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安保队长稍加沉吟,“好的,我记下了。谢谢您的教诲,太太。”
小珠对他安静地微笑。
“小珠。”低沉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小珠忽然打了个抖。
霍临一身西装,头发全部梳到背后,只羊角处有几缕桀骜不驯的碎发弹出来,些微的凌乱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安保队长正要同他打招呼,小珠已经快步下了旋梯,有意无意地挡在他和霍临之间。
小珠挽上霍临的手臂,反被霍临用手心包住手。
他感受了一下她的体温:“怎么泛凉。”
“没有吧。”小珠挽着他往前款款离开,“是你太热了。”
霍临瞥了一眼身后的安保队长,没再说什么。
但是危险会出现在哪里?
来宾都已验明正身,安保队长也是信得过的人,霍临倒不担心这里会出什么乱子。
只不过小珠从今天早上开始,行迹就飘忽不定,神情也略显紧张,而且她显然以为他并没有发觉,还在努力隐瞒。
霍临也愿意配合她,只假作不察。
但本能却始终驱使他去猜测小珠的目的。
想来想去,小珠突如其来的异常也只能跟今日上船的那个丹威有关。
但是,底舱和客舱之间有严明的界限,按照规定,底舱的人员除了到上层服务时都不能与客人攀谈,否则予以重罚。
而且霍临又让人在底舱门外加了一道门栏,只有安保队掌控门锁密码,里面的人进去以后根本出不来,连看都看不到上层的情况。
小珠是没有机会和那个丹威见上面的。
因为明知道这些事实,霍临便质疑自己杞人忧天。
毕竟直觉不能算作证据,可能小珠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而已。
霍临低头看小珠,在她手臂外侧上下摩挲了几回,好像觉得她太凉了,要帮她保温似的。
小珠察觉到了,仰头望着他,朝他抿抿唇一笑,往他怀里钻进来,有点害羞地抱住他的腰。
霍临立即把本来在思考的那几个没价值的问题抛到脑后了。
音乐响了起来,宾客全都上船,游轮离岸,正式变成了一艘热闹的载满快乐的方舟。
从现在开始到后天早上九点,理论上来说这里都将充满不息的欢欣,迷醉的酒香,多情的乐曲。
像一只飘荡在空中的气球,不需要原因作为根基,只需要愉快的空气。
香槟,泳池,彩带,身上涂满异域纹章的舞者,旋转的水晶灯,时时刻刻角角落落都在爆发新的欢呼。
来宾们甚至不需要递交名片,就能彼此认出大部分的脸。
富豪,政客,影后,媒体,国外名人……没有人知道霍氏为什么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一场临时起意的聚会,能让如此多的名流趋之若鹜,但是这并不要紧,很快人们就沉溺于狂欢之中。
媒体们疯了一样地写报道文章,成百上千的稿子、照片不断地发出去,争相报道着这场空前热闹的派对,以及霍氏的豪阔和神秘,在他们下船之前,霍氏就会变成整个缅甸最值得结交和讨论的豪门之一。
而这场派对的主人却只是短暂现身,站在台上同大家敬酒,说了一段简短的开幕词之后,便隐入幕后。
众人的视线如若继续竭力追随这位高大英俊的商界新贵,只能捕捉到他与美丽的妻子执手共舞。
那位传闻中优雅聪慧的霍夫人,真是清幽得像一只上佳的瓷瓶,年轻的瓷瓶,肌肤散发着如珠如玉的光泽,摇曳在霍先生的臂弯之间。
霍临牵着小珠,旋转,倒退,来到宽阔的天台。
天台的位置呈阶梯状分布,再上面一层是直升机的降落区域,头顶只有无垠的星空。
他们在乐曲声中接吻,小珠品尝完他含过酒液的嘴唇,已经面色绯红。
“我们躲在这里真的没关系?”
“消失一会儿,谁会注意到?里面太吵了。”霍临一边啄吻一边说。
“是啊。”小珠抱怨地捂了捂耳朵,“吵得我都掌握不好舞蹈的节奏。”
霍临低低地笑了,声音也像是某种陈年的酒,“你总是踩到我的脚背,应该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小珠坚称:“不,肯定就是。”
霍临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赞同了她的意见。
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小珠始终记挂着自己身为女主人的职责,提出几次想回到船舱里去,霍临却始终叫她再等等。
小珠没弄明白他是要等什么,忽然之间天空中响起一声哨声,扶摇直上,小珠回头看,恰巧见到绚烂的光芒像是空中的喷泉一样在黑夜里绽开。
果然不必再进到船舱里去,因为几乎所有人听到声音后都蜂蛹着跑出来。
在泳池里贴身热舞,在甲板上肩并肩地挤在一起,向彼此挥洒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装饰品,端着酒杯接受漫天银色的、闪耀的、徐徐向着眉心坠落的祝福。
这里像是一座豪华的宫殿,每个受到邀请的人都被烟花的光芒映得面膛发亮,再忧伤的人也会在这种氛围下躁动起来,他们或多或少地会在这样盛大的时刻,在心里感谢这座宫殿的主人。
小珠被宫殿的主人揽在怀里,和他温柔地接吻。这一刻若能永恒,青春不老,所有人都年轻、幸福,能成为最美好的故事,但现实之中仍有疮瘢,人们总要向前走。
小珠身边也围满了人,她和霍临不断地被热情的人群向彼此挤得更近,小珠忍不住微笑,悄悄地收紧搂在霍临腰后的手臂。
直到烟花结束,人群慢慢退潮,有一位明艳的女郎经过时认出了他们,风情流转的眼眸从小珠身上流淌,落到霍临面上,屈膝行礼:“Bonnesoirée。”
小珠完全听不懂,霍临则朝对方轻微颔首,然后收回了视线。
小珠忽然有点计较,觉得霍临对别的陌生人都比第一次见到她时要客气。
所以在霍临把她带回卧房之后,小珠本来还亲得好好的,突然很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霍临莫名其妙,捂住带着牙印的喉结,看小珠迅速地甩开他蹿到了二层去。
这间卧房是整艘游轮上视野最好的,也是格局最好的。两层楼高,二楼只做了一圈走廊,墙壁上镶着衣帽柜,可以放下最豪华的礼服。
小珠闪身钻进衣柜找新睡裙,霍
临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追上去,掐着她的腰问她干什么咬他。
小珠不说话,霍临就把她捉住了往铺了柔软华裳的衣柜里摁,单手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只能张着嘴巴,说要检查她是不是长了新牙要磨磨痒。
小珠踢他,也被他迅速地摁住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嗯”声像恐吓,紧接着就用舌.头伸进去检查,把齿列全部扫了个遍,扫得小珠心慌气短,身体也软了。
霍临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又不计较她咬人的事情了,语气慵懒地夸她是好小珠。
小珠没思考太久,有点冲动地开口,像过完今天就去他的世界似的:“你和那个人说什么?”
“哪个人?”霍临完全茫然的。
小珠低头想了想,笨拙地用口舌模仿那句很短又很绕的发音。
霍临听了两遍,居然听懂了,忽然傻笑起来,又用力地亲小珠,把她叼起来啜吸,连每一丝津液都要吃干净似的凶,小珠的舌系带被他吸得发痛。
“她在道别而已。我教你。”
这一教就教到了浴室去,吵闹了好半天,小珠其实也没学会多少,霍临说肯定不是小珠的错,是浴室不好,要换个地方继续。
小珠说不想学了,霍临不许她半途而废:“难道你以后不见她们了吗?她们如果又跟你说法语,你怎么办?”
他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到时候你会在新的地方认识很多人,跟你的新朋友们在花园里荡秋千,准备自己喜欢的点心,买自己喜欢的杯子喝下午茶。”
他描绘得,栩栩如生,好像真的会发生一样,那么期待着。
小珠仰头看他,有点绝望的凄苦,但是黑夜里没有点灯,霍临没看清楚。
小珠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了他,张了张嘴,声音在一晃一晃地颤抖:“可是,我连法语的‘下午茶’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紧。”霍临亲吻她的嘴唇,“我教你,慢慢教,教到你会为止。”
小珠还想说什么,再没有说出来。
他们又一次相拥而眠。小珠背对着他,他的手圈在她的怀里,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但小珠仍然觉得冷。
冷得睡不着觉,小珠睁开眼睛看着窗外。
窗外的码头上,有一盏红色的信号灯,一点点的光彩,在河面上拖出散漫的长长的影子,时不时地左右摇晃,摇晃到最正中时,红光最亮,亮得刺眼。
小珠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定定地盯着它,它的光芒在她的虹膜上无限放大了,撕扯着警告。
凌晨三点了。
还剩十六个小时。
小珠的等待从一开始的迫不及待,到现在的焦躁不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捱。
她不能入睡,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入睡,她用一种祈祷式的自虐般的苦熬,每一分每一秒,清晰地经过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重要的十六个小时。
深夜把人变得孤独,与她作伴的好像只有鬼怪。
小珠摸到霍临的手背,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去,和他十指相扣,以免自己也变成了一只气球,在恐惧里飞远了,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爆炸。
但霍临莫名其妙地醒了。
他爬起来,发现了黑夜里孤独地睁着眼的小珠,凑过来迷糊地在她脸颊上亲吻,问她是不是渴醒了。
小珠脱离溺水似的深吸一口气,抓住了这个来陪伴她的人。
她把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抠住了霍临的小臂。霍临仍然带着困意,天马行空地问她想不想喝水。
“不想。”小珠说,抬起上半身靠近了他,像雪地里赤身的人靠近唯一的火源,颤抖着说,“我想和你做。”
她竭尽全力,不知疲倦地缠上这个温暖的人,然后很快如她所愿,在新一轮的翻覆之中,小珠又短暂地忘记了那盏闪烁的、像在倒计时的信号灯。
翌日两个人不约而同双双穿了高领,把所有痕迹掩盖其下。
霍临扣好腕表,凑过来的吻依然火烫,在小珠耳边轻声说问:“要不要休息一天。”
“没关系,我可以。”小珠轻轻摇头。
小珠负责宴会的后续布置,包括餐饮安排、人员调配,有人辅佐她,不算很难。
霍临轻笑出声,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么厉害。”
小珠面颊微烫,感觉霍临这句话意有所指,懒懒地斜他一眼。
“晚宴时见。”霍临今天有好几个会议要开,等小珠帮他打好领带,就轻吻她的面颊告别。
小珠扶着门框斜倚,目送他在江席言的陪伴下离开。
早上过得很慢,很慢。
小珠一直忍着没去看腕表,直到午餐之前,小珠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停顿了一下,对陪同她一起检查后厨的工作人员说:“有件事忘记问了。”
后者立即拿出笔记准备记录:“您说。”
小珠浅笑晏晏:“底舱不是还有人吗?他们的餐食是怎么准备的呢。”
工作人员反应了一下:“哦,他们有另外的工作餐,都按时送了,您放心。”
小珠皱皱眉:“就吃那种东西吗?都是为我们工作的,不能厚此薄彼。”
工作人员早已习惯了这些有钱人如此做派。
时不时心血来潮展露一些西方式的伪善,享受着千万人累积起来也达不到的财富级别,还说什么平等。
于是只顺从地等待指令。
“这样吧,”小珠指了指旁边货架上的一瓶酒,“午餐时把这一瓶酒送到底舱去。”
工作人员回答道:“好的,底舱有专门的窗口送食物,我去嘱咐一声。”
“不必麻烦,安排一个侍者从舱门送进去就是了。”
“可是门栏密码……”
“到时候问安保队长,就说是我安排的。”
“好的。”
小珠又在他的陪同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厨,嘱咐厨师长丢掉几种看起来已经不新鲜的水果,才回到能看风景的甲板上。
她摘下帽子吹风,身后巡视的安保队长经过,立即离开下属走了过来,敬告道:“夫人,请不要站在这里,以免发生事故。”
小珠低头,仿佛才看到脚底有禁止标志,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被风景吸引乃至浑然忘我,也是常有的事。”队长幽默风趣地安慰。
小珠和他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他接起一个电话。
听到那边的汇报,队长下意识地看了霍夫人一眼。
小珠只做不察:“怎么?”
队长把电话里的事情简要汇报,小珠颔首:“没错,是我让他们送的。”
“好的。”队长稍作沉吟,对电话报出一串六位数字。
小珠的胃部轻轻痉挛起来。
队长结束了电话,又和小珠继续之前的话题,恰巧此时午餐铃响了,便伸长手臂,邀请小珠进室内用餐。
小珠说:“我有点没胃口,先不去了,请您好好地享用。”
安保队长遗憾地离开。
小珠深吸一口气,顺着扶梯来到下一层。
打开医疗补给站的大门,打开低温柜里的保险箱,第不知道多少次确认试管的数量。
都在,状态也正常,小珠重新锁上保险箱。
又来到隔壁的监控室。
这是中控室的副属房,只能看到监控画面,不能操作,镜头也是随机切换的,通常没有人会来。
小珠静静地在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中搜索底舱的编号,等待它出现。
终于底舱的画面跳出来了。
十几个人鬣狗一般捧着那瓶酒,似乎是爆发了一场争吵,最终由个子最高大的那个络腮胡抢到了这瓶酒,其余人只能等待分配。
小珠看到丹威的身影,被挤在最边缘的位置。
这种情形再一次验证了小珠昨天早上趁着交班时偷溜进中控室里,从监控中偷听到的对话。
丹威在这群人之中没有什么地位,是被献祭的下位者。
她可以继续用这样的方式让他落单。
晚上七点过后,中控室的人有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没有人会盯着监控,底舱巡逻的人员也会被抽调到餐厅去,她已经知道了舱门密码。
万事俱备。
紧张了这么久之后,到了要行动的时候,小珠却仿佛提前看见了尘埃落定,反而变得淡然。
游轮上的宴席可以持续很久,美酒佳肴仿佛是从空气中拿取出来的一样,不间断地供应,空掉的碗盘堆成小山,被侍应生来来回回地收走。
消耗的食材早已无法准确记录了,小珠又从中抽了两支酒出来,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小珠让人把这两支酒送到底舱去,但份量
一次比一次少。
最后一次的时候,小珠捎带去一句话,说今晚会有一只新鲜现烤的火鸡送到东区房间的餐桌上,感谢他们的辛勤付出。
底舱彻底喧闹起来。
这样的美酒佳肴仿佛已经半辈子没见过了,今日运气太好,碰上一个如此大方的东家,也让他们过了回人过的日子,兴奋难抑。
但也有人开始盘算。
酒送来三支,其实是够所有人分的,但人性贪婪,常年坐水牢的人好不容易能碰到这样的甘霖,不可能给所有人均分。
况且,送来的酒一次比一次少,晚上说要送来的那只火鸡又能有多大?是不是要更缩水了?
提前掌握稀缺资源,是这种环境下无师自通的本能。
夜幕来临之前,丹威被扔到了锅炉房里。
与他待遇相同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咒骂,捶门,砸东西,但丝毫也不能撼动,恶毒的东西,为了一只火鸡,居然要把他们关在这种蒸笼一样的地方。
丹威也在怒骂,狂吼发泄,心中的仇恨不断累积。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想到了自己藏起来的那批药物,那些宝藏,本来是打算拿来救命,所以迟迟没有献出去,现在却受到这样的羞辱。他们像一群老鼠一样互相厮杀,而他是被鼠群抛弃的弱小者。
丹威想要报复,他要破窗出去,在那群蠢货沉迷于一点陈酒和几块烤鸡肉时,独自享受那飘飘欲仙的快乐,这样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才能找回自尊心。
晚上七点,晚宴开始了。
小珠挽着霍临的手臂入场,她的手心比平时碰起来还要更凉。
霍临怜惜地问她是不是怕冷,要不要加一件外套,小珠只是摇头,很能忍耐的样子。
她坚持陪着霍临寒暄,仿佛一株倚在霍临身上的菟丝花,直到烤肉端到席上,小珠被熏得压着胸口,反身干呕。
霍临被吓到,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小珠花了些功夫缓过来,眉眼疲倦,终于不再逞强。
依偎在霍临怀里,小声说:“对不起,我要去睡一觉。”
“我陪你去。”
小珠仍然摇头,看起来极为懂事体贴。
“很多客人都想和你说话,你怎么好走开,我没关系。”
霍临看她这么乖,心里简直软得成了一片烂泥,不由得自我谴责道:“我昨晚太过分了。”
小珠有点想笑,可惜笑容刚浮出来,又无力地沉寂。
她亲了一下霍临的手指,放开他的手离去,霍临却始终心神不宁。
即便回到座位上,也没有心思接受四面八方的攀谈,反而先打开手机,发送了一封邮件,索要上回小珠的完整体检报告。
几个人坚持不懈地砸了半个下午,终于把靠近走廊的玻璃窗砸破了,赶紧往外爬,先去了东区的房间。
房门果然紧锁,这群贱人,恐怕正在里面大快朵颐。
愤怒又被宣泄到铸铁门上,但这扇门是无论如何也弄不开的了,精疲力竭后,四个人又颓然地散去。
丹威瞄了一眼其他人的动向,不引人注意地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他锁上门,熟练地蹲进狭窄的洗手台下,掏马桶边的地板缝隙。
好不容易揪住了一点塑料袋的边缘,丹威用力地抽.出来,手臂在铁架上撞出咚的一声。
来不及去捂痛,丹威先瞅了一眼门外,确认没引来什么动静,才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些粉末,放到鼻尖。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他有三头六臂,九副爪牙,可以撕碎任何使他不悦的男人,可以凌辱任何使他作呕的女人,他的强大是真实的,那些穷酸和屈辱才是虚假的。
丹威在自己胸口抠出道道痕迹,衣领底下还藏着更多痕迹。
这药送到他手里以后,他其实早就已经偷尝过几次了,他给自己找的理由,说是为了拖延时间才没交出去,其实是因为不舍得。
没有人会不想独占资源。
丹威沉浸在自己的狂思乱想之中,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多么骇人。
姿态扭曲,脖颈断裂一般接在脑袋下面,涎水鼻涕眼泪肆意横流。
他在幻觉中忘记很多痛苦,比如最初被流放时,如何在破旧的船板里抓老鼠吃以求生存,比如被那群“同伴”当成最廉价的女人使用……他已经不成样子了,没有这些粉末,他将一天都活不下去。
不,他不能这样认输!总会找到比他更弱的人,比如一个女人,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女人,来证明他的伟大。
“丹威。”
一把清灵的声音传进来,在丹威脑门里回响,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丹威眼前忽的闪过温芝的影子,那个女人就是他想要的完美的模样,柔弱,无法反抗,摔打不破,可惜死得太早了。
“丹威。”
温芝仿佛就站在门外。
丹威在幻觉的驱使下拉开厕所门,门口站着一个用长长的金色的披帛从头到脚包裹住自己,身形窈窕的女人。
丹威化为老虎,饥渴地扑向她,要把她吞吃殆尽。
然而现实之中,丹威只是整个人佝偻着,往前栽了一小步。
小珠漠然地垂眸,神色清冷得像一块冰。
她观察了一会儿后,用力在丹威肩膀上踹了一脚。
丹威摔倒在地,小珠走进厕所,关上门。
从披帛底下拿出藏着的绳索,用绑烈性犬的绳结将丹威牢牢地捆绑在马桶旁。
她半弯着腰,钻石项链垂在身前轻晃。
丹威想要挣扎,但嘴边沾着白沫,在药物作用下,连完整的求救都发不出来。
小珠在他耳边打了两下响指,见他瞳孔收缩,说明还有听力。
“认得我吗。”小珠的声音从上而下地降落。
丹威迟滞地盯着她,为了努力看清她而翻起白眼,黑眼球都快消失不见。
小珠告诉他:“我是玛温收养的女孩。你杀死的那个玛温。”
丹威凝滞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咳痰声。
小珠拿出针筒,推干净空气,从试管里取液。
“其实我设想过很多种你的死法,最后精心挑选了这一种,最适合你。”
丹威大声嚎叫起来,拼尽全力撞击身后的马桶盖。
“嘘,嘘。”小珠安抚他,把针尖戳进他歪倒的脖子,一点点把药液按进去,“我第一次给人打,别给我增加难度。”
丹威的眼仁彻底翻得看不见了,嘴里吐出更多的白色液体,混着血沫。
小珠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她抽.出针筒,又取第二支试管的液体。
针尖举到丹威眼睛前面,跃跃欲试。
接着自己笑了笑,还是挪开了,在脖子上那个旧针孔里重新戳了进去。
“我中间也犹豫过很多次。如果你不上船,如果你上船后没有吸药,我给你准备的这些,都不会有任何作用。能走到这一步,是你该死。”
小珠给他准备了五支。
半支增强剂能让一只注射了□□的老鼠在一分钟之内死透,丹威吸食的浓度比她提取的□□溶解物要高无数倍,五支应该能让他死得无法超生。
小珠把所有试管打空了。
丹威不停地抽搐着,全身散发出恶臭,每一处腺体都在往外分泌不知名的液体,整个人被涨成紫红色,痛苦变成浓稠的血液,从他的七窍奔涌而出。
听说人死之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小珠看着他,恍惚地问。
“玛温死前也是这么痛苦吗?”
丹威已经无法回答她,他带着最后听到的、“玛温”的回响
下了地狱。
因为是临时咨询的,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霍临才收到体检中心的回复邮件。
结论倒是和之前给的一样,小珠的身体各方面都很健康,但霍临还是不能放心,把各种指标包括影像资料全都亲自仔细看了一遍,免得医生乱写敷衍他。
霍临虽然并不完全懂,但至少很难糊弄,还好一路看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正要关掉邮件,忽然手指一顿。
接着迅速地往上翻,翻到b超结果那页。
子宫b超主要用于观察子宫形态、结构和内膜等情况,霍临看了两三遍,又切换页面查询了一些不确定的专有名词,最终还是不放心,起身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
“……是的,少爷,您理解的没错,从指标和图片来看,都可以证明这位受检的女士没有经历过流产或宫腔操作史。”
“你确定?”
“非常确定,孕育一个胚胎造成的影响是不可逆转的。”
霍临茫然地挂断了电话。
他想到自己发现的那张病历单上,“温芝”做过的流产手术。
小珠的照片背后明明写着温芝的名字。
但灵光一现似的,又想起了。
“我有一个姐姐。”
“这张床我和我姐姐睡过。”
“她已经去世了。”
忽然之间,小珠对那个丹威的在意有了新的解释。
她刻意把他弄到船上来,要求放宽安检条件,突然关心安保地图——
霍临忽然一凛,旋身大步往楼下去,从走到跑了起来。
出事了。
水流顺着睫毛和鼻尖往下坠落,视线被遮挡得模糊。
小珠忍不住地在脑海里重现刚才的所有经过。
好像整个过程也没花多少时间。
她看到自己拿出针筒,看到自己把丹威踩在地上,看到自己提起裙摆离开。
从她进入底舱,就那么几分钟的事,她用全副力气恨着的那个人已经死在了她眼前。
小珠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因为感觉到回想的画面中那个人很陌生。
仇恨的魔鬼赋予的勇气外衣正在消散殆尽,热水从孔隙侵入皮肤,但似乎还不够深,骨头里仍在发冷。
小珠在心里不断地呼唤玛温的名字,希望玛温能给接下来的她一点启示,但又不自觉地回避着玛温的脸,因为不想让玛温沾上这肮脏的一幕。
她杀了人。她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可能她未来的路从这一刻起已经从人生地图上消失了。
小珠垂着颈项,抬起手臂,看着水流在肌肤上滑动,像浮在皮肤表面的血管,小珠伸出另一只手按住水流,很快“血管”就停止了流动。
门锁重重关上的“咔哒”声响起。
霍临疾步回到卧室,看见床头亮着,听见浴室里有放水的声音,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仍没有完全放下心。
他走到浴室门口,站在门外看了半秒钟里面的灯光,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小珠?”
又几秒钟后,淋浴的水声停了,小珠的声音回答了他:“我在。”
霍临深深吸一口气,又迅速吐出,胸口无声地急促起伏。
小珠出来把浴缸里的水关停了,往门口走过来。
雕花的玻璃门内朦胧的玉色人影靠近了,一边平静地问霍临:“怎么了?你回来得好早。”
霍临看着门内晕成奶油色的灯光,轻轻启唇,但始终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