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了几声,反被更深的缠绕和品尝,一片混乱中,她忍不住咬了他。
当张姝第三次拿起桌上的冷茶往嘴里喂,喜鹊不由提醒她不要贪凉。
嘴是没肿,舌头却肿了。咬他也无济于事,反而被他变本加厉的吮与嬉。
被喜鹊一说,本在极力恢复平静的脸庞又火辣辣的烧起来。
喜鹊觉得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
好在杨敏之出了京,杨清也消停了,没有人再来爬墙头爬树,也没有人悄悄塞东西叫她传递,她终于不用时刻提防来自隔壁的出格行为,以及她家姑娘的胆大包天。
当然在别人眼里,张姝一直都是乖巧和顺的。
杨敏之走后,她跟母亲打听了几嘴武安侯府和虞氏,他们家和武安侯府没有往来,倒是承恩公夫人以及邱夫人和两个后妃娘家都有交往。承恩公夫人请何氏去公府推牌九听戏,虞氏一次也没去,听说在府中养胎。
如杨敏之所说,越是如此越让人忌惮起疑。偏偏奈何不得。
她不摆弄香料了,江七娘偏巧又托人送了一小盒香丸过来,说是她胞兄六郎在宣府那边的边贸市场上寻来的。据说长期食用可使人遍体生香。
江六郎与他父亲指派给他的管事从杭州北上后没来得及到侯府拜会,就被杨敏之打发去了宣府协助沈誉解决边粮一事。匆忙之间叫七娘帮她留意张娘子的喜好。后来从宣府边市上碰到这种香丸,据说深受北漠那边的鞑子们喜欢。江六郎引以为奇,当即买了叫人送过来。
程毓秀通医理,对于入口的东西都怀了几分审视,碾碎了一颗拿到鼻边闻了闻,又化水浅尝,皱眉说:“这种香丸里有麝香和红花,女子不适宜长期食用,未孕者会难以受孕,已有孕者还会有滑胎的危险。”
高门大户的小娘子们当然不会随意吃这些玩意儿,不过作为奇货把玩罢了。
程毓秀处于医者的本能,也就是多叮嘱几句。倒把陆蓁和喜鹊臊了一脸。
张姝在她碾碎香丸时,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又亲手碾碎了几颗,捧了一堆香屑到鼻子间深嗅。
她不如程毓秀懂得医理和药草,但她天生对气味的感知敏于常人。她手中香屑隐隐散发的香味与虞氏身上的暗香一模一样。
“姑娘别挨那么近!”喜鹊吓得把她的手往下拦。这么邪门的香丸,别说吃,就是闻也闻不得啊。
张姝问:“程姐姐觉得要吃多长时间才会让人闻到香气?”
这回连陆蓁都被唬着了,一脸嫌弃:“鞑子们吃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草原上的马粪牛粪。”
程毓秀看她神色非常严肃,虽不知道她对这个香丸为什么这么感兴趣,但绝不是陆蓁和喜鹊想的那样,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我也不晓得,但总归不是一日两日,好歹得吃上几年吧。我想它的作用不是让人的体味变得很香,而是压制某种不好闻的气味,比如狐臭。亦或像蓁蓁说的,长期居住在草原上的人,体味会比较重,会用它来冲淡一些味道。”
张姝点点头,把香丸的碎屑都收捡到盒子里,叫喜鹊放好。
她和杨敏之对虞氏的怀疑,因为这个香丸,反而变得站不住脚。香丸来自宣府边市,用它的肯定不止虞氏一人。但是如果虞氏以前长期在服用这种香丸,她竟然还可以怀孕,也是奇事,让人想不通。
仿佛冥冥中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她取出日历簿,在今日的日期背面画了一盒香丸,一个妇人,腹中隆起。一边画一边想,上次在宫中见虞氏,她小腹扁平,从外头看不出一点迹象。想必还没有多长时间吧。不过,妇人到底多长时间会隆起腹部,甚至怎样会怀孕......都让人又好奇又怯怕,又让她绝不敢问出口。
她的脸庞微红。
陆蓁探头看了一眼她画的画,在旁边跟程毓秀喁喁私语。
听陆蓁压低嗓子咕哝:“程姐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什么怀孕滑胎的,跟我讲讲呗......”
张姝顿住笔,挪着小碎步子往她们身边靠。
程毓秀抬眼望她:“姝娘也好奇?”
张姝猛的摇头,瞥了一眼已不在跟前的喜鹊,又默默的点了个头。
程毓秀挑眉含笑,招手叫她俩附耳过来。
几个女娘正在窗榻前低声说话,含羞笑闹,院子外头突然一阵嘈杂声起。
何氏院中的管事仆妇一脸惊惶的跑过来,边跑边喊:“大娘子!快去看看侯爷和夫人啊!侯爷被抬着回来了!后背上都是血!夫人哭得晕过去了!”
张姝惊得身子一晃站起来,脸唰的就白了。陆蓁和程毓秀一左一右的陪着她去主院。
这一日是万岁召见内阁和六部五品以上官员的朝会日,也称“小朝会”。昨日父亲就接到传召,万岁令他参加今日的朝会。父亲不过在锦衣卫挂个七品虚职,怎会有资格参与朝会?父亲也不与母亲和她解释,只说早就知晓了。
今早上卯时不到就乐呵呵的坐轿去太极门。不知遇到什么祸事!
主院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两个主子,一个趴在床上喊夫人,着急的手脚并用要爬下床,一个躺在对面的窗榻上,脸色青白,气息微弱。
张姝还没踏进屋,泪珠子就往下淌。腿已经软了,脑子还没乱。叫人速去请郎中看侯爷身上的外伤。
程毓秀不等她说就疾步走到窗榻前,把团团围住的人遣开,解了侯夫人的外裳,拿手探鼻息和脉息,按压人中和檀中两处穴位。
府中备用的针石正好也被张姝叫人取来给程毓秀。
“夫人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程毓秀朝她点点头,接了针烧过酒,扎到几个要紧的穴位上,稳住侯夫人的心神。
何氏嗳哟几声□□,悠悠醒转过来。
郎中赶过来前,程毓秀又给张侯爷把了脉,说脏腑都无碍。
侯爷后背上的伤势主要集中在臀,血肉模糊,触目心惊。臀上的血都溅到了后背上,难怪仆妇去喊张姝时,说后背上都是血。
看这样子,侯爷是在朝会上被打了板子。
张姝含泪问父亲到底是怎得了。
张侯爷痛的后背如同整张皮子都被活剥开来,哪还说得出囫囵话。只着急往外探头唤夫人。
看何氏醒转过来,张侯爷才咬牙哼哼了两声,叫闺女勿哭,先去照顾何氏。
张姝的眼泪哪止得住,一边流泪一边扶着母亲到厢房安歇。空出地方让郎中给父亲看伤。
陆蓁适才去了外院,盘问送侯爷回来的宫中侍卫,才大致了解了当时的情形。
今日的朝会可称得上血雨腥风。受杖责的不止侯爷,还有户部和工部的几位侍郎大人。以及几个五品不到的低等胥吏,和通州河运码头总管衙门的几个主事,都被拖到太极殿外挨了打。其中就有侯爷的忘年交秦韬。
其余的,侍卫语焉不详,只说侯爷和秦大人挨得最轻。不过二十杖而已,万岁已经很给侯爷留了情面。
如果张侯爷听到侍卫这么说,绝对不会感受到任何慰藉。他又不是巴巴的凑上去挨打的!
朝会上,都察院上奏京中勋贵和朝中官员收受商贾贿赂,把他和几名户部官员、通州码头总管衙门统统揭发出来。
都察院一直在查运河商税一事。南来北往的大运河上,每日都是上百万两的钱粮和货物周转。但是不论户部还是内廷掌管的市舶司,都收不上多少税银。
商贾拿银子打点朝中官员和京中勋贵,拿了帖子一路畅通南北,再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好处给所过码头的总管衙门和税关,皂吏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
都察院借银票一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将京杭运河查了个遍,把揪出来的官员和皂吏也都打了个遍。
张侯爷在殿中听着外面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两股打战冷汗直冒。
万岁和都察院倒没有格外为难他,万岁貌似还很亲切的问他,该怎么自罚。
他按照杨敏之交代的,向万岁叩首请罪,表示愿意将万岁恩赏于他的庄田和耕地中的三成回归官田,三成佃给无地农户。同时,配合内阁正在主导的土地清丈,三个月内将自己名下和河间张氏族人的土地和佃户一一造册,呈交河间县令。
万岁非常欣慰。
关于他的戏份应当到此结束。
谁知礼部侍郎秦大人突然出列请奏,说什么王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外戚乎!
当时秦大人自己的儿子正在殿外挨打。他不为秦韬求情,反而为维护国法不惜冒犯龙颜,其高风亮节让朝臣们大为眼红,于是纷纷表露忠君之心,不甘落于人后。
殿上本来就是文臣们打嘴仗的地方,一时就吵吵嚷嚷起来。
最后,害得张侯爷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原以为不过是个苦肉计,打到身上才晓得真疼啊。
等被抬回侯府,把夫人吓晕,把娇娇儿吓哭,侯爷自己在床上趴了几天,回过神来,越想越不对劲。
大掌往床上一拍,恨的牙痒痒:“杨敏之竖子小儿!本侯被他算计了!”
何氏惊讶问他。
喜鹊帮张姝打理主院,侯爷与夫人说话也不避讳她这个小婢女,全让她听了去。
杨大人一头哄骗侯爷挨了板子,一头哄骗她家姑娘跟他好。让她越想越气愤。
转头就把侯爷说的一股脑告诉了张姝。
张姝心中震惊,但并不太相信父亲的判断。
银票最后既到万岁手上,难免不被牵扯到朝政中。杨敏之与她说过,他没有利用父亲在朝堂上做文章。父亲在大殿上的呈词是他教的,他应该没有料到是这样吧。
可心里总是沉沉的。
张侯爷身上的外伤一天天好起来,接着又犯了热疾。他本就比别人肥胖,进入毒五月以来,别人还未觉得有多热,他稍动一动就大汗淋漓。这番挨了廷杖,镇日趴在床上养伤,湿毒排不出去,胸前起了一层汗疹。
郎中给他开了清热毒的药,给侯夫人开了安神静心的汤剂。侯爷夫妇一个病一个弱,家事应酬都撒开手,全交到张姝手上。
张侯爷为人仗义豪爽,平日里与他们有来往的人家大都不避嫌,都派人来慰问。只是侯爷的伤处不大体面,他也不耐烦应付访客,叫闺女自己拿主意。
侯夫人也在休养,夫人之间的一应人情往来,张姝叫管事该收的收着,该记的记上,等母亲好了之后再安排回礼。
让她没想到的是,吴倩儿竟然亲自登门,带来承恩公夫人的请帖,还指明拜访她。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吴宣林。
张姝不是个热情外露善于言辞之人,与吴倩儿也话不投机,谢过她和承恩公府的关心之后两人就无话可说。
她与吴宣林自从上次他请她和陆蓁去戏园看过戏后,就再没见过。相比于上回的热忱爽朗,他似乎陡然间变得沉默了。
吴宣林默默的看了她一眼。那日微雨,她跟他和陆蓁匆匆辞别,他鬼使神差的跟在她马车后,看她撑伞走向杨敏之,脚步轻盈欢快,轻纱覆面虽看不清面容,却挡不住她的娇羞和喜悦。
至今日,因为侯府的事,神采黯淡,淡淡愁绪又浮现到她娇美的脸上。
“二郎,你不是对侯爷和张娘子一直挂记于心么,既来了怎得都不问候一声?”
吴倩儿转头看张姝,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张娘子莫理会我,我喝会茶就好。”说着接过婢女的茶,埋头吹盏,不再搭理他们。
吴宣林这才跟她拱手见礼,想跟她借一步说话。
他们走得离吴倩儿远远的,张姝客气的问:“二公子有何事找我?”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旋即回避她的目光,下定决心似的说:
“张娘子,我来是想跟你提个醒,杨敏之与你我不同,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侯爷就是着了他和都察院的道才受杖刑,娘子你、也莫要被他诓骗!”
冷不防他提起杨敏之,张姝双颊泛红,刚要矢口否认,出口的却是下意识的反驳:“他并不曾骗过我与父亲!”
“你可知这些时日内阁在做些什么?”
吴宣林看她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她对外间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自从侯爷被廷杖,京中勋贵王公们接连被都察院弹劾,他们与朝中官员和商贾勾结收受贿赂、侵占良田、奴役农户为奴的行径被揭发,无不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连向来严厉约束族人的承恩公府也被都察院指摘出错处,承恩公自惭告罪,派世子也就是吴宣林的兄长,即刻回故里配合当地衙门清丈土地。还有几位老驸马,封地早就超过规制,这回也被都察院一锅端了。
遭都察院弹劾的人家无不怨气满腹却不敢喊冤。连最得圣宠的贵妃娘娘的亲兄长都在太极殿上被当众扒裤子打屁股,谁还敢腆着脸跟万岁求情?
挨打事小,失了体面事大。损失土地钱财只是割肉之痛,若因此被夺了爵位,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在锦衣卫的严厉督察和内阁的新政法令压制下,王公贵族们只得老老实实的认罪,罚没贿金,不敢再阻扰户部清丈,也无人再敢与商贾勾连。
听吴宣林说完,张姝还是摇头:“家父一时行为失当,受了责罚,岂能怪到都察院头上。”
提到父亲,想起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她又红了眼圈。但到底在外人面前,不能失态。
吴宣林心中黯然,艰难开口:“张娘子上回......去的宝山阁,你可知,那是司礼监李掌印的私产。杨敏之与司礼监到底有多少裹缠不清的牵连,我也不大清楚。总之,他通过司礼监,窥伺内廷,揣度万岁的态度,这已是大不敬!”
光揣度万岁的心思这一点,就令人不寒而栗。若不是杨敏之完全掌握了万岁所思所想,这次都察院也不会如此精准的一击而中,让整个京中的权贵都为之颠覆。
听他贸然说出“宝山阁”,张姝面红耳赤,羞怒道:“二公子,您跟踪我?”
“您说这些,与杨大人又有何关?律法如此,政令如此,不论是侯爷、伯爷,还是升斗小民,不都应该恪守朝廷的律令吗?若因为自身的利益被薄损,就心生怨恨、妄议朝政,诽议朝中官员乃至圣上,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不敬吗?”
吴宣林被她陡然的严词厉色吓了一跳。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女娘,话语声也还是那么温软。然而一字一句连声发问,不见半分怯弱与退让。
“杨大人他心机深沉善于谋算,都察院已成为他的私人!如今朝中已经暗暗有尊他为‘小阁老’的流言蜚语。万岁现在用得到他,放任其坐大。若一时不慎误入歧途,只怕会重蹈卢温与卢梦麟祖孙的覆辙!到头来张娘子你岂不受他拖累!”
“我……自然是盼着张娘子好好的,一世平安顺遂!”吴宣林说完,脸颊通红,大着胆子看她。
“张娘子,我……”
他鼓起勇气再度开腔,被张姝柔声打断:
“二公子好意我心领了!”
她对着他躬身行万福之礼,便是要送客了。
多的话一句也不肯同他说。
吴宣林深觉无力,顿了一顿,拔腿就走,不再看她也不等吴倩儿。
吴倩儿哎呀一声,放下茶杯,追出去。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回头,轻飘飘道:
“张娘子知道么?因侯爷收受贿赂一事,贵妃脱簪告罪,皇后娘娘令她闭宫思过,这次西山行宫不用去了。”
待送走他们,一直在她和吴宣林旁边伺候的喜鹊看她脸色苍白,上前扶住她,忍不住又抱怨起杨敏之来:“姑娘,杨大公子未免太不近人情……”
被她再次打断:“不要听吴二郎妄言!”
她素来是个好脾气的,这是头一回呵斥身边人。喜鹊讪讪的闭口。
贵妃受连累一事,她本想瞒着父母,想了想还是让他们知晓的好。
张侯爷还在误解胞妹,气哼哼的把贵妃又埋怨了一通。
何氏担忧,斥他口无遮拦的老毛病又犯了。
张姝反而无所谓:“娘您就让爹逞逞口舌吧,他走又走不得,哪也去不得,心里定是憋闷。郎中也说他身上有热毒,若是郁积于心就不好了,总得发出来。”
张侯爷哈哈大笑:“还是娇娇儿向着我!”
“少给娘娘找麻烦罢!万岁若再降罪,你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把爵位撸了!”
张姝接母亲的话茬:“母亲莫怕,大不了我们一家再回乡里去!”
“对!娇娇儿说得对!大不了我们回河间!”张侯爷又是拍着床榻一阵大笑。
何氏被父女二人弄得又气又笑。经过这几日的波折,女儿似乎变化很大,经历风雨而不惧不躁,越来越像一个大姑娘了。让她既欣慰又心疼。
等侯爷勉强能走动时,秦韬已经回工部上值。年轻人到底恢复的更快些。
秦韬伤好后几次来看望侯爷,都被侯爷叫人轰出去。若不是他还不良于行,非得亲自上手不可。
秦韬无奈,只得作罢。
没几日,程毓秀约张姝和陆蓁出来喝茶。
这些日子程毓秀与陆蓁都不时派人来问候,听说侯爷渐好,她应该也能抽得开身了。
待见到程毓秀,秦韬竟然也在。
秦韬满面歉意跟她拱手致歉,说:“侯爷总不愿意见我,只得劳烦一娘将张娘子请出来一叙。此番连累了侯爷,我权跟张娘子赔个罪!”
张姝忙说不敢当。但面色依旧郁郁。说起来始作俑者都是他。
程毓秀:“姝娘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贪了秦大人一样东西,他央我帮这个忙。拿人手短,我的脸皮又没有他这般厚,总得还个人情,再没有下次!要怪就怪我自作主张了。”
张姝哪能怪她。
秦韬陪笑:“我惯来是个脸皮厚的。”
他刚能走得动路,就去官驿找过程毓秀。
陆蓁噗嗤一声笑:“秦大人不止脸皮厚,腚也厚!”
“好不知羞!”被张姝和程毓秀两人笑骂。
程毓秀早看出秦韬找张姝不只是为了赔礼道歉,只怕还有别的要紧事。可不能因为侯爷一时置气,把大事耽误了。
这会既把人请来,就给他二人留了个清净的雅间好说话。
待程毓秀和陆蓁走开,秦韬对张姝肃容道:“这次是我拖累侯爷,请张娘子不吝代为转达。我欠侯爷的情,侯爷便是要我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另外,请务必转告侯爷,请他与杨敏之谨慎往来!免得再被他利用入了彀!”
喜鹊惊诧,从吴家二公子到秦大人,怎得个个都对杨大人颇为不满。
第47章 谁的算计
秦韬说的与吴宣林所言大同小异。他因为早已身在局中,比吴宣林了解的内情更多。
吴宣林只看到京中勋贵受到的影响,其实对于朝廷格局、官员任免,以及以江南商贾为首的各地大行商的涤荡更为猛烈。
前些日子,沈誉率锦衣卫突至宣府和大同两大边地卫所。
秦韬当时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狱,从老范口中得知,宣府卫所的粮饷已断了三个月有余。
沈誉携皇帝手诏忽然而至,代万岁叱责了宣府总兵,将总兵当即罢免投入狱中等兵部定罪。还杀了几个与总兵狼狈为奸的晋地粮商。现在宣府和大同的粮饷供应皆由以江南大船商江家为首的南方粮商联合调运。
江家原本也牵扯在通州码头贿赂案中,这回不但在宣府将功补过,江家家主还通过司礼监向市舶司补缴税银,据说达上万两之多。市舶司是天子内帑,想必万岁也很开怀。
这一切果然都不出杨敏之所料,每一个人每一步都走在他早就给他们计算好的路上。
秦韬本就对他怀有戒心。在画舫上时,他就跟张姝提过醒,请侯爷提防。但当时他自己都摸不清头脑,刚回通州码头就被老范带走。在狱中,他把所有事情都一力承担,以为侯爷可以安然无恙。
哪知侯爷还是在太极殿外跟他一起挨了板子。
若说其中没有杨敏之的算计,谁信呢?
更让秦韬没想到的是,侯爷一人挨打,倒是解决了清丈受阻和商贾私逃商税两大难题。也是朝堂上的一件奇葩事了。
他有工部从中斡旋,还算板子挨得少的。工部就缺他这样能干活的专人,廷杖后罚了半年的俸禄,还继续回营膳司当差,即刻就要启程去西山修缮行宫住所。
张姝默默听着,脑中回想起那日在通州河畔,杨敏之冷笑中夹杂着厉色的那些话:
“他虽为小吏,到底是朝廷六部下头的,若遇此等小事都不能自保不能全身而退,何做得官?”
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与算计中吗?包括爹爹,以及她在内?
心中透凉,就像有个大石头沿着高处一直往下滚,却怎么也探不到底。
“范大人如何了?我记得那时他也受了伤。”她关切的问。
秦韬笑:“他命大,伤势早已无碍。且又来了运道,现已升任刑部司郎中。”
她抿唇微笑点头。
秦韬继续说,等他伤愈能行走,想跟侯爷请罪,却不得入其门。
又听说,侯爷近来似乎跟杨敏之走得近。
他们本就两府相连,只一墙之隔。
而这个一墙之隔还是当初他在中间小施计谋一力促成的。
怎不叫他懊悔当初!
张姝拿茶杯的手终于控制不住抖动,在桌上洒了一片水。喜鹊慌忙拿绢子来擦。
“秦大人,您说,当初工部找家父赁旁边的宅子,就存了不良的心思是吗?”语气中含轻不可闻的颤栗。
秦韬赧然摇头又点头:“不是工部,是我……自作主张。我受卢老大人的恩惠,对卢大公子当时所求,不得不应。”
他对侯爷虽有利用之心,实又亲近孺慕。这两年来,他为侯爷营造府邸,侯爷真心把他当自家的后生子侄辈相看,给予了他自母亲去世后从未体会过的长辈爱护之情。
侯爷以天真赤诚待人,实不该遭蒙蔽与利用。
“他为何要这么做?我父亲没见过他,甚至都不认得他!”
秦韬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卢梦麟。
他沉思着,说出自己的判断:“可能因为,卢大公子以立储之争落败,便想用这种法子叫杨首辅也陷入同样的困局。”
他见张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忙安慰道:“不过,现在看来,杨首辅父子比卢温祖孙还是棋高一着。杨首辅一入京就请万岁另赐了宅,果断与侯爷划清界限。侯爷以后只管闭门安乐,莫理会朝中事,往后别说杨敏之,就连我、也不要搭理才好!”
张姝追问:“首辅大人……和杨敏之,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什么?秦韬不解。她摇摇头不再解释。美丽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如被烟雾笼罩的静湖,不见一丝波澜。
格外添人愁绪。
秦韬喟然生出许多感慨:“那些身居高位者,自以为操纵人心,玩弄他人于股掌,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如鱼得水,也许他们天生就是为官场而生。而我却做不到,只想尽早脱身求去。”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以木屏风相隔的另一边茶室,陆蓁的欢脱和程毓秀清冷悠扬的声音,时有相闻。
秦韬看向屏风,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道:“我前几日与程家三郎说过,等忙完了西山行宫之事,就从工部辞官,去台湖书院继续求学。”
“那我代父亲提前恭祝大人。”张姝神不守舍,不知该恭喜他什么。
好在秦韬也没在意,听着隔壁茶室无忧无虑的说话声,若有所思,温柔浅笑。
刚好说完话,秦侍郎府上的下人来找秦韬,说尚书大人叫他速速回府,有事差他办。
原来,秦侍郎因为在太极殿上不徇私情忠君直言,近日被擢升礼部尚书。
秦韬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收敛神色,与程毓秀等人告辞。
张姝也没有心情与陆蓁她们继续玩乐,辞别回府。
刚回到侯府,才知道太后身边的心腹姑姑梅芳过府来传太后懿旨,点名找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爹爹您怎么不差人去叫我回来?”太后身边的人也敢怠慢。
张侯爷毫不在意:“她瞧不上跟你母亲说话,愿意等,就让她等着!”
自从挨过廷杖疼了这些时日,吃不香,睡不好,侯爷火气大的很,看谁都不顺眼。
张姝和何氏不跟他一般见识,换了身衣裳收拾妥当,拜见梅芳。
梅芳在侯府也是等的一肚子窝囊气。侯爷粗俗无礼,侯夫人见识浅薄,连带贵妃在内,这一家子就张姝还算晓得分寸,偏偏又不在。
若不是承恩公夫人偏疼小儿子,定要请太后把张家姑娘指婚给吴二郎,她可没耐心耗在这一家子身上。
她耐着性子跟张姝传太后旨意,表达了太后对侯爷伤情的关怀,让侯爷安心在家养伤。
因为西山宫宴在即,承恩公夫人请何氏和张姝与她同去西山的公府别院住上几天,等行宫放行再一同上山去。太后叫梅芳把承恩公夫人的话一并带到。
张姝一瞬间心思几转。
承恩公夫人的请帖就是吴倩儿和吴宣林上回送来的。除了她,承恩公府还邀请了另外一些京中闺秀和世家子弟。这些少男少女早就迫不及待想去西山游玩了。
她本就放不下心把爹爹一人抛在府中,加上吴宣林说的那些话,她心中抵触,委实不快,就让母亲给吴夫人回信婉言谢绝了。
她前脚刚拒绝,后脚承恩公夫人就通过太后压了下来。她不胜其烦,也知道不能驳太后的面子,只得跟梅芳说她会代母亲去西山。
但是侯爷夫妇都在病中,月底前恐怕还不能彻底好转,怕把病气过给贵人们,就不出席西山宫宴了。请梅芳代他们一家跟太后致歉。
听她说完,梅芳一愣一愣的。侯府好大的脸!侯府家的女娘也好有主见。偏生人家说的不卑不亢合情合理,任谁都挑不出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