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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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皙赶紧找保洁拿钥匙开门,几个女孩围挤在一个隔间门口,正对里头的人施暴,地上还有好几缕沾了蛋糕的头发。
几个女生收敛了,笑嘻嘻地说帮同学清理奶油。小水小果过来看到这幅情景,命令她们赶紧走。
隔间里,庄婷被冷水浇了,棉服毛衣全湿透。
姜皙和小水把她领去工作间,勉强把贴身衣服吹干。她还想去找一件干燥衣服,可在店里问了一圈,谁都没有。等她再回去,庄婷人不见了。
姜皙追出去,看见她上了公交。
说到这儿,她有些为难:“对不起,我……腿不太好,跑不快。那天尽力了,但没追上她。”
笔录室里两个刑警沉默。这边,许城也沉默,身后其他警察亦无言。
小湖忽说:“你为什么道歉?餐厅里那么多服务生,只有你注意到她,关心了她。只有你跑出去想要追上她。也只有你向警方提供线索,想要帮那个女孩。你很了不起。”
姜皙的脸一下有点红,局促地轻轻摆手:“没有的。我同事也都帮忙了,只不过她们太忙。”
“餐厅里面有监控吗?”
“大厅有,包间没有,厕所没有。但厕所外、走廊上都有。”说到这儿,姜皙想了想,“如果你们要调监控,最好直接去。我清楚餐厅的态度,提前打招呼……不如直接上门。”
“明白。”
审讯室里,小湖看了眼玻璃,许城手撑桌台,低头对话筒:“没有问题了。”
小湖看向姜皙,微笑:“没有问题了。等下笔录打印出来,麻烦你检查一下,签个字。”
姜皙迟疑地问:“你不问我,那天接触过那个包间的几个同事名字吗?”
小湖笑道:“这个我们去餐厅问经理。程小姐,我们会尽量保护你,不影响你的工作。”
姜皙听到这话,半晌,却扭头看了眼墙上的黑色玻璃。
许城蓦地心跳一突,脉搏骤然加速。明知她是看不见他的,他却很紧张,身子微硬,脸也在发热。
她一直看着这块黑色玻璃,眼神不带情绪,却仿佛能透视。他亦持续与她对视,心跳到耳朵里,胸膛在升温。
笔录打印出来,她目光移开;许城肩膀松泛了,转身出去。
一旁,杨小川由衷地说:“还是小江说对了,人美心善的温柔妹子。”
这时,走廊上另一个房间门拉开,张旸和小江出来了。
张旸说:“小河他们重新给庄明杨帆做了笔录,等核对完签字了给你送去。”
许城:“行。”
小川立刻:“小江,人美的。心也善。”
小江玩笑:“真的?那我等下看看。”
许城无语地给他们一个眼神,走到楼梯间,却见方筱仪铁青着脸冲上来。
当年方筱仪来誉城读书没两年,袁庆春不想留在江州那伤心地,提前退休,搬来誉城。许城大学时名曰蹭饭,实际常去探望。袁庆春很关心他。工作后,他碰上加班或生病,袁庆春总得炖点滋补汤品,自己来或叫方筱仪送来。局里人都当是许城的远房阿姨跟妹妹。
但今天……
许城察觉不对:“你怎么来了?”
方筱仪情绪很差,劈头就问:“杨杏在哪儿?”
许城瞬间想起,前几天,杨杏夫妇为煽动舆论给警方施压,接受过媒体采访,也就是那段声泪俱下的视频在网络上发酵,让市公安从区公安里接手了这案子。
视频里,杨杏是戴了口罩的。
可显然,方筱仪把她的脸刻进了骨子里。哪怕她戴了口罩,她今天刷到新闻,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城:“去我办公室说。”
“你先说杨杏她人在哪儿?”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不知杨杏是谁。
许城:“这里是公安局,你冷静点。”
方筱仪不吭声了,攥着拳头,因情绪激动而原地打颤。
许城抓住她胳膊,想先带她上楼。可这时,走廊上一道门打开,庄明杨杏夫妇和两位警员出来了。
隔着人影,方筱仪一眼锁定了她。
许城就知道控不住了。
“杨杏!”方筱仪突然一声嘶吼,带着积累了十一年的仇恨冤屈,喊得走廊上所有人为之一震,刚拉开门的小湖小海和姜皙也愣在原地。
夫妇俩和警员惊讶地看过来,杨杏眼中浮现恐惧。
方筱仪甩开许城的手,拨开面前几个警察,朝她冲去。
杨杏的丈夫庄明和身边两个警员察觉不对,想要阻拦,但方筱仪跟颗炮弹一样怼上去,揪住杨杏的领口,睚眦欲裂:“你还认得我吗?你还认得我吗?!”
警员见是方筱仪,一时没太好阻拦。庄明掰扯她:“你干什么?好好说话,松手!”
“她害死了我姐姐!”方筱仪吼。
庄明愣住。
方筱仪揪着杨杏,质问:“你这些年躲哪儿去了?啊?你走夜路不怕吗杨杏?我姐姐被你害死了,你一声不吭躲起来,你以为躲得了一辈子!”
杨杏被她晃得摇摇欲坠,争辩道:“我没有。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你……”方筱仪还要说什么,许城过来扣住她手臂将她扯开,皱眉:“把人带走!”
小河跟小江回了神,护着杨杏就离开。
“不行!我和我妈妈找了她十一年!她不能走,不给个说法她不能走!”方筱仪失控尖叫,挣扎着扑上去扯住杨杏的衣服。
杨杏想掰开她的手,但她和丈夫一起使力都扯不开。
方筱仪一双眼睛血红,脸上全是恨与泪,
“杨杏你看看我的脸,你好好看看!如果我姐姐活着,她就长这个样子!方筱舒!你还记得方筱舒吗?!她是你高中的班长。你被隔壁班学生打的时候,她救过你。你没钱吃饭,她请的你。你放学路上不敢走,她护送你一整个月。你招惹校外的混混,是她给你挡了刀,整整十三刀!!你跑了,她人都被砍烂了!躺在殡仪馆三天你都没出现。你躲了十一年,到现在一声对不起都没有。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啊?!我姐姐那么好的人,才十七岁就白白死了,就为了你这么个畜生!!”
许城脸色冷白。在场其他警员也都在情绪震荡中,竟无人来管,任她们两人揪扯推搡成一团。
“你现在去给我妈妈磕头道歉,去给我妈妈道歉!”
方筱仪一番撕心裂肺的哭喊,杨杏只想挣脱。方筱仪气急攻心,凄厉哭叫:“她怎么救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她一巴掌狠狠扇到杨杏的脸上,瞬时一个血红手印。
丈夫庄明见状,急着要打回去,许城截住他手腕,狠一把推开。
但也不能让方筱仪再这样闹了。
许城扯住方筱仪的手,冲警员道:“还站着干什么?!”
几位刑警纷纷过来,先把人运走再说。
方筱仪哭叫着,还不肯。许城这次下力气拽紧了她。她要挣脱,可许城将她双臂掐住,她眼看着杨杏被带走,哭到失声。
许城尽量安抚:“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先冷静,之后再说。听我的。”
方筱仪转头就将他紧紧搂住,放声大哭:“你要她给我妈妈道歉!”
许城蹙紧眉,拍她的背,安抚:“没事的。没事的。”
余光里,姜皙的身影从他身边经过。他抬眸,她背影瘦瘦的,头也不回。
姜皙在公安局门口等公交时,出了会儿神。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记得方筱舒很阳光开朗,是个明媚的女孩子。
手机响了,陌生来电。老房街区左巷派出所打来的,说接到报警,要她去做下笔录。
姜皙想起许城说的那句“你叫程西江”,应允了。
进派出所前,她莫名心虚。但接待她的是个女警,自称小顾。小顾警官比姜皙大几岁,温和有礼。她就放松了些,一五一十地讲了。
她说她叫程西江,完全不知那人为何想绑架自己。
警官将她的话都记录下来。
临走前,姜皙问:“谁报的警啊?”
“刚好路过救你的那个人,我们市局许队。”小顾以为她不知,解释,“市刑警队长。”
姜皙哦一声。
小顾警官说:“这种事你要自己报警呀,受了欺负得找警察。”
姜皙不抱什么希望:“人应该很难抓吧?”
“不会。前段时间,这片区域路灯翻修时,路口全部加装了市政高清摄像头。很快就会锁定袭击者。”
小顾说,“另外,因为这起事件,我们加强了片区夜间警力巡逻,你不要怕。”

刑警队根据线索, 很快去餐厅调取了监控和其他服务生口供。
监控拍到了几处走廊上的画面,庄婷丁瑶等人先后进去洗手间的时间和人物状态,与姜皙的说法相吻合。服务生也都很配合作证, 不过提供的信息不比姜皙多。
警方对丁瑶等三位涉事学生重新审问,几人面对新证据, 自知撒谎无用了。有两个承认了,丁瑶则开始哭闹, 她家长更是奇葩, 大闹警局, 骂警察恐吓小孩。
闹事之际,余家祥那边已锁定写匿名信的学生, 又找到新证据。
多方铁证在手, 丁瑶只得如实招来。家长哑口,从护崽母鸡骤变暴君,对孩子大打出手。家长间开始推卸责任。警员们拦了半天才把几个小孩解救下来。
许城冷冷旁观这出闹剧。他已见惯各类案件悲剧背后那桩桩种种奇葩扭曲的人性, 可今天这几位家长,依然叫人跟吞了苍蝇般恶心。
案件事实梳理完毕, 许城拟了份通报的重点要点, 交给下属实施。余家祥小湖几个赶警情通报的功夫,许城给杨杏打了个电话, 告诉她初步调查已完成, 让她来局里一趟。
庄明杨杏很快赶来。
许城在办公区,坐在小湖的位置上等他们。他简单明了地把参与人、几次霸凌的地点、时间、事件讲给了夫妇俩听。警情通报后,后续调查会重新转回江澄区, 最终调查与处罚结果由区公安定夺。
悲剧是学校、家庭多方忽视造成,教育局会对学校有所处理,也希望庄明夫妇在今后照顾小儿子时, 能随时注意孩子的成长变化和心理状态。
庄明忙说:“许队长你放心,我们平时很关注儿子——”
杨杏立刻扯他手臂。
许城只当没看见。他早已料到。
又说,丁瑶普通小康家庭,并无特殊背景,只是两口子疏于管教,对孩子太娇宠,酿成大祸。能理解庄明夫妇急切想要申冤的心情,但编造所谓X二代的谣言煽动舆论,是不可取的。需要批评教育。
杨杏一副可怜状:“我们还不是怕没有后台,警察不给我们伸冤。”
副队张旸皱眉道:“你们这思想就不可取、”他把两人教育一番,两人连连点头,也不知真心假意。
张旸讲完,说差不多了。后续有问题,联系江澄区公安。
杨杏和庄明两人对视一眼,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向学校要赔偿?你们能帮我们要吗?”
张旸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脑子没转过来。
许城看她半刻,说:“那是你和学校之间的事。必要的话,也是法院受理。不归我们管辖。”
“那几个家长有没有说赔偿?”
许城:“这看你们和他们之间的协商。”
“我听说,如果家属愿意和解,小孩的处罚能轻点。你刚也说那几个家长很宠孩子的,肯定希望能和解吧,那有的谈哦?”
办公区里,其他刑警都在。有那么一秒,安静得能听见外头的北风。
这一对好夫妇,前两天呼天抢地苦求正义;今天定性了校园霸凌,都松了口气,不悲伤了也没哀容了。
“也许吧。”许城说,“两位还是节哀。”
杨杏脸上顿时涌现哀伤:“好的好的。许队长,这次太感谢你了。感谢你给我女儿伸冤。”
许城答:“全队的功劳。”
“谢谢大家。”她对周围的警员们弯腰,又对许城说,“最要感谢你。我之前还担心——”
许城冷不丁问:“为什么担心?”
杨杏一噎。许城面色幽静,眼睛看不出半点情绪,却叫她没底,她忙道:“没有没有,我们无权无势老百姓,胆子小嘛。但我知道,您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许城嘴角弯着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等她戴了一堆高帽子说着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了时,他直起身:“等一下。”
两人刹住脚步。
许城说:“庄明可以走,杨杏,你不行。”
杨杏愣了:“还有事?”
“庄婷的事过了,该谈谈你的事了。”许城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夹,“十一年前,方筱舒被杀案,你还有印象吗?”
“我……”杨杏眼神躲闪几下,一抬头,飞速争辩,“你别听方筱仪乱讲,我怎么会害她?我实在害怕,就跑了。虽说不道义,但也不犯法吧。”
许城俯视着她,有几秒没讲话,那股子恶心憎恶要压下去,并不容易。
庄明也扶住妻子:“杨帆都跟我讲了,她那时年纪小,很害怕。那班长是救了人,可她家人也不能一直拿着这事儿威胁人啊。”
许城没理会,问:“方筱仪去世后,你母亲账户里多出来的五十万,是怎么回事?”
杨杏脸皮抖颤,变得强硬:“江州的事,誉城公安也管?你有权利管的时候再说,我们现在要走——”
“确实不归我管。所以我找了能管事儿的来。”许城看了眼手表,刚好听到外头脚步声,眼神挪过去。
卢思源跟他几个同事走了进来,许城下巴指了指杨杏。
卢思源走到杨杏跟前,正色道:“你是叫杨帆,曾用名杨杏吗?”
杨杏支支吾吾:“怎么了,你们……”
卢思源出示警官证,郑重而严肃:“我是江州市公安局刑警队卢思源,这两位是我同事。我们怀疑,你涉嫌跟十一年前江州市一起杀人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杨杏惊呆,立刻求助地看四周。这几日来,一直尽心安抚、宽慰她,费心费力破解她女儿案子的所有刑警都在;但所有人皆是面无表情注视着她。
她最后看向许城。
许城只说了两个字:“请吧。”
人被带走了。
卢思源给许城做了个有事电话聊的手势,许城点头。
办公区还是安静,许久,小江一摔笔,骂了声:“艹!”
许城靠坐在桌子边沿,无言半晌,起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说:“极限破案,大家都辛苦了。”
余家祥把拟好的警情通报给他看,他说没问题,让送去给范文东看一眼。
半小时后,公告发了出去。
不到两天时间,誉城公安发布了一份及时全面、详细有效、有理有据的警情通报,舆论彻底平息,转而盛赞誉城公安出手果决、雷厉风行。
市长郑晓松打电话给范文东,大大表扬了一番。
姜皙看到警情通报时,也惊讶于市刑警队的速度,通报一千八百多字,分别将几次霸凌的时间线和情况梳理得清清楚楚,确认了霸凌的存在;同时将涉案人家庭情况一一披露,粉碎了所谓的背景谣言;最后提及教育局对学校管理的进一步介入调查,以及对社会、学校、家庭多方共同参与防范校园霸凌的呼吁。
专业、冷静、又不乏温情。
姜皙这次去局里作证,只接触到几位刑警,这也是他们给她的印象。整个队伍都是如此。带队的人管理得很好。
庄婷能安息了吧。如他所言,这个社会也果然不一样了。再隐蔽的欺辱,也能伸冤。
姜皙收起手机,开柜门时碰到了假肢,莫名想起那天早上拄拐出门,假肢就放在门口。她都不知那晚吵成那样,许城情绪分明在崩溃边缘,怎还能清醒地注意到她假肢弄丢了,还有条不紊报了警。
念头一闪而过,她关上门,投入工作。
收工时,姜皙意外接到警员小湖的电话,队里很感谢她提供信息,帮了他们大忙。小湖说:“这案子上头催得紧,你真是救了命了。”
姜皙被夸得脸都红了。这电话时间也真巧,掐着她下班点打的。
可放下电话,店长叫所有人开会。姜皙有不太好的预感。果然,店长提到警方调查的事。
店长说,警方态度很好,感谢了餐厅和员工们的配合;他私下也赞同这位举报人的勇敢和路见不平。
可老板很不满意,认为不论是警方来调查,还是叫人知道餐厅发生过不良事件,都对餐厅形象有损。虽警情通报隐匿了餐厅名字,可老板还是很不高兴。
所有员工,包括后厨、前台、服务生、保洁全部扣掉这月奖金。
一片哗然。
小水不满:“老板什么意思?做对的事,还要扣钱?”
店长说他据理力争了,但老板不松口,除非揪出那人开除。
小果:“扣吧扣吧,万恶的资本家,在乎他那两三百破奖金!”
姜皙在队伍最后边,刚要开口,黄亚琪拉了她一下,示意有事。
黄亚琪把姜皙带到自己办公室,冷道:“你闭上嘴,这事儿就过了。”
姜皙愣了下,摇头。
“穷鬼一个,要那点良心当饭吃?”黄亚琪奚落她,“穷人一把子无聊的道德,不怪钱都落入富人腰包。”
姜皙很浅地笑了下,还是没说话。
黄亚琪烦她这任何时候都稳定平淡的情绪,下令:“就按我说的做。马上春节,少一个服务生给我添多少麻烦?!又得招工培训!再说那奖金就没几个钱。”
这下,姜皙开口了:“亚琪姐,同事们家境都没有好的。几个保洁阿姨,工资才一千八。我穷过,两百块也作数的。省着点,能吃半个多月呢。”
黄亚琪噎住,隔几秒,骂了句:“憨得要死。没见过你这么憨的。”
姜皙目色温和,鞠了个躬:“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
黄亚琪知道自己脾气多坏多严厉,冷道:“少装,我知道你们背地里都骂我。”
“没有的。”姜皙直不隆冬地说,“亚琪姐嘴巴坏,心好。”
黄亚琪脸一热,怒了:“少讨好我。当初招你,尽添麻烦!”
姜皙微笑,走了。她很快跟店长坦白,收拾东西结算完工资,离开了。
冬季天冷,坐轮渡过江的行人寥寥无几。
姜添很喜欢坐船。
姜皙餐厅入职后,较少带他来。现在固定工作没了,一大早就领他来坐船。姜添很兴奋,抓着栏杆,激动地啊啊低叫;一会儿望船旗,瞧它往哪儿飘;一会儿盯江水,琢磨着里头的水花泡沫、草梗杂物。
今晨有薄雾,冬季的江水清澈如碧玉,淡淡一条青丝带缠绕城市中。
姜皙静心眺望时,姜添歪着头说:“姐姐,你的衣服,好看。”
姜皙今天穿了许城给她买的羽绒服,像被拆穿了般,莫名心虚:“我的那天晚上刮坏了,还没补好。”
好在姜添话题转得飞快:“姐姐今天不上班?”
“嗯。”
“又要搬家了吗?我不想走。”他皱眉,好心情立刻转阴,“我喜欢誉城,有船,有江,有老师,笛子,还有小雨……”
“只是换个工作。不走了。”姜皙握住他的手,看向晨光熹微的江与城市,“添添,我们以后就在这儿生活。”
到了蓝屋子,姜皙遇到了姜添嘴里常提起的志愿者妹妹,不到十九,圆眼睛圆脸盘,笑起来很可爱,叫姚雨。
姜皙以为她是附近的大学生,问她今天不上课吗。
姚雨摆摆手,说她已经上班了,今天该她休假。
她还特高兴,乐哈哈地问:“我看着像能读大学的人吗?好开心哦。”
姜皙莫名对她感到亲切。
这些年,她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接触的都是家境不好从小就出来闯荡的人。被坑过、骗过,但更多的时候,被帮过、扶过。
姜皙记恩不记仇;受欺负了,心里不受力;受照顾了,心里温暖许久。
她说:“附近学校有志愿者社团,常组织大学生来。工作了的都忙,来的会少一些。所以以为你是学生。”
“有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我就想着,也要像他一样去帮别人。钱我没有,但力气和爱心,我有一堆呢!”姚雨元气满满地握拳。
姜皙被逗笑起来。
姜皙今天有空,来得也早,刚好做做义工,帮老师们扫地搬桌,布置整理活动区。
姜添见姐姐一直在,很开心地在一旁吹笛子。
姚雨会吹埙,配合地吹着简单的音符;她乐感很好,节奏、卡点都和姜添的笛子相得益彰。
等姜添吹完,认真研究笛谱时,姚雨就趴在桌上,盯着姜添看。
姜添被她看得不自在,转向一边;但姚雨还在看。
姜添问:“你干嘛总看我?”
“我喜欢看呀。”姚雨托着腮,眼睛里星光闪烁,说,“不行吗?程添添。”
姜添不高兴了,又陷入他的“秩序”漩涡里:“我说了,好多遍,我叫程添,或添添。但,不叫程添添。”
“我喜欢叫你程添添。”
“不行!”
“那我就要叫。”
姜添气得小拳头直抖,说:“我不理你了。”
他转过身去。
姚雨屁股坐在凳上,人跟板凳一起挪到他面前;姜添转回来,她又挪回来。挪来,挪去,怕是有几十个来回。
姜添气鼓鼓的,不动了。
姚雨趴在桌上,好脾气地沟通:“那你看,我叫姚雨,别人叫我小雨。我也可以让你叫我一个新名字,这样公平了吧?”
姜添这下眼睛一转,说:“真的?”
“嗯!你想叫我什么?”
“呱呱。”姜添说。
姚雨一头问号:???
“为什么?”
“你跟青蛙一样,吵死了。”
姚雨哈哈大笑,笑声像个巨大的铜铃铛:“程添添你是个天才!给我起这么可爱的名字!我太喜欢啦!”
姜添疑惑?
哪里可爱了?
他嫌烦都来不及。姚雨的脑袋好奇怪啊。难以理解。
他想,她的脑袋里肯定也很吵,不然不会笑出那么大的声响。
姜添专心研究他的笛谱,姚雨不笑了,托腮歪头看他,看着看着,说:
“程添添,你好干净哦,不像我,脏脏的。”
“脏?”姜添很疑惑,他赶紧摸出兜里的手帕,想帮她擦擦,但打量她一圈了,更困惑,“哪里脏了?我没看到。”
姚雨心中发酸,笑:“你看不到的,这个东西呀,通过外表看不出来,要通过眼睛,看到最里面。”
她拿两只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一副很懂的样子。
姜添于是起身,攥着手帕,走到姚雨面前,弯下腰,凑近了看她。
他很认真地注视着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肯定地说:“你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脏东西。一点都没有。……诶?你眼睛里,有水了。怎么哭了?”
他拿手帕沾了沾她的眼泪。
姚雨赶忙抹去泪珠,笑道:“你是笨蛋,你不懂的。”
“我不是笨蛋,我姐姐说,我很聪明。”姜添说,“你再说我笨蛋,我就生气了。”
“可我就是喜欢叫你笨蛋。不能保证以后就不这么叫了。”姚雨说,“那你生气吧。”
姜添:“……”
姚雨:“没事,等你生完气了我们再讲话。”
姜添:“……”
姚雨:“你还要生多久的气呀?”
姜添:“……”
姚雨:“再十秒行不行?”
姜添:“……”
十秒后,他说:“好了,生完气了。”
姚雨立刻稀奇地说:“诶,你手帕有香味诶。你怎么用手帕呀?现在居然还有人用手帕?”
“姐姐给我的。她说,要干干净净的。我哪里脏了,用手帕擦擦,就干净了。”
“这样啊。”
“小雨,以后,你哪里脏了,告诉我,我给你擦擦,就好了。”姜添说,“为什么你在笑,眼睛又在,落雨水呢?”
他拿手帕擦擦她的脸,她哈哈笑:“因为开心啦。”
一旁,姜皙扫着台阶上的碎纸屑,始终没有看他们这边。
她帮了会儿忙,跟学校老师还有姜添姚雨告了别。
得立刻去找工作了。她和姜添的房租、学费、治疗费、一切衣食住行都靠她。停久了,可能会饿肚子。
姜皙沿着街道,一家家寻找贴有招工牌的餐厅、超市。好的店有学历要求,人家一听高中毕业,就冷淡地说:门口的招工条件不会看呀。不要的。
她于是降低标准,但很多服装店、精品店不仅薪水低,上班时间太长。会没时间陪姜添,而但凡她陪伴时间过少,姜添就会情绪不好,焦虑急躁。
算来算去,这些工作都不如她摆摊、打扫、做护工赚钱。
姜皙奔波一天,脸都被冷风吹白了,无所收获。
傍晚接了姜添回家,晚饭后,实在不忍浪费一个晚上,毕竟今日颗粒无收。她便背上旅行包,带上姜添去地下通道出摊。
姜添跟姐姐在一起时还是很乖的。没客人的时候,两姐弟会絮絮叨叨说很久的话,都是些琐碎、无意义的话题。但聊着天,打着手语,姜添很开心,姜皙也觉得很幸福。有客人的时候,姜皙贴膜、卖手机壳、招待客人,姜添就安静地玩他的笛子。
到地铁最后一班停运,姜添帮着姐姐收摊、背旅行包,再一起乘船回家。
坐船的时候,姜添望着夜幕中大大的发光的摩天轮,说今天很开心:不仅又和姐姐一起出摊了,还一天坐了两次船。
姜皙回家后算账,一晚上赚了九十块,很不错。便又牵着姜添去小卖部买了根彩虹波板糖。姜添开心得不得了,说今天是超级完美的一天。
姜皙吃着一根五毛钱的棒棒糖,和弟弟走在冬夜被路灯照亮的巷子里,说:“嗯呐,超级完美。”
姜皙打算第二天再去找工作,顺便出摊,但出门前,接到店长的电话,叫她重新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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