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目光,在她包扎过的手腕上一停。
火光晃动,在它瞳孔里曳出一缕晦暗的光影,像是诡谲的鬼火。
半晌,它垂下眼,似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这进一步肯定了陆鸢鸢的猜想——这小怪物果然听得懂人话。
她的心情很复杂。
原主虐待了它这么久,小怪物应该很恨她才对,看见她倒在溪边,不开香槟庆祝兼落井下石已经很好了,居然还救她?
人常道,打一鞭子给一颗糖。它这是挨了一百鞭,却被一颗糖哄好了……是不是太单纯,太好哄了?
“咔哒”一声,她抬手,打开了笼门的锁。
小怪物一动不动,无声地盯着她。
“你出来吧。”陆鸢鸢低低地说:“我不会再把你关在笼子里了。你先住在这里,其它的事,等你的腿好了再说吧。”
第84章
陆鸢鸢从熊口死里逃生后,皇帝和太子虽然都没舍得责骂她,但皆已发话,之后不允许她再擅自离开皇宫,等于是变相禁了她的足。解禁时间未定。
不过,即使他们不禁她的足,陆鸢鸢也没有精力再出去浪了。
在林子里遇熊受惊,又在冰冷的溪水里泡了那么久,回宫之后,陆鸢鸢大病了一场。
她感觉到,这场大病后,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像一朵被寒霜打伤、无可阻挡地步向颓败的花。
皇帝忧心如焚,又怒又急,责令御医治好她。但是,不管施下多少银针、熬制多少珍稀的补药,也只能略微减缓这具身体的生命力被蚕食的速度。
原主是年底出生的,现在,距离她下个生日还有四个多月时间。
陆鸢鸢有种明确的预感,这具身体应该活不过下个生日了。这也对上了文殊公主早逝的历史记载。
好在,虽然天天都要宅在宫里,但在她的地盘中,所有事情都是她说了算,没有条条框框的规矩管束,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养病期间,只要一有精神,陆鸢鸢就会起床伏案学习。两个月时间,她就把傀儡术的理论知识读得滚瓜烂熟。可惜手边没有实践材料,背了那么多,也是纸上谈兵。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早点实践一下。
小怪物腿上的箭伤早就痊愈了。
鉴于陆鸢鸢出不了宫,放生计划暂时搁置了下来,它只能留在她身边。
这两个月,小怪物都住在她寝宫的内殿。以熊袭事件为拐点,陆鸢鸢说到做到,让宫人把笼子收进了库房。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还是不能一点限制也不加,国师送的镇妖圈正好派上用场。
她和小怪物没有言语交流,更不是主人和宠物那般亲密的关系,他们只是淡淡地、和平地共处在同一屋檐下,河水不犯井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怪物似乎已经接受了留在她身边的安排,不再有想逃跑的迹象。
久而久之,宫人们也都习惯了公主养的这只丑兮兮的宠物了。
一转眼,中秋节便到了。
往年,每逢中秋,皇帝都会带着妃嫔子女前往登天山赏月。但今年,陆鸢鸢身体衰弱已是半公开的秘密。为了迁就她,赏月宴特意改在皇宫举办。
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忍不住嘀咕:文殊公主已经这么久没露面了,受宠程度看起来却分毫不减。恐怕所有公主加起来,也没有她一个人的面子大。
赏月宴当夜,月朗风清。
陆鸢鸢胃口不佳,在宴席上吃得不多。欣赏歌舞时,她的视线穿过厅中十几个翩翩起舞的舞姬,无意间发现,在隔厅相望的地方,坐在谢贵妃旁边的越鸿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陆鸢鸢怔了怔,心下了然,冲他一眨眼,就放下杯子,找借口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
皇帝没有勉强她,点点头:“那你便回去早些歇了吧。”
陆鸢鸢回到寝宫。这个时辰,那小怪物还没睡觉,正坐在内殿的毯子上,下巴搁着膝盖,面前摊开了一本书。
一听见脚步声,它就有些警惕地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又镇静下来,将书合上。
陆鸢鸢一挑眉。
最初出笼的半个月,这只小怪物非常谨慎,大部分时间,都通过观察她的表情,来决定自己走几步、做什么。
后来,确定了她不会出尔反尔地将它锁回笼子里,小怪物的胆量似乎大了一点。它开始尝试着探索这座寝宫,也在隐晦地观察、试探她的底线。
而反过来,它似乎不想让陆鸢鸢看穿它,包括它的作息和爱好。
直到有一回,陆鸢鸢撞见了它在悄悄看书。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鸢鸢停顿了一下,便不甚在意转开了眼,什么也没说。
感知到她的放任态度,小怪物才终于不再掩饰这个爱好。
今天又在看了。
它真的很喜欢看书。
虽然它应该并不识字。
陆鸢鸢没有干涉它。既不教学,也不阻止。
说实话,她真的有点好奇,凭这小怪物的智商和模仿能力,能不能在文化学习上有所建树。
两名宫人迎上来:“公主殿下,奴婢侍奉您更衣。”
“先不用了,帮我把这些都摘了吧。”陆鸢鸢无奈地点了点头上叮铃哐啷的簪子。出席宫宴就是这么麻烦,她倒是想洗把脸就去,但这不合礼仪,无论如何,都跳不开打扮的流程。
陆鸢鸢坐到梳妆镜前,两名宫人为她卸下全部头饰,解开发髻,让头发自然披下来。又盛了一盆温水来,让陆鸢鸢洗掉脸上的胭脂水粉,这下总算清爽多了。
做完这些,陆鸢鸢坐到窗边。刚吃了个橘子,她等的人就来了。
沈公公走进来,压低声音道:“公主,三皇孙殿下在外求见。”
陆鸢鸢精神一振,擦了擦手,说:“快请他进来。”
自从琅琊山一别,她的精神就时好时坏。皇帝和太子不让别人来扰她养病,越鸿就算想找她,也进不了门。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陆鸢鸢第一次见到越鸿。
殿门敞开,越鸿梳着发髻,穿了一身雪白的锦袍,身边没有宫人跟随,看样子,是偷偷从宴上溜出来的。
今日夜空晴朗,圆月高悬,像一个白色的大玉盘。陆鸢鸢坐在月下,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等你半天了,怎么,找姑姑什么事?”
大病以后,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手指骨节凸起。眉目如在寒潭水洗过一般,清淡而黑,那种渺渺虚无的鬼气更浓郁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貌丑,小怪物从不在有客人的时候主动出现,只会藏在内殿。所以,陆鸢鸢很放心地让越鸿进来了。
越鸿慢慢走近她:“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的?”
陆鸢鸢噗嗤一笑,忍不住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肉:“你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小子以后总是捏她的脸来欺负她。风水轮流转,现在就先让她提前报复报复好了。
软绵绵的,手感真不错。
他长大后就没有这么好捏的婴儿肥了。
越鸿微微蹙眉,没有拨开自己脸上的手,因为这只手,又冷又没力气。月光拂在他稚气俊俏的小脸上,显现出几分难得一见的严肃与凝重:“姑姑,听说你这两个月一直在养病,你是病得很重吗?”
陆鸢鸢微微惊讶。不过一想,她这个状态,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想了想,就说:“不用担心,我还是老样子。”
她总不能说自己年底就要嗝屁了吧。
越鸿的眉头又动了动,似乎不信。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我来是因为,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那是一个平安符。浅黄的丝质小包,朱砂色的刺绣纹路,捏一捏,里头似乎还装了一些手感像纸张的东西。
“母妃上个月去了飞马寺礼佛,这是在庙中求来的平安符,说可以保佑佩戴者身体健康,无病无灾。我把它给你了。”
陆鸢鸢怔住了。
是了,谢贵妃确实一直都有礼佛习惯。几年后,她还是靠着从谢贵妃那里借来的天竺佛经孤本《妙法莲华经》,才闯过了第一个难关的。
一种过去与未来从未断裂、首尾相连的玄妙感觉,渐渐涌了上来。
陆鸢鸢的心脏仿佛有个地方软了一下,收紧五指,握紧平安符,感动地说:“多谢,姑姑很喜欢你这个礼物,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既然收了礼物,是不是最好回个礼?
陆鸢鸢勾了勾食指,神秘道:“其实,姑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陆鸢鸢笑而不语,将桌子上的一个小瓷碟推到了他面前。
她现在的身份,连剥橘子这样的小事都有人代劳。宫人剥橘皮的手法纯熟巧妙,去掉果肉后,橘子皮也没有碎裂成一小块一小块,而是完整的一片,像一朵盛开的花。
越鸿一噘嘴,嫌弃地说:“这算什么礼物?”
“你等着,我马上就变个魔法给你看。”
陆鸢鸢跟沈公公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宫人就送来了一个木盘,盘上有细绳和竹枝。陆鸢鸢双手把橘子皮拢起来,用针线穿过,以竹枝固形。很快,一盏粗糙的小橘子灯笼,就出现在了她手上。
“这是……”
“这是小橘子灯笼,往里面插入蜡烛,就是一盏真正的灯了。”陆鸢鸢拎着挂绳,小橘子灯笼在空气转动,煞有介事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橘子灯笼,是姑姑第一次亲手给别人做的礼物。收到小橘子灯的人,等于收到了我的祝福,今后一定能平平安安,拥有天底下最好最好的运气。”
越鸿:“……”
越鸿似乎被她唬住了,还真的乖乖伸手接了过去。
一帘相隔之处,烛灯被隔绝在外,泠泠的月光洒在小怪物身前。
翻书的声音,不知从何时开始消失了。
只因本来就很低微,故而,没人察觉到。
陆鸢鸢弯下腰,和越鸿一起望向小橘子灯:“喜欢姑姑亲手做的礼物吗?”
“一般般吧。”
这小子,嘴上这么说,行为却相反,把东西拿在手里,摆弄着,没有要退货的意思。
只是,把小橘子灯转了几圈,越鸿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预留放蜡烛的位置,有些纳闷,抬起头,才看到陆鸢鸢正在辛苦地憋笑。
越鸿:“?”
他懵住的表情,终于让陆鸢鸢破功了。她靠在椅背上,捧腹笑道:“你不会当真了吧?姑姑跟你开玩笑的!确实是有小橘子灯这种东西,但得用晒干的橘子皮做,里面还会有固定的灯座,才能保存很多很多年。这个是我随便弄的,小傻瓜。”
说起来,这小橘子灯,还是她从未来得到的灵感。
记得那一年冬至,她和段阑生从武神庙归来,带回一盏小橘子灯,送给了独自饮酒的殷霄竹。
“我……你……”
陆鸢鸢失笑,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及时地顺了毛:“好了好了,姑姑是真的有礼物要送你,不是这种破烂。下次见面一定会让你看到的,我们约好了?”
反正她在这个世界也没几个月好活了,走之前就给越鸿备好礼物吧。
越鸿是从宴席上偷溜出来的,不好在这儿逗留太久,送完平安符,就告辞回去了。
他走后,陆鸢鸢检查起了系统面板的转生花。一看,她就惊喜地发现,转生花开始盛放了。
原本羞涩拢合的花瓣,正在缓缓逸动、舒展,如同一朵柔软的、幽蓝的云。
陆鸢鸢心神一定。
虽然和越鸿的接触次数有限,但每一次相处都不是无用功。
系统说过,当转生花彻底盛开,且花瓣变成纯白色的时候,就是她回到原时间线的时候。
如今,花已经开始盛放。她想,离她回去的那天,已经不远了。她的任务一定可以顺利完成。
中秋过后,雍国一天比一天冷了下去。
宫中满庭黄叶,荷花凋零,枯褐的荷茎伸出水面,垂头折颈。陆鸢鸢的生命力,也和这些植物一样,逐步走向枯萎。
赏月宴之后,她开始长时间闭门养病。不过,她还是有把给越鸿挑礼物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这极有可能是她以姑姑身份送给越鸿的最后一份礼物,陆鸢鸢不想用金银珠宝、衣服鞋袜这种易消耗品来敷衍他,绞尽脑汁,思前想后,终于有了好的主意。
近日,雍国王都涌入了大量异域商人,从塞外千里迢迢地运过来的货物里,就有西域的马。雍国以战立国,皇宫的养马场里不乏日行千里的良驹。但西域的马匹天生具有血统优势,体形高大一圈不止,奔跑速度和耐力也胜于中原的马,每一匹都价值千金。
越鸿这么好动的一个人,送他一匹马,岂不是正能投其所好?
打定主意后,陆鸢鸢就把这事儿交给侍卫长去安排了。
时光弹指而过,十月末,北地飘起大雪。
这两个月,雍国并不太平,南方爆发了一场小小的流民之乱。地方官匪勾结,上欺下瞒,迫得流民起事。几番战役后,无人收敛的尸体堆在江河边,臭不可闻,还引发了瘟疫。
消息最后瞒不住,以一纸急报送至朝廷。皇帝勃然大怒,迅速派出兵部将领前去平乱。
陆鸢鸢在宫里收到消息的时候,动乱已经平息了,地方官被杀
了一批。幸运的是,今年提早下雪,天气变冷,有效地遏止了疾病传播,所以,最麻烦的瘟疫也很快得到了控制。
陆鸢鸢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当燕国公主那会儿,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次流民之乱。看来,这件事只是历史长河里的一个小波荡而已,并未影响到雍国昌隆的国运。
事件平息后,皇帝似乎认为,今年初雪提前都是老祖宗在天之灵、保佑雍国的缘故,便决定在十一月初,带着老婆孩子前往宗庙祭祖。
八月中旬开始,陆鸢鸢就没有见过越鸿了。难得有一个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毕竟,原主的这具身体衰弱得比她预计的还快。和越鸿见面的机会是见一次少一次,她得抓紧了。
雍国皇族的宗庙就坐落在洛水旁,常年由精兵把守,肃穆幽静。
祭祖当天,一行人在兵马护送下,无惊无险地抵达了宗庙。
在没有除妖副本介入的时候,凡人界还是很安全的。
冗长的祭祖仪式从卯时末持续到午时,才暂时告一段落。宗庙里备好了斋饭,众人可以先回各自的禅房休息,等待下午的仪式。
陆鸢鸢所在的禅房正对着一个白雪皑皑的庭院。一推开门,她便看见窗边有个黑影往里藏了藏。
陆鸢鸢咳了一声,示意进忠赶快掩上门。
小怪物已经跟着她在皇宫里待了几个月了,好不容易才盼来一次出宫的机会。然而,这回情况特殊,不同于郊游,她很难离队自由活动。所以,能否找到合适又稳妥的机会放走这小怪物,陆鸢鸢也不敢打包票。
所以,她只是把它悄悄地藏在自己的马车和禅房里。如果有机会,就实行放生大计,没机会就算了。
禅房布置得简洁而雅致,烧了几个火盆取暖,没有椅子,干净的地板上放着蒲团和矮桌。陆鸢鸢拖动蒲团,挑了一个能晒到阳光的位置坐下。
金灿灿的太阳透过窗格子,照在地上,她的身体也暖洋洋的。
宫人送来了斋饭和水果。陆鸢鸢早饭吃多了,这个时辰还不饿,沈公公殷勤地给她剥着水果。
持续了一整个早上的繁琐仪式,弄得陆鸢鸢昏昏欲睡。在禅房待着,暂时也无事可做,嗅到清新的橘子香气,陆鸢鸢心血来潮,让沈公公在禅房的储物木柜里找了找,还真的有针线盒。她盘起腿,背靠墙壁,指腹搓了搓细细的麻绳,不一会儿,又扎了一盏小橘子灯。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的作品,看起来竟比之前胡乱做的那盏要完美和饱满一点。
陆鸢鸢托腮。
这玩意儿做得再好也保存不了,只是打发时间的一次性消遣,也没有实际用处。但,就是这么无聊的事情有了进步,她居然也很开心。
看来,她也是个容易满足的无聊人。
沈公公弯腰细看,赞不绝口:“公主殿下,您的手可真巧啊!”
那语气,真诚得仿佛在鉴赏梵高的大作。
陆鸢鸢笑了笑,将小橘子灯放到窗台上,突然察觉到,有两道目光正盯着自己。
小怪物抱着膝,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金绿色的眼睛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但不等她识别出它的意图,它已垂下了脑袋,藏好心情。
在身边养了快半年,她也没有克扣它的伙食,这小怪物却完全没有长大变高,蜷起来还是那么小的一团。
她和它的距离,也始终是这般,不近不远。
陆鸢鸢侧过脸看它,若有所思。
空气安静了片刻。
一片黑影无声地降落在她和它之间的蒲团上。
小怪物抬起头,后颈瘦削的骨头好似要突破皮肉扎出来。
蒲团上放着那盏小橘子灯。
陆鸢鸢收回手来,笑眯眯道:“送你,拿去玩吧。”
小怪物抱着膝,手指微动,没吭声,复又盯着地上的东西。
这时,禅房的门窗纸上浮现出一个人影。两下敲门声后,她听见了国师弟子恭恭敬敬的声音:“公主殿下,皇上有令,请您来国师的禅房一趟。”
陆鸢鸢不明所以,想了想,对沈公公耳语了两句,还是依言去了国师的禅房。
国师已在房中等候,一看到她出现,便请她落座,开门见山地道明了目的。
原来,因为这半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还三番四次遇到意外,所以,皇帝特意吩咐国师在祭祖中间的休息时间,给她安排一套祈福添寿的仪式。
陆鸢鸢:“……”这算是开小灶吗?
之前,这国师就亲口说过,他会为皇帝排忧解难、祈请寿福。但实际上,凡人的寿元都有定数,几乎没有后天手段可以延长。除非是走了狗屎运,成为修仙界的一员吧。
国师是从修仙界来的,应该很清楚,所谓的祈福添寿都是无用功。
不过,这家伙现在好歹是在给雍国皇帝打工,为雇主一家提供情绪价值是他的工作之一,也不方便扫皇帝的兴吧。
陆鸢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装成什么也不懂的凡人公主,配合了他。
这套祈福流程比祭祖要简单多了。国师先是用银剪子剪下了她一缕发丝,让她念诵了一段符文。随即,他命令弟子用红绳绑好这束头发,与符纸、一块雕刻了文殊公主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木牌一起放进了一个盒子里。
陆鸢鸢活动了一下脖子,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那个木牌,微微一怔。
这颇为精致的木牌,居然也是用杨木做的。
杨木,是木料里最招鬼的阴木。
一瞬间,陆鸢鸢的大脑里闪过了好些画面——公主庙中的阵法和杨木雕像、皇陵里吓退邪祟的骨灰……
疑惑积累至今,水满而溢,陆鸢鸢突然开口:“我有一疑,不知国师可否为我解答?”
国师一挑眉,示意弟子先拿着东西退出去,才恭敬地拱了拱手:“公主请说。”
“我想知道,那块木牌为什么要用杨木来雕刻?”陆鸢鸢停顿了下:“我在书上读过,杨木可是最招鬼的木头,用它来给我祈福,不会不吉利吗?”
公主庙、杨木雕像和皇陵里的骨灰,都是原主死后才有的,她总不能未卜先知,拿它们出来举例。这个木牌,就是现成最好的切入口。
国师不慌不忙地说:“公主着实博学多才。没错,杨木确实是阴木之最,天地之间,唯有此物与公主最为相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您的八字阴盛阳衰,五行缺火,在命相中,犹如冥府神女入凡。这样万中无一的体质和命格,只有阴木才可承载,也只有阴木才能滋养您的魂元。”
陆鸢鸢愣住了。
也就是说,环绕在原主身上的种种异象,都和原主的体质有关?
玄之又玄的“体质命格说”,可以说是修仙小说里写烂了的套路。看来《魅仙缘》也不能免俗。
作为一个看过很多修仙小说的人,陆鸢鸢倒没有对国师抛出来的解释感到很吃惊。
在《魅仙缘》的设定里,确实有人分阴命和阳命的说法。极阴命者,格外容易受到邪祟垂涎,也就是俗称的易撞邪体质——当然,这是很罕见的体质。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偏向并不极端,就像PH值一样,在合理范围内有一定偏差是很正常的,并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
让陆鸢鸢感到奇怪的是,原主的情况似乎非常特殊。
按照国师所说,原主命格阴盛阳衰,本应是最吸引邪祟的体质。可她死后,百姓却会自发地去公主庙拜她,祈求辟邪之效。原主的骨灰也可以吓退凶神恶煞的妖怪……
难道是因为阴过头了,反而成就了以毒攻毒的效果?
所以,文殊公主的身体才这么孱弱,寿命才这么短么?
这国师居然对这些东西了解这么深……果然,被淘汰到凡人界前,他就是个搞偏门的吧。
陆鸢鸢拧眉,脑筋飞速转动。
燕国公主的生辰八字,和越奉珠并无雷同之处。那么,为什么在副本【食婴】里,当时附身在燕国公主身上的她,血也可以灼伤BOSS的喉咙和脸?
不,不对。
从表面上看,燕国公主的血和文殊公主的骨灰,都曾逼退邪祟。但二者的威力可差远了。
那会儿,那只妖怪咬了她的喉咙,喝了她的血,还被她沾血的手掌摸了脸,但都很快恢复了,还马上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碰上文殊公主的骨灰,它的反应则大不相同。尤其是,当时大部分的骨灰都是洒在陆鸢鸢头上的,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它,它仍被吓破了胆,消失了许久才回来。
非要打个比喻的话,二者的威力区别,就像是水上乐园的人造浪和大海的海浪。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两个角色,究竟有何关联?
鸢的手指扣紧膝盖上的衣裳。蓦地,在重重乱麻中,抓到了一根线头。
她想起来了!
重生之初,她好几次都差点魂飞天外,必须靠着触碰这个世界的备选男主,才能将魂魄钉死在身体里。系统那时就告诫她,从结果上说,她属于夺舍了燕国公主的身体,就跟邪祟夺舍活人一样。导致这副身体阴气过盛,魂魄不稳,还很容易被邪祟盯上。
后来去到蜀山,结出金丹,她才不再时时刻刻被当成盘中餐。
只是,体质是不会因为她修仙而改变的。修仙,只是给这具身体加了一层安全的外罩,让她的魂魄能安稳待在里面,邪祟也不敢再随意侵犯她。
但本质上,她后来的身体,和此刻的文殊公主,应该是体质相似的同一路人。
陆鸢鸢深吸口气,用手沾了点茶水,在地上写下一行生辰八字,紧紧盯着国师:“国师,你看看这个八字,能看出什么来吗?”
国师摇了摇头:“公主殿下,命格之说,需要综合许多东西来看,不是光看八字就能确定的。臣当初判断公主的体质,不也是以灵力探索公主的丹田之位许久,才最终确认的吗?”
陆鸢鸢微微一咬下唇,指腹相搓,搓干茶水。想了想,她试探道:“国师,我听说凡人修仙后,身体会好很多,那像我这样的体质,如果遇到仙缘,我可以修仙吗?”
国师凝视她许久,才摇头,正色道:“公主殿下,邪极则无法修仙。”
果然是这样。
文殊公主的体质注定和仙途无缘。
而她后来却可以用燕国公主的身体加入蜀山修仙,足以证明她后面那具身体,就算同为阴命,也没有文殊公主那么极端。所以,碰到邪祟来袭、以毒攻毒时,也只能抵挡一会儿。
这时,禅房外出现了沈公公的身影,二人的话题就此暂停了下来。
陆鸢鸢点点头,示意沈公公可以进来。
沈公公小步来到她身旁,俯身耳语:“公主,奴婢已依您的吩咐,将三皇孙殿下请来了。”
国师见状,很识趣地欠了欠身:“恭送公主殿下。”
两名宫人为陆鸢鸢披上了一件枣红色的兽裘披风。一走出禅房,冷冽的寒风迎面拂来。
沈公公搀住她,步下台阶:“公主,雪地可滑了,您可一定要当心。”
刚才,陆鸢鸢让沈公公去把越鸿叫出来,请到了宗庙后方的山地上。
穿过后门与宫墙,是银装素裹的浩大天地。远远地,陆鸢鸢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雪地上等她。
听到脚步声,越鸿转过头来。
他看见姑姑冲他招了招手。她面带微笑,脸庞比霜雪更苍白,好似随时会变成一片在阳光下融化的雪。
越鸿抿了抿唇,心情无端有些沉重,冲她跑来:“姑姑,你找我什么事?”
陆鸢鸢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笑道:“当然是有正事找你,还记得我上次答应你的事吗?”
越鸿的唇边缭绕着一团薄薄的雾气:“当然记得。”
“那你仔细看着,千万别眨眼。”
陆鸢鸢二指点唇,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只见在二人视线尽头那片林子里,进忠牵着一匹高大强壮的枣马走了出来。枣马身边,还跟着一匹小马驹。
小马驹没有系缰绳,性子也活泼调皮,轻松地跃过栅栏,撒开四蹄,跑了过来。它通体纯黑,黑得发亮,步子灵活矫健,身形比一般小马驹都高大。
越鸿一呆,意识到这是送给他的礼物,瞬间两眼放光,快步迎了上去。
而陆鸢鸢,在看清楚小马驹的模样后,也呆了呆。
最开始,她并没有想过送小马给越鸿。只是在选马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匹枣色母马,它皮毛油光水滑,双目有神,矫健神骏,腹中还有小马驹,近日便要下崽子了。
如果把小马驹送给越鸿,是不是更适合他如今的年纪,也更有陪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