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点点头:“你去吧,我自己逛一会儿。”
“不要乱跑。”霍临在她额心亲了一下,“等会儿一起用晚餐。”
小珠的手从他腰上滑下来,嗯了一声答应。
霍临回到房间里去开电话会议,小珠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变得沉重了一点点。
她没一个人待太久,因为黎娟很快出现在甲板上,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也不同于平时的严肃,拿着一杯红酒朝她走过来。
小珠现在已经可以推断出黎娟的行为逻辑,知道她不会毫无理由地出现,于是对黎娟扯了扯嘴角:“霍先生派你来的?”
黎娟朝她举了举杯,示意肯定。
小珠笑了下。
能对一个彻彻底底的成年人嘱咐出“不要乱跑”的霍临,会特意召唤一个人过来守着她,并不让人意外。
夕阳已经完全沉落了,小珠依然看着平静的河面,对身侧的黎娟说:“你来晚了,错过了落日。”
“没关系,不是只有落日才美好,我刚刚独占了楼下的泳池,也很快乐。”黎娟比老板更彻底地进入了休假状态,抓紧时间纵情娱乐,心情愉悦了,就相较于平时变得话多,“谢谢你,托你的福,我也可以享受到游轮旅行。”
“这样吗。”小珠笑容淡了些,“但我好像连累了霍……霍
先生。”
他本来不必加班加点地忙碌,也不必像现在这样麻烦地去完成工作。
黎娟看着她,忽然摘下一点墨镜,悄声问:“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吧?”
小珠愣了一下,不知道黎娟的“在一起”怎么定义。她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黎娟又认真地问:“他经过你同意了?”
以黎娟的认知来看,霍临是真的能做出给喜欢的人下一个命令,然后就单方面宣布他们已经在交往了的事的。
小珠因为她的问题而失笑,还是点点头。
黎娟沉吟,像一个八卦记者一样,换着方式地提问。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他吗?”
小珠没有立即回答。
她和霍临之间用得上这个词吗?他们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交易和喜欢这种高尚的感情扯不上关系。小珠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所以没有什么自尊心,愿意跟霍临这样厮混。她依赖霍临的温度,有时候也依赖霍临凝视着她的目光,从中汲取一些虚幻的甜味,但她不能去玷污喜欢这个词。
况且黎娟明明知道那位白小姐的存在啊。
小珠只能敷衍黎娟,求饶道:“我们不要聊这个吧。”
黎娟倒也不是真心想要八卦,小珠不回答,她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劝告小珠。
“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你就不能配得感这样低。什么叫你拖累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看他愿意得很呢。其实你们之间的事外人无法去插手,我只能提醒你一句,你总这样委屈自己,以后只会吃更大的亏。”
这是什么,心灵鸡汤吗?
小珠愕然地看着黎娟,黎娟又重新架上了墨镜,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黎娟贴心地留出时间给小珠消化,她们没再交谈。
过了一会儿,小珠的手机响起来,是霍临发消息过来,叫她来顶层甲板用晚餐。
普通的游轮上通常只供应冷冻后加热的食物,毕竟几百上千人的客餐要当场制作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这七天里需要被服务的只有霍临一行人,所以他们能够提前准备厨师和食材。
今晚上的是法餐,霍临教小珠辨认和使用餐具。
他铺开餐巾,教对着一桌子刀叉发呆的小珠从外到内依次使用它们,教她品红酒,把牛排切成小块的时候手腕要用力,但手肘不能抬得太高,肩膀要打开平展,上半身除了两只手,其余的部位几乎要保持端庄和优雅的静止。
小珠光是听完,就已经发晕了,用力地眨眼睛试图保持清醒。
霍临扶着她的肩膀笑出声。
“算了,没关系,其实你怎么吃都可以。”
小珠觉得他太宽容了,一点也不像个好老师,试图自己上进:“这不好吧……”
霍临还想说什么,目光瞟到远处,就收住话头,捏了捏小珠的肩膀。
“来看。”
小珠放下那一堆搞不明白的餐具顺着他的动作站起来,转过头,看见明月低垂的河面上,十几艘小艇从船尾出发,向上游划去。
月光把河面变成了一条银白发亮的缎带,小艇上是游轮的船员,他们带了许多蜡烛和小船一样的底座,把蜡烛点燃了,在亮光闪闪的河面里点燃了一颗又一颗橘色的星火。
然后他们把星火放到了小船上,小船顺水而下,星星们因此聚少成多,变得繁荣盛大,游向停在河面中央的霍临和小珠,将他们包绕起来,然后流经他们,去向更远的地方。
抬头是圆月,低头是星河,小珠跌进一个美丽的幻境,这样的几分钟,使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忘怀。
大概,也同样会很难忘记与她共享这个回忆的人。
星星们游远了,霍临把她牵回餐桌前,继续今夜的晚餐。
他没有再提及任何礼仪或规矩,只是一味地用眼睛微笑,注视着小珠,仿佛即便小珠用叉子叉上面包涂上酱,再把酱汁在自己脸上抹匀,他也会依然如此充满认可地、肯定地对她微笑。
小珠低下头,大口塞进食物,掩饰突然之间发酸的眼眶。
她想到黎娟说她配得感低。
黎娟说的可能是对的。
小珠被黎娟点了以后才意识到她有问题。
她明明什么也没拥有,却时常担心自己是不是得到了不该得到的。
因此觉得惶恐,害怕无法偿还,焦虑得鼻酸。
她希望霍临像她默认并许可的那样对她坏一点,不要再引诱她对他在交易之外产生别的东西。
这一夜游轮停在河中央。
客卧的落地窗又高又大,擦得非常明亮,关上灯之后看岸边的楼房灯火,就像在看草丛里的萤火虫。
楼房里的灯当然不会晃动,是小珠在晃动,所以视线里那些灯火也上上下下地翩飞起来。
小珠趴在玻璃上,忍了好一会儿。即便霍临在她耳边告诉她好几遍,这是单向的防晒玻璃,而且关了灯这么黑,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觉得很羞耻。
所以没坚持多久,就磨蹭着转过身趴在霍临怀里求饶。
霍临是受不了她在自己颈窝里撒着娇蹭眼泪的,所以很快顺从了她,从窗边移到床上去,缱绻许久。
邮轮很大,因此航行得非常平稳,这一层全部被清空,只住了霍临和小珠的这一间,很方便霍临发挥。
他放开手脚大开大合,但同时又细细密密地落下一些轻吻作为诱饵,给小珠一种他很温柔的假象。
这种伎俩一开始还有点作用,小珠相信了他,回应着他的轻吻,迷迷糊糊地忍耐着,以为他很快就会变得轻柔的。
但过了几分钟,霍临的吻就完全失去了迷惑的效果,小珠摇头拒绝这个骗子,断断续续地抽泣,因为霍临告诉她这一层都没有其他人,所以哭泣和吸气的声音也根本收不住了。
霍临抱着她去浴室。
平时霍临还会给她留下独立洗浴的权力,现在却全权代劳。小珠中途也想努力一下争取自己的权力,但力气微弱得被直接无视。
一旦松懈一会儿,小珠就会短暂地坠入昏眠,然后又被浴缸里撩动的水波惊醒。
在昏睡边缘来回挣扎了好几次,每一次睁眼,都会看到霍临仍旧不满足的眼神,像是坐在餐桌上的野兽,瞪着桌边悉悉簌簌地进行结束倒计时的沙漏。
第47章
早晨是在岸边宝塔的锣声中醒来,金黄色的日出洒满河面,无边无沿的落地窗将整个金光灿烂的世界送到他们床前。
小珠睁开眼,腰腹上圈着一条手臂,两条腿被霍临的长腿严丝合缝地夹着,浑身上下都被拥抱圈禁着,挣扎不开,也没有力气和愿望要去挣扎,于是就这么随波逐流地一动不动,河谷在她眼前侧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霍临似乎醒了,小珠的后颈被碰了碰,温热的指腹轻柔地在那块肌肤上摩挲,若有若无地拂动,像蚂蚁爬到她肩胛骨上,又爬回耳朵后面,来来回回。
小珠感觉很痒,晃了晃肩膀,霍临才收回手,凑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小珠轻声跟他说:“岸上有好多牛。”
霍临从背后抱着她,贴着她的脸,也从落地窗看出去。
远处的空中飘着晨雾,小山和佛塔的剪影悬在金黄色的天幕里,河边
的平原上连绵着一畦畦农田,嫩绿鲜亮,牛群在沙土路上慢悠悠地穿梭,时不时甩尾,光是看着这幅画面,好像就已经听见厚重的悠长哞哞声。
缅甸的自然风景受到佛光祝福,令人身处其中便能感到平静安宁,他们慢悠悠地航行,在船上共享了几个这样美丽的粉色日落和金色清晨,偶尔也会停靠,到陆地上的名胜古迹处游玩。
有一天,游轮经过妙乌。
妙乌曾是古国都城,圆形的小山丘苍翠繁茂,牧羊人和菜农围着遗迹居住,寺庙脚下生长着很厚的植被。
他们下船去城镇里逛了一天,坐着古老的马车穿越这个不大的小镇,霍临穿着很休闲的衣服,白色上衣衬得他很年轻,根本看不出工作时杀伐决断的样子。
他牵着小珠的手放在自己膝头,目光四处看,然后收回来,跟小珠低语,说这里很像他以前玩过的一个电子游戏里的画面。
小珠就顺口问他那是什么游戏。
霍临居然好像有点羞涩。
谈论自己童年的爱好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想告诉小珠,说道:“是那种只能一个人玩的游戏,闯关拯救恋人。其实很老套。”
他快速地说完,还刻意加了一个“老套”的评语,仿佛就可以掩盖他因为想起童年游戏而感到兴奋的事实。
小珠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抱住他的胳膊:“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霍临肉眼可见的变得高兴,立刻决定:“到时候我教你玩。”
小珠有点想笑,思考了一会儿,又问他:“你以前就只玩这一个游戏么?”
“不是。”霍临摇摇头,“只是最喜欢这个。我玩过很多种游戏,刚到香港的时候没人想和我讲话,直到我把放学路上的所有街机排行第一都刷新了一遍,他们满世界去问Zevon是谁。”
白色的羊从他们身畔成群结队地经过,有几只胆大的还会抬头看看坐在马车上聊天的两个人类。
小珠想象了一会儿,奇怪道:“不会吧,怎么会没人和你讲话。”
如果小珠能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正常上学长大,在学校里碰见霍临这样的人,她或许会偷偷暗恋他。
霍临安静了,抿唇低头,看着小珠一脸笃定的样子,慢慢靠过来亲了她一下。
“那如果在某个平行宇宙,我和你当同学,你要来理我。”
说得好可怜的样子,小珠捧着他的脸亲他,非常大方地答应了。
在土褐色的建筑和佛塔间,铜铃悠悠地响起,霍临和小珠手挽手地坐在一起,赤着脚踏在马车被晒得温热的柚木地板上,好像跟这片土地产生了最直接的连接。
小珠低头看自己的脚趾,时不时捣乱地在霍临的脚背上踩来踩去,霍临本来任由她玩,忽然之间就变了脸,把她的脚牢牢夹住,不给她动弹,让她只能仰着头求他放了自己。
“小珠。”霍临磨蹭着她的嘴唇,让她猜,“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喜欢这个游戏吗。”
小珠咬着他的指腹,在他拇指上磨牙,揣测道:“因为画面很美?”
“还有别的原因。”霍临笑容很浅,眼底很澄澈,像个少年,“在解救恋人的路上,她的幻象会时不时出现在主角身边,陪着主角钓鱼爬山,和他一起看风景,让英雄主义变得很浪漫。”
小珠松开他的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懂他的暗示,也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最后只好傻笑。
霍临又问小珠她小时候喜欢什么,有多少朋友。
小珠想了想,老实地说:“我没有上过学,也没有朋友。”
霍临顿住了。
小珠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在用眼角眉梢对她表达着心疼,小珠的心也变得别扭。
她皱皱鼻子,不是很习惯被人可怜,于是找到自己也过得很好的证据:“不过我有一个姐姐。”
霍临忽然想了起来。
小珠曾经提到过一次这位姐姐,但那时霍临对她带有防备和偏见,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
今时不同往日,霍临关心道:“你姐姐在哪里?怎么没见你和她联系。”
小珠慢慢地眨眨眼:“她已经去世了。”
霍临怔了一下:“你一定很想她。”
“还好吧。”小珠说,“我很少梦见她。”
后半程霍临变得格外的安静,即便偶尔讲话也是轻言细语,可能是因为他无意提起了小珠的伤心事,所以在感到愧疚。
下午他们回到船上去之后,霍临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周义永都联系不上他,只能来拜托小珠去叫他吃晚饭。
小珠到卧室找,没找到,到室内泳池找,也没见人。
她逛到宴厅,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用领带蒙上双眼。
鼻子和耳朵已经为小珠辨认出霍临,小珠也就没慌张,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一边在心里默默回想宴厅的格局,连着的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小礼堂的舞台,供来宾观赏歌剧表演,霍临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珠顺从着霍临的力道,在一张软凳上坐下,并感到霍临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接着小珠听到一阵琴音。
钢琴声叮咚,泉水一样地流泻出来,清脆,温馨,又优雅。
小珠摘下了眼睛上的领带,发现霍临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宴会明星一样的正装,别着一个丝绒领结,修长有力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游走。
前奏缓和,霍临偏头看着她,声音很轻,糅在琴声里。
“不要睁眼。听说这首曲子是由人的美梦组成的,希望你听过以后,可以梦到你想见的人。”
小珠呆呆的,慢慢重新把双眼阖上。她听了一会儿,把手探过去,在虚空里摸到了霍临的手腕,并且圈住了。
乐声停顿了一会儿,霍临没有阻止她捣乱,还降下手腕让她更好地搭着,放弃了和弦,单用另一只手弹完了主旋律。
一曲毕,小珠还是闭着眼,靠在霍临肩膀上坐着,窗外一片靛蓝色的夜幕,仅钢琴上方亮着的一盏灯光笼罩在她面容上。
好半晌,小珠说:“原来你真的会弹钢琴。”
“学过。”霍临语气很淡然,但听起来很不谦虚。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怎么样?你觉得,好听吗。”
小珠正要说好听,霍临又接着说:“比那个男高音好听吧。”
哪个男高音?
小珠睁开眼坐直,很疑惑。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杜安莲的小女儿安娜过生日那天,在杜安莲家里,给富太太们的牌桌解闷助兴的那位男高音。
她当时好像是随口夸过一句好听来着。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又是那么无关紧要的人。
霍临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小气鬼。
但小气鬼给她弹的钢琴曲很好听,听的时候仿佛真的在做一场美梦。
小珠看着霍临,跟他说:“你真的很像个笨蛋。”
“哪里。”霍临不赞同,但很快被堵住双唇,无法再继续反驳。
霍临破天荒地收到一个主动的吻,后颈上的汗毛几乎要爽得倒竖起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他认定这个吻跟之前小珠蓄意引.诱他的吻不一样,它的情意是清纯的。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们在破民房里那个未完成的吻才真正完成了。
把小珠连人带胳膊地紧紧搂住,琴凳是并肩的姿势,不方便拥抱,他把人扯到身前来,掐着腰往上推,推到了琴键上,钢琴一阵乱响。
小珠吓了一跳,挣脱开回头看钢琴,很心疼地说,别把琴弄坏了。
霍临说不会,盖上琴盖,又把小珠挤上去。叼着她的下唇涵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吸,黑得很冷酷的眼睛近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珠给他养胖了不少,外形还是清瘦的,衣服底下却偷着长了点小肉,软软润润的,摸上去像块糕,把人的手心黏着往上吸。
小珠心头抖了起来,怕他又发疯,抓着他的手扔出来,有点
后悔撩拨他,自作自受。
她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周叔准备好了晚餐,让我来叫你的。”
总不好耽误太久不出现,而且,万一有别人找过来怎么办。
霍临倒也不至于真在这个半开放的小礼堂做,只是有点把持不住,抵着小珠的鼻尖不断磨蹭,好像这个动作里有很多想说的话。
窗帘在河风里轻轻拂动着,小珠是一动也不敢再动,害怕又把他给刺激到,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抱着时不时亲一口,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看他冷静了一些,小珠才把他推开,得去吃饭了。
旅行的终点,游轮将停靠在曼德勒。
接下来将迎来一天两夜的热闹聚会,介时这艘游轮上的四十多间客舱会全部住满,从下午茶到鸡尾酒,一整天不间断地供应。
筹办聚会自然少不了人手,不过这也无需担心,白湾会为顾客输送一批劳工,都是常年在轮船上工作的熟练海员,能够满足绝大部分的服务需求。
这不是什么大事,负责人核对过人数和资历证明之后,就准备给白湾那边做回执,结果却收到了老板的电话。
先生居然说要亲自过目这些海员的名单。
负责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迅速打印出来送过去,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等候询问,时不时做一些主动的讲解。
看霍先生翻到了其中某一页,负责人倾身道:“对了,这一批人员是夫人亲点的,据说曾在白湾有过一面之缘。”
霍临的目光落在那份双语的资料上,盯着丹威这个刺眼的名字,半晌不语。
事实上,他迄今为止已经得到了小珠足够的关心,不应该再对这么个人斤斤计较。
况且,他先前早已说服过自己接受他们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再加上,这卑劣的船奴只能待在底舱不断地烧锅炉,只要稍加运作,就可以让小珠直到下船都不会和这个人“偶遇”。
霍临吁出一口气,合上名册,递还给负责人。
负责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等待指令。
“算了。”霍临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拿走吧,没什么问题。”
站在顶层甲板上往下看,上船的人真的像蚂蚁搬家一样渺小。
他们弓着腰低着头,双腿弯曲,背上背着沉重的货物或机器,慢慢挪进来,从一个小口里,主动被巨大的游轮吞吃,成为这艘游轮燃料和动力的一部分。
小珠躺在摇椅上,头顶是一张巨大的颜色艳丽的遮阳伞。
早晨的阳光很和煦,伴着轻柔的微风,小珠戴着墨镜,端一杯莫吉托,欣赏着船下的这一幕。
她现在只需等待。
被送到内陆河游轮上来工作,对于这些常年漂泊海外的海员来说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
内河航行平稳,无风无浪,也不会遇见未知领域的水军或海盗,几乎不需要做什么繁杂的工作。主家们一整天就是吃喝玩乐,吃肉的人总要漏几口汤下来,足够底舱的下人吃得流油。
这种美差通常轮不到他们,这回是撞了天大的好运,因此领了这差事的人个个都得意得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然而也有人一边得意,一边想起过往,触景生哀。
这批船囚与那些天生下等的海员不同,他们曾经也是穿金镶玉不足贵的人,要是放在以往,明明应该是在上层甲板享受的,现在却被送进潮湿的底舱,不见天日,还要不知疲倦地为那群人服务,这样的落差,没有几十载年华是平复不了的。
曼德勒曾经是丹威最熟悉的地盘,现在他却一步也不能再踏入,丹威站在窗边,恨得心底流脓。
“哎,看开些啦!”身后的人好兄弟模样地拍在丹威肩膀上,挤挤眼睛,饱含暗示,“想那些没用的做什么,过好眼下吧!我说丹威,你不能那么没用吧,这儿可是你扎根了半辈子的地方,你总得搞点好东西来给大家伙享受享受。”
丹威的躯体被拍得震动,牙齿也跟着打战。
这可不是什么友好亲切的问候,完全是威胁。当船囚跟坐水牢无异,甚至比水牢更可怕,因为缺乏监管。
这群人哪个不曾作恶多端,更何况被关起来压抑了这么久,还能有人性吗?
丹威最恐惧的记忆是曾被他们当作水气球一样玩弄,从肠子里把海水灌进去,再从肚子上挤出来。要不是他脑子转得快,翻出家当,用海上难得的那种药去做孝敬几个老大,早已没了命。
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那些人却盯上他了,日日敲诈,威胁他不能断供。
丹威手里那点药也是收拾细软时好不容易塞进来的一点库存,很快就被搜刮尽了,在海上又哪里是那么好弄到的。
于是又受尽屈辱,忍气吞声,承诺以后一定还会弄到新货,如此拖延着才能勉强保下一条小命。
这回到了曼德勒,丹威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拖延不过去了。
好在这艘船的主人大约是个只会花钱的蠢货,没什么头脑和心眼,居然没有安排对他们这群奴隶上船前搜身,甚至也没有严格管控他们的行迹,只是装装样子,做了个禁止携带任何武器的安检。
丹威得以找到机会联系从前那群狐朋狗友,又拿到了几包最够劲的药,打算在合适的时机献出来,提升一下自己的待遇,决不能再过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丹威在心底盘算着,点头哈腰把站在背后威胁他的几个人送走,擦了把汗。
但刚直起身子,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赶紧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碰了鬼了。”丹威挠挠脖子,缩着脑袋走了。
小戴在三楼甲板上吃水果,看见小珠就冲她招手:“快来,你刚干嘛去了,半天不见人。”
小珠走过去坐下,也拿起牙签吃了一块,懒懒道:“我在楼上晒太阳。”
“那怎么会,”小戴咽下一颗无核荔枝,“先生去楼上找你来着,还跑到这里来问了。”
小珠顿了一下,慢慢放下牙签。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戴摆摆手:“没有吧,他能有什么事,三分钟闲着没见你就要找一下。”
小珠无声地缓缓吸气,攥着手指,压不下心里那点忐忑。
拿出手机若无其事地翻了翻,没有看到霍临新发给她的短信。
可能就像小戴说的,霍临只是突发奇想找她一下,之后就没再关注她。
那他应该也不清楚她大概消失了多久?
小珠仿佛不经意地问小戴。
“你去这艘船上的安保室看过吗?”
“我不负责这块诶。”小戴想了想,“江助理应该去看过。怎么了吗?”
“噢。”小珠打开丝绸扇子,掩着半张,“我只是突然想到,刚刚我在顶层晒太阳穿的是裙子,不小心躺了一会儿……应该不会被安保看到吧?”
“没事儿,那个位置没有监控。”小戴语气轻松地安慰她,“这艘游轮上虽然安保很严密,但是毕竟是私人游轮,更注重隐.私性。比如这层主甲板,泳池和水吧都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
小珠点点头。
“安保设置应该也是规划过的吧。你那有详细的手册,或者地图吗?”
“我只见过一次。你等等,我去找安保队长给你要一份。”
小珠望着他,眸子清凌凌的:“好的,谢谢。”
一忙碌热闹起来,一整天就过得特别快。
好像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还没做,时间就一忽而地过去了。
白天往船里运了很多物资、陈设和装置,一艘原本休闲度假的游轮忽然之间金碧辉煌起来,等着迎接它的客人了。
今晚七点,宾客们开始登船,直升机在甲板上降落,中央大厅里的旋转阶梯和水晶灯全部开到最亮,让人如同置身白昼。
会议区用射灯照亮,每一张蓝色绒布包裹起来的卡座上都亮着一盏明亮的小圆灯,打造温馨私密的氛围,客人们可以躺下来听自己想听的内容,无需顾忌身旁是
否会有人经过。
用餐区也分为公共和私密的部分,既可以社交,也可以和伴侣共度。
热闹归热闹,但每一个人都有安身之地。
小珠身为这艘游艇的女主人,在夜幕来临之前尽职尽责地最后检查一遍每一层的布置,极巧合地,与一个身穿制服的人狭路相逢。
小珠先微微低头,优雅地轻轻屈膝:“队长,您辛苦了。”
“噢,我的职责,太太。”安保队长一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对小珠行礼,“我正在按照路线巡逻。”
“有您的保卫,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感谢您的信任。太太今天要了一份游轮的地图,是有什么指示吗?”
小珠浅笑:“没有,只是在闲聊中说起,感到好奇罢了……啊,对了,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对面的人深深地弯下腰:“请您吩咐。”
“明天晚上,是整场宴会最盛大的时刻,这里有这么多的香槟、玻璃杯……我真怕谁喝醉了,掀翻桌子,打碎一地玻璃。能不能多抽调一些人手过来援助呢?”
“您考虑得非常有道理。只是,我们的人员已经到齐,恐怕来不及叫增援了。”
“不用。”小珠轻轻地说,“当天晚上客人们都在一起狂欢,二层甲板的客舱肯定都空着,还有底层甲板上那些烧锅炉的人,就不用看守着他们了吧,把这两层的人手调过来,就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