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恣抱着怀里的桑意,转过身来,直视着陈瀚海,朝他一字一顿,说出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瞬间哑口无言的话来:
“陈瀚海,你忘了吗?也是在这样的下雪天,我妈和你第一次相遇的。你永远也不要忘记,是谁害死了她,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陈瀚海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离开了客厅,去他书房里,继续开始了他的念佛,打坐。
陈恣抱着桑意走进了她房间内,王妈快速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又为她脱下了身上半湿的校服外套和脚上的鞋。
陈恣这才轻轻将桑意放在了床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俯身为她盖上了被子,细心将她身上的每一处的被角掖好,可俯视着她那张孱弱的小脸,他还是能感觉到,她浑身犹在因为寒冷而细微颤抖着。
“王妈,你再多拿一床被子来。”陈恣冲身后的王妈命令了一句。
王妈赶忙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房间内,没几分钟就快速抱来了一床新的羊绒毛毯。
陈恣接过以后,仔细盖在了桑意身上,多了一层温暖的加持,她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一些,身上的颤抖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少爷,您先陪小姐测体温,我去拿退烧药和热水过来。”王妈将一个体温计,放到了床头柜上,朝陈恣说了一声,便利落转身往外走去。
陈恣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忘记叮嘱:“冰袋也拿一个过来。”
王妈快步离去了,他拿起柜子上的体温计,走到桑意面前,轻轻抬起了她的胳膊,转过脸去,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将温度计放到了她的腋下,许是感觉到了温度计的冰凉,她纤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而即使隔着那层衣服布料,他也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有多烫。
这样下雪的天气里,又已经入了夜,通往山顶别墅的路早已结冰,很难行,若是她烧的严重,家庭医生能否按时赶过来,还是一个问题,因此陈恣只能在心里,祈祷桑意不要发高烧。
完成这一切后,接下来需要等待五分钟的时间,才能量好体温。
陈恣高大的身影,在她床沿坐了下来,眸光落在床榻上,少女紧闭着双眼的小脸上,她眉心拧紧,长睫颤抖了好几下,似乎正被困在一个,他无法涉足的梦魇里。
“少爷,冰袋来了,先降降温吧。”王妈的声音兀然在陈恣身后响起,他忙伸手接了过来。
一层细密的汗水,已经顺着桑意因为发热而涨的通红的脸滑下,她的唇色却仍然白的厉害。
陈恣将她鼻梁上的厚重镜框取下,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用手里的冰袋,轻轻贴近她发烫的皮肤,为她降温,紧闭着双眼的桑意,似乎感受到了这种凉爽,拧紧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些。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来照顾她,明明她的母亲,和他料想中一样是个品行低劣,爱钱的骗子,和陈瀚海此前找的那些浅薄虚荣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只知道,当他看着她直直跪在雪地里,当他看着她晕倒,在她失去亲人,被抛下时,心底里有一个角落,在隐隐跟着疼痛。他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她的痛苦,并且看到她坚强的灵魂。
陈恣并非不能理解这种感受,因为他曾经也失去过。
叮铃,体温计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迅速站起身来,走到桑意身旁,将体温计拿了起来,在看清上面的数字后,他稍微放下了心来—38.2度,不算高烧的范畴。
然而,当他将她放回床上躺好,站起身来为她掖被角时
,他的衣服下摆骤然被拽了一下,陈恣表情惊讶,一双黑棕色的眸子,低头看去。
竟然是桑意纤长的手指,抓了他衣服一下,她仍然紧闭着双眼,与发烧的梦魇搏斗,她的本能,却令她无意识的,朝他迷迷糊糊说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别走……”
陈恣愣了一下,隐隐看到她眼尾有泪水滑落的痕迹。
原来,是梦魇中,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她,以为他也会走,就如同她那个不声不响,便将她抛弃在了陈家的母亲一般吗?
“少爷,热水和退烧药都拿过来了。”此时,王妈端着托盘走进了门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
陈恣顺势坐回了床沿,将躺在床上的桑意,半扶了起来,朝王妈说了一句:“我来喂她吃药。”
将桑意半抱在怀中后,他取了桌上的药,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捏起白色的退烧药片,缓缓喂进了桑意的嘴里。
桑意的表现令他有些讶异,没有半分的抗拒,仿佛吃药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和司空见惯的事情,那么苦的药片进了嘴里,连眉毛也未曾皱一下。
陈恣迅速拿起一旁的热水,低头吹了吹,喂到了她唇边,看她顺利吞下了药片,才放下了心来。
“少爷,还记得,您小时候有一次,夜里发烧的时候,夫人也是这样照顾您的。”王妈看着这一幕,语气欣慰,表情兀然多了几分怀念,朝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听到这句话,陈恣放回水杯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坐回床沿,并未接她的话,目光却缓缓望向了窗外,雪花仍然在簌簌的落下,一片接着一片。
“小姐烧的不算严重,吃完退烧药,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夜也深了,少爷,您先上楼去休息吧,晚上我来守着就行。”
王妈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实在多余,不该说出嘴来,赶忙转移话题,冲陈恣憨笑了一下,如是说道。
然而,陈恣目光落在桑意始终那只未曾放开的,始终攥紧他衣服下摆的手,回答了一句令王妈出乎意料的话:“我来守着她就行了。”
“少爷,您这样身体真的吃的消吗?明天还要上课,我就睡在旁边的保姆间里,一旦有什么事情,您必须叫我!”王妈显然没有想到陈恣会选择这样做。
陈恣却表情坚定,冲她点了点头,王妈这才稍微放了心,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桑意被窗外略微刺眼的晨光唤醒,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有些无力,昨夜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如同被困在了一片,令她永远无法醒来的黑暗里,身上还总是忽冷忽热,直到现在才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
她一边坐起了身来,一边欲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黑框眼镜,却骤然感觉到了自己手里似乎还握着一块布料,这个发现令她惊讶无比,快速戴好了眼镜后,她才彻底看清楚了面前的景象。
陈恣枕着手臂,趴在她床沿,还未醒来,自己手里握着的则是他冬季校服外套里的衬衫下摆,而一旁的床头柜上还摆着药片,温度计和化成了水的冰袋。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昨天晚上,竟然是陈恣照顾了发烧的她,并且守了她一夜,这令她心里不仅惊讶,而且自责无比,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她怎么能拽着人家衣服,不松手呢?
思及此,桑意赶忙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想让陈恣在床上睡一会儿,她的声音却还是吵醒了对方,他瞬间醒转了过来,揉了揉太阳穴,声线疲惫,望着她问:“你醒了?好了吗?学校别去了,我帮你请一天病假吧。”
“我已经好了,谢谢你,陈恣,我不用请假,明天就是月考了,不能耽误学习。”桑意赶忙点了点头,朝他精神抖擞的回答道,不忘感谢他。
陈恣没再说什么,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脚步却又虚浮,转身往她房间外走去:“随便你吧,我去楼上洗漱。”
桑意望着他背影离去,很清楚的明白,他明显是一整夜都没有休息好,而当她走到客厅里时,去看到了桌子上,一份摆好的崭新合同,陈瀚海果然已经命人写好了。
她坐下来,翻了一遍,陈瀚海答应了资助她学费和一定的生活费,直到完成大学学业,并且允许她高中这几年,留在陈家居住,而她需尽的义务以及偿还的金额,在下一张纸上,也写的清清楚楚。
确定了没有什么问题后,桑意从自己房间里拿来了笔,在最后一页的纸上,工工整整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坐上公交车,回梧州实验的路上,桑意看向窗外的一切,仍然觉得并不真实,今天的世界比起昨天的世界要陌生了无数倍。
她成了事实上的孤儿,母亲抛弃了她,父亲早已去世,她失去了一切的庇护,万事只能依靠自己,而她甚至没有时间来悲伤,因为她必须保持自己的成绩,年级第一的排名。
到了教室里,早读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桑意在座位上坐好,迅速掏出了书本,打算争分夺秒,利用好一切时间。
她身旁座位上,比她早到了学校十几分钟的陈恣,却一直趴在他课桌上补觉,连书本也没有拿出来,她望了陈恣一眼,很明白他缺觉的原因是什么,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
“恣哥哥!怎么又睡着了?”顾斐斐动如脱兔般,拿着手里的语文书,凑到了陈恣面前,朝他喊了一声,对方却毫无反应。
顾逸飞悄悄凑过去,看了陈恣那张紧闭着眼睛,深邃立体的脸一眼,小声朝她妹感叹了一句:“恣少黑眼圈好重啊,快成熊猫眼了,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顾斐斐也瞄了一眼,表情惊讶极了。一旁的桑意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脸上微热,有些心烦意乱,连书本上的字也有些听不进去了。
此时,桑瑜却走上了前来,她将一盒花茶,无比自然的放到了陈恣桌面上,不忘朝顾逸飞笑了一下,叮嘱他:“这是我给他的花茶,提神醒脑的,麻烦你提醒他喝。”
“好咧,好咧,我一定告诉恣少!”看到桑瑜冲自己笑,顾逸飞脸上的表情迅速变了,连声回答她道,整个人兀然变得拘谨了不少。
“没出息!”顾斐斐没好气地白了他哥一眼,抱着手臂,转身径直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李文的身影走进了教室里,语文早自习马上开始了,她眼神犀利,照例要到台下来巡查读书,背书的情况,径直朝着教室后排的座位走了过来。
察觉到了危险临近,顾不上什么了,桑意不自然的咳嗽了好几下,又伸手在陈恣课桌上敲了好几下来提醒他,对方却仍然趴在桌面上,没有动弹半分。
“陈恣,你站起来读,下课铃响再坐!”果然,下一秒,李文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气。
完蛋,桑意心里无奈至极,只觉得懊悔不已。
陈恣这回终于听到了,高大的身影,捧着语文书,略微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李文这才移开了目光,继续她的巡查和抽背。
早读结束后,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蒋,十分严格,他们背地里给他取了蒋老虎这个外号,上课铃声还未响,他就已经拿着一沓厚厚的数学测试卷走了进来。
“我去,蒋老虎改这么快的?不要命了?不是昨天才考完的吗?……”果然,议论声已经此起彼伏的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铃声已经响了,蒋春来清了清嗓子,望着台下的人,发了一句指令:“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咱们班上,昨天那套冲刺卷子的分数已经出来了。”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家脸上表情紧张,都想快速知道自己的成绩,桑意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那套卷子很难,最后有三道超纲大题,她不确定,自己解题的思路是否正确。
蒋春来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昨天那套卷子非常难,但我们班上有三位同学,在整个年级里都算发挥的最好,排名前三。第一名就是桑意,她考了148分。”
惊呼声瞬间在教室里响了起来,桑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一下,心里却高兴极了,虽然没拿满分,但那种难度的卷子,能只扣两分,她已经基本觉得满意
“第二名是白言川,他考了145分,第三名是陈恣,142分,你们几个先上来领卷子吧,大家把掌声送给他们!”蒋春来接着宣布了后面两位同学。
震耳欲聋的掌声,在班里响了起来,桑意顾不上什么了,站起身来,先去领了卷子,紧接着白言川清隽的身影也走上台,领了卷子,第三名陈恣的身影,却久久未上台,蒋春来已经叫了好几遍名字。
桑意忙转头看了一眼,原来陈恣仍然趴在桌子上睡觉,什么也没听见,她赶忙伸手推了推他,对方却仍未醒来,顾逸飞也无奈的望了她一眼:“恣少好像睡的太熟了。”
看来没准顾斐斐真的猜对了,他昨天晚上为了照顾自己,一夜未眠,才会困到这样的地步。
这可怎么办?桑意有些恍了神,果然,台上一脸严肃的蒋老虎已经变了脸,目光如炬,盯着陈恣,敲了敲黑板,大声说道:“有些同学,看来是已经飘了,上课宝贵的40分钟时间都能拿来睡觉!”
听到这声响,陈恣终于醒了,他直起腰身,慵懒的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蒋老虎的耐心此刻却已经全无了,怒气值到达了最大,朝他骂了一句:“陈恣!带着你的数学卷子和笔,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
“yessir!”陈恣明白,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他痞里痞气的应了一声,去讲台拿了卷子,朝蒋春来敬了个礼,高大的身影,大步往教室外面走去了。
教室内,许多女生的感叹声接连响起:“怎么回事啊?咱们校草大人,平时课堂上基本不打瞌睡的吧?真是完蛋了,现在外面风还吹那么大呢,大冬天的,多冷?是啊,我下课都不想离开教室,不想去没空调的地方!不敢想象!”
桑意将那些讨论全部听进了耳朵里,心内的愧疚和自责到达了最高点,她现在已经无法听进去任何上课内容了,时不时望向窗外陈恣的身影,连白言川看向她的表情,都多了些疑惑。
在心内纠结,打架了好几分钟后,桑意下定了决心,她一把放下了手里的卷子,将抽屉里自己的几个暖宝宝塞进了自己校服口袋里,扔下了笔,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佯装起了打瞌睡来。
“桑意,你怎么了?困了?还是不舒服?”第一次见到每节课都认真无比,必做笔记的桑意,会有这种情况,白言川语气惊讶,朝身旁的桑意小声问了好几句,对方却没有回答他。
蒋春来写完数学公式,一转身,比老鹰还厉害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桑意,他表情愤怒,望向桑意,只觉得今天像是踩到了什么雷一般,如此不顺,怎么第一名和第三名,都相继睡起了觉来。
他一把扔掉了手里的粉笔,再次敲了敲黑板,班上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了桑意身上,议论声瞬间在班里,再次炸开了锅:“我去,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桑意也睡着了?她可是卷王之王,不应该啊!这次蒋老虎该发疯了吧?”
听到这些议论,第一次这样做,伏在课桌上的桑意,心内虽然有些慌,却扬了扬唇角。
果然,下一秒,蒋春来的怒吼震耳欲聋,几乎震碎教室里的窗户:“桑意,你也给我拿上卷子和笔,去外面站着!”
第26章
“好的,蒋老师。”桑意站起身来,低着头回答了蒋春来一句,拿着自己的卷子和笔,在众人的视线里,缓缓走到了教室外。
蒋春来敲了敲黑板,将所有人的目光成功吸引回去后,继续开始了他的试卷讲解。
与喧闹的教室没不同,教室门外安静的走廊上,少年高大的身影,正倚着身后白色的墙壁站着,漆黑立体的眉骨下,眼睛微微闭着,似乎在闭目养神,长睫下方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连她的脚步声都未曾吵醒他。
桑意抬头望了他一眼,一步步走向他身畔,耳廓上泛起一阵微热,这是她第一次做出在课堂上假装睡觉,这样叛逆的事情来,这也是她人生中,头一次被老师赶出教室罚站。
在那一刻,她只知道,她不想让陈恣一个人承受这种惩罚,她想与他共同分担。
在她靠近他的最后一步,陈恣终于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瞳孔放大了一下,表情疑惑,似乎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朝她问:“你怎么出来了?你昨天晚上才退了烧,不怕又感冒上?”
“跟你一样……因为睡觉。”桑意耳尖热了一下,低着头,站到他身旁,一边折叠手里的数学卷子,一边局促的回答他道,她本就不擅长说谎,所以根本就不敢看他。
陈恣果然发现了她这句话有多么荒谬,仿佛瞬间来了精神,那双黑棕色的眸子锁住她,走近了她一步,朝她扬了扬眉反问:“你上课睡觉?怎么可能?让我相信你上课会睡觉,还不如让我相信鱼会上街骑自行车。”
“这不重要,你把暖宝宝贴上吧。”桑意脸上红了一下,躲开他穿透性极强的恣意目光,向后退了一步,迅速转移话题,纤长的手指掏出了自己校服口袋里,特意装的几个暖宝宝贴,递向了陈恣。
她其实不太懂,为什么陈恣那么耐冻,不怕冷的样子,与她完全不同。明明这样寒冷的初冬,衣服也穿的那么少,只有一件薄薄的冬季校服外套,和内里一件看起来质感很良好的灰色羊毛针织衫。
而自己却早已经裹上了,衣柜里为数不多的那几件棉袄中的一件,此刻站在走廊上的冷风里,却仍然还觉得透心凉。
“暖宝宝?”陈恣表情有些意外,一掀眼皮,伸手接过来一个,那是个粉色卡通包装的,上面还画着一只白色的呆头鹅,样子萌极了。
他忍不住扬唇笑了一下:“你还用这个?这只架着眼镜的呆头鹅,倒是挺符合你风格的。”
“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站在那里等车来很冷,所以我会经常用。”桑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是回答他。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她和陈恣之间的感情和联系,似乎又加深了一个层次。
或许是因为昨天,母亲背着她捅下那么大的娄子,并且不负责任的抛下她,独自离开了,而自己体弱,却又在那样下雪天的夜里,发了烧。
而陈恣照顾了那样孤立无助的她,并且在床榻前守了她一夜。
这令她对他除了感激以外,以往那种朦朦胧胧的喜欢又加深了一个层次,还多了种无法言说的依赖感,就如同寻到了一个相依为命的人,或是灵魂有着相似之处的同类。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都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学校里其他所有人都不曾知晓,也无法体会。
陈恣却径直撕开了那个暖宝宝贴的包装袋,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她讶异的目光里,将它利落的贴在了她的羽绒服外套上。
他朝她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唇:“我用不着这个,你自己都用上就可以了,别让我一晚上的照顾,变成一场空就行。”
“好吧……”知道不好反驳他,桑意点了点头,攥紧衣兜里剩下的那几个暖宝宝贴,脸上却红的更加厉害了几分。
此时,蒋春来富有激情的声音兀然透过窗缝,传到了桑意的耳朵里,他似乎刚好讲到了她卷子上丢了两分的那道最难解的大题。
桑意立即竖起了耳朵,转过身去,一手拿着卷子,一手拿着笔做笔记,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专注的听起了讲解来。
可冷风却一阵又一阵的自她身后吹来,时不时吹起她压在手掌下的卷子,将纸张吹的哗啦作响,而她的手指也已经冻得红肿僵硬了起来,这严重干扰了她做题和做笔记的速度。
下一秒,一阵脚步声伴随薄荷清香的味道传来,桑意身后的风声突然停止了,她手里的卷子也安静了下来,她有些疑惑,回头看去,却瞬间涨红了脸。
陈恣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他的卷子和笔压在了她头顶
的玻璃窗上记笔记,却将本就比她矮了许多的自己,整个人都笼罩住了,风现在根本吹不到她了,因为有了一个身体造就的掩体,为她挡风。
“干嘛?你快抓紧时间记啊,不想拿第一名了?我数学可就只低你六分而已,别小看了别人。”感受到了桑意目光的注视,陈恣低头看了她一眼,用下巴点了点她试卷上的分数,神情淡然,如是提醒她道。
桑意红着耳朵,不再说什么,但又怕被教室里的同学看到他们看起来如此亲密的模样,于是她微微曲了曲膝盖,尽量只露出一个头,在陈恣的掩护下,透过玻璃窗,望着黑板,在窗台上安心的记起了笔记来,比起坐在教室里的自己,还要专心了许多倍。
下课铃马上就要响起了,桑瑜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她身旁已经更换过的同桌王珊珊,却骤然用手肘推了推她胳膊:“桑瑜,你有没有觉得桑意和陈恣,他们那两个人气氛有点怪怪的啊?为什么偏偏是一起受罚呢。”
桑瑜却嗤笑了一下,对此不以为然,继续做着试卷上的笔记,她心里很清楚的明白,作为班上唯一知道,桑意作为拖油瓶,住在陈家,在陈家苟且生存这件事的人。
她比谁都知道,桑意是陈恣最讨厌的存在,也因此,她绝对是这个班上,最不可能得到陈恣青睐的那一个人。
“你不是喜欢咱们校草大人的嘛,你看看窗外。”王珊珊却不依不饶,接着提醒桑瑜,她是整个班里最爱八卦的女生,也是学校里远近闻名的大喇叭。
桑瑜经不住她这样兴奋的语气,只得摇了摇头,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在专心致志做着笔记的所有人里,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外。
这一眼,却令她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桑意记笔记是记得十分认真,可是陈恣却离她极近,几乎笼罩住了她,似乎是在为她挡教室外的寒风。
他们看起来非常自然而亲密,那种熟悉感,是她从未在陈恣身上见到和其他女生会有的,哪怕是与他从小一块玩,一起长大,令她时常觉得碍眼至极的顾斐斐也没有。
这一瞬间,桑瑜突然明白了过来,或许她真正的敌人,根本就不是顾斐斐。
叮铃铃,下课铃声已经响了,终于能进教室里去了,桑意松了口气,抖了抖站得僵硬的腿,索性蒋老虎似乎没有找他们俩麻烦的意思,下了课后已经径直往他办公室里走去了。
许多人已经跑出了教室,直奔陈恣而去,有桑瑜,顾斐斐,顾逸飞和蒋亮,他们团团围着他,脸上的表情急切,都很关心他在外面站了一节课,情况怎么样。
他人缘真好,桑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陈恣的睡意显然已经完全消失了,与他们开着玩笑,说着话。
桑瑜站得离陈恣极近,几乎整只胳膊都快贴到了他身上去,那张精致的瓷娃娃一般的脸,时不时掩唇而笑,显得十分开心的样子,身上糖果色的名牌羽绒服在新出来的太阳下,微微闪着光。
来来往往,许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他们这群人身上,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人群里的焦点。
有几个女生还帮桑瑜将陈恣的水壶拿去接了些热水,她将自己带来的花茶倒进了他的水杯里,随即脸上挂着娇羞的笑容,将那杯热茶递向了陈恣,他并没有拒绝她,而是握着那杯茶,喝了一口。
站在不远处的桑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昨夜的事情使得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她或许是和陈恣相似,甚至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但她却忘记了,陈恣跟她完全不同,虽然她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所谓的阶级,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们两人之间的差距本来就是天差地别,极其巨大。
作为陈瀚海的独子,他含着金汤匙,一出生就是瀚海集团,那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者和继承人。
更不必提他还是学校里的校草,篮球队的队长,个子高挑,容貌如此出众突出,仿佛天生就是人群里的天之骄子,最闪闪发光的那一类型。
所以,他当然可以儿戏感情,也可以对任何投射给他爱意与喜欢的女生,来者不拒,因为他拥有太多选择的资本和机会了。
或许,他对待自己的这些好,也同样如此,并没什么特别的呢?她忍不住这样猜测。
回到教室里,桑意的心里,莫名有些堵的慌,坐回自己的课桌时,她却看到自己的桌面上,被放上了一张字迹极其工整,被分门别类,记录的十分详细的数学笔记纸。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竟然全部是刚才数学课上,最关键的知识点和内容,有些地方,甚至是她在风声中,未曾听到的,或者被忽略掉的地方,对她来说用处极大。
这到底是谁给她的?桑意视线下移没找到名字,却在转过那张纸的背面时,看到了一只用浅蓝色圆珠笔,画出来的蝴蝶。
看到那只蝴蝶的一瞬间,她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白言川特意留给她的。
钟声响起,放学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隐隐约约的似乎又要飘雪了。
桑意背上自己的书包,推开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去搭回家的末班车,到了校门口,她顺着那条熟悉的路往前才走了几百米,四下无人之时,一道汽车的亮光,却又在她身后亮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又是陈恣的司机开来的车,不过这次不是黑色的加长林肯了,而是一辆墨绿色的宾利欧陆,径直停在了她身侧的路边。
桑意只得上了那辆车,陈恣果然已经坐在上面了,这次不是坐在对面,而是在后排座位上坐好,坐在车上,她们两个人倒难得的,距离又被拉近了。
这次,和往常心里什么也不装,一心只想看书的自己不同,她心里多了个问题。
虽然这个问题在此前她从未真正想过,虽然问出来或许会让陈恣惊讶,或许也完全超出了,自己作为他“妹妹”的这个身份。
但在这一瞬间,她心内还是有一种,想要知道答案的,莫名其妙的冲动。
于是,桑意转过脸去,抬头看了一眼,车内昏黄灯光下,正闭目养神的陈恣,那张忽明忽暗的脸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