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懵了懵,旋即摇头如拨浪鼓:“不成不成,这衣服还好好的,烧掉多浪费啊。”
顿了顿,她就轻哼一声,露出了恃宠生娇的姿态,说:“况且,别人不了解段阑生,我还能不了解他?他还跟我吃过同一碗饭呢,才不敢嫌弃这里衣是我穿过的。”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圈在她腕上的那只手突然收紧了。
“疼!”陆鸢鸢倒抽了一口气,酒气让人浮躁,她蹙了蹙眉,好像也被激起了一些委屈和生气,用力地抽回了手,说:“元君,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不代表我事事都要听你的。说到底,我和你不也是非亲非故吗?这是我和段阑生之间的事,你别操心那么多了行吗?我……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你有伤在身,早点歇下吧。我已经不饿了,先回去睡觉了。”
说罢,她揉着手腕,转身就跑出去了。
从她嫌自己管得太多开始,再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殷霄竹的脸色只能以铁青两个字来形容。
不多时,精致的灯盒被袖子一扫,在地上装成碎片。卧室这一角便彻底暗了下来。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再也不可能听话了。
当殷霄竹感觉到自己牢牢掌控的工具人开始为了别人和他对着干,心在往外飘,而他偏又无法对她下手,矛盾的箭头,最终就会指向引诱她出逃的那个人。
这只是开始。
翌日清晨,陆鸢鸢很早就醒了。
昨日,被女修叫回来丹青峰时,陆鸢鸢已托了周雀帮她带话,让段阑生今天辰时去剑宗的药庐和她见一面,她有事情找他。
段阑生向来守时,宁早毋迟。约的是辰时,他一般辰时初就会来到见面地点。可陆鸢鸢这次并没
有守时赴约。
辰时末,她才慢悠悠地钻出被窝,开始洗漱。整理完毕,走出房间。
一看清外面的情景,陆鸢鸢就微微睁大眼。
殷霄竹素来不喜欢别人踏入他的地方,但今天,这个时候,院子里竟出现了几个年纪很小的女修,都候在殷霄竹的门外,有些担心地往屋中张望。
陆鸢鸢想了想,走上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元君的伤口裂开了,一只手包扎不便,正让人帮忙呢。”一个小女修愁眉苦脸地回答,瞅向陆鸢鸢的眼神涌现出几分控诉与不满:“陆师姐,你明明就住在元君旁边,都不知道她需要帮助的吗?”
蜀山的白月光果然魅力无穷。虽然这小女修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从表情完全能看出,对方是在谴责她,明明就在殷霄竹身边,占了许多人都眼红的位置,却没有在殷霄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非常失职。
“我真的不知道这事。”陆鸢鸢抿抿唇,转头望向屋中:“那现在怎么样了?”
小女修道:“应该已经止住血了。”
“那就好。”陆鸢鸢松了口气,点点头,就与她们擦身而过,继续往外走去。
几个小女修都呆住了,嘴巴张得能吞鸡蛋。
目送着陆鸢鸢快要走出庭院,其中一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追上来道:“等、等等,陆师姐,元君伤口裂开了,你不进去看看吗?”
“我有些正事要做。”陆鸢鸢歉疚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我想元君有你们在,一定会没事的。”
来到剑宗的药庐时,段阑生果然已经等在那处了。
已经故意晾了他快一个小时,他看起来并没有不耐烦,身姿如松,立在树荫下,不知在想什么。
“段阑生——我来了!”
她快步跑过去,人未至,声先达。
停在段阑生跟前,她弯下腰,喘着粗气,双手合十,放到头顶,做了个求饶的手势:“对不起对不起,我早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迟到了。”
段阑生扶住她的手肘,见她额头都是汗,生出给她擦汗的念头:“下次不用这么急,迟到也无事。先进去歇一歇吧。”
陆鸢鸢说了声“好”,一进入药庐坐下,就打算把包袱拿出来,却听见段阑生说:“鸢鸢,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居然抢了她的开场白?
陆鸢鸢微觉意外,但不动声色,等他说话。
段阑生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了过来。
陆鸢鸢一脸好奇:“什么?”
但她的双手始终放在膝上,没有主动去接。
段阑生见状,垂下绀青的眸子,打开盒盖,说:“你那天说自己做噩梦,吓醒了。这里面放了沉香和干菊花,还有一些安神助眠的药材,挂在床头,你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盒中放了一个香囊,外观是淡雅的青云纱材质,底下缀着流苏。随着盖子打开,沁人心脾的草药香气漾入空气里。
陆鸢鸢的手指紧了紧。
真想不到,她那天随口编的借口,竟然被人放在心上,记到现在。
如果是前世的她,早就感动坏了。
但现在她已经不会了。
对比出真知。由此可见,段阑生上辈子真的很厌恶她,他对朋友可比对妻子好多了。
不过,前世的他,心里多半并不认可她是自己的妻子,她只是一个卑鄙的、乘虚而入的小偷。
陆鸢鸢停顿了半秒,就用双手接过盒子,眼睛笑弯成一对月牙:“你太贴心了,我正想要这个,我一定会挂在床头,从今晚就开始用起来的。”
见她如此,段阑生的神色柔和:“好。”
“对了,我叫你来,也是有东西要给你。”陆鸢鸢将盒子放到一旁,深吸口气,才将自己带来的包袱塞到了手中,目光微微闪躲:“是……是你的衣服。”
段阑生一怔,心跳微微加快,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自然是昨天就已经发现了。但她醉着的时候,他没有机会说,为此,他竟无耻而窃喜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私心,那就是,他并不是那么想让她把穿错的里衣换下来。
陆鸢鸢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换完衣服我就稀里糊涂睡着了。倒是你,你之后回房间就应该发现了吧,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段阑生说:“对不起。”
“没说你错,就是抱怨两句。”说着说着,陆鸢鸢突然动作一停,仿佛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来:“糟了,要不你还是先把包袱给我吧。”
“怎么了?”
“我急着还给你,衣服还没洗过呢。毕竟是我穿过的,应该先给你洗一洗再还回去的。”
手中的包袱瞬间变得有些烫手,段阑生喉结一滑,听见自己说:“没关系,我自己洗就行。”
“那好吧。”陆鸢鸢似乎没有太纠结这个细节,感慨道:“哎,还好不是穿错了别人的里衣,不然就尴尬死了。”
段阑生正要说话,就见眼前的少女突然伸手,轻轻一拍嘴巴,纠正了自己:“不对不对,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目光被她生动的神色吸引,段阑生不由自主地询问:“为什么?”
“明知故问,如果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是别人,我才不会进去呢。因为是你,我才会进去的。”陆鸢鸢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笑得很甜:“因为——我们可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啊,就算在对方面前出糗也没关系,对吧。”
段阑生脸色微变,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放置在冰火两重天中,前半句话隐含的意思让他胸膛鼓噪,浮想联翩,后半句话便如当头泼了他一盆冰水,熄灭的柴火不甘地滋滋冒出白烟。
而牵动这条绳子的人,还无知无觉,天真地冲着他笑。
段阑生垂下眼,轻声地自言自语:“是,我们是最好的。”
“哦,对
了,阑生,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我。”
段阑生睁眼,清凌凌的绀青色眼珠映出她靠近的身影。
他毫不迟疑道:“你说。”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药,是可以快速消肿祛瘀的?”陆鸢鸢拉住他的袖子,有点烦恼地问:“我想你帮我去找些外用的药,不是那种治严重外伤的,我想要那种……那种涂在皮肤上,就可以消肿消红印的药。”
第91章
孰料,听了她的要求,段阑生并未一口答应下来。他眉尖微微一蹙,目光直落在她身上,口吻变得严肃:“你受伤了?是哪里不舒服?”
陆鸢鸢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大事。”
“那为什么……”
陆鸢鸢咬了一下唇:“原因暂时不好解释,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段阑生一顿:“那你伤在何处?我看看。”
陆鸢鸢移开眼神:“这个……也暂时不好告诉你。”
察觉到她什么都不肯透露,段阑生止住了询问,绀青色的眸子蒙上了淡淡的阴翳。
他放在膝上的食指轻轻一敲膝,略一沉吟,还是开始为她想起了办法:“在蜀山,丹药储藏最丰富的地方就是丹青峰,你在那里没有找到合适的药?”
陆鸢鸢点头,继而摇头,很是郁闷的样子:“丹青峰的伤药药性太强了,都是给伤筋动骨、头破血流的弟子用的。用在我身上属于杀鸡焉用牛刀。你也知道,轻微的皮肉伤修士可以自行疗愈,哪里需要多此一举地涂药,所以炼丹房已经好久没有炼过温和轻柔的外用药了。我想,应该要去蜀山外面才能找到我要的东西吧。”
段阑生并没有出声打断她的讲述。
虽然没有插话,但从他沉静的神情可以感觉到,他始终在认真地聆听,不曾有半秒的心不在焉。
陆鸢鸢苦恼地说:“本来这事儿也可以求助元君的,但元君最近在养伤,我不想让他费神。我身为仆役,这个时候,也不好随意离开蜀山。况且,比起别人,我还是更想找你,毕竟你守得住秘密,还是我在蜀山最信赖的人。”
说到这里,陆鸢鸢抬起黑漆漆的眼睛,说:“当然了,要是你很忙的话就算了。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涂了药身上会舒服一点,没有也没关系。”
不出预料,听了她状若善解人意的话,段阑生一口答应了她:“我不忙,可以替你去找。”
“谢谢你,阑生。”陆鸢鸢似乎犹豫了一下,就拉住他的袖子,靠近他耳边,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可以快点。”
“你……”段阑生视线落在她脸上,眸底掠过一抹忧虑,仿佛欲言又止。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逼问,只是告诉她:“你若是遇到难题,不要逞强,一定要告诉我。”
陆鸢鸢眨了眨眼:“任何事都可以找你吗?”
段阑生用肯定的语气说:“任何事都可以。”
陆鸢鸢翘了翘唇角,甜甜一笑:“和你当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放心,我要是自己解决不了,一定不会跟你客气的。”
她想把段阑生赶出蜀山,让他再也无法通过蜀山这条康庄大道一飞冲天。
为了做到这点,只凭殷霄竹对段阑生的厌恶是不够的。
不管怎么说,段阑生也是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光风霁月,风评甚佳,经过这些年,半妖血统的负面效应也早已消失了。
若没有正当理由,只为私人恩怨,就把这么一个完美无瑕的门生逐出蜀山,百分百会引发众怒。
别说是殷霄竹了,就算来的是蜀山宗主,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开除一个没犯错的门生。
殷霄竹此人,心机深沉,行事谨慎,还有个虚谷真人对他虎视眈眈,所以,他再怎么厌恶段阑生,应该也不会轻易地采取大动作。他完全可以先用物理隔离法,把段阑生赶到很远的地方出任务。
悟道飞升与方位是没关系的。只要段阑生一天还穿着蜀山的宗服,他就还是会跟着原文轨迹,平步青云。
她怎么能甘心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当然,如果慢慢磨下去,她相信殷霄竹最终还是会忍无可忍,赶走这颗眼中钉。但偏偏,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死亡和计划成功不知道哪个先来,她没有命等那么久了。
段阑生清清白白,没有罪名,就由她亲手捏造一个罪名。
蜀山宗规从严到松,细细罗列了许多。犯小错,顶多就是领一顿罚。她要让段阑生在蜀山再也待不下去,就要让他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栽个大跟头。
同时她还不能OOC自己的角色,又不能把恶意表露得太明显,这并不容易。
在蜀山,一旦触犯就严苛到要把弟子逐出门派的宗规不多,什么结交奸佞、反逆师门、杀害同门……都难以达成。除非她能给段阑生下蛊吧。
只有一条宗规,让她看到了成功的可能。
上辈子的她曾经因此成功地把段阑生从神坛上拉了下来。
那条宗规就是——犯淫戒。
在《魅仙缘》原著里,原主就是因为这条罪名被逐出宗门的。而前世的她,也是因为这条宗规差点沦落得和原主一个结局。只是在事发后,段阑生保下了她,她才得以留在蜀山继续修道,还成了他的道侣。
不得不说,就是因为段阑生的举动,前世的她一直陷在一种盲目自信的状态里。
拜托,那可是段阑生耶!他要是对她没意思,为什么和她结道侣?为什么不让蜀山替天行道,把她赶走,一了百了?
他肯定是因为没谈过恋爱,脸皮薄,欲望淡,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相处,才会天天都冷着张脸,不回应她的示好的吧。
这样的念头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坚不可摧。
直到被剑捅了个对穿的前一天,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前世这么差的开局,她也成功得手过,足以证明在这方面,段阑生绝非无隙可乘。
而这一世,该如何利用前世的经验,在这条宗规上做文章,她已经有了头绪。
没错,段阑生对这一世的她并无男女情欲,那天,她在他怀里醒来,迷糊间将他的手压到自己胸上,他却全程避讳地将手指抬起来。但他也有弱点,那就是他蠢得真的把她当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今天让段阑生帮她找药这一出,实际上他答不答应都不重要。她只是要在段阑生的脑海里铺垫她需要涂药的模糊印象而已。
当然,他愿意帮忙是最好的。毕竟,段阑生越重视她这个好友,才越容易掉进她的圈套里啊。
这一天下来,陆鸢鸢都很有空,但她没有跟段阑生待一起太久,就以自己要回去歇息为借口,离开了药庐。
回到丹青峰,陆鸢鸢拐道去了藏书阁,找了个角落修炼,消磨时间到傍晚,才慢吞吞地踏着斜阳,回到了所住的地方。
白天的几个小女修已经不见踪影了,夕阳寂寥地洒在庭院里,为花花草草镀上一层胭脂色。殷霄竹的房间是黑漆漆的,但门并未关上。
陆鸢鸢在院子里踟蹰了一会儿,上前去敲了敲门:“元君,我有事找你,我可以进来吗?”
隔了一会儿,她听见一声有些虚弱的冷淡回应:“过来。”
步入内殿,她看见殷霄竹正穿着寝衣,散着发,靠坐在床上。没受伤的那只手还拿着一本书,书页卷了一半。陆鸢鸢飞快地瞄了他一眼,便垂下了头,一步步地挪到床前,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放到枕边:“元君,我今天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还给你更好。”
那是一枚只有掌心那般大的翠色玉牌。
每一个外门弟子在成为仆役的第一天,都会从亲传弟子手中拿到此物。
从她进门开始就没有看他一眼,靠过来还是为了交还此物,殷霄竹的脸色已难看得厉害,微微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陆鸢鸢闷闷地说:
“本来,仆役就是为了照顾亲传弟子而设的职位,因为外门弟子比较清闲,所以一般都是让外门弟子担任的。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外门弟子,不能像三年前一样时时刻刻候命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蜀山,帮不了忙,还会惹你生气。而且……就算是以前也是元君你照顾我比较多。我想,比我做得好的人还有很多吧,不如换个更好的人来。”
“……”
也许是因为受伤了,殷霄竹的面色比平常还苍白许多,唇瓣却仍是水红色的,有种古怪的冶艳感,似嗔似怒。冷眼看她半晌,他伸手拿起了玉牌。
孰料,玉牌一被揭过去,陆鸢鸢的眼珠就瞪圆了,紧张而不舍的目光不自觉地锁定了他的手。
瞧见她这副小狗不舍得肉骨头的模样,本已怒极反笑、想将玉牌掷到墙上的他,动作就这样停住了,睨着她:“不是要还给我么?还一直盯着做什么?”
“……”
下一刻,在那白玉一样的指下晃悠的玉牌,就被她猛地夺了回去。
生怕有人跟她抢似的,她红着脸,将玉牌塞回了衣服里。
很奇异地,殷霄竹的心情就这样好起来了,他哼笑一声:“下次还口是心非吗?”
一只小手轻轻地拉住他的手腕:“我再也不敢了。元君,你还生我的气吗?”
殷霄竹转过脸,朝向床里侧,冷淡道:“本来是很气的,你这么久才回来,已经拖到我不气了。”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陆鸢鸢眼睛一亮,似乎高兴起来了,人也凑近了一些:“元君,我不是故意现在才回来的,我就怕你还在生气,才出去躲了一天。我发誓,我以后都不会乱喝酒了,也不跟你吵架了。你理理我嘛。”
她不断给他灌着她最拿手的迷魂汤,闹呼呼的,倒有了几分以前的样子。
殷霄竹慢慢地将头转了过来,往床榻内侧移了移,说:“上来。”
陆鸢鸢踢掉鞋子,坐在床边,但没有躺过去,神色如常:“你伤口都裂开了,我怕压到你的手,我坐在这里就好了。”
这次,殷霄竹倒没有强求。室内灯光昏暗,陆鸢鸢坐在他一臂之隔的地方,离得近,她身上仿佛飘来一阵独特的幽香。目光下落,原来香气都来自于她腰上一个陌生的香囊。
看了片刻,他冷不丁开口:“为何突然生出交还玉牌的想法?你今天去了何处?”
陆鸢鸢忽略了前一个问题:“我哪里都没去啊,就在藏书阁待了一天。”
话音刚落,一只指骨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捏住了她腰上的香囊。殷霄竹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遮住了神色。但听语气,倒是温和:“这个香囊昨天还未见过你有,是谁给你的?”
“这、这是我自己做的,我没让你见过而已。”
她故意磕绊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见他的手蓦然收紧。
不止是手,殷霄竹的下颌也有一瞬绷紧。下一秒,香囊便被扯了下来,落到了他手中:“那就给我吧,当做赔罪礼物。”
陆鸢鸢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犹豫:“啊……”
“不能给我吗?”殷霄竹望着她,微微笑着,眼底依稀带了冷调的审视。
“能,当然能。”
陆鸢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眼睁睁看着他把香囊拿走了,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视死如归地往前凑了凑:“元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你要答应我,听了别生气。”
殷霄竹“唔”了一声。
“你是不是喜欢段阑生?”
殷霄竹怔住,面上闪过一丝荒谬,转头看来,却见陆鸢鸢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身体前倾,正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仿佛他的态度对她很重要。
两厢对视,她似乎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的问题,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句:“我指的是,那种喜欢。”
这个问题简直让人啼笑皆非。然而,一想到她为什么会好奇这个问题,殷霄竹的眉头就微微一蹙,神色冷了下去,干脆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喜欢。”
她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那你是不是讨厌他?”
殷霄竹不客气地说:“这是两个问题了。”
见他不配合,陆鸢鸢开始耍赖,可怜兮兮道:“别啊,元君,你就告诉我嘛。”
殷霄竹扯了扯嘴角:“那你希望我讨厌他,还是不讨厌他?”
“我当然不希望你讨厌他啦,手心手背都是肉嘛。”她睁大了眼眸,认真地说:“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喜欢他。”
殷霄竹转眸看过来,起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刹那,陆鸢鸢内心涌上一丝不安,压在膝上的掌心悄然汗湿。
前面的话已经说出口,绝无可能再吃回去。况且,按她进门前的预想,还有一大堆试探的话没说出来,此时应该再进一步才对。然而,与他四目相触那刻,她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今天应该到此为止。
电光火石间,陆鸢鸢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
她点到即止,十分自然地偏过头,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之前的话题往深处挖凿,目光在某处一定:“咦,这里怎么有本书?元君,这么黑的地方,你居然还在看书?当心看坏眼睛。我帮你把书拿走吧,免得你不留神压到书页。”
她探过身,伸手,将床铺里侧的书拿了过来,跳下床。
殷霄竹并没有阻止她。
陆鸢鸢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背上。她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将书归置回书架上,再以“你好好休息”的理由,才离开了这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窜到了咽喉上方的心脏,在这一秒重重地落了地。
陆鸢鸢弯腰,深吸一口气。最终慢慢地背靠门扉,蹲了下来,用深长的呼吸来平复身体的颤意。
她弄这一出,既是为了从侧面表明自己不知道殷霄竹的性别,也可以让殷霄竹怀疑,她对段阑生的感情不一般,才会将他当成假想“情敌”。
但,似乎还是操之过急了。好在,并没有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能在早期就察觉到自己的不足,及时调整,对她来说,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陆鸢鸢用汗湿的手指使劲儿搓了搓脸颊。
她要更冷静,更谨慎。一定不要被恐惧压垮,打乱出牌的节奏。
这天以后,陆鸢鸢变得安分守己了起来,暂时不去殷霄竹面前试探敏感的话题。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下凡人界之前,她在丹青峰的生活节奏。
段阑生是一个行动力十足的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办妥了她所请求的事。
要知道,他在剑宗并不是闲人。虽然年纪比许多外门弟子都小,但修仙界不按年龄来论资排辈,只看实力。平日,只要不出任务,他就相当于剑宗的半个助教,有教习弟子的职责。
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比陆鸢鸢要忙得多。
所以,陆鸢鸢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有回音了。
按照上次说好的,段阑生在老地方——剑宗药庐等她赴约。
但陆鸢鸢再次迟到了。
确切来说,是失约了。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药庐小径的尽头,才出现了一个丹青峰的小女修。
“陆师姐托我带话,说她今天突然有事来不了,见面时间推迟到明天,时间地点不变。还说,东西也明天再给她。”
小女修面颊微红,不敢直视段阑生的面容,姿态口吻倒是十分尊敬。只是,很显然,她也不知道话语中的“东西”代表什么,说到这儿,有点犹疑。
一息后,她头上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我知道了。”
一个人临时有事,更改约定时间,并不奇怪。
翌日,段阑生照样来到了药庐等候,却发现今天就像是昨日的重演,离约定时间过去一个时辰,陆鸢鸢仍未现身。
这一次,段阑生没有再继续等在这里,而是直接上了丹青峰。
从入宗以来,陆鸢
鸢就住在殷霄竹的寝室旁边,没有挪过窝。
段阑生来到院子外,看见两间寝室都关着门。
殷霄竹近日一直在养伤,鲜少见客,但这几天,似乎是其母亲宗主夫人的冥寿,所以,人去了剑宗。
因时辰尚早,陆鸢鸢的房间没点灯,无法通过光影辨别出里面是否有人。
段阑生径直走向她门口,抬手,“笃笃”敲了两下门:“鸢鸢,你在里面吗?”
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像是有杯盏之类的东西掉落一地,很不寻常。
段阑生神色微变,指腹已触上了门扉:“你没事吧?”
“……只是不小心弄掉了一些东西。你先去药庐等我,我马上过来。”
她回答了他。
确实是陆鸢鸢本人的声音。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门说话,她的咬字好似伴随了很浅的喘息。
段阑生眉头微蹙,驻着没动:“我等你一起。”
“你去药庐等我,元君快回来了,我不想元君问起我托你办的事。”
她如此坚持,段阑生只得照做。
回到药庐等了一会儿,陆鸢鸢就来了,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从面色到衣着都是。只有眼皮比平时粉一点,好像还有点肿。头发只用一条丝绦卷住,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段阑生垂眼,先将一盒装在玉色圆盒的膏药放到桌子上:“这是你要的东西。”
陆鸢鸢捧起药盒,感激地说:“谢谢你帮我走这一趟!还有,昨天真的对不起,我失约了。”
段阑生摇头,示意不打紧。他端详她的面色,冷不丁地开口:“鸢鸢,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咣”一下,她的手滑了一下,圆盒落到地上。
段阑生眉头蹙得更紧,先她一步,弯腰拾起盒子,递过去,眼睛不偏不倚地望着她。
陆鸢鸢将盒子塞入衣袖,打了个哈哈:“你别多想,我可是金丹修士呢,怎么会那么容易生病?我就是昨天早上在房间修炼,完了有些累,还很困,觉得自己那个状态不适合赴约。今天也是,真没什么大事。”
这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段阑生望着她:“只是这样?”
也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陆鸢鸢与他对视,镇定地点了点头。
段阑生面容稍霁:“那就好。若有麻烦,不要瞒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帮你。”
陆鸢鸢看了一眼天色,手撑在桌上,站起来:“放心,一定。对了,元君应该马上要回去了,我也不好在外面待太久,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