珠的羞耻心全然崩溃,在失神中泣声唤他的名字。
“怎么还是喊这么多遍?”
他探出头来,爱怜地将她抱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脊安慰:
“好了,好了,以为用这么可怜的声音喊我的名字就会安全吗?”
身体的欲念没有丝毫纾解,但整颗心都好似浸在温水中,寸寸被她舒展开,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喜欢听她唤他的名字。
尤其是得知梦中另一个他的存在后。
每一声都能让他确定她在看谁,她在爱谁,她在承受着谁。
山坡下的军士们早已从另一个方向散去,深蓝色的天幕下,星野垂照,他抱着她踢开了那间林间小屋。
骊珠这才发现,他带她来这个地方根本目的不纯。
甚至榻边的碗中早就备好了要用的东西。
“……你带我过来就是做这个!?”
骊珠难以置信。
他在隔间的灶台引火,备好待会儿要用的热水。
“不然呢?”
“……”
亏她刚刚还感动了一下!
折返回来,对上骊珠欲言又止的目光,裴照野欺身上去,笑道:
“怎么,又让你对我有了新的认识?”
骊珠张了张嘴:
“……你这种时候真像个为了交配什么苦都能吃的野兽。”
这几日他都忙成什么样了?
她都担心他会不会身体透支,结果他竟然还有空想这种事情!还不知何时准备了这么个地方。
她看他还是太闲了!
裴照野被她这话逗得笑倒在被衾里。
“没错,如果不是为了顾及你的脸皮,刚刚在那里我就已经……”
骊珠扯开他的衣领,发泄似的一口咬在他肩头。
“你敢!”
不得不说,这一口咬得他很爽。
裴照野笑道: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以为大家都在规规矩矩做人吗?不是的,公主,撕了这副衣冠,大家和兽也没什么区别。”
革带上的环扣轻碰,他随手抛在床尾,青筋怒张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扯松了她身上本就不牢靠的衣襟。
因为已经隐忍多时,周身气息全然不如成婚那晚温柔,带着不加掩饰的凶性。
他低头抚了抚她被吮得红肿不堪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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