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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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和她封闭在画室里面,与世隔绝。
环境很安静,一些细微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她汗湿的背粘黏在裙子薄纱上的声响,她的手指轻抠着毛毯和软木榻的脆裂,她的脚蹬着画纸唰唰划地,她破碎的、湿润的、娇弱的声音。
他甚至记得那天她身上的气味,起初像清晨的露水,渐渐,气息变得浓稠,带了诱惑,渐渐和他的融在一起,变成迷离好闻的甜腥味。
也记得她很傻气地羞窘地说:“原来那个,是放在那里面的呀。”
他坐起来,将她抱坐起身,她吃痛地哀哀呻吟,却又像是满足,脸上有涣散的浅浅的微笑。那一刻,他竟也觉得幸福。
后来,许城裹着薄毯滚下软榻,在地板上睡死过去。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月光似乎更皎洁了,户外像开了很亮的探照灯。
他依稀听到门外姜淮在问姜皙:“许城一下午都跟你在一起?”
“对啊。他醉得一塌糊涂,”
姜淮:“他在里面吗,我进去问……”
姜皙匆忙拦住:“不行。他睡着了。你要干嘛?”
姜淮:“一下午一直都在一起?”
“你刚不是问了吗?”
“一下午待在画室,到现在,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怎么了,我跟他天天一起都不腻。”
“啧啧,玩什么呢?”
姜皙声音低下去:“不告诉你。”
姜淮:“你跟我还有秘密?”
姜皙:“说了不要你管。”
许城翻了个身,躺在一地的画纸上,他感觉手上有些不舒服,抬起来,借着月光,看见他的衬衫袖子上全是血。
软毯上,画纸上,他的手上。
有人开门,许城闭上眼睛。
姜皙很轻地来了,慢慢躺在他身边,脑袋枕在他肩上,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许城任她,又静躺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装作刚刚醒来。
他转了身,侧躺着,将她完全抱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鬓角。
姜皙很幸福地搂住他的腰,嘀咕:“我刚才好累,就睡着了。结果我醒来了,你还没有醒。”
许城懒懒地嗯一声。
姜皙又开始拿手在他的脸上临摹轮廓了,从额头到眉心,她手指画到他鼻梁的时候,忽说:“中午你去哪儿了?”
许城睁开眼睛,心跳得很快。
姜皙的目光很清澈:“我跟哥哥说你在睡觉。但我去房间看你,你不在。”
许城说:“去找酒喝了。”
姜皙奇怪:“都醉了,还找酒喝?”
“嗯,壮胆。”
姜皙还是纳闷,但过了一两秒,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眼神有些躲闪,脸也再度烧红起来。
她的食指继续在他鼻尖上划,落到他人中,小声:“你……不用壮胆啊。我又不是不愿意……”
她说这话时,眼睫颤了颤,抬起眸看他,女孩的眼睛是含水的星。
那一刻,莫名地,许城的心像被利刃穿过,痛到撕裂。
她手指继续画,落到了他的唇间。
他微微启唇,唇瓣含住了她的指尖。她羞得瑟瑟一抖。
他欺身又开始吻她。她搂着他的脖子,一边回应他的吻,一边小声:“许城,我腰好酸了。”
“是吗?”他火热的手掌揉揉她的腰。他对她忍不住,就是想要。
“可是……”她羞赧道,“又好舒服呀。”
他嗓子很哑,干涩,却一遍遍唤她:“江江……江江……”
她是真喜欢他这么叫他,立刻又乖顺了,一如既往地,毫无保留地,将心向他打开。
这天之前,她全然不懂鱼水之欢。他教会了她。
原来,恋爱这大半年来,每每与他拥抱亲吻时她身体里对他那陌生的、燃烧的、无法填满的、只想跟他更亲密更紧箍的渴望,是要这样才能得到满足的。
好幸福呀。
她羞涩又欢喜,懵懂又兴奋地说:“许城,我觉得,好神奇呀。”
那时,他在她心里最深处,吻着她,轻声:“什么神奇?”
她娇憨地喃喃:“原来相爱的人,他们的身体是可以紧紧连在一起的。”
爱?!……
许城内心巨震。
那一刻,看着姜皙在月色中赤诚纯粹的眼神,他的心一瞬被那把利刃搅得稀烂,鲜血淋漓。

那天的“失控”, 完全在许城计划之外。
他原想,绝不越雷池半步。等任务完成,他去读书, 姜皙和姜添由李知渠安置,他也放心。如果仍不够好, 不叫他安心,他自己也会管姜皙和她弟弟。
可突然发生的一切, 将他整个搅乱了。
他的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像长期以来想隐瞒的、死死摁住的秘密盒子突然爆开, 所有私藏的秘密如冰雹混着雨水一样劈头盖脸把他砸得狼狈不堪。
许城很快收拾好心里的一地狼藉,把盒子重新关好。但关上的那一刻, 他做了个决定。
他和李知渠说, 任务完成后,他要两样东西,暂且不讲。李知渠知道他不会提荒唐要求, 答应了。
这一回,许城知道, 他势必要尽全力保证任务成功。
许城重新审视自己, 意识到这段时间各种冲击的、割裂的、声色犬马的、黑暗浓稠到滴墨汁儿的生活将他异化了。
他时常不知身边那些晃荡着的躯壳究竟是人,还是披着皮的恶鬼。
而他还得提防警惕每一个破绽, 留心每一处细节, 搜寻一切机会,一次次潜入姜家位于各处的秘密地,如履薄冰地找线索。
他表面平静、游刃有余;内里紧绷、惊弓之鸟、性情大变。
在外, 是隐忍的无尽的压力、焦躁、惊恐、紧张。
只有回去见到姜皙,他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宁。她仿佛他心中唯一的一片净土——他对姜皙上瘾了。
只要他在家,便和她锁在画室或卧室里。他时刻都想拥抱她, 抚摸她,亲吻她,占有她。
江州这块烂地上,怎么会生出姜皙呢?她是如此干净而纯质,美好而纯粹。
她丝一样柔软光滑的肌肤,发间、胸口甜蜜的香气,腰间滑腻的细汗……
他沉迷其中,像手捏揉掐着温软的、湿润的棉花糖,哪儿都能掐出水绵绵的痕迹。
埋身其中,如同沉入温柔软热的幽幽湖水里,清透的干净的清水,把他心中的一切愤恨悲怨不甘愧惭,都抚平了。只留下最本质的亲密与爱意。
姜皙亦欢喜与他的肌肤之亲。她解释不清楚,像是一种超越了之前的更贴切的喜欢,只想跟他紧紧相贴,密密相连。
她纯净,简单,却每每能直接地、赤诚地表达爱意与感受,嘤咛:“许城,有点……了。”“许城,我腰酸了。”“许城,我好开心哦。”
她不知道,这些话于他耳中,简直要命。
许城像对她着了魔,只想紧紧地、狠狠地与她交缠,就好像他们的生命、灵魂、躯壳都死死地融合在了一起。这世界上只剩下他和他的江江,外头的一切纷繁污浊都再也无法入侵。
他们痴缠最亲密的那段日子,正是江州的回南天。明明有春光,室内却总是阴冷、潮湿、水汽绵绵。
姜皙很喜欢和他一起光溜溜地裹在薄被里,让他炙热的体温将她蒸腾缠绕,从此不再知寒凉。
毕竟,她是最怕冷的。但自从和他一起后,许久不知冷是种什么感觉了。
有次,许城外出。姜皙在家蒸桑拿。阿文意外发现她身上到处是吻痕。新的鲜红,旧的暗红,胸口,腰腹,手臂,后背,甚至腿根……
阿文吃惊:“他是个禽兽吧!平时领带一系西装一扣人模人样的。”
姜皙红着脸,道:“你再这样说,你就出去。”
阿文知道姜皙是半点听不得谁说许城不是的。包括之前分手,她气不过骂了许城几句,姜皙两天没跟她讲话。
阿文拧她脸:“行,说点你爱听的。阿武说,你爸爸越来越器重许城了。好多场合都带着他。”
“是吗?”
“嗯。阿武说,许城确实很厉害,脑瓜子一般人比不了,能力又强。你爸爸想让他尽早去接触……”阿文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马打住。
姜皙敏锐察觉:“什么啊?”
阿文挤出笑来:“他们工作的事,我一窍不通。我哪儿记得住?哎呀,到时间了。出去吧,过会儿要晕了。”
姜皙觉得不对。莫名想到去年六月一号的事。而这段时间,她沉溺于与他的爱欲中,也差点忘了,他对她有过一次莫名其妙的分手。
那晚,姜皙在小西楼客厅陪姜添玩。见许城迟迟未回。阿武说,许城在北楼,和姜成辉姜淮谈点事情。
姜皙一听“北楼”就心慌。去年那事后,她再没去过那个方向。
但这次,她又偷偷溜去了。她摸上走廊,很远就看到了许城,坐在花厅的藤椅里,在跟她的父亲和哥哥聊天。
他敞着西装,领带拉得略微松散,解了颗西装扣子,人看着又有精气神又不羁——他手指间夹着根烟。
这样的他,很陌生。
众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和去年“死人”那晚很相似。
姜皙慢慢走近,听到姜成辉说:“给他个教训,放心,死不了人。”
许城皱起眉,狠狠抽了口烟,深吸入肺中。他微张着口,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花灯,眼中一片白光。
姜成辉说:“许城,你迟早是我半个儿子。你什么都好,比姜家这一辈的几个孩子都成器。就是那些无聊的清高和底线太多。多到烦人。阿皙是喜欢你,但想给我当女婿的、有本事的人,一抓一大把。不缺你一个。”
许城张开口,青色的烟雾慢慢升腾,笼在他被夜灯照得白皙的脸上,寂寥。
拐角有人来,姜皙躲去一边,回了小西楼。
半小时后,许城才回来,身上、嘴里一丁点儿烟味都寻不见了。眉清目朗,唇角含笑。他望见她时,永远是这样。
姜皙其实知道的,在她没有看向他时,他会心不在焉,甚至阴晴不定。比当初在船上更甚。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开心。
可不管怎么问,他都说没有。
那夜,他或许心有郁结,近乎发泄;她叫了痛,他才反应过来,忙说对不起。
也是那时,姜皙像从幻梦中清醒。她发现,许城的话,越来越少了。每夜,他几乎没有多的话,只是疯狂地亲吻和做.爱。
或许,所有的缠绵,都是他的求救。
莫名地,姜皙说想回去船上住,哪怕一周只住两三天也行。
搬去那天,恰逢清明。
夜里,江岸边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有人在烧纸钱,祭奠故人。
姜皙坐在甲板上看着,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会给我烧纸吗?”
许城轻拍了下她嘴巴:“说什么屁话。”
“我是说如果。你纪念亡人,也会烧纸吧?”
“会烧,但就是个形式。我不相信这些东西。”
“不相信有鬼魂和神仙?”
“嗯。也不相信有来世。不信轮回,也不信神灵。”
“为什么?”
许城说:“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也不信报应,好的坏的,都不信。这世上要是真有报应……”
为什么好人惨死,为什么奸恶猖狂?
他掩去心中落寞,道:“信那些有的没的,没用。我就想按我内心的准则,一路走下去。来人间一趟,听从自己的心,对得起自己,这辈子也就够了。”
姜皙望住他的侧脸,在晚风中坚毅的、执着的、又染着一丝悲怆的侧脸。那一幕,映在了她的心上。
她想,许城,因为如此,所以你痛苦吗?
渐渐,姜皙总是问他工作上的事。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以无事搪塞。但姜皙心有怀疑,变得警惕不安。可他没法解释,怕讲多了引发祸端。
那段时间,他明面上跟着姜家父子出入各种黑白场合,见识着这个家族的腐败与肮脏。暗地里,做贼般搜寻着姜家在各处的保险柜和账本。处处惊险,处处落空。
每日在姜成辉、姜淮、李知渠、姜皙和一堆正确错误黑暗清白之间周旋,他精神高度紧张,连做梦都不敢讲话,人快要疯了。
她问得越来越多,他被逼得不耐烦,提高音量。她便噤声,不问了。他又自责煎熬,向她道歉,说工作太累。实在太累了。
姜皙从他那里得不到结果,只能内求答案。
她哪里知道许城被各种现实、情感、危机、险境撕扯,几近碎裂崩溃。她以为他是在姜家和她之间抉择;既舍不得她,又无法融入和接受姜家,两相为难。
她开始自责,担忧,心疼——自责将他拖入两难境地;担忧作恶为祸,终遭审判报应;心疼他的痛苦挣扎。
她没有能力解决这庞大的一切,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纾解他的痛苦。她尽全力地在亲吻中、在亲密中迎合他,抚慰他。
两人都仿佛在无声地用亲吮、吸咬、紧抱、冲击交流着心中的恐慌、无力、绝望,或对彼此的怜惜、心疼、爱意。
仿佛各自一天的飘荡无依结束后,唯有彼此相拥才是真实。
如果那夜是在船上,恰逢大雨倾盆,敲打甲板;风高雨急,天地飘摇,许城和姜皙便反而能心中安稳,能久违的幸福,能难得睡个好觉。
姜成辉要许城做的事,他终究没做。
江州日报有个记者,写新闻抨击新区建设有规划不合理和腐败之处,姜成辉认为此人不能留。
自然是叶四他们动手,但他希望许城去坐镇。许城看过那篇报道,并不值得姜成辉惦记,但那报道隐射了江州某位重要人物——许城在姜成辉办公室见过的那位。
他怀疑姜成辉在帮他的保护伞解决麻烦。
他断然拒绝。姜成辉没太在意,姜淮却再度跟他杠上。
不久后,两人又爆发了一次冲突。
五月,江州开始入夏。
那天许城结束完一天工作,准备离开会所时,在楼道里闻到奇怪的味道。
他寻着味儿过去——三楼一房间里云雾缭绕,年轻的男男女女神色诡异而迷离。许城进去,几瓶冷水把人泼醒,叫人报警。服务员吓一跳,赶忙把当时值班的邱斯承喊来。
邱斯承也惊了,说他们玩的东西绝对不是店里的,肯定是自带。
为首的男生丝毫不惧,大喇喇坐在沙发上,搂着女朋友,安慰说没事;边说边扔了厚厚几沓钱在茶几上:“借你们场子玩,是看得起你们。拿了钱,闭上嘴滚蛋。”
许城一句话没说,摁下手机摁键报警。那男生明显慌了,可姜淮出现,抽走了他手机。
他了解完事情经过,把许城带到隔壁空房,说这孩子爸爸是何人物。今天先放他们一马,告诉家长,以后不许他们来了。
许城说:“姜淮,你们口口声声要搞正经事。今天这事儿传出去,别人会不会拿你这儿当窝子。沾这个,你想死啊?”
姜淮眯眼,一字一句:“我说了,这事儿不会传出去。”
“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你知道他爸谁吗,轮得到你教训?!”
姜淮抢他手机,许城挥臂抵挡,两人同时出手将对方猛地一推;各自退后一两步,拉开距离。
姜淮腿撞到茶几上,疼痛难忍,彻底火了:“老子他妈真想弄死你!我能忍你一次两次,不能忍你三次。”他骤然上前,一把揪住许城衣领,“我要真弄死你,阿皙气我一年两年,我关她在家,然后呢?她迟早有一天要好起来。许城,你小子真以为你筹码很大?”
许城被他晃得下巴微抬,垂眼俯睨着他,竟笑了:“不大。姜皙对你们来说,算个什么东西。”
姜淮惊愕,一拳要揍他,迎着他冷然的目光,又收回去,大骂:“你对她又有多好?”
“许城,你搞清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姜家给的。离了姜家,你他妈算个屁!你配得上她吗?你有什么,啊?除了张脸,还有你那破船!”
“比你们好!”许城冷笑,“你姜家会养女儿。姜淮,你放眼全江州看看,哪个正经人家养女儿,把她关在特殊学校,请家庭教师圈在家里,不让她接受正常教育?不高考,没社交,没朋友,没有半点生活常识!扔到社会上一点生存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们甚至不让她走路!!”
姜淮哑口无言。
“最他妈虚伪的就你,你爸都不用装。但你会,你装得很爱她。你装得可真好啊,好到她以为你是她亲人。她说愿意为你牺牲性命,可你配吗?姜淮,你配个祖宗!”许城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爸盘算什么?拉我入局,转型洗白这一关成功度过还好,我就是最好用的棋子。万一不行,出事了我顶包。哈哈哈,姜淮,你还诓什么结婚生小孩,你但凡考虑过她的一丝心情,你下得去手!”
“你他妈!”姜淮恼羞成怒,一拳打在许城颧骨上。许城没躲。那一刻,他内心深处某处角落里的亏欠,让他挨下了这一拳。
真他妈的疼。
他侧着头,缓了会儿,摸摸脸颊上的血液,阴厉的眼眸转向姜淮,一拳还击回去。
两人打了起来。彼此下手都是又狠又重,毫不留情;打得茶几破碎,沙发移位。
直到门突然被推开,姜皙尖叫:“你们在干什么?!”
那天他俩是要去船上住的。阿文照常开车送姜皙过来,接上许城去码头。许城下楼前发消息说下来了,但人一直没出现。姜皙这才找上来。
屋内两人停了手,双方都目光躲闪。
许城先开的口,说:“你哥酒喝多了。”
“他也喝多了。”姜淮上去,跟他勾肩搭背的,说,“闹着玩,没事。”
姜皙竟什么也没问,只看许城:“我们回去吧。”
“嗯。”许城捡起手机和外套,过来牵起她的手离开。隔壁那帮人早跑了;邱斯承跟几个服务生站在走廊上,垂眸顺眼。
回去路上,姜皙一句话也没问。到码头后,许城让她先下车,问阿文,姜皙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阿文说,没听到。但撞见一帮嗨到神志不清、衣衫不整的年轻人涌出来,飙车而去。
回到船上,许城没解释这件事。她没问,他也不想撒谎,否则就太累了。
关灯后有一会儿,彼此都没有讲话,却也都没闭眼,静静等着眼睛适应黑暗。圆窗外透出来的天光,让他们依稀辨清了这小小的船上的隔间。
姜皙轻声:“许城?”
“嗯?”
“你记不记得去年夏天,在这里。我们在船上,在江上流浪。”
“记得。”
“我很想回去那个时候。”
许城静默。他何尝不想。
“许城,要是那时候,我们一路流浪去上海,换艘海船,去海上,天南地北再不回头呢?”
他竟不自觉憧憬起那个画面;如果那时,他们一路向东,没有回头……
他和她同时奔赴向对方,在黑暗中紧密地亲吻,拥抱,做.。
她柔软的呻吟像在哭泣,他低低的喘息像在叹息……
次日,两人都醒得比往日早,一起散步去附近的渡船码头,从早集上买了米粉,回来做了两碗。吃米粉时,姜皙笑得很开心,说她喜欢的味道还是没变。
许城见她开心,不禁倏然一笑。这一刻,也是开心的。
可去公司的路上,姜皙忽问:“许城,如果现在可以去别的地方生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她说这话时,很平静。窗外流动的树影打在她脸上,像缓缓流动的时光。
那瞬间,许城胸口有情绪在强烈冲撞,克制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好几个月,他已先后试过辉色、金辉物流、货运、地产等等所有办公楼的保险箱,都没找到。只有最后一个地方,姜成辉所居住的姜家大院北楼。
或许,再给他一段时间,只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他内心天人交战的这几秒,姜皙忽地想起除夕夜他说的那句话:“你有什么值得我这么做的。”
她睫羽微垂,遮去眼底酸涩,很快微微一笑:“我开玩笑的,爸爸也不会同意我去别的地方。”
许城不知该说什么,便什么也没说。
姜皙想,终究是她把他锁在这个恐怖的吃人的大房子里。他也被吃掉了,变得不是他了。
可她不舍得放他走,不舍得和他分开。
她咬咬唇,问:“那……你别跟爸爸和哥哥做事了,我们去做别的工作好不好?”
许城说:“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很多次了吗?”
姜皙说:“是不是爸爸和哥哥逼你的,我去和他们说,求他们——”
许城心里一惊:“我工作上的事你能不能别管了!”
车厢里静得可怕,只有发动机的轻响。阿文在前头开着车,目不斜视。
姜皙垂着头,脸颊上一片涨红,一片煞白。
这段时间,他们摩擦很多,他被逼得没办法了,偶尔会不耐烦。但语气严厉,还是第一次。
许城心里不是滋味,拉她的手,拇指轻抚她手背;她任他,手心却微凉。
他不愿她难过,无力解释:“我什么也不是,凭什么给你现在的生活。姜皙,我得做出一番成就来。”
姜皙立刻抬眼,急切道:“我不要那些。许城,房子车子大床,我都可以不要。”
“可我要。你要是和我在一起,过得不如现在,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姜皙不懂:“我喜欢你啊。这不就够了吗?”
许城心被划一刀,他快撑不下去了。
“许城,我们去做别的——”
“不要再提了,姜皙,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
她脑袋垂下,很无助。
许城将她搂进怀里,下颌紧紧贴住她鬓角:“我没有在做不好的事。真的。你别担心了。好吗?”
姜皙搂住他的腰,无声闭了眼。
下了车,走进公司大楼,许城莫名想着姜皙的话,鬼使神差忽想跟姜成辉聊聊。他没坐电梯,走楼梯上去。快到办公室门口,听到有人在对话:
“许城还是太轴了。”这是姜成辉的声音,“居然差点报警?场子里出点这事儿,多正常?少见多怪。”
姜淮说:“既然要转型,这事就得严格管控。他要报警,肯定不行;不过出发点是对的。”
“倒也是。”
“爸,我真觉得许城他不适合干这个。”姜淮说,“他是很能干,但我们这行不适合他。放他跟阿皙走吧。他们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怎么过怎么过。他这种人,到哪儿,干哪行都会出类拔萃。阿皙跟着他不会吃苦的。放他们走吧。”
“我说过了。我女儿不能离家!”
“您怎么就那么犟?”
“父子俩,大清早的别吵起来。”姜成光在劝,“姜淮啊,有些事你不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什么事?”
姜成辉:“你给我闭嘴!”
没声儿了。
身后有脚步声,许城闪躲去拐角。见是姜成辉的助理泡茶过来,他没再多待,潜走了。
那一整天许城心神不宁,早早下班回到家中。阿文说姜皙在睡觉,今天没画画。
许城停下,问:“她今天心情一直没好?”
明明中午发短信还来来回回用了好多颜文字呢。
阿文不答,却将许城带进画室,从书架内层搬出一个大大的精致的核桃木盒子,盒子打开。画纸上全是他。
许城知道姜皙喜欢画他。在一起后,她画的每张画,他都看过。关于他的,无关他的。可这个盒子里的,很陌生。
一张他在校外公交站等车的油画。阳光很好,他拎着书包,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望着车来的方向。落款:“姜皙 2003年10月11日”。
他们自2003年5月第一次去游乐园后,再无往来;除了6月,许城在校门口遥遥见过她一面,就再没见过。直到2004年6月,她上了他的船。
他飞速翻动,画作并不多,只有五六张。但画中他的衣服厚了又薄,学校的树枯了又茂,最后一张日期是“2004年4月11日”。
一年后再重逢,她撒谎了。她一直喜欢他。默默地,从未忘记过。
许城脸色发白。
阿文阖上盒子:“许城,阿皙真的很喜欢你。她很单纯。认定一个人,一件事,就不会转变。我知道你想出人头地,但阿皙并不需要你做这些。你是个好人,不适合、也不该再在姜家做事,不如让老板放你们走吧。”
许城缓了下,坐在软榻上,说:“老板不会同意。”
阿文垂下肩膀,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许城盯着她:“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阿文咬紧牙,因害怕而发抖。可她原本就打算告诉许城这件事,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阿皙和添添……为什么会被收养吗?”
阿文多年前无意偷听到,没敢和任何人讲。
姜太太生下姜淮后,后头几个孩子全部或流产或夭折。姜太太也得了癌症,命不久矣。
姜成辉夫妇去山上拜佛,碰上大师算命。那大师很灵,将夫妇俩的前尘往事一一算准,连两人哪儿有伤疤胎记都知道。姜成辉立刻求问如何给夫人延年益寿。大师却说,姜成辉问题更大,他不得善终,断子绝孙。如收养身体有残的苦命小女孩,视如已出,或可破解,亦可挡灾移祸。
姜成辉便去福利院搜罗,挑挑拣拣一番,那些面目残缺的、心智过低的,他实在不喜,最终挑了个长得漂亮的瘸腿小女孩。奈何那小女孩死活不肯离开弟弟,好在那弟弟也生得白净,便一起收养了。
姜成辉又带了这小女孩去见大师,看面相、摸骨。
大师摸着小女孩的泪痣,说这小孩选得极好。只要将这小孩圈养好,让她开心无忧,便能替他挡住灾祸。甚至说这小女孩未来带来的人能替姜家洗清罪孽。但谨记不可让小女孩离家,离家便祸来。只可招婿,不可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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