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哪敢把喜鹊的话转告给他家公子,再说这几日公子忙得都宿在翰林院,怎忍心再给他添堵。怏怏的回到首辅府,叫杨源帮忙。
杨源以为公子找张娘子还是为着通州案子的事,正色道:“这是要紧事,你何鬼祟,直接去侯府请门房转交给张娘子便是。”
杨清心中暗谑源哥就是个木头疙瘩,这几日大公子一脸春心荡漾,都不加遮掩了,他还看不出来!
二人正在相持,陆蓁又过来找杨源。见新砚台已经放到他案头上,久违的梨涡出现在她明丽的脸蛋上。
杨源起身招待陆五娘,杨清灵机一动趁机请陆五娘帮忙把信带给张娘子。
陆蓁爽快的答应了。
等她到侯府,张姝也在忙着。摆了一桌面的香料,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各种香味。
听喜鹊说,她家姑娘突然对香料来了兴趣,从侯夫人那里把府库里的香料香粉都搜罗到青鸾院来了。
陆蓁把信交到张姝手上,说路上碰到杨家小郎阿清,托她带给张娘子。
喜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张姝丢开手中香包,转过屏风到后面寝堂,裁了封口从信封中抽出若干信纸,一张张看过后,把信仔细的放到梳妆台上镜奁最下面一层压起来。
抬手摸自己发烫的脸庞,镜中女孩儿两颊生霞,俏生生的,盈盈一笑。
喜鹊跟过来伺候,她朝她柔声道:“好喜鹊,我晓得分寸的。”
心思被戳穿,喜鹊嘟囔:“我帮杨小郎传了一回信,您怪我。我不帮他传信,您又怪我。”
张姝抿唇微笑不语。
外间,陆蓁拿香包把玩。张姝叫喜鹊取来两件在熏笼上熏过的罗裙,叫她闻一闻分别熏的什么香。
陆蓁哪分得出来,反正不是清香的就是幽香的。
张姝把罗裙凑近闻了一闻,准确的说出了两种香料的名称。
陆蓁露出佩服的眼神,对她不吝夸奖。
张姝谦逊一笑。她自小对各种气味就很敏感,又不是什么勤学苦练出来的本事,不值一提。没想到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只是,她家的香料都出不来虞氏身上的那种味道。
她约陆蓁去商市的香料铺子上转了一转。
如上次走访书画铺子一般,她们在廊房大街上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和虞氏身上那种香气相似的。
何氏见她把府里的香料都拿出来摆弄一遭,以为她要做香囊,等了几天也不见她动针线,过来问。
倒提醒了她,叫喜鹊找了些布头,当真做起香囊。
这几日出了太多事,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安稳。
借着做女红,让自己的心静一静。
照往年的例,先给爹娘做了几个挂在纱帐边驱蚊的。颜色粉嫩清新的分送了陆蓁和程毓秀,江七娘。几个牛角状的角黍香包给杳杳玩。又用心做了几个寓意吉祥的仿古香囊,托人送到河间县令家孝敬义母。
给程毓秀送香囊的时候正式下了请贴,请她过府一聚。
也可能是因为收到了她的请帖,程毓秀和黄夫人把对钟夫人杨霜枝的拜访放到了同一天。
程杨两家的议亲,因为杨首辅和程山长的政见有异无疾而终,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此事。不过即便结亲不成,两家还是和和气气的相互走动。
程山长离京返回杭州之前,杨霜枝代表母亲与祖母邀请黄夫人和程毓秀过来做客。
在何氏有意亲近下,她和杨霜枝走动更加密切,听说一边黄夫人要带程一娘程三郎等人过来拜访,一边程一娘与自家娇娇也有约。便跟杨霜枝商议,干脆把小辈女娘们和郎君们都请到侯府来招待。
她陪杨霜枝在隔壁招待黄夫人,她们仨都是妇人,更能处到一块去。这样大家都不拘束。
张侯爷呢,把自己发配到水榭听戏,不和小辈们掺和到一起。
杨霜枝欣然同意。她自从住到侯府旁,经常受侯夫人照拂,起初还有些客套拘礼,渐渐的来往多了,感觉侯爷夫妇确如敏之所说都是纯善之人。最重要的,对首辅没有企图,绝不是那些钻营势利之辈。
她与侯夫人来往渐多,现在已俨然通家之好。
既已定,何氏放张姝执掌家宴,她从旁坐镇。说是在一旁提点,后来隔壁杨霜枝那边请她过去帮忙,何氏去隔壁帮衬,就把侯府一摊都交到张姝手上。
侯府的下人们这时方觉察自家小娘子并不像她外表那么柔弱。
往日里,仆从们只知道自家姑娘深居简出,性怯喜静,是个娇贵人儿。
这日,在她手下当差,几番对答,几回杂务梳理,仆从和大小管事们发现她和柔慈宽和的侯夫人大为不同。
易决断的,有她身边的喜鹊料理,一样一样都处理的清清楚楚。混乱不清的,姑娘也不多言语,只拿着团扇静静地轻扇玉面,让几位管事们自己理论,她就听着。隔着一柄扇子,谁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倒让人不胜惶恐。最后还是管事们自己伙儿头碰头的把事情掰扯清楚。
张姝头一回掌家,倒比想象中顺利。在客人们登临之前,将宴席准备妥当。
这回随黄夫人一起过来的,除了程毓秀,程三郎,还有江七娘和郑璧。
郑璧是程三郎的陪客,他二人年龄相仿。
自从上回知道张侯爷有心招他当上门女婿,他被侯爷吓住了,再不敢登门。
今日陪程三郎过来,一看侯爷与夫人都不在,款待他们的是张娘子。不由有些疑心,侯爷莫不是还要撮合他与张娘子吧。不妥,大大的不妥。
郑璧心里怎么想的,别人不晓得。
张姝只觉心中极为喜悦。程毓秀如约而来,还带来了江七娘。她们都是她蒙难那几日中最亲近的女娘,虽然只有半日画舫同路之缘,她很感激她们的照顾,以及后来的守口如瓶。
今日再相逢,心情格外激动。
“张娘子,我就说我们后会有期吧。”江七娘笑语晏晏。
程毓秀看她席案上摆着京城中最好的酒水,笑了。
有的人,和你性情不同,成长不同,不过一面之缘,却懂你。也许这就是奇妙的缘分吧。
整个席间,她们三个女娘作一处,程三郎和郑璧作一处。郑璧放下戒心。为了不叫程三郎去找他未婚妻把自己抛下,他殷勤的给三郎斟酒,满了一杯又一杯。
程三郎醉后,骨子里的江南名士之风彻底被勾出来,要抚琴,要舞剑。
剑是没有的,张姝叫仆从把自己的琴搬来。反正她也很少弹。
程三郎正酣然抚曲之间,杨敏之回来了。
他从翰林院下值,随父亲设践行宴款待程山长。席间还有几位祖籍江南的老大人,谈性甚浓,一时半会还散不了。酒过三巡,他赔礼告退,匆匆赶了过来。
他见程三郎已然酩酊大醉,叫郑璧送程家众人回官驿,以免误了宵禁。
程毓秀知道这日的宴席都是张姝一手操持,只怕她也是累得不轻,该早点休息。忙叫随从过来接应三郎,随江七娘黄夫人和杨敏之等人告别。
杨敏之送他们到府门外,对黄夫人行礼说:“山长与夫人此去山高水长,重入江南繁华,当不胜欢欣。敏之会铭记山长教诲,若日后再有相见之日,还要再求山长与夫人赐教!”
黄夫人含笑点头,叫他毋送。心中惋惜不已,这么出色的郎君,一娘与他互相都没有看对眼。可见,人与人之间真的还是讲些缘分的。
杨敏之又叮嘱了一番郑璧,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开,转身踏入侯府大门。
在马车旁骑马随行的郑璧了揉眼睛。他没看错吧?这个人,前些日子还对承恩侯府疑虑心甚重,现在和侯爷已如此熟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是他杨敏之的家呢!
喜鹊在指挥仆从们收拾食案和未用完的酒水吃食。
木着脸对他行礼说,姑娘有事回院子一趟,让她转告请大人在这里稍息片刻。
她在杨清跟前敢放狠话,当着威仪深重的杨敏之,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杨敏之颔首,到院中程三郎适才抚琴的案前坐下。
下人们收拾好厅堂,就要把这尾蕉叶琴抱走。杨敏之往琴上一按,另一只手摆袖一挥。仆从躬身退下。
喜鹊瞥了一眼,垂头跟着仆从们走出去。忍不住腹诽,这位大人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
不一会儿张姝就回来了。
杨敏之冲她迎上去:“姝姝辛苦了。”他先回了隔壁长姊那里,知晓程家郎君和女娘们是她在一应招待。
张姝递给他一个靛青色的小物件:“不晓得你来,教我又多跑了一趟。”
语气中满是娇嗔,却并无不满之意。
他也看着她,与她一同微笑。接到手里的是一个镶了颗琉璃珠吊坠的香囊。朴实无华的深蓝布面上,以金线绣了一艘六层高的峥嵘宝船,正鼓帆远航,昂然于碧穹之下。
宦海扬帆,是个极好的寓意。
“恭祝大人平步青云亦会有时,直挂云帆当济沧海。”她眉眼弯弯,微笑着说完,两耳有些热热的,侧目偏向放蕉叶琴的桌案,不再看他。
“里面放的什么香?”他盯着她的眼睛,把香囊凑到鼻下轻嗅。药草的淡淡清气扑鼻。
“艾叶,菖蒲,”她又飞快的抬眼看他一眼,眸光灵动,“还有一些说了你也不晓得。”
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噙着娇俏的一抹笑,很有小瞧他的意思。
他笑着把香囊递回给她:“劳烦姝姝给我系上。”
他穿着白日上衙时的绯色官袍,腰间束了一条金革带,松弛有度,隐隐显出刚劲的腰腹。
她有些迟疑:“这是大人的朝服……”
“我觉得正相配。”他拉着她的手放到腰间的革带上。
那里本来系了一个常规制式的玉佩。
张姝默默抬起玉白的手指,拿香囊上的挂绳穿过革带打了个扣,系上去。把香囊系到玉佩旁边。
绯色的官服上,顿时垂下来一道靛青的俏影。一红一蓝着色浓烈,想要人不注意都难。
“还是改日我给大人再另做一个罢!”她要伸手把它解下来。
“不必,莫得让姝姝费心劳神还伤手,这个就很好。”杨敏之止住她,托起她一双柔荑,毫无征兆的放到唇边轻吻。
低沉含混的声音从她手中传出:“我写给姝姝的诗收到了吗?喜欢么?”
她怯声惊呼“不要”,要抽回手。
他从善如流,放下她的手,随即按住她两边肩膀,俯身垂头,在她额头,眼眉,鼻梁……蜻蜓点水,落下一串串温柔缱绻的吻。
他的口和鼻息中有淡淡的酒味,喷到她脸上就像那日还没有燃烬的火星子,烫得让人心惊。
张姝畏缩的直往后躲,一双腿却软得提不起力气。被他拿手指把下巴轻巧的勾回来,薄唇印到她粉润的唇上。
轻轻的啄了几下,不舍的放开。搂着她肩的手一动不动,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甚满足。
月亮被月晕萦绕,遮蔽了清辉,远处的水榭和近处的庭树都隐于朦胧的夜色,看不清。
趁着夜色,她惦起脚把唇凑过去,换她主动亲他。
香甜的气息,温软的唇,大胆的触碰他。
迟来的醉意涌上心头,杨敏之趔趄一震,先是不敢置信,继而从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这个既胆怯又勇敢的女孩儿,叫他如何不欢喜,如何不甘心沉沦!
在她的唇就要羞怯的瑟缩回去时,他热情的回应上去。
一双素手不知何时攀上他胸前的缂丝补纹。
上头有两只云雁,互相围绕,在云间盘旋。
细腻指尖无意识的在粗糙的缂丝线条上摩挲,痒着心尖。
月华终于从彩云间探出头来。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把她亲的像上回那样差点背过气去。浅尝辄止一会儿,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拉她坐到廊下,正对琴案。
“姝姝赠了我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抚琴音一曲作为回礼,请卿侧耳听。”
优美琴音从他指端流淌出来,是程三郎在画舫上为江七娘所奏的凤求凰。
张姝觉得他比程三郎弹奏的更好听。
只是偶尔有粗犷的笑声和叫好声从水榭那头隔空传来,给华丽的琴音带来不和谐的变奏。
张侯爷现在又不爱听缠绵悱恻的戏文了,迷上了滑稽戏。就算天天变同一种戏法,也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张姝有些无奈,与杨敏之相视而笑。
悠扬深情的琴声丝毫不受干扰,飘荡在寂静的夜空。
隔壁也是刚刚忙完这一晚。
也是赶上运气,杨霜枝和何氏招待的黄夫人不仅是程山长的继妻,还是江南有名的女医。给她二人号了平安脉,分别写了养生方,还跟她们讲了些妇人的养生之法,让她们受益匪浅。
待送走黄夫人,杨霜枝留侯夫人喝茶歇息。
侯府的琴音穿过两府相连的假山园林和水榭楼阁传过来,曲音若隐若现,大胆的吐露情意。
杨霜枝秀眉蹙起。
这是敏之的琴音。
百年诗书大族的眉州杨氏,对子弟的教育不止四书五经,亦包括君子六艺。
敏之样样都拿得出手,唯独对琴艺一直不太热衷,他少时便不喜情爱俗音,称其为不入耳之流。
但这首凤求凰的确是他在弹奏。
侯夫人不识五音,以为是侯爷那边的伶人。一曲终了,赞了一声。
杨霜枝回过神笑着回应侯夫人说的话。
等送走了侯夫人,叫仆妇去二门外问一声,外院的人回话说大公子已经走了,从侯府出来,就回内阁值房那边的首辅府去了。
一连几日,杨敏之和杨清都没有再过来。
杨霜枝找不到人问话,只得把疑窦埋到心里。左思右想,心里总不踏实,派人去隔壁请张娘子过府来做客。
张姝恰好请了程毓秀和陆蓁到家里来。
程毓秀本来要同父亲一行人一同返乡,太后听说了她为祖父母守孝之名,赞她孝顺纯善,恩赏她参加西山行宫的端午宴。她没有走,程三郎和江七娘也顺势留下来,在京中再多耍些日子。
张姝刚要婉言谢绝钟夫人之邀,何氏对她说,钟夫人约莫是想找人解解闷,让她们几个女娘一起过去,陪钟夫人说话,热热闹闹的,对化解心中郁结也大有好处。这种奇葩的养生之道,她是从黄夫人那里听来的,别说还挺有道理。
程毓秀也笑言,于礼她应该去隔壁答谢钟夫人对继母的款待。
于是三个女娘一起过来了。
杨霜枝始料未及,只得放下跟张姝探话的打算,招待几位姑娘。
如何氏所言,三个花儿朵儿似的年轻女郎在眼前,一时说笑,一时玩闹,她跟着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听程毓秀说她骑马赶去津口海港看海上日出,杨霜枝和陆蓁都被吸引,露出神往之色。张姝微笑听着,脑海中浮现的也是那日的美景。
程毓秀说完仍觉遗憾:“那景象任世间任何语言都无法描绘,非亲眼所见不知其壮美到何等地步!若有机会,钟夫人和五娘不妨亲自去看看。天地之广大深远,非亲历不能感知。”
她没提张姝,杨霜枝想着可能因为张家娘子性喜安静不爱走动的缘故罢。
陆蓁连连点头。
杨霜枝当她说笑,叹气道:“我不过一内宅妇人,再远也越不过四方院墙,还能走到哪里去。”
她是孀居之人,沉浸在哀思中已久,话语间不由自主就带出颓唐和凄凉之感。她自己没察觉,却让几个未婚姑娘听出来,不知该如何接话。
陆蓁心热,几回欲言又止,怕说错话更惹杨霜枝伤心。
一度有些冷场。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姝开口:“天地宽广,总是要装在人心里头才算数。人心之广阔深远有时更难以想象。从江陵到京中,也是千里之遥,只因夫人心中有广阔的天地,才会走得这么远。所以我想,只要有一颗远大的心,总有能走得出去的时候。也不必急于一时。”
陆蓁眼中冒出欢喜的光,面颊上两个明媚的梨涡深陷,嚷嚷道:“姐姐总是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程毓秀笑赞:“姝娘这番话胜我远矣。”
张姝团扇遮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灵动眼眉。
杨霜枝眼眶潮润。看了张姝一眼,随着她们轻轻笑了。
说笑声又起。程毓秀跟她请教金石雕刻。杨霜枝拿出自己打发时间做的雕件小玩意儿,送给她们赏玩。又找了几本金石方面的古籍给程毓秀参考。
到了傍晚,杨霜枝留女孩儿们用过晚膳,送走陆蓁和程毓秀。张姝也要回隔壁侯府,被她笑着留下来。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杨敏之和杨清从内阁值房赶了过来。在巷口与陆家和官驿的马车擦身而过。
他有急事找长姐,把马鞭往杨清身上一扔,大踏步就进了主院。
一眼看到坐在碧纱窗前的张姝,正温温柔柔的同长姐说话。
第44章 远行
张姝不及起身回避,闯进来的青年长腿一迈,三步并做两步踏到她和杨霜枝坐着的炕桌跟前。
一身绯色朝服,勾勒出高挑俊逸的身形,束腰革带上系着一个靛青琉璃坠香囊。
杨霜枝正打着腹稿,想和张姝试探,自家弟弟不经通传就闯进来。
她皱眉呵斥门外的仆妇,抬眼看到敏之腰间的香囊。上头的布料丝线和针线活,和张姝送给杳杳玩的角黍香包一模一样,一看就出自一人之手。
杨敏之丝毫不知避讳,目不转睛的盯在人家姑娘脸上。
还试探什么,杨霜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其实昨日听到那首凤求凰,就该知道之前荒谬的猜测果不其然被她料中了。
张姝的脸红的像熟透的果子,垂着眼睛不看他。款款起身跟他福身见礼,跟杨霜枝告辞。
“且慢,”杨敏之先对杨霜枝正色说他有急事找阿姐,又转向张姝,柔声说道,“我院中有一处栀子花开得极好,你一定会喜欢。我叫人带你过去,趁新鲜剪下来拿去用。”
不管杨霜枝允不允许,杨敏之叫了仆妇过来,领张姝去回鸾院剪花。
张姝心口砰砰直跳,他的姐姐就在跟前,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大着胆子望他一眼,他用沉稳的眼神安慰她,笑意在眼底浮动。她心中微漾,唇角也稍稍扬起,朝他欠身福了一福,随仆妇离开。
杨敏之目送仆妇和张姝出了门,回头就被杨霜枝一脚踹在官服上。
“阿姐,有话好好说,不可亵渎朝服、有辱斯文。”杨敏之避开,他都十几年没有挨过大姐的踹了。
素来端庄持正的大娘子哪管他这一套,咬牙切齿道:“你还晓得斯文?杨敏之啊杨敏之,你好大胆子!竟敢哄骗侯爷家的女孩儿!张娘子单纯不谙世事,你也糊涂了么?”
接连呵斥他居心叵测,道貌岸然,是伪君子,登徒子。在她口中,杨敏之跟十恶不赦之人也差不了多少了。骂完尤不解气,还要再来踹他。
被长姐劈头盖脸一顿骂,杨敏之倒笑起来,不再躲避,由着她踹。
对她拱手深深的鞠了一躬行了个大礼:“长姊对姝姝的拳拳爱护之意,敏之不胜感激!我对姝姝是一片真心实意,请长姊放心!”这副恭顺模样,倒像杨霜枝是张姝的姐姐。
“你......”杨霜枝被他没脸没皮的样子无耻到,但毕竟是自家弟弟,踹也踹了,骂也骂了,她叹了口气,转而道,“张姑娘秀外慧中,着实让我喜欢。”
能说出天地与人心孰更宽广这番话来的女孩儿,定然有一副玲珑心肠,怎能不让人喜欢呢。她心底也不得不承认,张姝与自家弟弟不论从外表还是内在,都足以相配。
“只是敏之,你有没有想过,你二人一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爹娘也不会同意,二来、以科举晋身的清流士族不与外戚结亲的规矩一直都在,何况侯府还是贵妃的娘家、二皇子的舅家。我不懂朝政,你与父亲总晓得的罢!”杨霜枝眼含忧虑,把心中所想全然说出。
此时杨霜枝不得不佩服父亲的深谋远虑,一入京就请万岁另赐宅邸,从未到这边来过。
父亲当时也未必会料到纠葛会在两家小辈之间产生,但是浮沉宦海多年,横竖比她和敏之机警多了。
“我跟父亲说了,我的亲事须得我自己的意愿,也已给母亲去了信,请她跟侯爷夫妇提亲。”
杨霜枝瞠目,不敢置信。
他掸了掸官服上的尘土,平静的道:“这世间的事,若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枉活一世又有甚意思?”
被长姐一打岔,这会儿才说起正事。他说,自从杨霜枝入京,他就给江陵那边钟家宗族的族老去了信,请他从钟氏小一辈中找几个聪明上进的好孩子,从中挑一个过继给杨霜枝做继子,先养在钟老夫人膝下,待钟老夫人百年,他愿意入京侍奉养母,或愿意在江陵谋一官半职,皆由他。
钟家族老刚刚来信说,挑了几个还不错的孩子,但是钟老夫人始终不依,定要杨霜枝归家。
杨敏之知道钟老夫人的事不处置妥当,长姐在京城不能安心久居。他早晚要亲自走一趟江陵,摆平此事。
明日就走。
杨霜枝听他说完,当即站起来,要收拾衣裳用物带杳杳跟他回江陵。
杨敏之极力劝阻:“姐姐就是太重规矩!需知规矩是人定的,也是随人走的!”
弟弟悍然独断,却一心是为了她与杳杳。杨霜枝眼圈发红,不再说回江陵的话,又忙起来要给他和杨清准备出行的行李。
杨敏之说把杨清留下来供她使唤,又请她代他多照应着点姝姝。
“人家姑娘好好的在府里待着,有父有母,要你我照应什么?”
被长姐啐了一嘴,杨敏之拱手又是谢又是笑,转身要回自己院去。
被杨霜枝叫住:“慢着!”
等了半晌,才听长姐道:“按理说母亲给你去侯府提亲前,你不可与张娘子私自一处。我知道你心里惯有大主意,也不大听得劝。无论如何,你要顾全她的名声!”
杨敏之只得又拱手作揖,无奈笑道:“阿姐把我想哪里去了。”
杨霜枝摇摇头,任他去。转身就叫仆妇跟过去,到大公子院子里接张娘子出来。
回鸾院中。
张姝已剪了满满一篮子白色的花朵,清香逼人。
栀子更适宜江南水土,移植到侯府来的几棵树都长得不大好。唯独回鸾院中的这一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碧绿的枝叶大把大把长起来,一树花朵白胜雪香若梅,竟把旁边的火红石榴都比了下去。
怪不得他那几日总拿栀子戏弄于她。
这一树花开的委实太多太密了些,不剪一些去,明年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长势。顺手指点仆妇把院中的花树都修剪了一番。
修剪完,她打量焕然一新的院落。
如果没有被院墙和园林隔开,这应是青鸾院旁边最近的院子。
原来他与她竟住的如此之近。
垂头微笑。
“也可以用来做香囊的么?”回廊下传来悠悠的一声问话。
张姝抬头。
他抱臂倚靠廊下木柱,抬了抬下巴指向被修剪过的花树,又问:“怎么还留那么些在树上?”
她抱着篮子走过来:“用不了那么多,剪得光秃秃的反而不雅致。”
“没人看,开败了倒可惜。”杨敏之说完,看了她一眼,又说,“我明日去趟江陵。”
张姝大吃一惊。
他把跟长姐说的话又大致告诉她,然后说:“不要试图去接近虞氏。”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摆弄香料,别人只当端午月已至,时人都会随身佩戴香囊香包驱邪避毒。只有杨敏之知道她还惦记虞氏与马场歹徒一事。
自从他叫郑璧去探听武安侯夫人,虞氏深居内宅,郑璧一无所获。
沈誉在宣府和大同探查过,那边也没有士兵出逃。但是几个月未发粮饷,有人闹事。当时给陆如柏传信的暗探把这个消息误当成士卒出逃。
武安侯府后面是敬妃,承恩侯府后头是贵妃。两家外戚平日素无来往。即使卢梦麟为大皇子争储时,后宫也没传出不合。敬妃和武安侯没有理由追杀卢梦麟,更没有理由针对贵妃娘家一个小小的女娘。
但他对虞氏的怀疑并没有因此减少。若虞氏真是那日马场歹徒之一,为何偏偏掳走张姝,让他心中极为不安。
又赶上他必须去一趟江陵,是以叫杨清回美人巷这边时刻照应。
他挥挥手驱走庭院中的仆妇,把这些事细细与她说了一遍。
“几时回呢?”她问。
“月末前总赶得回来的。”
说完这些,他清咳了一声:“那我明日便走了?”
她神色怔怔的,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呆在原地。
他靠前几步挨近她。她的头发丝,脸蛋上和裙裳上,栀子的清香浓郁,教人心脾舒畅。
“还要那么久么?”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原来她刚才发呆是在计算时日。
他笑了,俯身把头靠到她耳边轻唤“姝姝”。
她耳旁红了一片。不用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抬手捂上自己的嘴唇,含羞摇头。那晚她也是糊涂了,仗着自己也有些醉意主动亲了他,没想到又被他把嘴吮的又红又肿,回去又教喜鹊给发现了。
听她羞答答的说完,杨敏之脑中轰隆一声,所谓的规矩、长姐的叮嘱全抛到了脑后。
一把搂住她压到廊间木柱上,亲吻如雨点般落到她脸上。
碰到她的唇时,被她慌张的躲开:“真的不行!”
他垂下眼睛看她娇嫩的像花儿一般的水润唇瓣,无力的躲避他,可怜的颤栗着。
心中既柔软爱怜,又有按捺不住的悸动在咆哮。压着她的唇耐着性子哑声哄道:“这回不亲你嘴,张开口。”
他还真的只是轻轻的贴了贴她的嘴唇。就在她懵懵懂懂的放松警惕时,接下来,随着他的薄唇温柔触碰,扣开关卡,往她口中渡入的竟是他的……比亲她的唇更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