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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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会心烦;至于烦什么,不知道。脑子里总荡着她那句话:“不管碰上谁,我都会跟那个人走。”
八月,水上船只往来渐繁,他更忙了,忙到得请码头小工,工资当日结算。也没空再去想那段仿佛不真实的日子。
就好像当初船上相伴的那么一点模糊的旖旎感觉,在打开舱门的一刻,被江风吹得气味都不剩了。
只在有天夜里,许城洗漱完,瘫坐进她常坐的藤椅里吹风扇,忽地摸到一丝细细的长发。他拈在指尖,双手牵拉出一条长长的柔韧的丝线,食指在末端缠绕两圈,出神半刻,皱眉扔进垃圾桶。
手机里仍是一条短消息都没有。他想,她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小孩喜欢一件玩具。玩具被人拿走了,她就忘了。
这样下去,他跟李知渠的计划怕是要落空。
夏日烦热困顿,生活忙碌。挨到八月中旬,许城给姜皙发了条彩信,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张图片:是别在电风扇上的一朵栀子花。
当天下午就接到姜皙的电话。
她声音轻软,夹着一丝快乐和紧张:“许城?”
“嗯?”
“我是姜皙。”
“我知道。”
“你还记得我呀?”
“……”他无语,“说事儿。”
那边,姜皙停了几秒。他的声线隔着电话淡淡的,有些陌生,叫她莫名忐忑,语气也低落下去:“我想约你明天去游乐场玩……好吗?”
许城望着江面上反射的阳光,眯了下眼,觉着从在她家差点儿被淹死一下跳跃去游乐场,诡异又荒诞。
“许城,你还在吗?”
许城说:“在。”
“那……去吧?”她不禁柔软哀求,“去吧——”
“行。”
这次,不能再浪费机会了。
次日上午,许城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没想到姜皙依然比他早到。
她撑着拐杖,立在去年那株梧桐下。去年是五月,而今八月,梧桐树冠墨绿繁茂。还是那辆黑色车停在她身后。
她特意打扮过,长发一半编了发髻、系了蝴蝶结,一半垂顺遮肩;一袭白纱裙,美若梦境。夏风摇动树梢,光斑漏下来,在她周身挥洒。
她眸子因期待而亮亮晶晶,半分不见等人的烦闷。
许城今天穿了身短袖白衬衫,水洗蓝的牛仔裤,清爽又肆意。走近了,对视一眼,她微微抿唇,面颊染粉。许城没什么表情,近半月不见,略微生疏了。不过他昨夜没睡好,有些困倦,人一懒怠,就显得比她自在许多。
许城说:“为什么撑拐杖?”
姜皙看了看旁边的车,又看看他。
他会意:“进去吧。”
进了游乐场,姜皙才说:“我爸爸不喜欢假肢,说很吓人。他之前就不喜欢我用,说把腿磨成那样,他心疼。再说,我这次跑出家,两个月才回来,他很生气,说是假肢害的,以后不准用了。”
许城因迁就她的步伐,走得很慢,问:“那你怎么想呢?”
姜皙没做声,撑着拐杖走这么一会儿,嘴上已出了细汗。
许城说:“姜皙,我跳进江里给你捞假肢,不是为了让你拄拐杖的。”
她怔了怔,低声也低头:“我知道。”
他不打算坏她兴致,不在这事上纠缠,扫一眼四周缤纷的童话色彩,说:“你想玩什么?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
她很好哄,脸一下被点亮:“我想先玩旋转木马。”
“好。”
旋转木马还在上一曲吟唱,他们在外圈等待。姜皙看见内场一对情侣挤在一匹木马上,两人搂得很近,笑着,闹着,扭头亲吻。
她看着看着,就偷偷看他。
许城百无聊赖等着音乐结束,望着转动的花花绿绿的马儿,说:“你总看我干什么?”
姜皙很不好意思,别过眼去。
“来游乐园,风景不看,专程看我来了?你也看不厌。”
姜皙脸红了,耳朵也红了。阳光下,细毛绒绒的。
莫名地,许城有点儿想摸她耳朵。
“要停了。你想坐那匹白马吗?”
她连连点头:“想呀。”
许城没看她,听着她的声儿,唇角弯了一下。
那是去年她坐过的最高最帅的白马。她走过去,站在那儿等着他抱。他将拐杖放到地上,握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来。
她坐好了,眼睛水盈盈望住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坐?”
他笑得有点儿故意,说:“不坐。”
她“噢”一声,问:“你要去外面等我?”
但这次,他没有。许城站在原地,懒懒搭扶着栏杆,在轮盘转动时,和她一起旋转起来。
她惊讶,随即笑了。
马儿高高低低地起伏,她目光却始终围绕着他,他亦直视着她,在这样缤纷的色彩流转的乐园里。
曲终,许城朝她伸手:“还想玩什么?”他将她抱下,这会儿不那么懒了,起了点儿兴致。
她没来得及回答,人滑落他怀中,一脸扑在他胸口。他的胸膛很热,有种蓬勃的力量,闻起来像盛夏的松林。突然间,在船上相处的两个月,那些一起开船、清货、作息的日子,带着潮湿的江水气息扑面喷涌而来。
她的脸更红了。
许城松开她的腰,把拐杖递给她。他心里清楚得很,却没说话,直到和她走下轮盘,才问:“姜皙。”
“嗯?”
许城伸出一根食指,像要碰她的脸,却只是悬在她脸颊旁:“你脸怎么红了?”
“太热了。”她小声说,心里直打鼓:以为他会碰她的脸呢。还有点紧张期待来着……
一对共享着一份蛋筒冰淇淋的情侣搂在一起经过,边走边亲嘴,姜皙的目光跟着他们走了半晌。
许城说:“想吃冰淇淋?”
姜皙一愣:“啊?”
许城叹了下:“问你吃不吃冰淇淋。”
姜皙不知为何脸发热,点了点头。
“要什么味道?”
“草莓。要是没有,就橙子,绝对不要巧克力。讨厌巧克力。”
许城买了个草莓甜筒回来。
“怎么只有一个?”
“我不想吃。”许城说,“别那么多话,快点吃。过会儿化一手。”
“噢。”姜皙于是乖乖坐在台阶上,奋力吃甜筒。
斜对面不远处,坐着又一对情侣,分享着同一个冰淇淋。女孩子挽着男孩子的手臂,吃一口冰淇淋,就把脑袋靠在男孩子肩上蹭蹭。
姜皙边看边吃,边偷偷看许城,脸愈发红了。
“吃你的冰淇淋,看我干什么?”许城喝着一听可乐,眯眼望着海盗船。
她那点儿小心思,他心里一清二楚。
天热,冰淇淋化得快。许城想她速战速决,便不跟她聊天,坐在她身旁的台阶上,看来往的人群。
两人之间隔着半人的距离。
过了会儿,许城察觉姜皙偷偷往他身边移了一点点,他没介意。
又过了一会儿,
“你的牛仔裤裤筒怎么那么粗呀,真好看。”吃冰淇淋的人说。
许城看着远处大摆锤上尖叫的人群,手指敲敲可乐罐子:“说了叫你别多话,有半分钟吗?”
姜皙看手表:“有了,40秒。”
“……”许城说,“行。你讲。过会儿我要是看见你冰淇淋化手上。”
旁边人不讲了,传来一阵忙忙碌碌的吸溜声。
许城看着远方,忽然有些想笑,就无声笑了。
姜皙窥见他微笑的侧脸,也不禁开心地笑。太阳很大,照在他和她身上,好热,但她很喜欢。
很快,她吃完了,脸也不那么红了。她拿着蛋筒包装纸,撑着拐杖起身,许城从她手里抽出废纸,说:“我去丢。”
垃圾桶在十米开外,许城快步过去。姜皙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他回身朝她走来。起先被阳光照得微眯着眼,有些懒倦,但突然,他变了脸色:
“姜皙!”
姜皙诧异回头,身后一对情侣搂抱成一团,不看路地嬉笑打闹着朝她撞来。
这一下撞得不轻,姜皙脚下失衡,眼看要从台阶上跌落,许城及时冲来,一把搂住姜皙的腰,将她抱进怀里转过身去。那对情侣撞到许城身上,许城憋着火,狠狠一把将两人掀推开。
“怎么看路的?注意点!”
那一男一女被人打搅了甜蜜气氛,满脸不情不愿,不说道歉,男的还嘀咕一句:“残废就别出门。”
许城:“你再说一遍。”
男的没敢再说;女的翻个白眼,拉男的走,还踩了脚倒在地上的拐杖。
许城忽然把姜皙抱起来,姜皙还惊魂未定,被他举起放到一旁的高台上:“坐这儿别动。”
姜皙看他脸色极差,小声:“许城……”
许城大步走向那对离开的小情侣,一手揪住男生衣服后领子,把他提溜着翻转过来。男的想反抗,但许城比他高很多,力气也大,稍一用力就把他的背给摁了下去。
男生弓成弯虾,可乐撒了一地。
女生尖叫着要上前,许城没跟她废话,拿手指了她一下。女生一下没动了。
许城揪着男的后颈,跟揪只鸡似的拎到姜皙跟前,狠摁他后背:“道歉。”
男生艰难地抬头看坐在台子上的姜皙:“对不起。”
姜皙赶紧摆摆手,真挚地说:“没关系呀~”
一男一女见这样,反而害臊了;这下语气变真诚了:“真对不起啊。”
“真的没事的~”
许城没继续追究,松了那人。两人立刻跑了。
许城把拐杖捡回来,但上头洒满了可乐。许城在裤兜里掏掏,掏出一坨皱巴巴的洗衣机搅过的卫生纸。
他说:“你有纸吗?”
姜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很开心:“没有。”
“……”许城把脏拐杖摆靠一旁,微叹,“那怎么走?打电话,叫外头的人来抱你?”
“不要。”姜皙目光切切看着他。
许城抱着双手靠一旁:“要不,找人借包纸巾……”
姜皙晃荡着脚,右脚轻轻一踢,拐杖哐当一声倒地上。
许城斜眼瞧她。
姜皙没敢迎视他,小声问了句:“你为什么不抱我?”
许城反问:“我为什么要抱你?”
姜皙答不上来,但过了几秒,又觑着他,说:“你是不是抱不动我呀?”
许城一下就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
有比这更傻的激将法没有?
“嗯,抱不动。”他笑容还没散,懒懒地抻了下肩膀,“我没力气。”
姜皙自然知道他骗人,脸上难掩失落。
但许城说话间,已笑着走来,轻轻将她从台子上抱起来收进怀里,问:“下一个想玩什么?”
“小火车。”她的眼睛刹那间放光。
“那就小火车。”许城说着,突然飞跑起来。
姜皙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直笑。
五彩斑斓的游乐园里,他抱着她飞奔,少年的衣角和少女的裙子在夏天的阳光清风里飞扬。
那一整天,他一直抱着她。她起先很规矩地缩在他怀里,生怕自己给他增添负担。但渐渐,玩了一个又一个项目,她累了,身子就松软下去。
到黄昏,她开始犯困,在他怀里打起了瞌睡。
彼时,许城抱着她要往外走,说:“还有什么想玩的?”
没人回应。低头一看,她睡颜安然。
“姜皙?”
“唔?”她迷迷糊糊,仰头往他脖子里贴贴,脸颊和鼻子亲昵地蹭蹭他。
许城痒得打了个激灵,刹住脚步。
他抱着她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本想把她放到身边,让她靠在他肩头睡。可她环住了他的腰。她热热软软的脸蛋贴进他脖子,呼吸撩撩如羽毛。一串战栗从许城的耳朵窜上脑后,又沿着脊柱一路窜下。
他谨慎地将头歪向一旁,试图脱离她鼻息的控制。
但天气炎热,薄衣热汗。他手臂黏贴着她的后腰与膝下;她身躯与他前胸贴合的凉薄衣衫早被泌汗浸软。清风一吹,只隔着薄薄一层心跳。
游乐场里欢声笑语,人来人往;许城始终坐在那儿,不焦不急,等着她醒。
晚霞漫天时,风浓了,摇动树梢。姜皙被头顶的树叶声唤醒,尴尬而自责:“对不起,我睡着了。”
“没事,我刚也睡着了。”
她想,他肯定累了,问:“回去吗?”
许城却看着对面的摩天轮,问:“你不想坐摩天轮吗?”
他知道,去年她就想坐。
“想呀!”
进了轿厢,许城将她放下。分开的身体泛起一丝轻快凉意。
摩托轮缓缓转动上升,她满心欢喜,再度偷偷看他。
他看着外头的风景,说:“有你这么坐摩天轮的?不看外头。”
她说:“你更好看。”
许城:“……”
他看着窗外的江州城,定了半刻,没忍住弯了唇,耳朵上染了晚霞的粉色。
余光里,她目光仍胶在他脸上。
“别看了。”他扭头迎视她。她却忽然伸手,食指触上他的眉间,缓缓顺着他的鼻梁勾勒而下。
她似乎很喜欢做这个动作,不是第一次了。
女孩的手指轻滑到他鼻尖,落到他人中,似乎想往他嘴唇上落。上次,她没敢。
许城看着她,眼神不明。
这次,姜皙胆子大了点儿,轻轻一动,指尖触到他的嘴唇上,落在他唇瓣之间。
她的表情又勇敢,又忐忑。
许城仍是风波定定的样子,似乎在看,他要是不动,她能做到哪一步。
姜皙心跳很快,进退不得,她手指仍触在他唇间,突然鼓起很大的勇气,朝他靠近。
她离他越来越近,呼吸的热气撩在他脸颊上,湿热而瘙痒。
许城垂眸,见她乌黑长长的睫毛不停在颤。她凑近他,脸蛋贴了贴他脸颊,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开心地退回去了。
许城没忍住,无声地弯了唇角。
“你笑什么?”
许城说:“盯着乱七八糟的情侣们看了一整天,就学了这?”
姜皙没想到她这一天好奇的心思,朦胧的期盼,羞涩的幻想,全被他看在眼里,窘得说不出话来。
“想亲我吧?”许城说,嗓音低低的。
姜皙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的渴切,呼吸明显急促,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想不想?”许城淡笑,“不想就不亲了哦。”
姜皙慌忙张口:“西——”
“想”字尚未发音完全,许城歪头,吻上她的嘴唇。
姜皙瞬间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细手在他的白衬衫上揪起大朵褶皱的花。
许城很温柔地吻着她的双唇,像舔吮着饱满而滑腻的冰淇淋。他一手捧着她滚烫的脸,一手揽住她的腰,往近身处带。椅子光滑,纱裙轻绸,她轻易滑去他身边,被笼入他怀中,吻得更深。
他尽量温柔了,黏腻轻缓,一下一下慢慢啄着她的嘴角,抿着她的唇瓣,舌尖轻缠着她。但姜皙还是被吓到了,或者说,震撼到了。她只觉他的气息滚烫热烈,扑面钻入她的身体,浑身的血液瞬间点燃,心跳快要爆炸,根本无法呼吸,也不敢呼吸。
他、他、他的嘴唇怎么那么热!那么软!!!
少女的脑子全乱掉,像一锅粘稠沸腾的浆糊,咕嘟咕嘟。
“姜皙?”
“唔?”
“可以呼吸的。再不换气,你要憋死了。”
“……我忘了……呜……”
她被他亲吻得好似神思全被吸了去,没了任何反应。
许城稍松开她,她呆呆的,小脸绯红,眼神迷蒙,犹如浸在春梦里。又清纯,又诱人。
他将她抱到腿上,箍紧了再度亲吻,大力含吮,舌头不客气地撬入她贝齿,与里头那馨香小舌紧紧勾缠。她哪里招架得住,呜地耸起肩膀,身子哆嗦着瘫软下去,娇弱地哼出一声:“呜——”
她这声儿太过娇软如水,唤得他整个人僵了一下,再度松开。
她脸羞得更红,浑身发烧。
窗外,晚霞漫天,霞光温柔地笼罩着摩天轮;照得彼此的眼眸黑湛湛、水盈盈的。
她软软地靠在他肩头,喘着气。许城指尖抚了下她鬓角碎乱的头发,手自然落下去,摸了摸她红红的耳朵边。摸着摸着,手指勾到她玉琢般的耳垂上,暧昧地揉捏了一下。
和他想象中一样的触感,软滑又熨烫。
他拇指复而拂上她的嘴唇,红红的、熨帖而柔软的唇。
“还想亲吗?”许城问。
“想呀……”
他拇指拨弄开她的嘴唇,低头再度吻了上去。
“我们亲到摩天轮停下,好不好?”他哑声诱哄。
“唔——”她乖乖允诺。
原来亲亲是这么甜蜜,她好喜欢呀。
江州的摩天轮转动一圈,是28分15秒。那天,他们亲吻了无数次。许城亲吻了姜皙无数次。
后来,姜皙偶尔会想起这个初吻,想到时,会忍不住浑身战栗。
初吻是什么感觉呢,像一个爆炸的万花筒。他轻闭的眼睛,凌乱的黑发,晚霞绚烂的天空,彩色的气球,摩天轮外飞旋的过山车。
想起那一幕,就想起那个夏天的味道,摩天轮里轻微的机油味,他脸颊上少年荷尔蒙的气息,他头发里洗发水的香气,他嘴唇上冰可乐的味道。
她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彩色。她一度视为最重要的珍宝。
但……是假的。都是假的。

第24章
姜家同意了姜皙和许城往来。但她不论去码头或跟许城去其他场所, 必须由阿武阿文接送。阿文已重回姜家,左腿瘸了。
原本,姜成辉想撮合姜皙跟他多年合作伙伴、澳门商人邓坤的儿子, 但六月见面,看出此人废物一个, 毫无用场。他起了退却的心思。恰恰姜皙在这时“逃婚”,离家出走。
邓坤听说她跟一个男生在船上住了俩月, 闹得人尽皆知, 再不提结亲的事儿。
姜皙回来后, 姜成辉才知女儿看到叶四打死了人,被吓跑的;好生哄了一阵儿。
客观上说, 姜成辉兄弟挺欣赏许城:他骨头硬, 有勇有胆,有情有义,能干大事也能担大事。要真成了他女婿、姜家心腹, 培养几年,辅佐姜淮把持家业, 他大可放心退休。
姜淮跟父亲观点一致。许城是难得的将才之选, 加上妹夫这层亲缘身份,必是有力的左膀右臂。而纳许城入麾下的关键在姜皙。少年少女, 谈起恋爱来正是赴汤蹈火要死要活的年纪。他要是放不下姜皙, 迟早就会成为姜家人。
但许城对姜家事务“毫无兴趣”。姜淮几番约他吃饭,他都说忙。
八月底一天早上,姜皙来找许城玩。姜淮一道过来, 登了船,说和他聊聊。
许城不和他废话,说:“我对你们家脏事儿不感兴趣。看不上, 不想干,懂吗?”
阿武差点要揍他。姜皙从船屋里探出头来,拿着一根冰棍问阿武哥哥吃不吃。阿武忙笑眯眯说吃的吃的,屁颠颠跑去。
甲板上只剩了两人。
姜淮看看码头四周脏乱破旧的环境,说:“所以你喜欢干这儿的脏活累活?方便问问,一天几个钱?”
“姜小老板很闲?操心我这艘小破船。”
“钱就是钱,无所谓肮脏干净。再说,姜家干什么了?从来没有强买强卖。你父亲不轻信你大伯,能亏掉公司?你大伯自己不好赌,谁能绑他上桌?”
“你调查我?”
“阿皙是我妹妹,我了解一下,不过分。”
“我大伯是个混账,他做的孽,怪不了任何人。但这不代表你们就清白。”
“所以我们在转型,”姜淮皮鞋踏了踏甲板,说,“计划过个四五年,灰色产业洗洗白。到时候任谁都挑不出理儿。”
许城说:“哦。那恭喜你。”
“……”姜淮发现这小子真他妈油盐不进。
他长许城六七岁,世面见得多,可许城这种既少年老成又撞破南墙浑不怕的气质也叫他颇为没辙。
现在要在他场子里,这小子已经被摁着狠锤一顿了。他敛去眼中狠意,踢了踢脚边的缆绳桩子,说:“我那天发现,阿皙手上有茧子了,是拴缆绳磨出来的?”
许城眼瞳微敛。
“这艘船,她一两月,一两年,觉得新奇好玩。可五年,十年呢?男人,得有资本,才能留住女人。不然……”姜淮点了根烟,话题一转,“你见过刚出生的小鸡小鸭吗?要是第一眼见到人,会一直跟着人跑。书上怎么说来着,印随。阿皙就是这样,她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你。她对你,就是印随效应。一旦她见识更多,发现你不过如此,就会像成鸟一样,彻底飞走。”
江面的水光反射在许城漆黑的眼珠里,白光洌洌。姜淮将只抽了一口的烟扔在甲板上,吐出一口青雾,名片塞进缆绳缝隙里,拍拍许城的肩,走了。
许城仍未理会姜淮,照样过他的船上生活。
姜皙几乎每天都来找他。船上请了个大叔做临时工,有时姜皙想帮忙做点什么,大叔赶忙招呼她放下,大概是许城交代过。
姜皙无事可做,便去驾驶室。她想和他待在一起。
以前船上只有他俩的时候,无论他在船头,她在船尾;他在楼上,她在楼下,都感觉遥遥连系着,是在一起相伴着的。
现在船上多了一个陌生人,她只有待在他在的空间,才觉得是和他在一起。
许城以前喜欢一个人开船,不习惯有人在驾驶舱。但他任她由她,有时她在他身旁画画,有时望江景,有时只是发呆。
有时,姜皙会和他闲聊几句,她说什么,他都回应。无论多么平淡或无厘头的话题。
“咦?哪里怎么有个编织袋?”
“哪儿?”
“那儿。呀,朝我们过来了。会不会搅进螺旋桨,把桨弄坏?”
“你该担心编织袋吧。”
“许城,有只鸟落在甲板上,你看。好漂亮。”
“像是伯劳。”
“伯劳?它飞累了,来搭船的。”
“那你快去,叫它拔根羽毛下来付船票。”
“它不给怎么办?”
“不给就轰它下船。”
“我也没给船票。”
“……我想想,拿什么来抵。”
“唔——”
“嘻嘻。”
“笑什么?”
“那个浮标,长得像个地鼠。一下冒头,一下缩进去。”
“是哦。”
但,许城不怎么主动和她讲话。
姜皙第一面见他时,以为他是阳光热烈,开朗活跃的,后来慢慢相处,发现他表面能做出外放肆意的模样,但内里沉敛,话并不多。
初在船上那两个月,他们各自忙忙碌碌,不常在无事状态下待在同一封闭空间,所以一切刚刚好。而现在天天和他待在一起,时间的拉长稀释了交流的话语。
是不喜欢和她说话?或者,不喜欢……她吗?
姜皙会不安,但总是很快调整好,安安静静画自己的画,发自己的呆。反正,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大部分时候就是这样在小西楼度过的。
而现在旁边有了许城,扭头就能看见他清俊的侧脸。哪怕只是相安无事地不言不语,她也很安心快乐。
她时常悄悄把自己的凳子往他身旁移,移到不能更近了,慢慢搂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肩上。他不会像第一次那样绷紧,他的身体总是很自然地接受着她,还会无意识地动一动,让她靠枕得更舒服一些。
姜皙会静静趴在他肩头,看着他眼中眺望着的开阔水域。她说,我想听一下船笛。他就响船笛给她听。
“笃——笃笃——”
更多时候,他们什么也不说,她困乏地睡去。许城便半边身子不动,哪怕黏贴闷热,也纵任她趴在他身上一觉睡到醒来为止。
但许城会常常亲吻姜皙,任何时候。
他会把她抱坐在腿上,将她纤瘦的身子抵在操作台前,一手扶在她腰后,以防坚硬的台沿将她磕疼;一手握着她后脑勺,每每将她吻得头晕目眩,血液沸腾,几乎无法呼吸。而她在热吻中,小手胡乱摸到他脖子、他胸膛时,亦能感触到男孩子不断升温的细腻肌肤和剧烈有力的心跳。
姜皙自觉,在那些绵密的潮湿的亲吻里,炙热缠绵的鼻息中,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喜欢。
偶尔,姜皙会带姜添来玩。
是有一次,姜皙随口说,前一晚和姜添起了小争执,但很快又和好了。许城想起姜添放假了在家,便说他要是有兴趣,可以来船上玩。
姜皙当时很惊讶,许城问:“怎么了?”
“添添挺麻烦的,我怕你会不喜欢他。”
“他是你弟弟,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因为你也不喜欢我哥哥。”
许城顿了一下,说:“那是两回事。”
许城对姜添很有耐心,常常主动引导他说话。姜添很容易敏感不安,大发脾气,许城也能平和处理。这份耐心与宽和,并不因姜皙在场或不在场而有所改变。
很快,姜添会主动提起许城,甚至问姜皙,能不能带他找许城哥哥玩。
姜皙对许城说:“你跟添添讲话都比我多。”
那时,许城正在铺床单。
已是九月下,江州今年入秋迟,但凉席可以先收起来了。
许城抖抻着床单:“有吗?”
“有。”
他瞧着她嘟起的脸颊,淡笑:“这也吃醋?”
“才没有。我很开心啊,你对添添很很好。”
他将床单一掀,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床单盖在她头上。他凑过去,隔着干燥馨香的床单,捏捏她的脸,嗓音低沉:“那我是因为谁呢?”
她的脸颊在床单下蒸腾。
天气转凉的时候,许城和李知渠私下见了面。
许城说慢慢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中。
他不想太轻易地同意。太顺利地加入,让人起疑。哪怕现下无事,后续一旦接触到内部,容易再生疑心。波折一些,往后反而信任度高,行事顺利,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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