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又不免想起那个姓易的男人。
可……他这段时间并未再见他在她身边出现。普通朋友?
餐厅里灯光柔暗,桌与桌相距不近。
12号桌在船舱中心位置,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直面CBD缤纷夜景。已有与姜皙配对合作的送餐服务生等待, 迅速为杜宇康和杨苏拉椅子。
姜皙亦轻轻替许城拉开椅子,许城过去, 椅子很服帖地拢好。
许城沉默坐下。
杨苏叹:“这儿真漂亮。杜宇康你发了什么奖金这么破费?”
杜宇康笑:“卖了辆SUV, 提成丰厚。”
许城眼睛看着桌面,实际却不知看哪儿。
“几位先生小姐请先看下菜单。”姜皙递来三份菜单和酒水单,又从一旁的工作台上拿来玻璃水壶, 为三人添水。
许城目光落在白纸上,一个个中文字块在分解,进不去脑子。他余光向上看她的手, 裂纹早已淡去,手指又细又白。
“这几个套餐看着都很好吃诶。”杨苏声音变小,“但好贵……”
杜宇康掩饰住紧张:“哎呀,偶尔吃一顿,又不是天天吃。”
“也是。那我要冬季B套餐。”
杜宇康:“我点C套餐,都尝尝。”
杨苏大幅点头,冲男友竖大拇指。
“许城,你呢?”
“一样。”许城阖上菜单,递给姜皙时,很匆匆地抬眼瞥了她一下。
杜宇康、杨苏、姜皙,三人都看着他。
杨苏拿手指:“我B,他C,你跟谁一样?”
“哦。杜宇康。”
姜皙要收走菜单,许城便知,她还记得杜宇康。
杨苏冲许城笑:“你不选个A?这样,我们三种都能尝。”
姜皙的手便悬在半空,和许城握着同一份菜单。
半秒后,她要收手,许城将菜单推到她手心,说:“还是C。”
A套餐太贵,他不想杜宇康太破费。
姜皙轻声问:“酒水需要吗?”
杨苏眨巴眼睛,大方地小声:“红酒会不会很贵?”
姜皙笑了,翻开酒单:“这两款性价比不错的。”
她一看,果然,便点了瓶红酒。
姜皙走去一旁工作台,将单子收进抽屉。
许城听着她的动静,盯着桌上她倒的那杯水,面容有些沉默。
杨苏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餐厅,四下打量,说:“这服务生声音真好听。又细又柔。长得也好漂亮,真有气质。不愧是高档餐厅诶。”
杜宇康还是紧张,干巴巴地说:“是啊。”
许城抬起杯子,喝了口水。
他早注意到了。姜皙今天盘了发,头发梳得一丝不露,头型完美,更衬出一张脸庞白皙美好。
很快,姜皙回来,放上餐前面包,礼貌地躬身低语:“这是现烤的黑面包、蒜香片和全麦面包,请慢用。”
许城轻声:“谢谢。”
她人一走,他又是沉默。
杨苏坐了几秒,皱眉:“你们俩怎么回事,今天话都这么少?”
她性格活泼,最受不了空气突然安静。
杜宇康立马笑起来:“刚在外面冻到了,缓缓。”他赶忙找了个话题,“许城你新房子是不是快装修好了?”
许城大学毕业那会儿,期房的概念刚出来,他走在街上被人塞了张0首付买房的传单,买了套76平的小期房,公积金还款。楼盘施工极慢,看着像要跑路。不过他恰好赶上单位最后一波无产权分房,住进了家属区的老房子。
两年前期房盖好。但家属区离单位更近,所以一直没管。直到今年夏天才装修。
“快了。”
杨苏咬着面包:“这几年房价没什么变化哦。”
“嗯。”
姜皙折返,一手拿香槟,一手将杯子放到桌上:“这是餐厅赠送的餐前香槟酒,请您品尝。”
她正要给杯子里倒酒,许城抬手阻拦:“不用,我开车。”
他指尖与她的,在透明的玻璃杯旁触碰到一起。她的手立刻隐秘而小幅地躲了回去,像蜗牛的触角。而他的手在半空中凝滞一下,才慢慢垂放到桌上,指尖微颤了颤。
杜宇康察觉到空气有异样,但面前两人皆垂眸顺耳,安静到凝固。
那一刻,杜宇康认真看向姜皙,一愣。求婚的紧张全忘了,这位女服务生怎么……有些眼熟?
感觉是个很重要的人,可他想不起来。
杨苏大方举手:“我要一杯谢谢~两位男士都开车。”
姜皙转身给她倒香槟,淡金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流淌。她说着请慢用,离开去到工作台,背对他们,整理台上的餐具。
许城捏着水杯,沉默;杜宇康蹙眉,沉默。
杨苏看看许城,看看杜宇康,眉心慢慢拧起。
桌上安静得出奇。
直到姜皙领着男服务生来上第一道菜,她到许城身边,仍是躬了身,面含微笑,轻柔开口:“这是我们的开胃菜,鲟鱼子酱配茴香和牛油果,请慢用。”
不知为何,她每每躬身,只是稍稍拉近她与他的距离,许城便动弹不得。
许城低声:“谢谢。”
杨苏:“杜宇康?”
“啊?”
“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杜宇康吓一跳:“什么?”
“你今天看着像心里有鬼。”
“你别乱讲。”
“请我吃大餐,还把许城抓来。犯错了想讨好我,抓许城当说客对吧?!还选这么好的餐厅,我都不能掀桌!”
许城扶额。
已为许城上完菜、且知今晚有求婚的姜皙直起身,温柔对杨苏:“您好,给您上菜,我能收下您的餐盘吗?”
杨苏顿了下:“哦,好。”
姜皙先后收掉杨苏和杜宇康的大餐盘,杜宇康很感激地看她,就是这一眼,他恍然:“许城——”
杨苏:“杜宇康,你别想岔开话题!”
杜宇康:“她是不是长得有点像你之前那女朋友,江州的。”
许城脑子一紧。
杨苏:“真哒?那女朋友有这么漂亮吗?”
杜宇康:“有。我就见过一两面,记不太清了,但感觉很像。”
许城直视杜宇康:你可真特么是我好兄弟。
杨苏完全忘了杜宇康“心里有鬼”,打听:“诶,许城,你跟那女朋友谈了一年?”
姜皙走了,站回工作台,注视着这边,随时等待招呼。
许城仍盯着杜宇康,杜宇康拿表情道歉。
“差不多吧。”
“她什么样儿?”
许城实在不想说:“别问了。吃饭吧。”
可杨苏一讲起八卦,就两眼放光:“说说嘛,主要没见你有女朋友,太好奇你谈恋爱时什么样儿了。”
许城吃着开胃菜,不知道嘴里是个什么味。
杨苏将杯中红酒饮尽,放桌上:“请帮我添点红酒。谢谢。”
“好的。”姜皙拿了醒酒杯过来,往她杯中添酒。
这一刻,许城才终于抬眼,注视她的侧脸,静然而平和,很美好。
杨苏追问:“诶,你跟你江州那女朋友为什么分手?”
许城仍看着姜皙,她侧脸上没有一丝涟漪,眼帘都不曾眨一下。
他轻声说:“我做了些欺骗她的事,伤她的心了。”
杜宇康沉默。
姜皙已倒好酒,转身离开。
许城垂眼,抓住自己的餐巾。
杨苏一怔:“你别是出轨了吧?你可别毁了你在我心里的光辉形象!”
“哪有?”杜宇康很维护朋友,“许城不是那种人。他当年有他的难处。”
杜宇康观察着许城脸色不太对,忙说:“哎呀,也算不得女朋友啦。他们关系很复杂,许城对她主要是亏欠。”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杨苏一拍脑袋,“好久前听杜宇康讲过一嘴,说你当时为了任务。对那个女孩有亏欠。可我好奇啊,这么神奇的经历,跟电视剧一样,就真没有喜欢?”
杜宇康脑子麻了,察觉许城看自己的眼神锋利了,桌下轻踢杨苏一脚。
许城盯着杜宇康:“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杜宇康汗都出来了,轻声:“夏天啊,姜家倒了之后。”
许城蹙眉:“我怎么不记得跟你聊过这个?”
“真的。那时你姑姑都在。你说觉得利用她有点愧疚,她也挺无辜。虽然不喜欢她,但她失踪了,你多少有点担心。”
这话杜宇康说过很多遍,可许城没印象,想不起来了。姜家垮台后那个夏天的事,一切都很模糊。
余光里,姜皙在不远处的餐台前忙碌。他庆幸杜宇康声音不大,她应该听不到。
杜宇康继续:“肖老师也问过你这事儿,你也是这么……”
“别说了!”许城压低了声喝止。余光瞥见姜皙过来了。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紧张。
杜宇康愣了下,不吭声了。
许城垂眼,冷静地叠着腿上的餐巾,像在对付一项大工程。
姜皙过来,上第二道菜。
她为他们换餐刀,撤餐盘。许城已用餐巾布叠出一艘柔软而洁白的小船。
姜皙端上新餐盘,柔声低语:“这一道是帝王蟹,佐蜜瓜、柑橘汁和红菜头。请慢用。”
许城忘了说谢谢,手无意识抓着餐巾一抽,小船拆掉了,餐巾平铺在他腿上。
她一次一次,一丝不苟地上来置换餐具,添水,倒酒,介绍菜品,退回一旁,等待着,注视着他们的需要。
对于许城,每道菜都味同嚼蜡。
杨苏越来越觉得不对。
杜宇康是个话痨,可今天话少得不行。
许城也话少到可怕,可他这人从来都是松弛、闲散的。
好像自从进了这餐厅,他就变了一个人。
直觉告诉她,问题出在那个女服务生身上,只要她靠近这张桌子,许城整个气场就不对,他变得很紧绷。杜宇康的眼睛也窜来窜去。
可那女服务生连看都没多看过他一眼;且她温和自然,完全不被桌上之人牵绊。
姜皙又走来了,轻问:“下一道龙虾需要我帮你们拆吗?”
许城脸色微白,来不及说什么,杜宇康点了头。
姜皙回工作台拆龙虾;很快端上餐盘,龙虾壳完整、威武地摆在盘中,虾肉饱满地剔在一旁。
“这么完整?好厉害!”杨苏赶忙拿手机拍照。
姜皙很淡地笑了下,仅出于礼貌:“这道菜是龙虾,配绿青豆,刺山柑,橙皮丝和番茄乳,请慢用。”
她又退下了。
桌上那对情侣盛赞龙虾肉鲜美多汁。
许城却想起很多年前,他回去晚了,她陪他吃宵夜。碰上龙虾,她总自告奋勇给他剥,说她能用刀叉剥出最完美的虾肉。
她……每天剥龙虾的时候,会想起那段时光吗?
许城看向窗外的夜景霓虹,忽然很希望这是一场梦。
他希望这场噩梦能马上醒过来。醒来发现,他在另一艘小船上。
但下一秒,甜品上来,杨苏轻呼出声——雪顶冰山上一枚闪着光的钻戒。
许城恍然醒神,看到杜宇康浑身颤抖,离开椅子,朝杨苏单膝跪下去。
杨苏是杜宇康的大学同学,两人体育课都选的篮球。有次上课,杨苏一个篮球猛砸篮板,球反弹回来,差点把杜宇康肋骨砸断。
他当时就觉得这女孩子好有力量,像奥特曼一样;力气大到让他心跳加速。
许城认为他把疼痛和心动给弄混了。但杜宇康借着被杨苏砸了这由头,让她负责,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杨苏也是个活泼的,俩人凑一起,抵上一群鸭子,对口相声讲一天不带停;把许城和余家祥笑到岔气。但两人都是急性子,谁也不让谁,经常吵闹了找许城分说,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儿都往许城跟前抖落。大大小小摩擦一堆,分手了不知多少回,可十年终究一路走来了。
杨苏脸上全是眼泪,杜宇康也哭得浑身发抖,那些准备好的表白的话说得磕磕绊绊,乱七八糟。
许城浅笑看着,眼睛有些湿润。他以为他会对这求婚戏码无动于衷,可亲眼看着好友一起走过十年终成正果。怎能不触动?
大学那会儿,看着他俩争吵笑闹,他也曾幻想,如果那天回去,她还在船上;此刻校园里,她是不是也在他身旁?那他是肯定不舍得和她争吵的。
杜宇康手中的戒指已套在杨苏无名指上,两人哭成一团。
好不容易坐下,眼睛都肿了,姜皙把录屏的手机还给杜宇康,说:“恭喜。庆祝您求婚成功,今晚酒水免费。”
“谢谢!”杨苏激动轻呼,“也祝你幸福!”
姜皙微微一愣,继而微笑:“谢谢。”
“我们餐厅有摄影师,两位可以去甲板上拍照留念。”
杨苏雀跃地拉上杜宇康去拍夜景。
一方空间内,突然只剩了他们两人。许城坐在灯光下,姜皙站在暗影里。餐厅的轻音乐悠悠扬扬,隔壁座客人轻声细语。
许城终于抬眸,毫无顾忌地直视她的正脸;这一夜,她的轮廓终于清晰。
姜皙站在四五米开外,却没看他。她平静看着桌上的餐盘。
许城喝了几口水,将水杯放在桌上——她的视线里。
她站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转身拿起玻璃水壶,过来给他添水。
暖白的灯光从天上流泻下来,轻纱一样覆盖在她的黑发上,照得她的脸颊清透得能看到微小的绒毛和肌肤下薄薄的血管。
许城嗓子里干燥得像含着一片沙漠,刺剌地疼,明明刚才喝过水。
“你……”
“需要再醒点儿酒吗?”她问,服务生对客人的礼貌语气。
他抬头仰望着她,而她也低眸看着他。
相顾无言。她的眼睛,黑色如墨,白色如玉;是服务生看着客人;是极淡的一副水墨画,淡到没有一丝情绪。
他恍惚想起很久前,她这双漾着光芒、永远含着柔情注视着他的、点了泪痣的杏眼。
“需要再醒点儿酒吗?”她又问了一遍。
他声音很低:“你最近好吗?”
她别开眼去,手紧紧握着水壶把,眼睛盯着桌上的酒杯。
“姜皙,”他低低唤她,“你最近好吗?”
她仍是不答。
杜宇康和杨苏回来了,她微笑:“需要再醒点儿酒吗?”
“不用了。”杨苏很快乐,“我们准备走了。谢谢你今天的服务。”
姜皙颔首:“应该的。”
结了账,姜皙温声提醒:“请带好随身物品,不要有遗漏哦。这是餐厅为您特别准备的礼物,祝订婚幸福。”
“谢谢!”
姜皙走在前边,一路领他们到前厅的衣帽间,前台服务生已拿出几人衣物。两位同事接过那对情侣的衣服,给他们穿上。
许城的大衣沉沉地落到姜皙手上。
许城面色微红,低声说:“我自己来。”
但姜皙已按规矩拎着他的大衣,在他身后展开。
他只得张开手臂;她为他穿上右衣袖,又绕身穿上左衣袖了,双手拎着挺拓的大衣,沿着他手臂提上去,披到他肩膀上,拢好了,收回手,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许城理着衣领,回头看了姜皙一眼。
她温顺地垂着眼帘,并未看他。
可就是他看她的这一眼,杜宇康撞见了,许城看她的那个眼神,带有太多的情绪,绝不可能清白。
就刚才她给他穿衣的那个简单动作,许城一瞬就红透了耳朵。
杜宇康的心一沉,他其实记不太清姜皙的样貌了。可能让许城有这种反应,她不是像,她恐怕就是江州那位。
灯光晃人眼,周围一片迎来送往。
姜皙低眸领着他们,两三步走去门边,拉开大门。
江上的寒风灌进来,她一身薄薄的工作服站在风中,双手交叠垂放于身前,弯腰鞠躬:“谢谢光顾,欢迎下次光临。”
许城经过时,看到她一张小脸安静平和,鞠躬太过标准,以致他看到了她白皙的后脖颈,毛绒绒的碎发在风中拂动。
很莫名地,他忽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他吻着她汗湿的后颈的画面。
临江梧桐基本不翻台,一桌接待一趟顾客。
杜宇康那桌走得较早,姜皙得以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她上晚班时,会把姜添“寄存”在学校,下班后接他一起回家。
今天还早,她不紧不慢送餐具回后厨。这时后厨不忙了,一堆闲散人员。几个厨师学徒和端菜服务生在吃炸鱼饼和做甜点剩下的奶油。
“西江,过来一起吃。”
“嗯。”姜皙坐下,拿起甜点匙,晃了下神。
杜宇康求婚成功,她衷心祝福他。她记得多年前的除夕,他帮过她的。
但他说的话……
隔得不近,但她隐约听到了。
许城骗了她,不喜欢她。她早都知道了。所以,没什么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真的没什么。可亲耳听到杜宇康这样明确地说出来,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刺又一刺。
她赶紧忍住,舀了一大勺奶油塞进嘴里。
很甜的。没事的。
“程西江,吃这个鱼饼。趁热吃!”
“好呀。”鱼饼外脆里香,很温暖,迅速驱散心头的酸涩,她说:“我能不能——”
“给你弟弟带,我都准备好了。”
“谢谢~”姜皙又小小地幸福了,说,“我弟弟会很开心的。”
正说着,小水回来了,兴奋地端着两盘鳕鱼:“刚我桌上那两人吵架,菜还没上桌呢,人直接结账跑了。快快快,见者有份!”
她开心地将鳕鱼分块,与众人分享。
“诶,西江。”切配师拿鱼饼蘸着牛油果酱,说,“今天你那桌那男的,太帅了吧!”
话一落,厨房里男的女的齐声:“对对对!”
“来我们店的俊男美女多了,但这个真帅。”
厨师学徒:“我还好奇有多帅,去看了眼,真特么好看。”
“一开始说求婚,我还以为他求呢。没想到他是电灯泡。”
姜皙又吃了勺奶油。嗯,甜。
“哎,他们隔壁桌,小水那桌看到没。那女士背的包。”
“不就康康嘛,好多客人背。”
“她那是鳄鱼皮,三十多万呢。”
“什么?!”小水哀叹,“这世上怎么这么多有钱人!我过的是人的日子吗?简直低人一等!”
姜皙原专心吃着炸鱼饼,听到这话,说:“小水你也很好呀。没有低谁一等。”
“哪里好了?服务员一个,吃着人家不要的鳕鱼,还跟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小水忧伤地说着,大口吃鳕鱼。
“怎么不好?”姜皙说,“你工作认真,挣的钱能养活自己,喝你喜欢喝的奶茶,买你喜欢的裙子,还买了代步车,好厉害的。”
“真的?”
“嗯。你没给谁添负担,也不用靠谁供养,怎么会低谁一等?豪车、代步车;法餐、路边摊;大别墅、小公寓。可日子过来过去,不都是白天吃三餐,夜里一张床?本质不都一样吗?”
小水愣住,周围其他人也愣了。
小水一拍大腿:“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我也过得很好呀!嗷,西江宝贝,你真是小天使!”小水抱住她,幸福地蹭蹭,“你一说我又快乐啦!”
“你吃鳕鱼时候的快乐,不也是快乐吗?”姜皙眼睛弯弯,“快乐又不会有假的。”
杨苏喝了酒, 回程的路上,杜宇康开车。
杨苏举起手,看着指间的戒指, 咯咯笑:“好完美呀今天,餐厅好吃又漂亮, 还拍了美美的照片。还有见证人。”
杜宇康很自豪:“特地把许城拉来的,不然你一下猜出来, 就没惊喜了。还好你满意。”
“无敌满意!诶, 听个广播, 来首情歌。”她点开音乐电台。
悠扬缠绵的曲调播放出来,是Beyond的《喜欢你》。
“这不许城以前很喜欢听的那首歌?”杨苏说着, 眉一皱, “对了,你不觉得许城今天很奇怪?”
杜宇康装不知:“怎么?”
“他的意念,一直在看我们桌那服务生。他也从不看美女啊。”
杜宇康更确定了。那个叫程西江的, 恐怕就是姜小姐本人。
他难以形容许城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有些柔情, 有些脆弱, 甚至,有些卑微地祈求。
那一瞬, 杜宇康怀疑自己眼睛被廊灯闪了。他是许城啊, 誉城多少人想捧着他巴结着他,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眼神?
可如果那人真的是姜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一直觉得他挺挑的。”杨苏想起许城工作第一年, 破了个大案,电视台采访,穿着警察制服, 露脸了。好家伙!写信的、去局里堵他追他的不知道多少。他虽然单身,但烦都烦死,后来死活不肯再出镜。流传在网上的信息也全都清掉了。
“不过,他大学毕业那会儿是不是谈了个?”杨苏不太确定,“没见过,没印象。”
“半年那个,那在我看来都不算恋爱。”杜宇康插了句嘴,“那女孩气质有点儿像江州那位。”
杨苏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今天这服务生就那么像他前女友?”
“嗯。”
杨苏越想越不对:“那这明显就是喜欢啊。也不谈恋爱,看到个长得像的服务生都魂不守舍。就是一直想着她啊。你还天天说愧疚,什么愧疚能持续那么久?你十年前欠了个普通朋友,你会记到现在?你工作砸了三百万,过五年都不见得记得你老板了。
亏欠这种感觉,只对喜欢的人才有。你要不喜欢一个人,你对她做了天大的错事,都不会有愧疚。人性就这样!”
这道理,杜宇康其实明白得透透的。他望着前路,终于轻叹:“是啊。他喜欢。”
杨苏挑眉:“估计还不浅呢。”
“他很喜欢她。”杜宇康有些沉默,说,“喜欢得人都疯了。”
杨苏笑起来:“你不也喜欢我喜欢得疯了么?”
杜宇康嘴角很浅地弯了下,有点苦涩:“是吧。”
夜里十点半,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座路灯宁静地守候着。
姜皙两姐弟的脚步声轻扰着静夜。
“有个新来的人。”姜添偏着头,抚摸着他的笛子,嗓音直板板的,“她说我吹笛子好听。”
姜皙知道他说的是学校的志愿者:“那你有没有专门为姐姐吹一首呢?”
“她是妹妹。叫小雨。”
姜添在学校属于大龄,那儿绝大多数是小孩和青少年。志愿者也多是附近的大学生,及少量社会爱心人士。
“那你有没有专门为小雨妹妹吹一首?”
“不要。现在,曲子不适合。”
姜添在“合适”、“搭配”等细枝末节的概念上总有着极度的偏执。
姜皙说:“那好吧,你以后选个适合的吹给她听。”
姜添说:“许城哥哥。”
姜皙一愣,略微莫名:“你要给他吹笛子?”
虽然她料想许城已经知道姜添的学校,估计还去踩过点,但她不认为许城会不经她允许就贸然闯进学校私下和姜添接触。
“许城哥哥,那里。”姜添指前头。
巷子尽头,许城站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他一手插在大衣兜里,一手拎着两个大袋子。旁边的垃圾桶沙盘里,隐约有烟头的微弱红光。
姜皙没打算和他打招呼,但走近了,许城唤了声:“添添。”
姜添停下来,速速看他一眼了,就看向一边,害羞地说:“许城哥哥。”
“你看。”
姜添看向他手中的袋子,眼睛亮起,兴奋地挥舞着手:“乐高。我喜欢!牛奶,我喜欢!牛肉干,我喜欢!瑞士糖……”
他细数着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每点名一个,都要加上一句“我喜欢”。
每一样玩具和零食,都是他喜欢的。牌子、种类、颜色,没有半分差错。要是哪一样稍有不对,他都会焦虑、焦躁。但每一样都是对的,所以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转圈。
许城见他开心,不免展颜,又适时地瞥了姜皙一眼,她垂着眼,表情平淡。
许城说:“工作累吗?”
她抬眸,摇了摇头,眼神转向姜添:“添添,回家了。”
刚要迈步,许城说:“我帮你们提上去。”
姜皙盯着他手里的一堆东西,有一会儿没做声,她在做决定。
许城知道,她不想要,也不愿让姜添接受。可一来,这些姜添喜欢的东西,他上次丰富地享有不知是何时;二来,在他这么开心的情况下骤然拒绝,姜添理解不了,会大吵大闹,而她难以应付,也无法控制。
许城知道自己挺无耻,但从她本人身上实在找不到缺口,他束手无策,只能这么做。
终于,姜皙说:“添添,你自己把东西拿上去吧。”
姜添很开心:“好。”
许城递给他。
姜皙像教导小孩子:“说谢谢了吗?”
许城忙说:“不用。”
“谢谢许城哥哥。”
“不用谢。”他又说了一遍。
姜皙把钥匙交给他:“自己开门,往右拧。”
姜添歪头:“我能吹笛子吗?”
姜皙柔声:“不行。房间不是很隔音,会影响隔壁的人。太晚了,他们要睡觉的~”
“哦,他好凶,会骂人。”姜添嘀咕着,又问,“我能自己泡奶粉吗?”
“暖水瓶里的水应该不热了,等下我给你烧水,再让你自己泡奶粉,好吗?”
“我不喜欢烧水壶。”姜添皱了眉,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太阳穴,“它吵死了,吵死了!”
“我知道啊~所以等下我去烧水,好吗?”
两姐弟对话,姜皙的声音始终温柔,像春日缓缓流淌的溪水。她说话天生如此,反倒是现在和他说话,武装起一把平淡疏远的嗓音。
“那我,能在等你的时候,先吃瑞士糖吗?柠檬味的。”
“只能吃一颗~”
“那我,等你十分钟。”
姜皙顿了一下,说:“不用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