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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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十分钟。”姜添固执地说,“许城哥哥再见。”
“再见。”
姜皙目送姜添慢吞吞拐进楼梯间了,这才与许城对视。
“你,找到新工作了?”是句废话。
“嗯。”
“挺好的。在试用期?”又是句废话。
“嗯。”
“同事们都好吗?”
“嗯。”
“累不累?”
很轻地摇头。
“工作做得顺手吗?”
“嗯。”
许城是知道的。她最早就在游轮上做服务生,但那个叫肖谦的人死去后,她就没有工作记录了。应该从事的都是不签正式社保合同的散工,隔三差五变动。
他推测,是那时遭遇了严重意外,导致她如同惊弓之鸟,四处躲避。
“你搬来这里后,城中村袭击你的那个人,有再出现吗?”
姜皙摇头。
他这些天无论是监控,还是夜里过来,都没撞见异常。
“那就好。以后要有谁再找你麻烦,你,可以找我。”
姜皙没有接话。
他像是打圆场地笑了一下,安慰:“不过现在跟早年不一样了。一年一年,治安好了很多。你应该不会再碰上。”
还是沉默。
他用力吸了口气,问:“你……还画画吗?”
他这些天专门逛了画具店,但又怕贸然买来,万一刺痛她。
姜皙仍旧一声不吭。像个死掉的紧闭的蚌壳,叫他无从下手。
以前,她哪怕沉默,也是有反应的。或脸颊绯红,或眼神流露,或双手紧绞,他一眼就能看明白。
可现在,她淡漠到好像整个人如同她水墨画笔上洗到最后的汁,了无痕迹。他抓不住,看不明,便莫名的心慌。
“姜皙……”许城低声唤她,“跟我说说话吧。”
姜皙看着他身后的栏杆。
栏杆外一边是通向江边步道的大楼梯;一边矮山上生长着多棵大树,因冬季树叶稀薄,能看到步道外流淌的江水和对岸的烟火人家。
自然,也能看到停在大楼梯下的他的车。
她在这个位置,在家中的窗户缝隙里,看到过很多次了。
“你以后别来了。邻居看见了不好。”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淡,也没什么力度,可轻飘几个字,冰锥一样穿透许城的心脏,冷,麻木。
他低问:“为什么不能来?”
姜皙有些诧异,怀疑他没听到那句“邻居看见不好”,可再重复一遍,他估计能问出“为什么不好”这样的荒唐话。
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说了,想确保你安全。”
“你刚才说,治安一年一年在变好。”
许城张了张口,他在她面前的自相矛盾已明目张胆地暴露在言语上。
他后退一步,倚靠栏杆,双手伸进大衣口袋,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捏到瘪了一半的烟盒。
“姜皙,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别打断我,让我讲完。”
隔了好几秒,姜皙嗯一声。
“当年我给李知渠做线人,确实隐瞒了你,欺骗了你,也……”他有些难以启齿,“利用了你,我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
但后来发生的事,超出了我的控制和想象。我以为你的家人,尤其是你哥哥,会受到审判。我没想到会有拒捕、枪战……
我也完全没有料到,会对你的人生造成这样的影响。我以为至少至少,你和添添能全身而退。”
他低眸凝视她:“对不起。是我害你成现在这样。”
姜皙望着枯树丫下灰黑色的梧桐江,不知听也没听。
她仍盘着发,雪白的面颊和脖颈大片光露在夜风中,显得萧清。但发夹拗不过一路走来的风霜夜路,已有几缕碎发从服帖的盘发中剥离出来,在风中扑打着她的眉眼。
她说:“我不是你害的。有没有你,姜家都会垮掉,得到制裁。没有你,也有其他人。甚至没有那些人,姜家也必然会倒。我也会是现在的下场。你做的事是对的,又哪里会害我呢?”
这话字面听着像讽刺,但她语气并非如此。许城竟有些抓不准,她这就……原谅了?可他为何仍然无力?
“如果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还会有这份歉意吗?”
他一愣,说:“这只跟我做的事有关。”
“但不好,会加重吧?可其实,这些年我并没有过得不好,真的。或许我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没有很多金钱,但我过得很平静、知足。”她面容清透,目色平缓,
“你做的事,是正义的,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和你再有牵扯。毕竟已经过去九年多。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桥,我们其实已经差不多就是陌生人。何必呢?今天说开了,就别再来了,也别再提了。”
许城的心突然空落掉。
一股强烈的不甘心驱使下,他蹦出一句:“你恨我吗?”
她像是思考了一下,摇了下头。
他怔住。那一刻,他竟宁愿她恨他,也好过对他无怨无愤,无知无觉,像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和空气。
他脑子一下混乱,急切道:“姜皙,我——”
“许城,”姜皙打断他,语气仍平静,“我没有拒绝你的权利,没有选择远离你的权利,没有不被打扰的权利,是吗?”
许城内心猛烈一震。
“哪怕我再弱势,我也有选择远离你的权利吧?你不该尊重吗?”
姜皙依旧平静;许城像被打了两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对不起。”他低了头,第一反应脱口而出,“是我没有尊重你的权利。”
姜皙面色松动,但什么也没说。
许城恍惚。很奇怪,这一幕,
空气很冷,他靠在栏杆上,她站在他面前,洁净的盘发被将江风吹乱几缕,撩着她如山如水的眉眼。
她的眼神那样淡漠,她讲的话也分明是让他不知所措的,悲观的,疼痛的。
但这一刻的感觉,是活生生的;一缕炊烟一般,摸不透,却久久地活色生香地萦绕在那儿。
很久,许城又点了下头:“我明白。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
姜皙转身要走。
许城理智留在原地,人却本能地跟上去,伸手想要拉她;她侧身躲避,后退一步,眼神排斥而警惕。
许城抬起手腕上的表,笑得苦涩:“十分钟还没到呢。”
“……”姜皙微微瞠目,是完全说不出好话来了。
她哪里要管他那什么十分钟?可两人已走到筒子楼一楼,随时都可能有人出来,她要是不依他,他缠成这样,指不定闹出什么动静。
这人!明明前一秒还说尊重她选择远离的权利。
她盯着他的手表看,也不知他的十分钟是从哪里开始计时的。
“还有多久?”她抿紧唇。
许城不敢造次,诚实地说:“一分钟。我送你上去吧。”
姜皙不让他送,很犟地杵在原地盯着表盘上的指针。
他早该知道,她就是有这么犟。从来如此。
许城抬着手腕,姜皙盯着表盘,两人竟真就一动不动在冬夜里僵持了整整一分钟。
最后十秒时,许城开口:“我答应你,不会来打扰你。”停了下,“我会远远的,不再让你发现。”
她当年说过一样的话。姜皙的心蓦地如针刺。
指针卡过最后一秒,她头也不回往楼道里走。许城随去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道,感应灯亮起,她爬楼时,左腿的不便变得明显,但不影响上楼。
许城怕她疾跑,所以很慢地插兜跟在她身后,一路上了三楼。
他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已经迅速开门进屋,又关上门,挂上防撞链。
他两步走到她窗边,知道她站在门后。屋子里很安静,他听见姜添说:“姐姐,要烧水了。”
她的影子这才从窗边划过。
许城转身离开,下楼时发出重重的脚步声。
姜皙听见他离去,又呆了会儿,才将水壶放在底座上。
姜添拿来两样东西,放到桌上:“姐姐,这是给你的。”
一个小药箱,装了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和极其齐全的处理伤口破皮跌伤扭伤的纱布棉签碘酒膏药红花油等等,和许多各种型号的创可贴。
类似的小药箱,以前在一起时,他也备过一个。里头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挑选了买齐的。
另外一件是柚子味的沐浴露,少女时期的姜皙用了很久的牌子。
好多年没用过了。
她拿起沐浴露,柚子的清香味扑鼻而来。香味会承载回忆,和他一起住在小西楼里那段缠缠绵绵的记忆仿佛忽然要倾泻出来。
她立刻将罐子放下,扭头离开。
“姐姐,为什么,许城哥哥在,你紧张?”
姜皙一愣:“我没有啊。”
“你有。”
“没有。”
“有。”姜添说,“许城哥哥,他也紧张。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互相紧张?”
姜皙说:“你闭上嘴巴。”
姜添嘴巴一鼓,打手语:「我闭嘴巴,你也紧张。」
姜皙比划:「让你闭嘴。」
姜添不理了。
姜皙坐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素描本,翻开,全是黑白的铅笔画、硬笔画。随手翻到一张不知何时无意识画下的男孩背影,灰蒙蒙的。她多看一眼便觉难过,迅速阖上,关进抽屉里。

2015年元旦后, 姜皙领了工资和一小笔奖金,买了个二手笔记本,一千块, 还挺好用。
她的小网店开起来了,但浏览量不多。一天十来个下单。可苍蝇腿也是肉。她通常会将货品包好, 托给隔壁奶奶等上门寄件,一单给奶奶一块钱。奶奶也很开心。
生活变得规律起来, 上班, 送姜添上下学, 陪他玩;上完白班、风不大的时候还是会去摆地摊;如果上晚班,白天就有大量时间做手机壳、自学英语, 有空也画硬笔画。
进入新的一年, 她有种生活越来越好的希望。
市公安局。
许城敲敲副队张旸办公室的门,张旸抬头:“诶?报告我放你桌上了。”
“知道。”许城关上门,“找你聊聊天。”
“行啊。”
许城往他对面一坐, 开门见山:“你是怎么确定你喜欢你老婆的?”
张旸差点把杯里的水喷出来:“怎么了?范局让你来调查我生活?”
“不是,就问问。”他歪头, 抠抠眉毛, “一朋友碰到点情况。”
张旸一脸稀奇:“这还用问?他要是一直想见到她,想跟她在一起, 这不就喜欢了?”
许城一滞, 心底很深处某个隐藏在岁月里的角落动了动。
但,他现在情况很复杂。他想了想,觉得要多透漏点:“先不说这个。另外一个朋友, 他碰上很久前一朋友,当初做过一些事伤害了人家,很愧疚。想做点补偿, 对方不需要也不接受。怎么办?”
“尊重意愿啊!人家说了不用,还强买强卖啊。”
许城舔了下嘴唇:“可这朋友心里很亏欠,总想做点什么。总莫名其妙想去见,哪怕偷偷几眼,都挺舒服的。主要他当初让那人受了很多伤害,自然就……挺心疼。”
张旸挑眉:“他那朋友是个女的吧?”
许城手指捏紧:“……怎么说?”
“你朋友绝对喜欢那女的。”
“可他跟这人快十年没见,也没联系。要是愧疚感作祟,那不又对不起人家?”
“你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对她觉得亏欠的。亏欠感多深,喜欢就多深。人的感情里,恨能长久,但愧疚不会,转瞬即逝。”张旸咂着舌,摇头,“长久的愧疚,本身就因为爱啊。更别说心疼了,心都疼了,还不喜欢?你那朋友干嘛了非要给自己洗脑?”
许城没吭声。
“教他个最简单的方法。如果再见面,他对她有生理反应,那妥妥的了。人不可能对一个纯愧疚的人有反应,思想都压制死了。”
许城无语。他能怎么试?姜皙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难不成他冲上去不由分说把她狂抱一把?
许城头疼,怎么就让她把生活搅成这样?
像一条冰冻多年的塑胶水管,忽然开始融化,所有的断冰要冲涌出来,拦都拦不住。
“聊完没?经侦队那边快开会了。”
“嗯。”
许城收拾心情,起了身。
市经侦队召集了各区经侦干警开会,他们注意到了近两年誉城及周边兴起的网络赌博。赌博是危害社会安定的一大毒瘤,各类罪恶滋生的温床。
上次鑫海小区“女户主跳楼”,实际为丈夫欠赌债杀妻骗保;白塔区东山湖沉尸案的罪犯,也是因网络赌博而起。
但目前发现的网络群分散,线上博.彩屋服务器在境外,给侦查工作带来极大阻碍。
许城跟张旸来旁听,坐在会议室最后边。室内乌泱泱全是人,轮到天湖区经侦副队长发言时,许城听这人讲话有条有理,逻辑清晰,且论证材料极为充分,是个聪明且踏实能干的。
他稍稍探头看一眼,愣了下。
是那天在船上和姜皙一起的男人。
易柏宇。
这名字他听二队队长提过。当时,许城吐槽天湖区刑警队那帮人难搞,二队笑说经侦队的易柏宇倒是个好警察。
易柏宇。
援助中心那个易先生。哪怕是最次档的假肢也不便宜,普通朋友不太可能做这事。
许城废了一番心思让思绪重回会议上。
开了一小时,中途茶歇,警察们放松下来,吃着茶点闲聊。都是各区各县的,平时工作有接触,但难得见面;这下聚在一起,笑声闹声不断。
许城低头看手机,耳朵放在会议室另一端。易柏宇跟几个同僚聊着生活近况。有人问起他前妻,他说一切都好。又问他想不想再找,他说有这计划,等忙完手头的案子。
“我们单位最近新入职一个小妹妹,人不错。”
易柏宇笑说:“我都离过一次了,不合适。就适合也结过婚的。”
许城吸了下脸颊,手指扒拉屏幕。他说的是“也结过婚”,而不是顺着说“也离过”。说明有特指:对方丧偶。
许城顿时很烦自己审讯能力太强,往往犯人一句话他就能听出问题。这技能他此刻不想要。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帮你留心。”
“高高瘦瘦,温柔又坚韧的。”易柏宇说,“杏眼最好了。”
许城手指一顿,抬眸看他。
隔着重重人影,易柏宇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眼神,他转头,和许城对视上。
男人的眼神冷定,审视。他愣了愣。但只一瞬,人影挡住。市经侦队队长进来,继续开会了。
易柏宇坐下,不免又朝那方向看一眼,座位已空掉了。
姜皙送姜添去上学,把他安顿好,才出蓝屋子校门,就见许城的车停在路边,他心事重重在一旁抽烟。
过去半个多月,姜皙没再在家附近见过许城的人和车。他遵守了尊重她的承诺,不打扰她,不让她发现。
姜皙有时感觉他其实在附近,但一个刑警要隐藏起来,她也发现不了。
她渐渐无所谓,只要他做到不打扰就行。没想才守信了半个多月,他就又冒出来了。
他见了她,迅速把烟掐灭,又喝了口水,矿泉水瓶扔进车里,车窗都没关,快步朝她走来。
姜皙只当没看见,往公交车站方向去,但许城行进到面前,她只得停下。
许城一声不吭盯着她看。那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姜皙莫名其妙,没工夫理他,要走,他说:“我不是打扰你。是有事找你。”
姜皙停下,黑眼睛平静看他一眼,瞟向公交车站。
“你怎么会认识易柏宇?”
姜皙默默的:“关你什么事哦?”
“……”许城一噎,说,“他是个警察。你怎么会跟警察认识?”
“我不跟你也认识吗?”
许城嗓子都堵严实了,心想我跟他能一样?皱眉,“你跟我什么关系,你跟他……”
“我跟你什么关系?”姜皙头稍抬了点,目光落在他肩头,不看他的脸。
许城心一横:“我当过你男朋友,他当过吗?”
姜皙白了脸,拔脚就往前走,许城赶忙一大步跨上前拦住:“对不起,我不说了。我是担心你碰上麻烦,要不然怎么会认识警察?”
“没麻烦,我什么事也没有。”姜皙说,“我跟他在梁城就认识了。”
五年前。
这答案怎么听着更不爽?
他绷着脸瞧她半晌,冷不丁蹦出一句:“你别是给他当线人吧?”
“线人?”姜皙瞪着无辜的眼睛,“我当什么线人?”
许城松了口气,但眉心仍皱着:“你别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没有。”姜皙纳闷,“你跑来就为了问这个?”
“我是想说如果你有麻烦,可以找我的。”这句话,自重逢,他恳求了无数遍。但她从来不找他。
姜皙垂了下眼:“许城,我说得很清楚,你不用对我觉得亏欠,也没必要来管我。”
“我就想帮帮你。”
“为什么?”她眼珠乌黑,目光笔直,照得他心里不再坦荡。
“姜皙,”他低着头,声音很轻,“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当初,我对你是有亏欠,但不代表就没有喜欢。我是骗了你,但或许没完全骗你。只是过去太多年,有些确切的事,记不起来了。”
姜皙的手一下握得很紧,心突然失了节奏,但她最终抿紧唇,要往前走;许城再度拦住。
“你到底要干嘛?”
他低低道:“姜皙,我们都17天没见了,你就不能多跟我说几句话?”
17这有零有整的数字蹦出来,姜皙愣了愣,说出来的话却是:“你再拦着,我上班要迟到了。”
许城立刻说:“我送你去。”
姜皙吃了一惊:“不用。”
“姜皙——”许城跟着她,可她看准到来的公交,很快上了车。
那假肢质量是真好啊,帮助她溜得飞快。
许城立在站台上,见她找到位置坐下。公交驶离,她依然没有看他一眼。
公交走出好几站了,姜皙的脑袋还是低垂的。
她一直伪装得很好,但——还是不行,一见到他,就会难过。
无论心里筑起多高的墙,他一来,裂缝便蔓延开。
她不信他的话了,可为什么他的话依然能轻易叫她心里发疼。很疼。
要是哥哥在,一定骂她没出息。
姜皙揉了揉并未流泪的眼睛,抬头望向车窗外高高的天空。
她今天上日班,工作时间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半。
她喜欢日班,能完美契合姜添的时间。要是晚班,姜添就得在学校留到很晚。
上班后,她照例先换上制服,随后铺桌布、摆餐具、剪花、插小花瓶、布置小摆件,确保每桌的餐巾、牙线、盐罐的数量和位置都正确,餐盘餐具一尘不染,餐巾整齐洁白,椅子也摆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临江梧桐餐厅十一点开始营业,姜皙在工作间忙碌,等待前台召唤。
十一点半,小疏推开门:“程西江,店长叫你去负责VIP3号厅。”
“VIP?我?”姜皙就职不到半年,只负责大厅和吧台。且店长怎么管起了服务生分配的事?
“对。叫你快点。”
推开VIP3号厅的门,男店长背对着她,正俯身躬腰与客人微笑低语:“您可以先看看我们的菜单。”
听到推门声,男店长直起身,笑着介绍:“那就先由这位服务生为您服务,您点好了餐就招呼她。”
邱斯承一身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坐在圆桌主位上,似笑非笑看着姜皙。
姜皙进屋前就挂上了很浅的标准微笑,进屋后也没有改变。店长出去了。
她取了工作台上的玻璃水壶,给他杯中倒水;随即退回工作台,站立等候。整个过程,邱斯承一眼没看菜单,目光追着她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她盘发清丽,穿着黑色的紧身小西装,身形纤秀。
他又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说:“点餐。”
姜皙过去,微俯身:“先生您请说。”
邱斯承选了午市最贵的一款,姜皙问:“需要酒水吗?”
他又点了最贵的一瓶红酒。
“好的,现在就通知厨房为您准备。”姜皙收上菜单,刚走到门边。
“我让你出去了吗?”
姜皙回身,很礼貌:“通知厨房备餐。”
邱斯承指了下工作台上的点菜器:“用那个。”
姜皙于是用点餐器下单。
很快,红酒送来。
姜皙将酒瓶捧到他面前:“这是您点的红酒。”随后走回工作台,倒了半瓶进醒酒器。
做完这一切,姜皙站在台旁,眼观鼻鼻观心。
“你就这么讨厌我?”邱斯承瞧着她。
姜皙很平和:“我没有讨厌你。”
“恨?”邱斯承喝了口水,问,“你是更恨他还是更恨我?”
姜皙有些莫名,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恨你。”
邱斯承笑容消失:“你不恨我?”
“嗯。”
邱斯承顿时想斥她撒谎。可他看得出来,她的确不恨他,她对他没有半点正面或负面的感情。一定要说的话,她厌烦他,厌烦他能扰乱她的生活。
她从始至终就不在意他,以前不在意,现在,以后,也都不会在意。
他捏紧杯子:“你为什么不恨我?”
“像你说的,姜家对不起你。”
“那你为什么恨他?”
姜皙没说话,看了眼门。
他追问:“你为什么不恨我?”
她面上露出困惑:“你希望我恨你吗?”她理解不了,也没兴趣理解,说:“那好吧,我恨你。”
邱斯承顿时像是一口不知道多少年的浓痰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冷冷一笑,想刺激她:“你忘了吗,我害得你们没在一起。”
姜皙说:“你也是个可怜人。”
邱斯承没刺激到她,自己反而被刺激得不轻:“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好好看看,现在我们谁更可怜?”
她说:“那好吧,我可怜。”
邱斯承快被她气疯,有人敲门,姜皙拉开门,餐前面包和开胃冷菜送来了。
送餐服务生将餐品端放到邱斯承面前,轻声介绍完开胃菜,随即离开。
姜皙将醒酒器中的红酒倒一半在分酒器中,走来给他杯中添一点红酒:“请慢用。”
邱斯承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捏着细细的酒杯,朝自己面前推过来,他伸手握住她。
姜皙立刻抽回手,转身就走。
邱斯承说:“你找到这份工作,不容易吧?我要是不满意,可以投诉你。”
姜皙语气很淡:“现在不是十年前。誉城也不是江州。邱老板做生意,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像当初的姜家为所欲为。何况,邱老板现在什么都有了,商界名流,辉煌的日子一眼看不到头。姜家人都有了他们各自的惩罚。你又何必非跟我为难?”
“好吧,不为难你。我来帮你。毕竟,我做生意的本事还是你哥哥教的,我帮他照顾妹妹,也是应当。”
邱斯承往后一靠,摇着杯中红酒,眼神隔着镜片上下打量她,掠过她的脖子、胸脯、腰肢、双腿。
“你在这儿上班,多少钱?七千?我给你一个月二十万,让你和你弟弟住别墅,有人伺候,你什么也不用干,还当你的小公主。怎么样?”
姜皙眉心很轻地蹙了一下,有些困惑,像是不理解他的话。
“你不用担心有人找你麻烦,我太太在国外,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只要你答应,我身边的女友都可以不要,我一直陪在你那边。”邱斯承再度朝她伸手。
姜皙这回明白了,握着分酒器,一步退开。刚好有人敲门,送了餐盘进来。
姜皙微笑俯身:“这道是法式蓝龙虾煲,配菜伴野生羊肚菌,青芦笋。”
送餐服务生出门时,姜皙顺势回到工作台边,静静站立。
邱斯承吃了一两口,放下刀叉:“你可以慢慢考虑,想好了随时……”
“邱老板找别人吧。”
邱斯承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拒绝,她明明都落魄到这幅境地了。原本很有把握的他,此刻变得很可笑。她都可以嫁给一个聋哑人,他差在哪里?
难道说?
他突然笑起来,奚落:“姜小姐,你不会还指望许城吧?多少有权有势的想让他当女婿,轮得到你?他那么聪明上进的人,心里头门儿清,才挑挑拣拣到现在。你趁早醒醒。看清楚,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再过几年,等我离婚,你做名正言顺的邱太太,像你以前在姜家一样,要什么没有?”
姜皙没回应,没过耳一样。仿佛只是个纯粹等着上菜和收餐盘的NPC。
邱斯承脸色差了,知道她不会再有别的态度。他将杯中残留红酒饮尽,敲了敲杯子。
姜皙来倒酒,红色的液体缓缓往杯中流,邱斯承竟直接去揽她的腰,人起来,想把她抱去桌上。
姜皙侧身躲过,人飞速后退到贴墙。手中的分酒器不仅没摔,居然很稳,红酒在里头只是轻微地晃荡。稳妥得像她的情绪:“你这样我报警了。”
“报哪个警?许城?你报警,你们店长同意吗?”
“我业务不精,没法继续为您服务。换个更好的服务生来。邱老板自便。”姜皙放下分酒器,走向房门。
“姜小姐。”邱斯承叫住她,慢条斯理坐回椅子上,放松打量她的背影,“我这几天心情不错,你这工作我暂且给你留着。我会再来看你。如果那时你对我提的要求感兴趣了,价格你开口。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姜皙停住,忽然回头,看住他:“邱斯承。”
“啊?”邱斯承猝不及防愣了愣。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他觉得很好听,因而恍惚。
“阿文姐姐是你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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