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驻足,回头,发现殷霄竹已经回房去了,当然,还提着她送的那盏灯。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潺潺流走。
四季更迭,寒暑交替。一千个日夜,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从她的指缝里溜走了。
三年后。
夏日炎炎。
蜀山深处,一座巍峨嶙峋的高山上,一个洞府结界突然展开,闪烁起光芒。
陆鸢鸢足下生风,步履轻盈,从山洞里走出去。
山中草木葱茏,洞口多日无人进出,藤蔓肆意生长,遮蔽了光线,也拦住了出路。陆鸢鸢微一眯眼,突然抬起手,挥出了一束短促的光芒。
“咔嚓”一声,灵力齐根切断了藤蔓。
验收到满意的成果,陆鸢鸢瞳仁发亮,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地收紧拳头。
三年时间,她终于结出自己的金丹了!
在蜀山,每个弟子在到达结丹的临界点时,都会来到这座山上,寻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幽静洞府,安稳地入定打坐,度过结丹期。
两个月前的某日,她突然感觉到金丹部位在间歇性地发烫,涣散的天地灵力有汇聚之势,结合上辈子的经验,立刻就知道,她马上要结丹了。
上辈子,因为资质平平,她用了十年才结出金丹。而这辈子,由于一直在暗地里修炼《媚心三式》,她的金丹来得比先前预计的还快了三分之一。
一直封闭的灵力值,也随着金丹的结成而解锁了。
陆鸢鸢深吸口气,活动了一下脖颈,撩开了洞口几缕晃动的枝条,钻了出去。
山洞里面不见天日,算算时间,她都两个月没见到其他人了。
不过,人一旦放空自己,沉心静默在修炼里,就会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中,就更察觉不到时日流逝了。
夏日温暖的阳光久违地洒在她娇嫩的面庞上,闭上眼皮,眼球仍可感受到那阵灼热与酸胀。似是柔韧而青翠的绿叶在舒展,勃发的生命力油然涌出。
腹中金丹温暖、充盈,脉脉跳动,流转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它们可以听从她的调遣,前往身体任何一处,就如同控制自己的手脚怎么挥动一样自如。
等眼睛稍微适应了光线,陆鸢鸢用手遮住阳光,顺着石梯走出了洞府石林。来到半山腰,便看见前方的空地上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们原本就在嗡嗡地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她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都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
有了金丹后,陆鸢鸢的耳力比之前提高了很多。不过,即使她不刻意竖起耳朵去听,也知道这些人为何聚集在此,又在讨论什么。
要知道,在蜀山,从外门弟子做起、三年左右就能结丹的门生都是优等生。其中,所花时间低于三年的更是寥寥可数。剑宗的段阑生算一个,丹青峰的齐怅也算一个。她也就比他们迟了半年左右。
如果她是修仙界某个小世家的后人,那还说得过去。可她是凡女出身。从来没有凡人能这么快结丹的。这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所以,在两个月前,她刚闭关那会儿,宗里就有人在暗地里讨论,到了出关之日,她会不会没结成丹,灰溜溜地跑出来。
见她毫发无损、得偿所愿,大伙儿看她的神色自然有些不敢置信。
这时,人群中一个小女修快步跑出来,先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再直起身,脆生生地说:“恭喜陆师姐结成金丹!殷元君托我带话,请您出关后,尽快去见她。”
在蜀山混了三年,因宗里进了不少外门弟子,现在,陆鸢鸢也能被唤一声师姐了。
陆鸢鸢一怔,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沿着山路,往麒麟舟的摇铃点走去,脑海里闪过这三年来的点滴。
在这三年里,《魅仙缘》的剧情一点点在变成现实——段阑生在蜀山风评好转,不知不觉,人气越来越高,俨然成为了新弟子仰慕又好奇、口口相传的高岭之花。去年,他还正式成为了剑宗的亲传弟子。
而她的身上,则没有发生什么扭转命运的大事。人生轨迹就如书中写的那般——总是与段阑生一起出生入死地出任务,一起上课,一起过节,给他炼丹送药,对他关怀备至,每逢节日一定会备上礼物……
这些行为,自然是出自系统的操控。
《魅仙缘》的原著一直在试图用这些行为,将她往舔狗的方向塑造。为了不让友
情的路子前功尽弃,每一次,她都得绞尽脑汁地把这一切馈赠和讨好拐到友情的轨道上,拐不过去就拼命糊弄。
结果证明,她做得还算成功,因为段阑生到目前为止,都将她视作了至交好友,没有一丝厌恶情绪。
同时,也因为她每一次走剧情,总是尽力避开那些奇葩极品的行为。所以,她在宗内的形象,倒也不像是原著写的那样人人喊打,还交到了几个朋友。
然而,遗憾的是,系统的剧情不止在敦促她对段阑生好,也在阻止她对段阑生不利。
在这三年里,她并不是没有试过使坏,去阻挠段阑生扶摇直上。然而,她的一切举动,都无法从根本上刺伤对方,还让她自己付出了生命值被扣除的代价。
陆鸢鸢垂眼,坐在麒麟舟上,望着蜀山的浩渺烟云。
刚来蜀山时,她一腔怨愤,想得太过天真和幼稚。事实上,虽然她可以预知未来的剧情,可处在剧情操控里的她,完全没法撼动这个世界对段阑生的保护。
接连几次都失败了,在挫败、懊丧与不甘的打击下,她的心态也变得有点儿麻了。
好在,之后,她发现,自己铺垫了那么久,当上段阑生的朋友,也不算白用功。跟着原版舔狗剧情走,她收获的是段阑生的白眼和厌恶。而这一世,她跟着自己改良过的剧情走,却拿到了很多实际好处。
毕竟,段阑生是男主,有他参与的任务,奖励爆率都特别高。他虽然冷漠,可在对待信任和认可的朋友时,是非常大方的。
她经常能沾他的光,拿到好东西。
天冷时提醒他多穿衣服,出任务前让他万事小心,过节日时,送他一些美名其曰精心挑选,其实一点儿也不值钱、对修士也不实用的礼物,比如衣服,鞋子,安神香囊……就能获得比这高出千百倍价值的回赠,如储物戒指、丹药、罕见的修炼材料等等。
多亏于此,她用了区区三年,就攒到了一屋子别人做二十年任务都拿不到的好东西。
俨然就是一条稳定而可持续发展的生财致富之路。投入一点点,就能获得暴利。
按照原文剧情,她的人生里下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将发生在两年后,她会在那时对段阑生霸王硬上弓。
过了这个事件,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原文记载了。理论上,从这以后,她干什么都是可以的。
如果这段剧情她能躲过去,和段阑生之间什么也不发生,那就可以继续留在蜀山。到时候,系统对她的限制消失了,她再思量下一步该怎么做,也许之前不能做的事,会变成可以。
最坏最坏的结局是没躲过去,如原著写的一样,她对段阑生霸王硬上弓失败,随即,就被逐出蜀山。那么,她估计就再也没有接近段阑生的机会了。
要真是如此,现在她攒下来的东西,也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甚至可以自立门户当个散修,长生自在,怎么也比上辈子的收场更好。
她只给自己这两个选择。
上辈子的老路,她不会再走。
陆鸢鸢一晃神,麒麟舟已经降落在丹青峰上。
她从舟上跳落地,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了那片绿林环绕的屋子前。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陆鸢鸢站在门槛外,敲了敲门扉:“元君?”
没有回答,不过,她看到对着门的桌子上,放了一桌热菜。
两个月前进山洞时,她带了充足的干粮。但根本没吃完。一方面是因为入定修炼后,身体的消耗变慢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口感很一般,天天吃也是会腻的。现在突然闻到了真正的饭菜香味,她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一旁的小女修道:“元君说若她不在,就让你直接去里面等。”
“好。”
等小女修离开,陆鸢鸢整了整衣衫,跨入门里。才刚走出几步,她就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接着闻到了一阵很淡的香味,便被一双手抱起来了。
一眨眼,她已经被抱到了对方腿上。
见她眼眸圆睁,殷霄竹扯唇一笑,那双茶色的眸子打量她:“吓到了?”
陆鸢鸢抿唇:“你突然冒出来,我肯定会吃一惊呀。”
“我只是收敛了声息,没有故意藏起来,是你眼睛没恢复,看不到我。”殷霄竹揶揄道,取出一张丝绢,覆在她眼上,说:“你在山洞里待了两个月,这么快直视阳光不好,戴到晚上再解吧。”
“可这样的话我看不见。”陆鸢鸢想拽下蒙眼的丝绢,手腕被捏住了,拉下去。
“我抱着你,你害怕什么?”
陆鸢鸢还想拒绝,但她听见筷子撞到杯碟的声音,很快,一块热腾腾的鱼肉递到了她唇边。她犹豫了下,还是张开口,吃了下去。
这三年来,除了和段阑生的关系,发生最大变化的是她和殷霄竹的关系。
没错,她虽然影响不了段阑生,可她影响到了他周围的人。
比如说,在她的暗中破坏下,好几个原本有大师姐和段阑生一起参与的任务,都被她顶包了。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这一世,大师姐待段阑生,远远没有上辈子那么亲切,多了许多距离感。
段阑生也少了很多机会接触他的白月光。这家伙本来就把心事藏得很深,外人本来就很难看出他暗恋殷霄竹。如今是更加难察觉了。
反而是,殷霄竹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
近些日子,只要是两人独处,对方总喜欢把她当娃娃一样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腿上,甚至会亲手喂她吃东西,给她梳头,总之,不轻易撒手。
不,确切来说,不是近来,而是从一年多前,就有这样的苗头。
在陆鸢鸢自己的认知里,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该这样时时刻刻把另一个人抱在腿上。
她一时想不通为何,唯一想到的解释是,或许殷霄竹就是喜好特殊,爱和好姐妹这样粘着。
虽然眼睛被蒙住了,可喂到她嘴里的鱼肉是没有刺的。她不由自主就有点儿神游天外,一不留神,吃一块送到嘴边的糕点时,唇突然含住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陆鸢鸢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就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在她唇内压了压,才收了回去。
“看来是真饿了,饥不择食呀。”
第44章
陆鸢鸢一怔,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咬到了对方的手指,抬起衣袖,擦了擦下唇:“还是我自己吃吧,万一等会儿又咬到你,那就不好了。”
下一秒,手腕又被扣住。视野里一片昏蒙,她听到殷霄竹很低地笑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陆鸢鸢:“……”我谢谢你这么大度啊。
最终,这顿午膳还是坐在对方腿上吃完的。吃完饭,她趁机从对方的怀里挣出来,说自己要去沐浴。
闭关的山洞里有泉水,陆鸢鸢爱干净,这两个月里,自然洗过澡。只是山水太冷了,饶是盛夏七月,也冰寒彻骨,哪里比得过洗个热水澡舒服。
殷霄竹一顿:“我带你去。沐浴完,你也休息一下吧。”
好在,殷霄竹虽然粘人,也还没到达连沐浴时间也不放过的程度。
石浴室内没有阳光直射,明珠夜灯柔和朦胧。陆鸢鸢摘掉眼上的布条,等对方关门离开后,才脱了衣服,浸入热水里。
水雾氤氲,温热的水漫过肩膀,陆鸢鸢往水中一沉,舒服地吁出一口气。一扭头,看到池边一个略高于地面的石台上,放了一碟零嘴,芝麻馅儿的小麻团堆成了小山,是刚才殷霄竹离去之前放下的。
陆鸢鸢拨开水,游过去,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拈起一块。将麻团放入口中,咀嚼得脸颊一侧鼓了起来,香浓的芝麻味儿在舌头上化开。
殷霄竹不是挑嘴的人,饮食上没有特别的嗜好。但是,似乎是从一两年前开始,对方这里
的零嘴,都换成了口感香酥的甜口类——这是她的口味。
吃完了一碟零嘴,指腹皮肤也泡得开始发皱了,陆鸢鸢才起来,用一条大毛巾包住身体,擦干水珠,换了柔软的寝衣,回到自己卧室,趴在塌上。
山洞里又硬又冷的石头就是和软乎乎的床铺没得比。
陆鸢鸢趴了一会儿,就换了姿势,仰卧在床上,掌心摸着肚子,隔着温暖的皮肉,能触到自己的金丹:“系统,帮我将《媚心三式》的下半本调出来。”
系统:“没问题。”
《媚心三式》的下半本,记载的也是修炼心法,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以前是看得练不得,现在有了金丹,修炼条件已就绪。
在这三年里,关于到底要不要练这玩意儿,她考虑过很多次。现在她想通了——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多一门技能,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她可以不用,可是,到了万一要用的那一天,不能不会。
陆鸢鸢双手相扣在腹上,沉静下心来,开始按照往日的方式去运转巡行灵力。
不知不觉便沉入了冥想里,外表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而这时的她并不会猜到,今日这个她暗中做出的决定,将会在未来催生出剧烈的连锁反应。
醒来时,天色已经转入黄昏。
一会儿还有事要做,陆鸢鸢爬起来,洗了把脸,穿上衣裳。推开门,旁边的屋子已燃起灯火,陆鸢鸢走到门外,看见殷霄竹似乎已经沐浴过了。她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旧衣,鸦羽似的黑发落在一侧肩上,用发带挽着。人正坐在烛灯前,手里摆弄一个小玩意儿。
正是陆鸢鸢两年多前送的那盏小橘子灯。也不知道对方用什么办法把它保存了下来,偶尔,还会拿出来玩玩。
灯下美人,赏心悦目。
“醒了?正好,晚膳快来了,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殷霄竹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什么,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陆鸢鸢这身装束,一看就是要出门。
“我不吃了,我和周雀他们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去吃饭,庆祝我成功结丹。”陆鸢鸢摇头如拨浪鼓,又小声说:“元君,我两个月前就和你说过的啊。”
殷霄竹闻言,眉毛蹙起,有不悦浮上眸底,放下手里的小灯笼,走了过来:“你刚出关,别去了,还是留下多休息更好。”
陆鸢鸢依然摇头,还退了一步,躲开了对方撩她发丝的手:“我下午睡了一觉,一点也不累。再说,我早就和他们约好了,他们肯定备好酒菜了,我是主人公,不能临时失约的。”
殷霄竹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收回:“你们要去哪里吃?”
陆鸢鸢的手指在背后绞着:“就在宗内。”
殷霄竹似乎还是相当不高兴,欲言又止,但看到她一脸恳切无辜,最终,还是没有再出言阻挠,只要求她子时前回来。
陆鸢鸢点头应承,趁机跑了。
夏日的傍晚,天穹呈现出深深浅浅的金铜色泽。
陆鸢鸢离开了颇远一段距离,才停下步伐,抓了抓头发,吁了口气。
每当这些时候,她都觉得殷霄竹在一些事情上,过问太多,管她管得有些超出朋友界限,让她烦恼。
不过,一想到,对方在宗内的地位的确比她高,似乎又能理解了。
也许,对方只是不自觉代入了师姐身份来管她而已。
按照约定,今晚他们要在蜀山外门弟子起居山上的一座林中亭里用膳。抵达约定的地点时,一桌子好菜已经备好,人也到齐了,分别是周雀、岑飞、傅新光三人。这也是陆鸢鸢这几年为数几个处得不错的朋友。
当中,岑飞第一个看到她,眉开眼笑:“鸢鸢来了,这边。”
陆鸢鸢高兴地迎上去,夸张地嗅了嗅空气:“这么多好吃的啊。”
周雀哼笑道:“那是,我们可是一放值就准备到现在了,还不快叩谢!”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绕着圆桌分别落座。陆鸢鸢左侧是周雀,右边是傅新光,岑飞坐在对面。
为了今夜,傅新光特意去了一趟春山城,买来几坛青梅酒助兴。
蜀山并不禁止弟子有度饮酒,平日同门聚会,小酌几杯完全可以。除非是饮酒误了正事,或是在试剑场外的地方打架斗殴,才会落下严厉的惩罚。
四人热热闹闹地就着小酒,吃起饭来。傅新光望向陆鸢鸢,认真地说:“鸢鸢,你终于结出金丹了,之前做任务这么积极,年底这次的亲传弟子选拔,应该有很大概率能入选。”
青梅酒的酸甜度泡得正好,陆鸢鸢多喝了几口,脸颊红扑扑的,笑了起来:“要是那样就好了,承你吉言。”
傅新光怔怔看她,脸颊蓦地一红。好在,他皮肤黑,天色也暗,旁人也看不太清。
唯独坐在对面的岑飞一眨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了然神色。
到结束时,杯盏狼藉。陆鸢鸢因为高兴,放开了肚皮喝,后劲上来了,正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打瞌睡。
周雀无可奈何,戳了戳陆鸢鸢的脸,没反应,便打算送陆鸢鸢回去。
可在这时,岑飞拦住了她,努了努嘴。
周雀一愣,转眸看去。只见傅新光红着脸,弯着腰,轻声道:“鸢鸢,别趴在桌上睡了,我送你回去丹青峰吧。”
“嗯……”陆鸢鸢感觉有人摆弄自己,微微撑起眼皮,看到是熟悉的脸庞,便配合地站起来。起得太急,她身体晃了晃,便拿手臂挂住了傅新光的肩。
傅新光的耳根被她气息吹到,变得和脸一样通红。正欲将人背起来,忽然察觉到远处有人盯着这边。
三人一起抬头看去,齐齐愣住了。
只见亭外的林子中,从林荫下方的黑暗里,一步步走出了一个人。
一别三年,当初的少年已褪去青涩的稚气,长成青年模样。挺拔隽秀,霜雪之姿。
如今,段阑生在宗内地位非往日可比。作为亲传弟子,见了面,外人也得称其一句“道君”。而上个月,师门将段阑生指派去了做事,按照预计,还有三四天才会回。没想到他居然提早了回来,而且,看他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回宗后没有休息,直接过来的。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面色冷凝,有些难看。尤其是看见陆鸢鸢手臂挂在傅新光的脖子上时,他抿住唇,眉宇间笼了一抹铁青之意。
岑飞一眨眼。要不是他们都知道段阑生和陆鸢鸢只是朋友,看他这表情,还以为他抓到了老婆给自己戴绿帽的场景呢。
可是,走到他们面前时,他又仿佛已控制好了自己,口吻是一贯的冷淡与言简意赅:“我来送她吧。”
看似是商量的句式,却不是商量的口吻。
几人均是一愣,只能眼睁睁看着段阑生将人抓了过去。
看到刚才还靠在傅新光身上的人回到自己怀中,段阑生心头无端涌起的嗔怒,霎时消散了。
陆鸢鸢就该这样待在他身边才对。
对于这一切,陆鸢鸢毫不知情。
回程的山道上,夏夜蝉鸣漫天,有风拂在面上,陆鸢鸢稍微清醒了一点,视野还有点朦胧,感觉到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肩上,而对方背着她在走路,走得很稳。
对了,她想起来了,傅新光和她说了要送她回去。陆鸢鸢双臂紧了紧对方的脖颈,觉得自己的酒劲儿已下去一半,没那么晕了,不必对方辛苦背着。便慢吞吞地转过脑袋,开口时,鼻音闷而重,近距离喷洒在对方侧颈上。嗓音染了醉意,有着往日罕见的沙哑和柔软:“傅师兄……”
我不用你背了。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来,陆鸢鸢就感觉到,背着自己的人的脚步猛地一停。
陆鸢鸢的眼皮仿佛汲满了水的海绵,迟钝地掀动了一下。
她自以为已经酒醒了,实际却不。否则,她这时应该顺势站到地上,而不是更用力地搂紧对方的肩膀,努力地往上爬了爬,想透过对方的神情来知晓对方为什么停在半路。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没爬两下,手臂就一软,往下一滑。骤然的失重让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就夹紧双腿,勾住对方的腰,免得摔个屁股墩。
也许是她这么动来动去,弄得对方不舒服,陆鸢鸢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有一瞬间的紧绷。托着她大腿的那双手也蓦然一用力。手指都陷进了她的大腿里,箍得她动弹不得。
陆鸢鸢有些不舒服,倒吸一口气,含含糊糊地说:“……傅师兄?”
段阑生一言不发,气息有些冷,但听她哼疼,还是略微放松了手指,把她往上颠了颠,让她如愿地趴得更高,再继续往前走去。
夏夜的山上是比地面清凉,但两个人这么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陆鸢鸢身上已经捂出了一层潮热的薄汗,有汗珠从自己双乳间流下去,痒痒地淌过皮肤,渗进小衣里。
背她的人身上倒是没酒味。怎么嗅,都只闻到清冽的降真香气。体温也比常人低,跟凉玉似的,清清爽爽的。
陆鸢鸢嗅着这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是因为感觉到后背沾到床铺。
夜深人静,丹青峰也笼罩在夜幕中。屋子里没点灯,只剩月光。对方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就去点灯。烛火的光芒映亮房间,那道人影隔着帘子,她只看见对方似乎在给她倒水喝。
陆鸢鸢眼睛困涩,抱住被子,嘟囔道:“有劳傅师兄了。”
床帘外,段阑生听见她再一次对着自己叫别人的名字,白玉般的面庞有了一刹那的扭曲。
只可惜,面前没有镜子,他没察觉自己的异状,陆鸢鸢更不可能发觉他的不对劲。
在蜀山,他一直都是陆鸢鸢关系最好、最亲近的人。这是她亲口说的。她也不止一次用行动证明了,她有多重视他。
这一次,她闭关结丹,他不放心,本来打算一直待在蜀山,等到她出关为止。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师尊临时派去做一件事。那件事很特殊,人选非他不可,不得不离宗一趟。
办妥师尊吩咐的事宜后,他归心似箭,几乎没休息,比预计时间还早了一些回来。结果,就碰见了刚才超出自己预想的一幕。
他不是不知道陆鸢鸢有其他朋友,可他以为,陆鸢鸢这种亲昵不设防的样子,是她给自己的特权。但原来,在对着别人时,她也会这样露出这么不设防的表情?
如果他今天没回来,那么,此刻取代他待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就是傅新光了?
这个念头,伴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嗔怒冲上心头。他快步来到床边,掀开了垂帘,手撑在她身旁,将她的发丝拨开,压着恼火,低声道:“你睁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光亮一照入,外人的气息逼近,陆鸢鸢打了一个轻微激灵,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眼,视野慢慢变得明晰:“……阑生?”
段阑生一顿,望着她,沉声说:“不是我,还能有谁?”
“你怎么……”陆鸢鸢惊讶过后,微微回过味儿来了,揉了揉有些晕的太阳穴,撑起身体:“我今晚听他们说了,你半个月前就被宗主派出去做事。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没有受伤吧?还有,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回吗?”
看到陆鸢鸢一认出他,便立刻坐起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含水的杏眼溢满关切之意。段阑生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只是,归心似箭那种话,自是说不出口。他的手指一蜷,转开脸,故作平淡:“没有特殊原因,事情提早办好就提早回来。”
段阑生把刚才放在旁边的那杯水递给她。陆鸢鸢正需要水解渴,道谢后接过来,漱了漱口,说:“阑生,我想洗个脸,能麻烦你去那边的第三格柜子里帮我拿一条布巾吗?
段阑生说了声“好”,却没动,接过她喝空了的杯子,放到一旁,才走向房间的角落。
从入宗后,陆鸢鸢就住在殷霄竹旁边。因为男女有别,他无法动不动就闯入殷霄竹的地方。而且,在舔狗剧本的影响下,每一次,基本都是陆鸢鸢去找他的。段阑生极少这样进入她的房间。
陆鸢鸢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且渗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段阑生来到她说的衣柜前,那是一个很扁很浅的抽屉,他轻轻拉开,里面放的果然是一些洗漱用的布巾。
可没想到,这块布巾中居然夹了一小片柔滑的丝绸。这块丝绸有一根带子夹在上面的抽屉里,一看就知道是东西塞得太满,才会从上面的抽屉里挤下来,随着布巾的抽离而轻飘飘地落到了他手心。
段阑生目光一凝。
在任务里,也曾多次遇到过伪装成销金窟的魔窟。无欲无惧,自然能面不改色。可这一次,在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冰凉的丝绸仿佛能烫伤他的手心,热度烧到了耳根。
偏偏在这时,她的声音从床的方向传来:“怎么样,找得到吗?”
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段阑生喉结微微有些狼狈地滚了滚,低低地应了声,将那件小衣塞回衣柜里,拿起布巾,走出屏风。去浴房用热水洗湿了它,把冒着热烟的布巾递给她。
陆鸢鸢接过来,埋首在里头,舒服地洗了洗脸。因手在动,她的袖子下滑,露出了那对镯子。段阑生看见自己送的镯子在她手腕上滑动,犹如在她身上打下了一个烙印,露出一丝丝柔色。
陆鸢鸢不知道他的反应,洗完脸,放下布巾,突然单手揉眼,低哼一声。
“怎么了?”
“眼睫毛进去了。”
见她眼泪流个不停,段阑生攥住她的手腕,坐在床沿,沉声说:“别揉了,越揉越疼,我给你吹出来。”
陆鸢鸢只好放下手,仰起头来,努力睁大眼眸。
她喝了酒,面颊本就酡红。眼睛又进了睫毛,流过眼泪,更是红得像兔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