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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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大部分时候心情不怎么样,基本没话主动和她讲。
姜皙问过他——她察觉他一直不太开心。许城掩饰说没有不开心,只是太累。她便问,爸爸和哥哥是否让他做了他不喜欢的事,其实她也不希望他参与姜家的事。许城仍是言语糊弄过去,说在做的事都是明面生意,没有不好的。况且,他不能一直靠那艘船来生活,让她吃苦,他希望能更有能力地和她在一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一说,姜皙便不好再提了。
但许城不认为姜皙会把这些感受同姜淮讲。
许城问:“她不开心吗?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我就问问。她嘴里没你不好的。但我想问下你。”
“挺好的。”许城说,“你少拉我来这些地方,让我早点下班,就更好了。”
姜淮一愣,噗嗤笑起来,递给他一根烟。
许城说:“姜皙不喜欢烟味。”
有次他在饭桌上实在拒绝不了,抽了一根合作方递来的烟,回去后姜皙说他臭死了。
“她那是跟你撒娇呢,我在家抽烟也没见她说什么。”姜淮好笑,点燃烟了,却没继续劝他,“感情这么好,明年结婚吧。”
许城顿了一下:“我们都没到法定年龄。”
“可以先订婚,或者干脆先办个大婚礼。在江州,摆了酒,请了宾客,就等于结婚了。孩子也慢慢可以生了,结婚证就一张纸的事,到了年龄再拿也一样。”
生小孩?她都还是个小孩。
姜皙虽然身高有168,但骨架很小。洗完澡把她拎出来,镜子里她比他小一圈。他还是少年,身子再有力也是精瘦模样,没到壮实的年纪。就这也仍大她一圈。
许城恍惚想,她会很痛吧。
况且,这事儿给他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结婚……怎么可能……
自从入姜家后,许城刻意没再去审视他和姜皙之间的关系。
他洗脑般地告诉自己,他对她没有男女间的感情。他会把她设想为船员,朋友,小妹妹,同伴。
有歉疚,也有心疼。
甚至,他根本没空考虑他和她的事。
每天见识着巨量的声色犬马,见到金钱与阶级面前,人像行尸走肉一样毫无尊严,被践踏。他觉得自己都空洞了。所谓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感情变得无关紧要,成了笑话。
更何况他每天都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记录警惕着周遭的一切;精神高度紧张。
那天晚上回去,阿文说姜皙在画室。
许城去找她,却发现她窝在软榻上睡着了。画架上的油画尚未完成,是他的侧脸。
许城把她轻轻抱起,她搂他脖子,迷糊地问:“宵夜有甜酒,你想吃吗?我陪你。”
他低语:“不吃了,直接睡觉了。你睡吧。”
她于是安心睡去。
那晚,许城将姜皙揽在怀中,迟迟无法入睡。
姜皙的房间暖气很足,床又大又软,但他始终不喜欢这个地方。先不论时刻有人看守的姜成辉所居的北楼;这地方太大,不相干的人太多,所有人安然享受着富贵,趾高气昂。而看清了这庞大建筑是建在多少血肉之上,更叫他恶心厌恶。
倒是她的画室,面对着一片开阔绿地丛林,无人前去,能叫他放松些。
可她那画室,不也是姜家的一部分?
许城明白,今夜,姜淮的确在试探他,却并不是试探所谓感情。或者说不是在试探,而是在要一样投名状——至今,许城没在他面前做过一件错误的、越界的、不合法理的事;许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在他手上。
他迟早会和姜淮有一场冲突。
许城将熟睡的姜皙揽得更紧了些,他低头埋进她脖颈里。此刻,这偌大的奢华而冰冷的豪宅内,大概只有她身上干净的气息能让他平静了。
但平静后,脑子里猛然一个声音在问:这是否只是他的幻想?
是,他知道她无辜,所以想到他正在做的事、将要做的事,必然会伤害她;他愧疚而撕裂。
可他又清晰地告诉自己:她跟姜家是分割不开的,她的确受着姜家的眷顾。
她生长到如今,受到的一切滋养,都是姜家给的。那些吃人骨血换来的金钱,化作的精美食材、衣物、住所、出行……一切都是这宅子里所有姜家人共同享用着的。
前一秒还看到姜皙那华丽的公主一般的房间,后一秒看到女孩子因替家还债成了包间的公主,不讽刺吗?
这几月的所见所闻,颠覆了许城的世界,他对姜家的厌恨与日俱增。
等到他和姜淮真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天,姜皙,你究竟会向着谁?

许城和姜淮的冲突比预想中来得快。
2005年春节比往年晚。姜家很重视春节, 姜成辉姜成光的老父亲还在世,每年过节全家族聚在一起吃团年饭,热热闹闹几十口人。
姜淮跟许城提及来家中过除夕, 许城说要在姑姑家守岁,姜淮没勉强。但许城私下和姜皙约好, 除夕夜接她去江边放烟花。
江州地方小,一入腊月, 就开始期待过节了。
腊八那晚, 姜家有个家庭聚餐。许城没去, 回家陪姑姑吃完饭,换了运动服去江堤上跑步。江面一片漆黑, 他沿着堤下微弱的路灯光, 一路跑去废弃的凉溪桥船厂。四周除了破烂的厂房和龙门吊,空无一人。他继续往香樟树林跑,在那儿遇到了夜跑的李知渠。
李知渠手下除了许城, 还有其他许多线人,包括方信平留下的。他定期会将众人获得的信息共享, 以便通力合作。之前, 他将许城获取的大量线索与其他人共享后,有几个线人以此为切入点, 深入摸索到可靠消息, 姜家有个重要账本,记录了从港澳和境外账户进出的现金流。拿到这个账本,就有了关键证据。但目前不知账本在哪儿, 只听到类似钥匙之类的关键词。
许城接触过很多账本,但都是正常营收,并未听过这个, 说之后会留意;又问他是否注意过邓坤这个人。
李知渠说,邓坤是外国护照,常年在澳门,目前没有确凿证据能支持异地联合办案。方信平之前也怀疑,邓坤是帮助姜家走账的。如果姜家落网,有了铁证,再顺着邓坤摸排,估计能帮助周边城市的警方打击当地的类似势力。
“你在姜家怎么样?”
许城跑着步,说话却不带喘:“接触了很多东西。虽然还没到关键点,但了解越多,对全局把握越大。或许哪天,量变引起质变。”
“那就好。”李知渠跑不动了,摆摆手,“还是你年轻,比我还能跑。对了,撞死我师父的肇事司机在梁城被抓了。年前移送回来。”
许城停下,对着夜幕中的长江弯下腰,双手撑膝盖,问:“杨杏呢,她搬去哪里了?”
“我办事也得有领导批准。杨杏明面上没有嫌疑,哪里调得出警力去追踪她?”
风吹碎发,晃过许城透出一丝悲伤的眼:“如果方叔说她有嫌疑,那他就是有。”
李知渠叹气:“我上月才去监狱看过凶手,他还是那句话,跟杨杏是情感纠纷,泄愤杀了方筱舒。先不管我们怎么怀疑,最终目标都在姜成辉。等他落网,一切谜底都会揭开。”
许城望着夜幕下涌动的江水,侧脸寂寥,他猛地深垂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缓了会儿,站直起来。
李知渠知晓他心中悲凉,陪在一旁许久,忽想到什么,问:“那个姜家小姐,好相处吗?”
许城本在出神的脸上闪过一丝凌乱:“还好。”
“外头传姜家人都很不好相处,我怕她太刁蛮,太为难你。”
“没有。”
“你们……”李知渠目露尴尬,支吾起来,“你……不要……”不管怎么说,姜皙毕竟是女孩子,他不愿许城对她做太混蛋的事儿……
许城明白:“我知道。”顿了会儿,简短道,“我没碰她。”
两人尴尬地无言了会儿。
“但姜成辉姜淮以为我和她什么都发生了。不然他们不可能相信我。”
李知渠表情变得很奇特,不理解这是怎么做到的。
许城这才发现,他和李知渠讲过姜家许多事,姜家亲属及社会关系网里每个人的外貌性格秉性,相互之间的关系。连姜添都讲了。但他从没和李知渠描述过姜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完全不跟他谈姜皙这个人,也不谈她的事。
到了这一刻,他应该解释点什么。可一开口,不知从何说起,说:“她这个人,非常,非常,单纯。”
李知渠似懂非懂,没深问,只说:“他们信你就好。”
但,仍有所保留。那天在场子里,姜淮先拿包间公主试探他,见他不上钩,又拿临时编排的订婚来套他。拿他当驴了,悬一根不存在的胡萝卜。当然,或许并非完全不存在。可依许城判断,至少两三年内不会。
跟姜淮这人相处,哪怕是日常,也得时刻提防他话里的真真假假。
分别时,许城多问了句姜家各人分别会是什么下场。李知渠说,依金额和事件,姜成辉姜成光绝对的死刑,没收财产。姜淮和他一帮堂兄弟十年起步。底下那些人看参与程度,也就是刑期时长的问题。
许城问:“姜皙姜添呢?”
李知渠诧异:“他们没参与,关他俩什么事?法律是公正的,不可能喊打喊杀,诛人九族。”他曾听方筱仪说许城喜欢方筱舒,劝解道,“你不能因为方筱舒的事,迁怒到姜皙身上。那姜添还是个傻子呢,你找他报仇啊?”
许城知道他误解了。
他依旧不愿和他提及姜皙,打算就不说了,就此告别。可——
他还是折了一步回来,轻声说:“知渠哥,她跟她弟弟,没有生存能力的。”
李知渠纳闷:“什么意思?”
许城简单说了下,她几乎是被圈养的状态。他也是到了姜家才发现,她连特殊学校都不怎么去,由家庭教师带着。即使如此,她时常连家庭教师的课都不上,一个人在小西楼待着。他和她画室初见之前,她便独自待了半个月。
“她非常、非常单纯。”许城又说了一遍,“很多事都不懂。那……如果到时候有人找姜家寻仇,她跟她弟弟怎么办?”
李知渠思索后说:“我会想办法帮他们,看能不能安置去别的地方。这个我记下了。”
他是个善良、心软又负责任的警察。许城信他,没再开口,告了别,跑进了冬夜里。
没过两天就出了事。
那日一早,许城去江州上游隶属姜家的八达码头查看去年营收情况。忙到下午四点半,接到姜淮电话,叫他去一趟辉色,说在枫丹苑等他。
许城到场时,别墅大厅里,显示屏、酒水区、台球区的灯都没开,萧条空荡。只有正厅开了几盏筒灯,外头游泳池里的热气散进来,在离得近的一两束光线上缠绕。
姜淮和他堂哥姜浩坐在大沙发上抽烟。叶四阿武等一帮黑衣打手冷面立于两旁。地板中央瑟缩跪着三个人,卑躬垂首,脑袋快埋到地上。
姜淮见了许城,一手弹烟灰,下巴往身旁点,微笑:“过来坐。”
许城坐去他旁边,发现跪着的三人是店长吕奇,副店长邱斯承,和财务林芳芳。
姜淮这人,对谁好时,笑脸相迎,礼貌有加;对谁差时,翻脸无情,心狠手辣。能坐到他们仨这位置的,都见过他逼迫人的行事手段,没问题也要被吓出三身汗。
姜淮翘起二郎腿,往沙发背里靠:“说吧,你们三个里头,是谁,把辉色的账本偷走,给了警察。”
许城心头微微一凛,声色不动地观察这三人。三人皆颤抖摇头。
林芳芳最先哭诉:“淮哥,不是我,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我跟你多少年了!你要信我!”
吕奇也忙说:“不是我淮哥,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真不是我!”
邱斯承亦颤声:“淮哥,你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这样的工作去哪儿找,我怎么可能砸自己饭碗?”
“对啊。”姜淮呼出一口烟,感慨,“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们这么好,给那么多钱,还要背叛我……绝对不能原谅。行,既然都不说,我就当你们三个都是。一起处理了。”
他语气轻飘得像处理几张发票,三人吓得面色如土,一个胜一个地喊冤求饶:“淮哥,真的不是我!求求你,放过我!真的不是我!”
姜淮冲叶四抬了抬夹烟的手指,叶四率几人上前,一顿拳打脚踢。拳击声,皮鞋踢骨声,惨叫声,求饶声,惨不忍闻。
许城眉心紧锁,面笼乌云。
林芳芳是女生,最先挨不住,趴倒在地,连护身的力气都没有。吕奇和邱斯承被围殴得抱头成团。
“行了。”
姜淮发话,动作止。
三人被踢得满头血,衣服破、脸皮也破。
姜淮问:“死了吗?”
问的是林芳芳,她浑身是伤,但强撑着勉强爬了起来。
“我想到个法子,看天意。”他伸手,阿武递来一颗台球;他掂了掂,笑说,“砸到谁,谁就是线人。”
三人瞳孔地震,许城也大吃一惊,但顷刻间,姜淮猛一发力,台球跟炮弹般发射出去,以骇人的力量和速度从邱斯承头顶飞过,砸到他后面的玻璃墙上。“砰”一声震天巨响!整面玻璃墙爆裂,碎渣崩了一地。
在场之人皆被震慑,许城咬紧了牙——这要是砸到头上,能当场开瓢。
邱斯承和吕奇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林芳芳扑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哭:“淮哥你冤枉我了。一定是他们。”她手指两个男人,嚎道,“是个男人就承认!拖我下水你们死全家!”
姜淮拎着半截烟头,走去三人面前,瞧剩下两人:“你俩怎么说?要不,我继续,砸到一个为止。”
被打得眉骨唇角出血的邱斯承爬上前抓住他裤腿,声泪俱下地乞求:“淮哥,绝对不是我,你相信我,绝对不是我!”
吕奇同样哭求。
姜淮皱眉:“啧,我裤子弄脏了。”
两人吓得立马松手。姜淮回头,问沙发上的许城,语带调侃:“许哥,你说是谁?选一个。”
那语气随便得像选颗白菜。
许城说:“不知道。”
姜淮眯眼:“随便选。”
许城直视他:“不选。”
姜浩见状,起身过去:“我感觉,是这个女的。”
吕奇和邱斯承松了半口气,林芳芳疯狂喊冤。
姜淮却没动,给叶四一个指使。叶四拿来一根台球球杆,一挑,将三人的下巴齐齐抬起来。
姜淮打量着三人,每人眼中皆是惊恐。
他观察着,残忍嘲笑:“蠢货。”
“我这账本一点问题没有。”他伸手,阿武递过来一摞账本,“今天去局里拿回来,你们是没看见那帮条子脸色,吃了苍蝇了,哈哈哈。”他脸色一变,说,“林芳芳可以走了。”
一个打手将林芳芳拎起来,往外推。剩下的人齐涌上前,将跪着的邱斯承和吕奇摁住。
叶四将台球杆递给姜淮。
“从你开始。”姜淮拿球杆的尖端敲敲邱斯承肿胀的脸颊,命令,“张嘴。”
邱斯承惊恐至极,不断摇头,哭喊:“淮哥,不是我!不是我!你相信我!”
但叶四一手摁住他头,一手捏开他嘴。
姜淮将台球杆尖端塞进他嘴里,直抵喉咙,后者恐惧得剧烈挣扎,发出嗯哧鸣叫,但几双铁手箍着他,无法反抗。
许城震惊到脑子空白,他没想到这家人竟能一次又一次突破下限。
姜淮尚未用力,许城冷声:“淮哥!”
姜淮侧头,许城说:“可能真不是他们。”
姜淮面无表情,将台球杆朝他偏了下,说:“你来。”
许城眼瞳敛起,神色不善,明确在与他对抗。但终究,他一字一句说:“他是我高中舍友。”
“行。”姜淮像在跟他讨价还价,“那就先来这个。”
他将台球杆从邱斯承嘴里抽出来,指向吕奇,后者哭叫:“城哥,不是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城哥——”
许城这几月来辉色办公,都是吕奇亲自接待,有几分见面薄情。吕奇拿他当救命稻草,但还是被捏开嘴巴,杆子捅进口腔,往喉咙去,他发不出声音,只能靠呜叫和眼神悲求。
“来。”姜淮冲他挑眉,“许城,你今天给我处理了一个叛徒,就是我姜家过命的弟兄。”
吕奇绝望悲鸣:“啊——”
许城不动,头顶的筒灯笼在他黑发上。他眼睛沉在阴影里,周身散发出一种可怖的气息:
“我不干。”
十几人的大厅里落针可闻。
姜淮脸色陡变,将台球杆抽出来,往地上一跺,忽然问:“你不会和他们哪个一伙的吧?”
许城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淮:“不如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从来不讲——你认识方信平?”
“我认识方信平,你他妈调查得还不够清楚?要我来讲?”许城说,“五年前,跟你混得好的那一圈富二代朋友们,冤枉我推我顶罪的时候,他是负责那案子的警察,秉公执法,抓了你那帮朋友进去。怎么了?”
姜淮面如铁冰。
“你要让我听你的,给你低头,去蹚你家的浑水,干你家的破事,给你当枪使,来证明我没问题……”许城咧嘴笑了,笑得狠烈,
“那我他妈就是!对,老子就是卧底,就是线人。跟他们仨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城走上前,头顶光线散去。他黑亮的无畏的狠厉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姜淮面前,手指点他肩头:“你有种,今天拿球杆捅死我。不然到了下次,还是这句话:老子不干!”
四目强硬对视,许城目利如刃,姜淮面色如铁。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姜浩震到晃神,其实姜淮已经知道了线人是谁。搞这一出,一来是杀鸡儆猴,规诫另外两人;二是想引许城给个投名状。但没想到许城这么刚。
邱斯承则震惊到忘了恐惧,全然失神;想不通许城怎么那么有种,居然不怕他们。他想不通许城怎么那么硬。他突然恨极了,是不是他硬一点,不那么软弱,就不会被人欺负成这样。
室内的空气紧张到要擦出火星子时,手机铃声响起。
Beyond在唱:“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许城的手机给姜皙设置过专属铃声。他工作后太忙,电话也多,设了专属铃声能第一时间去接,不漏掉她的电话。姜淮也知道这个铃声是姜皙。
温柔深情的铃声让此刻的气氛变得异常吊诡。许城本能第一反应是接起,但他做了个对自己有利的选择——看也不看,挂断。
果然,五秒后,姜淮的手机响了。
姜淮脸色难看地骂了句操,接起来却侧过头去,低声:“喂?”
那头问:“哥哥,许城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他不会挂我电话的。”姜皙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等会儿说。”
对面不肯:“哥哥他在哪儿?!你别骗我!”
姜淮垮着个冷脸,把手机递给许城。许城接起,眉眼舒展下去:“喂?”
“怎么了?你没事吧?”
“刚有点忙,手机摁错了,准备给你打回去的。”
“噢。那你先忙,我等下再跟你讲~”
“好~”
许城挂了电话,脸一瞬变冷,手机扔回去。
姜淮接住手机,手撑着腰,缓了会儿,冷冷道:“许城,今天这事儿没完。”
许城清楚,他是这儿的老大,一堆人看着,必须有个台阶下。他走去台球桌,拿了颗黑球过来,放在叶四手上,人看着姜淮,边说话,边张开双臂往后退:“就按你刚才说的,听天由命。砸到了,我死;没砸到,我走。”
“这距离够了吧。”许城站定,户外夜幕降临,一片黑色映在他身后,衬得他双眼漆黑如夜。
姜淮下颌一咬,抓起叶四手里的台球朝许城狠狠砸过去。
台球破风而出,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冷气,却见那黑色的球擦着许城侧面的头发飞过,带起的风扫起他的黑发。台球砸进游泳池,咕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水池荡漾着。许城站了两秒,走过来拎起沙发上的大衣,向外出去:“两清了。”
许城当天搬离了姜家。他东西本就不多,一个背包就走人了。
许城能猜出来——姜淮知道泄密的人是谁,他搞那么一出是为了探他底线,也趁机拖他下水。方信平当警察二十五年,秉公执法、对抗钱权的案子海了去了,受益者排满长街,不止许城。姜淮也都知道。而方信平为护许城自尊,对他的资助照顾都是私下,没外人知晓。
姜淮如今扯这档子事,只为极限施压,测验他。许城今天但凡示软,哪怕只是稍微让步,他都没命了。
经过今天,他不会再怀疑他。但姜淮既已出手,他不能当无事发生,继续和他称兄道弟。所以这一步,只能这么走。
但他不知怎么面对姜皙——她并未做错什么,他不愿伤害她;可她最爱的哥哥如此残暴,他怕很难不迁怒她——所以是趁她在画室的时候走的。
姜皙回房间发现他的手机充电线不见了,立马给他打电话。他挂断,半分钟后,回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分手。

第27章
姜淮一开始以为许城在给他摆谱, 晾他一段时间就好。他见惯了太多被现实收买的人。姜成辉也说,人一旦体验过金钱权力的滋味,想放手就难了。
十几天后他才知道, 许城不止没来工作,还跟姜皙分手了。
小年前一天, 姜淮吃早餐时跟阿武说,叫许城来家里吃饭, 给他个台阶下。阿武刚出院子, 碰到阿文, 讲了几句话,人回来了, 说腊月初十当晚, 两人就分手了。
姜淮吃了一惊:“谁提的?”
“还能是谁?”阿武义愤填膺,“都没当面说,短信二个字就打发了。电话也一直不接。不是人!”
“他提分手?”姜淮瞪着眼, 惊异的表情维持了十秒,暴跳如雷, “那是我姜淮的妹妹!!他想死吗敢说分手?他人在哪儿?你他妈现在给我把他绑过来!不来你他妈砍死他!!”
他一通怒火发完, 冷道:“你去喊叶四,现在就去把他腿废了。老子叫他这辈子出不了小西楼。去!”
阿武急得脸皱成一团:“分了这么多天, 小妹一直都不肯告诉你, 就是怕你……她要伤心的。”
姜淮气得差点砸碗:“他妈的那许城是个什么狗东西?!她也是会挑,全江州四十八万个男的,怎么就让她挑上最臭的一块硬骨头?!”
阿武也在一旁大骂许城狗东西, 又道:“但话说回来,小妹眼光确实这个,”竖了个大拇指, “会挑。”
姜淮撒完气了,粗暴地问:“她怎么样?”
“不说话,不吃东西,一直躺床上。”
姜淮黑着脸,直奔小西楼,进楼就见姜添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地抱着他的小海豚。
阿文一瘸一拐跟来,说:“哥,你劝劝吧。那许城心也太狠了,小妹不管怎么打电话他都不接,发多少短信都不回。小妹天天落眼泪水,好可怜的,人都要哭干掉了。”
姜淮直奔二楼,到了卧室门口,停下:“她在睡觉?”
“不知道睡着没,反正昨天又是一夜没睡的。”
姜淮转身走开一段距离,招招手示意他俩过去,压低声音:“你们觉得,他是真喜欢她吗?”
阿武诚恳地点头:“都是男人,那真喜欢还是假喜欢,看得出来。”
姜淮其实有自己的判断,但想多听听。
阿文也点头。许城和姜皙每日相处时间不多,但不经意的眼神和肢体语言,透露得出来爱意。
不过阿文心疼姜皙,不满地挑刺:“他嘴上是从来不讲的,好话哄话一句没有,很不愿意承认似的。搞得像阿皙配不上他。”
阿武说:“他家那么穷,得靠姜家办事。男人自尊心太强了就是这样。”
姜淮挥挥手,示意不讲了。他轻手轻脚进了卧室,屋内拉着厚厚的窗帘,床头开了盏暖黄的小灯。姜皙侧身蜷在被子里,枕头濡湿大半,眼睫被泪水粘黏。
姜淮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握住她伸出被子的一只手,揉了揉,良久,说:“我不插手。你想去找他,就去。爸爸那边,我来说。他要是够喜欢你,就能回来。但他要是不回来,你也强求不了。当然,你想强求,我自有强求的办法,到时你别怪我下手狠。”
江州有过年给逝者墓山送灯烧纸的习俗。傍晚天还没黑,许城陪袁庆春和方筱仪去给方信平方筱舒送灯。在墓园门口买灯时,许城拿了个两个簪白花的。
方筱仪说:“黄色吧,我爸爸和姐姐都最喜欢黄色。”
许城说:“她不是最喜欢白色吗?”
“没有啊,你怎么还记错了?”
许城没说话,将灯放回去。喜欢白色的,是另一个人。那一路,他就有些心不在焉。
烧纸的时候,袁庆春叹息:“信平,撞死你的那个司机,移交回江州了。你在天有灵,让害死筱舒的真凶绳之以法吧。”她抹泪说,“我昨天梦见你了,但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方筱仪也哭了起来。
许城蹲在地上,往火堆里丢着纸钱,火光在他漆黑的眼中跳跃。
方筱仪将灯拨亮,分放在父亲和姐姐的坟山顶上。她退回许城身边跪下,喃喃:“都说灯亮了,能照清回家的路。可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梦到过姐姐?许城,你梦到过吗?”
他摇了摇头。
“她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方筱仪哭问,可没人能回答,只有燃烧的黑烬乘风飞向渐渐暗淡下去的天空。
从墓地出来,许城手机来了短信。他知道是谁,本想不管,但还是忍不住去看姜皙发了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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