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呆在门口。
旁边脂粉铺子的女掌柜朝她热情招手:“小娘子,快来这边避雨!那家铺子一天有半天是关着的呢!”一边说,一边朝她身后好奇的张望。
大点大点的雨滴落下来,街上行人匆匆,衣衫尽湿。
她心中异样,蓦然回首。隔着帷帽白纱,只见一袭青衫倚靠在街边木柱,眉目隽深,目不转睛看她,淡然含笑。
青色的直裰上,是雨打过后深深浅浅的湿痕。
她朝他走去。
杨敏之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伞,大部分伞面都倾斜到她的上方。
“戏好看吗?”他微笑问她,回头看了一眼,不着痕迹的抬起另一只手臂将她揽到身边,往宝山阁后头的巷子走去。
张姝没来由的又内疚又心慌,没察觉他的行为已是逾距,“给你买了桂花糕,要尝尝么?”
她和陆蓁从宫城出来,恰逢吴宣林来户部代北城兵马司的同僚取俸银欠条。因为虞氏和银票两件事,她心中乱极,没注意陆蓁和吴宣林说顽笑话,让领了俸禄的人请客。等她反应过来,那两人已经说好去廊房大街上最有名的戏园。本想谢绝吴宣林的盛情,看陆蓁难得这么开怀,只好作罢。
坐在包厢中始终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忘记了。
从她脑中冒出的那些念头,不论是荒谬的还是诡异的,都远远超出她能够承受的范围。若有他在,一定能拨开这重重迷雾吧。
猛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他与她的今日之约。
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摆脱那两人,到这附近就下起了雨。
透过帷帽瞅他的神情。白日在值房高台上的锐利锋芒被收敛,湮灭在萧索青衫和雨雾中,只余温润的光泽。
他挑眉瞟了一眼她怯怯捧过来的油纸包,勾唇慢悠悠说了一声好。
宝山阁的后门在巷子里。
“公子!我一路追、紧着喊叫你拿伞,你……”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杨清语声一滞。
伞下一双人影,高大俊逸的郎君一手执伞,一手虚揽小女娘婀娜的腰身。
杨清看傻了眼,前门又传来潦草的哐哐拍门声,他回过神冒雨穿过庭院往前门跑。他们是宝山阁的熟人,掌柜的请他们随意,赶上下雨左右无事,掌柜自去后院厢房午睡,若有客人杨清就帮他代劳了。
杨敏之领张姝上宝山阁二楼。
这是一间幽静的茶室。
楼下传来喜鹊气骂“小兔崽子”的声音,杨清笑嘻嘻赔罪告饶。
张姝摘下帷帽,把装桂花糕的油纸包递给杨敏之:“给他俩分食吧。”
“不是说买给我的么?”杨敏之不接,走到临街的窗边。
风朝窗户吹,清凉的雨水随风飘进来。
他迎着微风细雨,倚探窗口。
街角处,吴宣林勒马停留,一脸惊愕呆愣,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宝山阁旁边他们适才进入的小巷。
突然感受到上方沉重的压迫,抬头。
站在窗边的杨敏之,眸光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从六部值房高台上俯视蝼蚁众生,任谁都不屑一顾。
随后他掩上了窗。
吴宣林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窘迫变得慌张,调转马头冒雨离开,一身狼狈。
第40章 甜的
张姝下木梯叫杨清找个干净的帕子给杨敏之擦脸上的雨水,杨清趁机笑嘻嘻拿走桂花糕,请喜鹊一起吃。
“不是给我买的么?”杨敏之又重复一遍,语气不悦。
张姝微笑:“杨小郎说你不喜甜食。”
杨敏之不搭理她,挽起袖子开始煮水做茶。
这个人好生没理,她差点失约让他淋雨他不介意,把他本就不爱吃的糕点给别人他倒生气了。
杨敏之把煮好的茶递到她手中,温暖的茶水香气漫溢,齿颊留香。
嗅着清新茶香,她想起虞氏一事,惴惴开口:“大人,之前跟你说过,我总觉得那日在马场不止那几个凶徒……”
杨敏之眸光深聚,看着她一点点说出,因为闻到武安侯夫人虞氏身上的暗香,怀疑虞氏也是那日袭击她们的歹徒之一。
张姝说完,松了口气。可怕的事一旦说出来也就没有想的那么可怕了。
窗外雨声渐小,杨敏之起身,推开窗户,湿凉的空气涌进来。
她看向他,心虚,忐忑不安。
她骑马奔逃时并没有看到后面的情形,当时陆蓁被毒粉刺激双目不能视物,唯一的见证人丹娘已不在……
所以,如今只是她一面之词,以及一个并不能作为证据的气味……
如果说那日的经历是一场噩梦,今日从虞氏身上再次闻到那抹暗香,让她无法自已生出的荒诞念头,就是一场更加诡诞的梦。她希望有个人来跟她说,她是错的,将她从梦中唤醒。
可是,一想到被杀害的丹娘,若真的还有凶徒逍遥法外,她又怎能安心!
“你怕吗?”杨敏之问。
“如果虞氏真的是那日的歹徒,你怕吗?”他走到她跟前,如昨日在水榭时一般,在她面前蹲下,一膝抵地,仰头看她,温柔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怕的,”她怯生生的点头,又摇头,“也不怕,那些见不得人的鬼魅魍魉,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为何要怕?”
杨敏之笑了。伸手交握她抓住裙裳的两只纤柔的手。
刚才讲述时她两手都紧张的冒出汗意,此时被他干燥温暖的大手握住,顿觉安心。
柔美静好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你为什么相信我?”她问他。
他反问:“为什么不信你?”
她抿唇微笑,乖怜无比。垂下头,眼前修长的大手轻握她手掌,如捧珍宝。心中微荡,喃声低语:“杨敏之,谢谢你。”
窗外潇潇雨歇。
“两年前元宵节,就是那天你晓得的。我与母亲去宫中看望姑姑,姑姑送我一个面具,本是很高兴的一天。晚上,一个宫婢送我回姑姑宫里。那晚宫中有晚宴,我们在路上不留意和一个端汤水的内侍撞上,汤水撒到我衣裳上。宫婢让我等一会儿,她去帮我拿件干净的披风。”
“后来,”她鼻子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我一个人在那个偏殿里很害怕,我就想先回姑姑宫里找母亲,再后来……我不知怎得一个人走出了宫,迷了路……”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后来”,眼中抖动着水光。杨敏之握她的手渐渐收紧,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手中传递过去。
“后来,我回帽儿胡同后,父亲带我去宫中谢恩。一个血淋淋的人从殿中爬出来,我当时吓坏了!她脸上身上都是血,冲我哭喊,叫我救她,跟我说,她去取披风了…………”
“她说她没有把我扔到宫外去,叫我救她 ……救她……”
她的泪泣从来都是安静无声的,却远甚于他人撕心裂肺的嚎啕之声,直把人心狠狠碾碎。
杨敏之不让她再说下去,拿手去拭她面庞上的两行泪光:
“这不是你的错,莫要责怪自己。佛经有云,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所谓前世修来今生受,前世她必定欠了你的,这一世才来还。姝娘聪慧良善,这么简单的佛理定然明白。”
子不语怪力乱神。谁能想到儒家最出色的一个弟子为了安慰、诓哄女娘,竟然面不改色的歪解佛经,当真罪过。
她依然摇头愧疚落泪:“她是因我而死的,如果我一直等着她不乱跑,如果她被杖责的时候,我为她辩白,她不会死!丹娘……也死了!无论如何,也是为我与蓁蓁而死。如果真的还有凶徒没有落网,为着丹娘,也为我自己的心,我不会放过那人!”
从最柔弱的人口中,说出最决绝的话来。虽小怯而实为大勇之人。
这样一个娇气又勇敢的女孩儿,叫他怎生不爱慕?
他站起来,两手搭在她圈椅的扶手处,俯身挨近。
“姝姝,”他盯着她的眼,“对于已经过去的,已经发生的,莫再去想。困于自苦,自怨自艾都于事无补。唯有做好当下事、未来事,才无愧于心。若虞氏真有蹊跷,她逃得了一时,终逃不过律法天网恢恢,我陪你一起查清真相,让丹娘子安息。”
她柔顺点头。
心结解开,激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乍然发现他离自己挨得这么近,伸手去推,他结实的胸膛纹丝不动。
反而被他抓住她的手,隔着青衫摁在他热烘烘的胸膛上。
“好好说话,别乱动。”
她还未开口,他拿她想说的话堵了她的嘴。伴随一声轻叹,温柔又无奈。
张姝的脸从刚才的淡粉一下变得嫣红。
环顾左右,想起昨日在水榭未说完之事,问他:“你找我爹爹究竟为何事?”
他避开她的眼,视线落到她身后的屏风摆件上,说,已将侯爷的印信归还,他并没有利用侯爷之心。
说完,轻睃她面色。至于今日和侯爷相商之事,怕她多想,没与她细讲,只说有事请侯爷相助。
她只知刑部已结案,不知中间还有多少繁枝细节。父亲已无恙,银票却还悬在外头。
“江管事给父亲的银票,我后来才晓得父亲给了贵妃。今日进宫,我叫喜鹊去贵妃宫中寻过薛姑姑,她说,”她犹豫了一瞬,说,“贵妃又将银票给了万岁!”
此事他已知晓。否则李荃也不会找他。
“薛姑姑她们,都不当回事,说是娘娘赏、赏给万岁的,不好再要回来。还说万岁当时都没生气,又怕什么。”姑姑和薛令人她们浑不在意,张姝说出来也就当安慰自己。
杨敏之微愕,问她其中关节到底如何。
张姝把头埋下去,脸更红了。她和喜鹊从宫中出来,随陆蓁和吴宣林到戏园看戏,趁着周围嘈杂,她仔细的问过喜鹊。
要让她把薛令人跟喜鹊说的话细细跟杨敏之再讲一遍,却有些臊脸,叫她怎生开口。
可终究还是满心满眼的相信他更胜过别的。
于是跟他和盘托出,薛令人是这么说的,因贵妃有孕,万岁去她寝宫次数少了,教她发现万岁除了去皇后宫中,还私下宠幸过宫女。贵妃惯来跋扈,跟万岁闹了别扭,说出许多僭越的话来。两人话赶话的,万岁约莫也把贵妃气狠了,贵妃怒气上头,竟把万岁比作伶人小倌,当时就拿出银票甩到万岁脸上要买他几夜。不过即便这样万岁也没恼,兀的放声大笑,收了银票还说谢娘娘的赏。
薛令人之所以跟喜鹊讲这些,既显摆主子得脸,也是为着安侯爷一家的心。贵妃娘娘没少跟万岁扯皮,这又算得了什么?
杨敏之没想到,银票原来是这么到万岁手上的。
此时见她眉眼带怯含羞说完,不知耗了多大勇气。心中微痒,忍不住又想逗弄她。
“万岁确实没有生气,姝姝莫要担忧。你看是这张么?”
张姝吃惊抬头,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桑皮纸,笑吟吟展到她眼前。
她不敢置信,伸手就要去拿,杨敏之却偏偏把手往后一退,叫她够不着。
她本就被杨敏之抓着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另一只手刚伸出去,椅子脚突然沿光滑的木地面向后滑去,她收不住往前扑的身势,一眨眼间,杨敏之被她连带扑倒。
随着椅子咣当一声响向后倒下,杨敏之一手搂她细腰,砸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张姝伏在杨敏之身上,两人俱是一愣,没想到突然搞成这个样子。
楼下也听到动静,喜鹊要上来,被杨清插科打诨拦下。听闻杨清哎呦痛呼,只怕又挨了几脚踹。
她慌得从他胸前撑起手。
“别动。”
热烈的气息在他胸腔起伏。手中银票被他松开,轻飘飘的落到木地板上。
他两只手掐住她细软的腰肢,将她的身子支起,牢固的箍在他胸膛上方。
眼前娇艳的像花儿的脸庞上,粉嘟嘟的唇瓣微微颤抖,无声翕动。往上,漂亮的眼睫上,还残留着刚才没有擦净的泪痕。
握她腰的手肘顿时酥麻,将她柔软的身躯轻轻一带贴上他的胸膛,他的唇凑过来,猝不及防吻上她惊慌失措的眼眸。
羞怯的惊呼声中,被薄唇摩挲的眼睛慌得紧紧闭上,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唇,换来他并不满足的喟叹,一边朝她紧闭的眼热情碾压,一寸寸吻过去。
一边拿大手稳稳的托住她的脑后,她的挣扎徒劳无用,反而让他的蚕食更加狂热。
但这样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杨敏之不……”她微弱的颤声才刚出口,他的唇从她紧闭的眼眸处滑下来,张口含住了她的呜咽声。
情之所至,这些原本就无师自通。
“谁说我不喜欢甜的?姝姝......好甜......”他轻吮她的唇瓣,将炙热喘息和放浪的低语一起渡入她口中。
撑着他胸膛徒劳挣扎的手茫然揪紧了身下的青衫。
雨已经停了,只余屋顶的雨水从悬山顶上的滴水片顺势流下来,水到渠成。
燕子从窗边掠过,隔着看不见的丝线连成的雨珠帘远远望去,地面上,倒像是高大郎君被娇弱的女郎压到身下动弹不得,任她的唇与他生涩相接。
楼下,喜鹊在门口说话,就近在糕点铺子屋檐下避雨的仆妇和车夫把马车赶到宝山阁门口,等姑娘歇息好了就回府去。
喜鹊吩咐仆从的声音很大。
张姝从意乱神迷中陡然清醒,睁开眼睛,被她压在身下的杨敏之还在亲她。他就像一把野火,在她唇间肆意燃烧,撒下漫天发烫的火花,危险又美丽。
这一把火把她浑身烧了个遍,将她十六年来被礼仪规矩教化出来的贞静与克制通通焚烬,有什么东西“砰”的裂开跳出心口。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撑着他的胸腔猛然坐起,甩脱他钳在脑后的手,逃也似的滑到旁边的木地面上。
他堪堪松开搭在她腰上的手,放开了她,也放过了自己。若再沉溺于她的甜美,他会要的更多!
待小腹处灼人的欲望被艰难的平息掉,从地上坐起来,眼眉含笑的看她。还是那张俊美如玉的脸,温柔如初。
好不厚颜无耻!
她含羞带泪,恼恨的瞪他,欲语羞开口。
“我心中好欢喜,姝姝喜欢吗?”
他凑过来温柔低语。继水汪汪的眼眸和两瓣嫣红的唇,接下来被染成羞色的是耳朵。
“你硌痛我了!”她负气背过身。
他被她的天真稚语激得心神荡漾,想也没想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扭过来搂到怀中,又吻上去。
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掠夺。这才是六部值房高台上的杨敏之的作风。
她几次呜咽都被他吞入腹中。被迫着张开口,与他放肆的唇共吮共嬉。
当她终于喘不过气来,杨敏之狠狠的在她已经红肿的唇上吮了一记,沿着秀挺的鼻梁再度吻上她颤栗紧闭的眼睫。
“姝姝,过些时日我去保定府亲自跟母亲说请她去侯府提亲,求得侯爷将他掌珠许配与我。请你等我。”
她不说话也不反抗,在他怀中羞怯瑟瑟,承受着他时轻时重的吻,格外惹人爱怜。
杨敏之暗道惭愧,侯爷对他一派坦诚与信任,他却觊觎他的掌上明珠,意图染指。
可她也是他仰望渴求的明珠,他对她的珍惜与爱重之心一点也不比侯爷夫妇少。
喜鹊在宝山阁一楼铺子的厅堂来回踱步,晃得杨清眼睛都快花了,她家姑娘才跟在杨大人身后从楼上下来。
走到旋转而下的步梯口,杨敏之回头道了一声“小心”,握住张姝袖子里的手,引她一同出来。
“吴二郎再约你,莫搭理他。”他伸手摆弄她头上的帷帽将之扶正,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他不单请了我,还有五娘,若我硬生生拒绝,岂不失礼?”她耐着性子同他柔声说。
“这人不晓得礼数,少来往的好。”想起刚才在旁边的巷子外头,被他发现吴宣林竟然一直尾随在她身后,杨敏之的眼神变得冰冷锐利。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喜鹊和杨清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一句嘴。
“程一娘约我,要我得空了去找她。女娘约我总可以去吧?”她从帷帽中仰头跟他抛下一句,转身就走了。
喜鹊的目光从自家姑娘转到杨大人,又从杨敏之转到杨清身上,瞪了小崽子一眼,急匆匆跟在姑娘后头出门。
“若有江六郎在,也不可!”杨敏之突然想起来,追上前冲已经上马车的张姝喊了一嗓子。
车夫一甩鞭子打马而去。靠铺子这边的车窗紧闭。
杨清探头探脑的觑了一眼大公子的脸色,试探道:“要不……我们也回府?”
杨敏之上马:“回首辅府。”他说的是内阁值房那边的宅子。
说完,调转马头,往张姝离开相反的方向而去。
杨清反应过来,赶忙上马去追。
在马上奔驰的杨敏之迟疑的抬起手,抚上薄唇,那里似乎还停留着她的芬芳与令人酥醉的羞意,都是甜的。
回到金水桥附近的首辅府,杨源在温书。
他的书案上放了一个蟾宫折桂雕花图案的新砚台。一看便价值不菲。
杨敏之问他何时换的。他说,就今天陆五娘突然来访,说与张娘子去了趟廊房大街的商市,随手买了又发现自己用不上,就要赠与他。一开始他也力辞不受,怎奈陆五娘坚持要给,说感谢他那日马场相救之恩,他无法只得受了。
杨敏之颔首,只要不是着了阴诡之人的道就好。毕竟他们身后是首辅,提防谨慎些总没错。
他把杨源和杨清二人招到跟前,跟他们说,以后与宝山阁与李荃交往要密中有疏,疏而有度。
杨源是实诚人,惊问他可是李大人生了异心。
“他没有变,我也没有变,只是局势变了。我与他相交这几年,也同道几年,时移世易,以后我们都要各走各的道。”
他说的很平淡。
杨清自是无所谓,他反正也不喜欢太监,大公子总拿把他送进宫吓唬他。杨源怅然惋惜,还是不甚明白,杨敏之笑道:“我二人又未割席绝交。”拍拍他肩膀让他安心去念书。
以前卢温与李世忠互相提防,内阁与司礼监也不对付,才给了他和李荃机会。
现在,卢温和卢梦麟的势已尽去,他的野望在内阁,承父亲之志,在父亲告老之后将新政延续下去。
而李荃,自然也要在司礼监继续往上爬。
今日,万岁将银票由李荃转交给他,是因为欣赏他二人吗?也许吧,但更多的是给他们一次提醒,抑或是警钟。
天子不需要一团和气的臣子。
若他们想在自己的道上走得更高更远一些,是时候分道而行了。
杨敏之将银票原样包好,夹到一本律法文书中,叫杨清递送到都察院。
在没有拿到银票之前,他也是有机会利用张侯爷的。因着姝姝的关系,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侯爷这枚棋子。
利用秦韬固然可以在朝会发难,不过秦韬终究只一小吏尔,难以对朝中那些尸位素餐者和徇私舞弊者痛打七寸。
且秦侍郎还在为他的庶长子奔波。近日工部出面,以正在准备端午宴的西山行宫急缺营造和补建方面的专人为由,催刑部对秦韬小惩以戒后赶紧放人,莫耽误了行宫用人。
暂时被杨敏之压了下来。
但,局面并不是太好。
没想到,被他刻意隐瞒遮掩的张侯爷这枚棋子,最终还是落入万岁手中。迫得他不得不用。
在收到李荃转交给他的银票时,他以为这种得罪人的事只能他来做。
后来从姝姝口中得知,银票到万岁手上原是起自宫闱嬉闹,司礼监不可能不知情。从那时起李荃或者说司礼监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怪李荃。司礼监依附皇权和后宫而活,不是内阁的附庸。
杨清从都察院回来,杨敏之给母亲写完信,以火漆封口,叫他速速去快驿交给驿差送去保定府。
杨清屁股还没坐热乎,又被差遣,苦着脸道:“公子您不是刚送过家书给夫人么?这接二连三的,夫人该以为是不是首辅大人出了什么岔子,莫得把夫人和老夫人唬着了。”
“休得胡言,叫你去就快去,回来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你。”
杨敏之眉头微锁,仿佛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交给他去办。
杨清期待的把头凑过来。
“想叫你过几日走一趟宣府和大同......”杨敏之看着他,沉吟片刻,忽而话锋一转又作罢,“还是再等等吧,就你这不知轻重的性子,不遇事还好,一旦遇上什么事料理不好,万一再来个自作主张、没得给我惹出祸来!”
杨清心虚的抹了一把脸,不就私拿了公子填的情词悄悄递给张娘子嘛。
越想越不服气:“若不是小的自作主张拦住了喜鹊大姐,她早跑楼上去破坏您与张娘子……喝茶呐!”
杨敏之难得被自家小子挤兑得脸红了一红,噌的站起来,还不等他找本书扔过去,杨清嘿嘿笑着把信往手中一抄跑了。
等他跑完这趟腿再回来,郑璧过来了,正在给大公子看他模仿柳思荀大人写的字,已有些形似。杨敏之点头说甚好。
郑璧错过了习字最好的年龄,现在再叫他形成自己的风格属实有点难了。首辅大人要求又严苛,他无法只得找个好模仿点的师傅,于是从柳思荀那里好说歹说搜罗了一堆他的文章,说要拜读,实际是为了模仿他的字体。
郑璧一双桃花眼笑得极惬意,眼珠一转顿时冒出一个自己觉得极好的计谋出来:“暂时先不教首辅大人知晓,我先练上一个月。”
他潦草惯了,若不作刻意之状,一时还改不过来,反正下个月才开始看字迹给他俸禄,那就下个月再改好了!
两人又说笑一阵,郑璧说起正事。
吏部已经定下,将他兄长郑磐升任开封府承宣节度使,不日将有任命文书发出,着他从漳州离任赴河南任职。从此,郑磐跻身地方大员一列。
但卢梦麟还在海上,未到达漳州。等他到漳州时,恐怕郑磐已经离开。
杨敏之思索片刻,告诉郑璧,叫他转告郑磐,若卢梦麟找出那些书信中的秘密关节,托江家传信过来即可。
对于卢梦麟是否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他根本就不在乎,对于能从卢梦麟处得到什么线索,也不报太大期待。
他隐隐觉察,追杀卢梦麟的那两个歹徒才是揭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沈誉已去宣府。他走前,和丹娘的弟弟、已升任锦衣卫总旗的丹虎来拜会过杨敏之。
杨敏之提醒他除了宣府,还要注意大同卫所的动向。
等沈誉到宣府,遵杨敏之的令先行抵达的江南大漕商江家的人与他接洽上。但凡他有需要,马上就可以安排从关内调运粮食。
但是,关于那两个歹徒是否是从宣府卫所出逃的卫卒,还未有消息传来。
他问过丹虎,丹虎说他阿姊的功夫不输男子,在锦衣卫中也是佼佼,他一直不信阿姊竟然会死于两个逃窜的兵痞之手。
杨敏之与那两个歹徒都交过手,其身手悍勇,他也疑心那二人不是普通的兵卒。
只要真是从宣府或大同逃逸出去的边军,总能查得到姓甚名何。
但若根本就不是……
算上姝姝对虞氏的怀疑,以及虞氏的出身与背景,杨敏之拍案而起,对郑璧道:“那二人只怕早就是死人!”
郑璧惊。杨敏之不与他解释,告诉他,若这回沈誉查无所获,就该到前几年与北漠之战中阵亡的人中去找了。
那两人当年并没有死于与北漠之战中,而是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那他们为何追杀卢梦麟?”郑璧追问。
“卢大公子在朝中也没少得罪人,加上纵容老家族人侵占学田,都搞出人命来了!恨他的人想杀他的人可不少!”杨清插言。
杨敏之对杨清的说法不置可否,叫郑璧去暗中留意武安侯府与虞氏。
姝姝她们遇劫之地就在武安侯府马场与陆家马场之间的芦苇洲。
沈誉已私下查过,那个马场早就被武安侯弃之不用了。武安侯耽于玩乐,那些时日一直在府中。
郑璧表情艰难:“锦衣卫都查不出来问题,你叫我暗中留意?而且还是个已有孕的内宅妇人!我上哪里去留意?”
他是长袖善舞,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但是虞氏是武安侯夫人,不是通州码头花船上的窈娘啊!
“那你勉为其难?克服一下?”
想着是不大妥当。最好是个女娘。但他绝不会让姝姝去冒这个险。
杨敏之拍拍郑璧的肩,如鼓励阿源一般勉励他。
第42章 宴请
杨敏之自从回了内阁值房这边的首辅府,与他父亲一般,忙于政务通宵达旦不眠不休。有时甚至直接宿到翰林院中。杨清倒落了个清闲,白日杨敏之上值不要他跟着,下值了去他那里取信笺带回美人巷。
然后悄摸摸的翻墙头爬梧桐树,对喜鹊又是作揖又是赔礼,请她把公子的信笺送到张娘子手上。
喜鹊不接也不发火,冷笑:“有门不走偏要翻墙爬树,这就是首辅大人家的规矩吗?杨家小子,代我转告你家大人,有什么要跟我家侯爷说的,让他光明正大的上门来说!有什么诗呀信呀想给我家姑娘的,叫他当面来给!”
自从上回从宝山阁避雨回侯府的路上,她家姑娘摘下帷帽,一张含羞带怯的红脸蛋上,艳色初开,樱唇红肿。她问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张姝红着脸说茶水烫到了。
喜鹊干笑,也不揭穿。她果然看错了,以为姑娘是个乖的,没想到胆子这般大。说来也怪她,一时糊涂帮杨清带了一回信,让姑娘糊里糊涂的就被杨敏之迷惑了。
若说以前她也起过念头,姑娘和杨大人在通州待过一夜,若就此顺水推舟将他二人撮合到一处,再好不过。但是,总得要三媒六聘大大方方的成亲才是正途。如这般私相授受,吃亏的是她家姑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