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中,不乏许多根骨平平的修士,靠着丹药、密法等,弥补不足,再以勤奋刻苦、脚踏实地入道,若有机缘,一样能修为精进。
只是,要到哪里去“借”这把外力呢?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人一点一点变少地正堂,最后将目光落在楚烨身上。
像楚烨这样正经的内门亲传弟子,地位仅次于掌门和各峰峰主,又出身不凡,应当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你打扮成这副样子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楚烨一直暗中留意着她的动向,见此刻前来拜祭的人已尽数离开,堂中只剩下寥寥数人,便转过头,压低声质问她。
沐扶云诧异地眨眨眼:“怎么,这身道袍难道不是你让人送给我换上的?”
楚烨蹙眉,眼光在她那毫无装饰的灰色道袍上打一圈转,最后落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和神采飞扬的脸上,冷笑道:“别以为我把你带回来,你就能借月儿之名生事。”
沐扶云更加诧异了:“要我来这里的人,不也是你吗?”
楚烨的脸色愈发阴沉,默然片刻,方压下心底怒火,咬牙命令:“去给月儿磕头。”
沐扶云扯扯嘴角,没答应,转身朝着莲灯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她当然不会给素未谋面的沐扶月磕头,只是记得这里是书中开头的关键剧情点。
就是在这里,在姐姐的莲灯前,原主于众目睽睽下倔强地拒绝下跪,惹怒了楚烨。
众人离开后,他直接用灵力强压着原主在莲灯前跪下,原主柔弱,毫无抵抗之力,被迫跪倒,脑袋磕在长桌的边沿,溅起几滴鲜血——
背对着楚烨,沐扶云将左手食指送入口中,两颗尖利的牙齿轻轻咬破指尖的皮肤,顿时有鲜血从细小的伤口间渗出。
她抿去唇齿间的铁锈味,在长桌面前站定,朝着桌案上那盏黯淡的莲灯抚去。
“你做什么!”
楚烨望着她毫无敬意的动作,不禁怒喝一声,将正堂里另外几名在洒扫的小道童们吓得纷纷退了出去。
沐扶云没回头,指尖轻轻触碰上莲灯的边缘,一抹血痕沾染在淡粉的莲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楚烨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一把从莲灯上扯开,眼里的怒火甚至化成强劲的灵力,从周身溢出来。
那是纯火灵力独有的灼热与炽烈,让沐扶云觉得暖融融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磕头而已。”她无所谓道。
“你别以为我不会把你赶出去!”楚烨拽着她,狠狠地警告。
沐扶云被扯到他的身边,抬起眼帘直视着他愤怒的目光,一双明亮的,被发根带着微微上挑的杏眼变得格外生动。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盈亮的眼里波光流转,轻巧地看向一旁的莲灯。
“你会吗?”
楚烨眯了眯眼,怀疑地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莲灯。
只见原本留在莲瓣上的那一抹血痕,像是被花瓣吸收了一般,正无声无息地消失,直至最后没了踪迹,仿佛从没出现过。
而那朵依然黯淡的莲花中心,忽然亮起一簇光,在青天白日下,显得格外微弱,还未等人看清,便又消失不见。
楚烨定定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异象,许久没有出声。
三个月前,在沐扶月陨落的那一瞬间,他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各种法宝里抽出一张符,丢了出去。
那是掌门师尊在他们临行前赠给他的,可用来封住修士的精气血脉,以免生命流逝太快。
只是到底晚了一步,没能保住师妹的性命,只最后抓住了一缕薄弱的神识,从西极沙地带回了天衍宗。
如今,那一缕神识就被封印在这盏莲灯里。
没有了□□和完整魂魄的依托,微弱的神识本该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消散,这盏莲灯彻底湮灭之时,就是神识散尽之际。
可方才,莲灯却亮了——那是生机复现的迹象。
是属于血缘至亲的一滴鲜血,滋养了最后一缕残魂断魄。
沐扶云不动声色地看着陷入沉思的楚烨,觉得自己找到了能用来牵制他的筹码。
她的血,能滋养沐扶月的神识。
在原书中,就是因为百日祭上的那一滴血,让楚烨发现了这个秘密,从此开始,一改最初的厌恶和责怪,变得温和了许多。
原主虽隐隐明白他对自己的那一点点好是另有所图,却因为太过贪恋那一点温柔,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他的要求,用自己的血供养姐姐的神识。
直到姐姐重新神魂圆融,只缺肉身的那一刻,她终于彻底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
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场交易。
原主用自己的血换取别人的温柔对待,而现在,沐扶月要换的是别的。
“咦,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挣开楚烨已经放松的五指,将自己的手腕解放出来,装作惊讶的样子扭两下手腕。
楚烨猛地转头,怀疑地打量她。
她仿佛没看见一般,勾了勾唇角:“可能这就是亲姐妹吧。”
书中并未解释为何她的血能滋养沐扶月的神识,似当作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只能暂时理解成这是亲姐妹之间的特殊连接。
“现在,还想赶我走吗?”
沐扶云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烨,任由他用满是愤怒和猜疑的目光打量自己。
他沉默片刻,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沐扶云淡淡道:“我想修炼,想要你助我修炼。”
一听到“修炼”二字,楚烨原本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眼神也重复最初的鄙夷和轻视。
“痴人说梦。”
她这样的资质,别说天衍宗不会要,就是放到其他小门小派,只怕也入不了门。
修仙就是这么残酷,没有合适的根骨,便是修炼一辈子,也寸步难行。
沐扶云不理会他语气中的嘲讽,有意低头看了看左手食指上那道小小的伤口,漫不经心道:“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
说完,不等他回应,大大方方转身离去。
正堂外已不见方才的人头攒动,只有几名才从正堂里出来的小道童,整整齐齐站在外头的台阶上,翘首望着正堂的大门,似乎在等着楚烨离开后,重新进去打扫。
沐扶云笑着冲他们挥挥手,认出其中一名就是方才给她送衣服的那个,遂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柔声道:“你们的大师兄心情不佳,只怕还要多等片刻哦。”
小道童的脸蛋一红,下意识仰着脑袋腼腆地答:“谢、谢谢仙子——道、道友提醒。”
沐扶云笑得更开怀了,伸手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点了下,便步履轻快地下山去了。
她没询问旁人自己该在哪儿安置,而是回到了方才更衣用的那间草舍。
书中没交代她住所的确切方位,只说了也是一间建在浮日峰的小屋,既不与天衍宗内门弟子在一处,也不与外门弟子在一处,就是个游离在外的地方,很符合她边缘化的身份。
姑且当作就是那间屋子好了。
住处而已,只要能遮风挡雨,不影响修炼就好,其他的,她不在乎。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若不出意外,
楚烨很快就会送上门来。
哪怕他现在不知道沐扶月还有能被复活的办法,也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让那缕神识留存下去的机会。
而她要在他到来之前,先探清楚这具身体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关上屋门,她在矮榻上盘腿打坐,闭上双眼,尝试着气沉丹田,将经脉之间少得不能再少的那点灵力汇聚起来,缓慢地朝自己的灵根探去。
第4章 灵根
与先前想象的空空荡荡、根基薄弱不同,沐扶云通过那点微薄的灵力感知到的,是一片驳杂混乱,让人无从下手的地方。
幸好,她上辈子是个器修。
与讲究灵力磅礴厚重、能量强大不同,器修为了能炼出精巧复杂的法器,更注重对每一丝灵力的精准控制。
也幸好,这种调动灵力、精准控制的天赋,没有随着穿越而消失。
随着那缕灵力朝内深入,她开始感觉到越来越多滞涩的阻力,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无法自由施展。
灵力像手中的沙砾,从指缝间不断流走,汇入周遭迷雾海洋一般的丹田之中,迅速消逝不见。
还没等真正探寻到灵根的部分,她的灵力就已尽数流逝。
一连试了几次,结果都是如此。
根骨到底如何,她无法窥到,只能隐隐感觉到几分人为的痕迹。
就像受到外伤会留下疤痕、顽疾一样,她的根骨,似乎也受过伤,留下了斑斑驳驳的痕迹。
本该澄澈的丹田变得迷障重重,本该明晰的根骨变得不堪重负,连摸也摸不到,就连全身的经脉也变得滞涩不通,令灵气运转起来也十分不便,极大地阻碍了她的修炼。
这与齐元白所说的“天子根骨实在平庸”似乎不太一样。
他到底是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费心思,看出来了也不想说破,还是另有原因。
她非医者,不擅岐黄之术,对修炼之道,却算得上略知一二。
这样的情形,需如剜去腐肉、刮骨疗伤一般,以外力重新熔炼、锻造一番,消除那些横亘在丹田之间的斑驳阻碍,打通全身经脉,方能显出原本的根骨,好好修炼。
探出这些后,沐扶云便赶紧撤回对灵力的控制,睁开眼,从盘腿打坐的入定姿态恢复过来。
只是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她就已经累得脸色苍白,额角冒汗,不得不先在矮榻上侧躺下来,缓一缓神。
控制灵力是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她现在还太弱,无法像上辈子那样随心所欲。
好在,费力之后,她已暂时知道要如何利用楚烨了。
他那满身磅礴充裕的纯火灵力,恰好能帮她打通经脉,重塑根骨。
尽管过程会十分痛苦,但已是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
现在,她只要等楚烨主动送上门来便好。
这么想着,沐扶云逐渐放松下来,闭上双眼,小睡片刻。
这一睡,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再醒来时,下半晌的光景已过去大半,草舍外,日光的色彩不再透白,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朝橘黄与橙红的色调变化。
沐扶云从榻上起身,懒懒地理了理脑后乌黑的长发,重新束起个高高的马尾,还未及站起身,就听到一阵“咕噜”声。
她竟然饿了。
上辈子辟谷多年,她都快忘了,未筑基前,修士都还需食五谷。直到炼气后期,方可依靠辟谷丹,筑基之后,逐渐减少辟谷丹的用量,方可真正辟谷。
也就是说,她还得先找地方填饱肚子。
正思考该往哪里去,草舍的门便被人叩响了。
先前那名小道童给她送来了几件衣物、铜盆巾帕等日常换洗之物,并捎来了楚烨的命令:
“大师兄请沐、沐道友过去一趟。”
沐扶云向这孩子道了声谢,又问过楚烨所居溪照阁的方位,却并未直接过去,而是先下了浮日峰,来到山脚之下的青庐。
青庐是外门弟子们的起居之处,这里有供未至筑基的修士们饮食的地方。
因时候还早,外门弟子们尚未结束下半晌的课业,是以膳堂里一个人也没有。
沐扶云悠闲地挑了几样卖相不错的点心,坐在靠窗的一张桌边仔仔细细品尝完,感到腹中踏实了,方重新上山,朝溪照阁的方向行去。
溪照阁内,楚烨将服侍的道童们统统遣退,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打坐。
尽管双目紧闭,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他的内心却半点没有静下来的迹象。
归藏殿里莲灯的那一瞬异象,不时在他脑海里重新浮现。
修行多年,他知道这世上,除了如他们天衍宗这般的名门正派以外,还有许多所谓的“邪门歪道”,其中有不少鲜为人知的密法,能活死人、肉白骨。
月儿的死是他心头无法缓解的痛,当日在秘境中,若不是他的后知后觉,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
潜意识里,他一直希望能有办法弥补自己的疏忽,当初拼尽全力将那一缕神识带回来,自然也是暗暗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万一真的还有机会呢?
他真的太想再见到月儿活泼可爱的笑容,再听她甜甜唤一声“大师兄”了。
如今,一切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一滴鲜血,就能让莲灯闪过光亮,那换成几滴,甚至一碗呢?
一日日的浇灌,是否能让神识重新强大起来?即使不能,也可以让莲灯彻底湮灭的那一刻来得晚一些吧……
他没道理不心动。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沐扶云那种胜券在握、无比笃定的态度。
一个修炼多年,却一直停留在炼气前期,只能算半只脚踏入修仙界的废物,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让他助她修炼!
现在,还敢让他等待这么久!
距离他让人下去传信,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他等得越发烦躁,几乎要起身亲自下去看看时,溪照阁外的石阶上方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修士大多耳聪目明,楚烨没有出去,只是站在窗边,冷眼看着外面正一级一级台阶徒步往上走的女子。
灰色的简陋道袍迎风翻飞,遮盖住先前那具在红纱下显得若隐若现的起伏的躯体,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那张与月儿有七分相似的脸。
长长的黑发束得高高的,鲜红的束带飘摇着,格外亮眼。
有那么一瞬间,楚烨觉得她就是从前的沐扶月,正趁着修炼的间隙,特意到溪照阁来看他这个大师兄,生怕他因为太过刻苦而忘了休息。
想到过去无忧无虑的一幕幕,楚烨原本紧绷的表情变得缓和。
他挥了挥手,将乌金鞭甩出去,精准地绕在沐扶云的腰上,轻轻一带,就将她带到屋门外。
“进来吧。”
他用一种不那么冷淡的语气对她说。
沐扶云一点也不领情。
她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袍子上被乌金鞭留下的几道褶皱,伸手抚平后,方跨入屋中,没等楚烨开口,便先在榻边坐下。
如今体力没那么好,一趟上下山,让她有些吃力。
楚烨皱了皱眉,忍耐着没说什么,只是将桌案上一只芥子袋推到她面前:“你刚来这儿,只怕一时适应不了,这里面有一块传讯玉牌,以后若有什么事,直接给我传讯就好。还有几张符,平日上下山的时候用一用,能省些力气。”
沐扶云看了他一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这是企图用体贴的态度来让她屈服。
她半点不推辞,伸手接过芥子袋,道一声“多谢”,便当场系在腰间。
楚烨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果然是个肤浅无知的女人,与月儿天差地别。
他站直身子,慢慢踱步到另一张主榻边坐下,正要开口说话,耳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沐扶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楚大师兄,你该不会以为,一块玉牌,几张符纸,就能哄得我言听计从了吧?我可没那么好骗。”
楚烨脸色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和狼狈,沉声道:“我没骗你。把你带回天衍宗,只是为了圆你姐姐生前的心愿。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忘记过你,是你一直不领情,惹她担心、失望,如今因为她,你才能离开合欢宗那种地方,你总该为她付出点什么。”
“是吗?”沐扶云摸了摸腰间的芥子袋,“那盏莲灯,是姐姐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了吧?她在楚大师兄你的心里,只值这点东西吗?”
楚烨的表情再度紧绷:“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想保留姐姐的这点希望,总该付出点什么。已是境界不俗的修士了,早该懂得,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沐扶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楚烨静静地看着她,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眼底的恼怒逐渐化为审视:“你要我做什么?如果合理,我不是不能答应。”
沐扶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也不会为难楚大师兄,恰好我周身经脉尚有滞涩,丹田之中亦不够澄澈明晰,所以不过暂且想借纯火灵力疏通一番罢了。每用一次灵力,我便会引半盅血供入莲灯中。”
说是“借”,其实就是要楚烨将自己最精纯的灵力,沿着她周身的经脉,灌注进去,冲击开其中的滞涩。
她只是炼气初期,根本消耗不了用不了多少灵力。
对楚烨这样已到金丹后期,还差一步便上元婴的修士来说,损耗这点灵气不算什么,换来半盅血,虽只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多,但想来也比先前那一滴带来的效果好上十倍百倍了。
只是要用在沐扶云的身上,着实让他不愿意。
“你先放一盅血来看看。”
沐扶云挑眉,毫不犹豫地起身,做势要走:“看来楚大师兄并不想做这场交易,那我就不勉强了。”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我若不愿与你周旋,有的是让你乖乖听话的法子。”楚烨冷笑道。
“我好怕哦。”沐扶云一点也不真诚地假装害怕,“原来堂堂正道大宗门的大师兄,竟然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她知道,楚烨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在宗门中亦处处要做师弟师妹们的楷模,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至少明面上不会。
楚烨听出她拐弯抹角的骂人,眼神一沉,挥袖指了指身边空出来的地方:“还愣着干什么?别浪费时间。”
这是答应了。
沐扶云露出胜利的微笑,施施然冲他一礼,自然地背对着他,在他面前坐下。
很快,一双手掌隔着衣物,落在她的后背,两道灼热的灵力自掌心间溢出,一点点渗透进她的皮肤。
第5章 炉鼎
用灵力强行灌入经脉间,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尤其这股灵力,还是灼热的纯火灵力。
那两道灵力从皮肤上熨进来,起初只是觉得热。很快,那股热就渐渐变成烙铁烫在皮肤上的刺痛。
沐扶云觉得背后的两块烙铁中间好像生出了无数根在火里烧得通红的银针,一点点刺进去,沿着她的经脉缓慢地,有力地,往里游走。
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逐渐增加,她却始终挺直脊背,保持着打坐的姿态,一声疼也没喊。
楚烨就这么冷眼打量着她的反应。
他能感受到她体内凝滞的阻力,让他手心释放的灵力越发寸步难行。
她一定很痛。
他静静等着,就想看她不堪疼痛的软弱模样,以泄心头怒火。
可等了许久,她的额头、脖颈布满细密的汗珠,原本有些苍白的皮肤也被蒸得通红,却始终紧闭双眼,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看得越发心头火起,忍不住生出搓磨的心思,一下灌入更多精纯的灵力。
她身体太弱,再能忍痛,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果然,强行冲击之下,灵力毫无预兆地又深入半寸,压得实力薄弱的沐扶云承受不住,浑身一震,闷哼一声。
一缕鲜亮的血自紧抿的唇角溢出,沿着光洁的肌肤流淌至下巴的边缘。
她不得不睁开眼,微微俯低身子,用一只手撑在身前,这才没有瘫软下去。
“口口声声说要修炼,原来只有这点本事。”
楚烨收回灵力,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冷眼看着沐扶云狼狈的样子,终于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沐扶云喘了口气,顿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才要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瞥见他带着嘲讽的冷然面庞,忽然改了主意。
她嗤笑一声,抬眼对上楚烨冷淡的目光,哑声道:“我的血,现在可是很宝贵的,你浪费了这么多,只能从那半盅血里扣了。”
她说着,随手取过案台上一块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晶石摆设,当铜镜一般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这数量可不少。”
楚烨眼神一僵,冷声道:“既想修炼,难道还怕流血?你要是想用这来当借口赖账,我绝不容许。”
沐扶云以指尖抹着下巴上的血迹,淡淡道:“受伤流血自然不怕,就怕有阴险小人故意使坏。”
眼看楚烨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沐扶云的唇角扬起笑意。
“若是修炼中的正常受伤,哪怕我伤得只剩一口气,也不会赖账。但若是有人为泄私愤,故意为之,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楚烨感到内心的阴暗无所遁形。
他阴沉地看着沐扶云擦拭血迹的动作,忽然拽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再擦,同时迅速取出一只白玉瓷瓶,狠狠捏住她的脸颊。
瓶口沿着下巴上那道还未干涸的血迹一点点往上刮,将那点鲜血装入其中。
“原来楚大师兄这么会精打细算。”沐扶云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好笑。
“对你,没必要太慷慨。”
楚烨接完那点血,迅速后退两步,远远地离开她,小心地塞上瓶塞。
“下次就是半个月以后了。”沐扶云被他放开后,半靠在门框上,掩着唇轻咳两声,慢慢稳住身形,在楚烨要提出反对意见之前,继续说,“托楚大师兄的福,我总得养两天,恢复好些才能继续,不是吗?”
第一次尝试,尽管灵力只深入经脉一寸,她却已经能感觉到体内的浑浊略有减轻,现在,应该回去打坐调息,巩固效果。
楚烨被堵了话,憋了片刻,只能吐出一句:“别叫我大师兄。你不是天衍宗的弟子,没资格当我师妹。”
“很快就是了。”
沐扶云理好被汗水打湿,压出褶皱的道袍,一边朝外走,一边道:“我要进外门班学习,这件事也交给楚大师兄好了,身为天衍宗的大师兄,这点小事应该能办成吧?”
“你别得寸进尺。”楚烨握着瓷瓶的手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她会如此的大言不惭,“天衍宗是三大宗门之一,哪怕外门弟子,也是堂堂正正通过考核才能进去,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嘲讽道:“你就是再修炼十年,也进不了外门。”
沐扶云扬眉:“怎么,楚大师兄没办法帮忙?”
楚烨知道这是激将法,却忍不下这口气,咬紧牙关道:“外门弟子,到期考核不过,是要被逐出去的。我不过是劝你别进去自讨苦吃罢了。既然你自己不要脸,我也我也没必要为你考虑。”
“好,劳烦楚大师兄尽快,若能办成,我不介意多付出一点‘代价’。”
楚烨已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冷淡道:“回去等消息。”
沐扶云笑笑,冲他礼貌道别,转身潇洒地离开溪照阁,沿着来时的山路,一级一级往下走。
在楚烨那儿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此刻出来,已是日暮时分。
山林之间压着一层浓郁的帘幕,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白日被阳光蒸干的露水似乎也在慢慢回来,四周悄然多了一阵潮湿的冷气。
可沐扶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也不知是因为体质太弱,下山太累,还是因为楚烨的纯火灵力效果太好,她走了一段山路,只感到身上的热意不但没消,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起初尚能忍受,可随着路程过半,她开始感觉到另一种异样。
丹田之中,似存着一尊看不见的炉鼎,底下垫着干燥的柴火,从一星火苗开始,迅速燃烧起来,直至变成熊熊火焰。
太热了,热得像有无数只才从铁水里出来的蚂蚁,爬到她的身上,啃咬着她的皮肤。
她猜,自己的样子一定变得很奇怪。
这条山路是普通弟子上下山的必经之路,有好几名内门弟子御剑而过,见到她时,速度都放慢了些,从高处俯瞰她。
自然不会有人和她打招呼。
不过,她看得清楚,他们的眼神除了好奇、嘲讽、鄙夷之
外,还有几分诧异。
就是再迟钝,她也猜出来了——这具身体,是天生的炉鼎体质,本就容易被勾出□□,再加上在合欢宗的那几年,虽然因为性格孤僻,不得重视,从没与宗门内外的任何人双修过,但该被喂的各种下三滥的丹丸却一次也没少过。
此刻,应当就是炉鼎体质发作了。
脚步越来越沉,她脑袋里一片浆糊,不知道要如何缓解,只凭着本能想要找个凉快的地方降一降温。
腰间的芥子袋晃晃悠悠,她从中抽出一张楚烨给的符纸,仓促贴在身上,这才有了力气继续前行。
模糊之间,她走上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岔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直到再无路可走时,才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片平静的水泽,碧绿的水面在依然降临的黑夜里,被皎洁的月光照亮,泠泠的光泽,看起来舒服极了。
附近半个人影也没有,四下除了森森的草木与形态各异的圆形巨石外,亦不见任何建筑物。
应当是平日鲜有人来的地方。
沐扶云觉得浑身被烧得喘不过气,这是比疼痛更难忍受的煎熬,她再也坚持不住,胡乱地褪下身上的衣物,赤足踏入那片水泽之中。
沁凉的水一点点没过她的脚踝、小腿、大腿、腰臀,直至盖过胸口,只露出两边雪白圆润的肩头。
沐扶云深深呼吸着,仰头望着已升至天边的孤月,慢慢闭上双眼,感受着水里的温度。
体内的炉鼎好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滋啦一声湮灭了许多。
她忍不住跟着心底的那声滋啦,低低呻吟一声。
可是,没等她感到彻底放松,那炉鼎中的热似乎有卷土重来了。
一盆凉水太少,浇不灭熊熊烈火。
她忍不住扶住水畔一块圆润的巨石,在水中扭动起身体。
一圈圈波纹自她的周身荡漾开来,仿佛南海鲛人,赤身裸体浸润在水中,拍打着美丽的鱼尾。
景虽美,可沐扶云的内心却煎熬到了极致。
她怀疑,这个平平无奇的水潭根本解不了她的急。
想到昨夜离开合欢宗时,掌门解忧投过来的那个富有深意的眼神,她忍不住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