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巧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不过没叫桂圆发现,“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春桃姐姐去了哪里。”
桂圆嘴里含着糖,模模糊糊道:“世子爷房里的荷露姐姐出嫁,世子爷人好,给荷露姐姐摆了酒,春桃姐姐应该是去吃席刚回来。”
双巧扭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桂圆道:“我三表姐也在世子爷院里当差呢。”
——别看桂圆在院里只是个不起眼的粗使小丫头,实际上她是侯府世代的家生子,一大家子都在侯府里做活,枝枝蔓蔓能延展到每个地方,虽说做的都是些普通的差事,不像春桃的娘老子极受重用,但论起消息灵通来,桂圆与春桃可谓不遑多让。
双巧摸透了院里粗使小丫头的底细,得知桂圆的身世后,便有意无意多照顾她几分。
二人本就年纪相仿,很快便熟络起来,桂圆憋不住,凑近了双巧悄悄跟她说八卦,“我三表姐还说,春桃姐姐去世子爷院里可频了,怕是想嫁给世子爷呢。”
双巧心中一动,试探问道:“说来世子爷也有十六了,怎么没听说世子爷说了亲事呢?”
桂圆不疑有他,看着屋外没什么人,便小声跟双巧道:“听我二舅母的表姨说,侯夫人想把娘家的三小姐嫁过来,只是老夫人一直没松口,就耽搁到现在了。”
双巧奇道:“就没有其他人选了?”
“世子爷被名声耽误了呀,”桂圆叹了口气,带着点不符合她年纪的老成,像模像样地分析,“与侯府门当户对的人家,都希望姑娘嫁给青年才俊,再不济也得寻个上进的姑爷,咱们世子爷虽说性子可好,对咱们这些小丫头和善又亲近,但不读书不练武,千金小姐们瞧不上呀。”
“至于不在乎世子爷性子爱玩的,都是冲着侯府的名头来的,想借机攀上侯府,这样的老
夫人又哪里瞧得上?”
双巧若有所思,她暗自将这些记好,又引着桂圆换了话题不提。
第二天,双巧这个小耳报神就把刚打听出来的热乎消息告诉了汤婵。
“姑娘,我昨晚听桂圆说,世子爷的婚事一直没定,是因为侯夫人想将侄女儿嫁过来,但老夫人不愿,才僵持到现在呢。”
她将桂圆的话重复了一遍,汤婵听了侯夫人侄女儿这码事,就像按上了拼图最关键的一片。
原来老夫人叫原身母女上京是这个目的!
她不由揉揉额角,这深宅大院表面看着其乐融融,风平浪静,实际上旋涡暗流都在水面下头呢。
老夫人看着慈眉善目,可绝不是好惹的角色,侯夫人虽掌着中馈,但依旧要向老夫人汇报,侯府后院的实际控制权,许是一直握在老夫人手里。
侯夫人又怎么只甘心做名义上的掌权者,想来庞逸的婚事便是她想抢权的一步棋。
照汤婵来看,庞逸确实不务正业,但不至于差到说不上媳妇儿,京中流传的糟糕名声只能是人推波助澜。
至于是谁,只看汤婵刚到侯府那天,庞逸在外头惹了事,侯夫人直接在所有人面前拷问小厮把事情抖出来,便能猜出一二了——那小厮到底是谁的人还另说呢!
庞逸婚事艰难,侯夫人就有极大概率能将侄女儿嫁进来,如此不仅能拿捏庞逸这个继子,还能联合侄女儿一起对抗老夫人。
老夫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接原身母女来京,就是用汤婵的存在提醒侯夫人,给庞逸娶谭家侄女儿掌控侯府,想都别想!
汤婵不信老夫人真的瞧得上自己,不过是用来威慑侯夫人的工具人罢了。
想通这点,汤婵反而安心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一个穷亲戚上门,人家好吃好喝跟养了正经女儿似的招待她,总得图点什么吧,不然汤婵也不得劲,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就是了。
老夫人跟侯夫人婆媳在暗处交锋,大房二房更不必提,看大房的庞妍跟二房的庞盈就知道了,若说两房完全没有嫌隙,不亚于天方夜谭。
总之放眼整个侯府,各有各的心思,一个人恨不得八百个心眼子。
不过……汤婵啧了一声,他们应该在一件事上很是一致——全府的人加起来,怕也没几个真的瞧得上她跟汤母。
哪怕是看着最热情的二房,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那天汤婵把骁哥儿送回二房,二夫人不仅当面送了镯子,转日又送来了一套头面。
这样重的礼,还不就是为了将帮过二房的情分一笔勾销,划清关系,省得汤婵以后借机缠上来。
汤婵倒是无所谓,这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她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以后离二房远些就是了。
正想着心思,忽然被通报声打断。
外头一个小丫头来报,“春桃姐姐染了风寒,跟姑娘告两日的假。”
“我知晓了,”汤婵回过神,赏了小丫头几个铜板,“叫她好好休息,不必急着回来。”
秋月从听到春桃告假这事开始便不满地皱着眉头,等小丫头下去之后,对汤婵道:“姑娘怎么不仔细问问?谁晓得是不是真的病了,怕是欺您好性儿,又躲懒罢了。”
汤婵不以为意地笑笑,“她本是老夫人房里前途大好的丫鬟,突然被下放到一个穷酸的表姑娘房里,心里不平也正常。”
秋月无奈:“哪有姑娘这么说自己的。”
“咱们本就是寄人篱下嘛。”
春桃不愿意在湛露院伺候,汤婵看得明白,所以一直不怎么使唤她。
刚开始春桃还做样子伺候梳洗,汤婵便说对方是老夫人的人,哪里敢劳动姐姐做这种粗活,屋中事务并不叫她插手,后来春桃便理所当然般时常告假,哪怕没有告假,也时常找不到人。
汤婵懒得追究,只将她供起来,当湛露院养个闲人罢了。
“这回怕是真病了,”双巧这时插话解释道,“昨儿晚上我瞧见她回来,只穿着夏衫,桂圆说,许是去世子爷院里吃席去了。”
秋月一听就知道春桃打得什么算盘,她眉头皱得更紧,眼里也露出了厌恶之色。
“不必在意她,”汤婵是真没把她当回事,“走,去给夫……去给母亲请个安。”
比起春桃,还是她们在侯府的处境更重要。
汤婵本想将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跟汤母说一声,提醒汤母别对侯府太掏心掏肺,只是一进汤母屋里,便见汤母对她招手,“来啦?针线房送来了新衣裳,刚想给你送过去,是之前老祖宗特地吩咐下来给你做的,快来试试。”
汤婵笑着应是。
先试的是一件大红二色金羽缎披风,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精致华美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汤婵也贵气了几分。
秋月帮汤婵系上带子整理衣摆,“穿在姑娘身上可真好看。”
汤母也觉着好,眼睛不错地瞧,“过几天妍姐儿生辰办宴,不如就穿这件吧?”
“还是算了。”汤婵摇头拒绝,“二妹妹喜红色,过生辰必要穿的,若我与她撞了颜色,怕是有得麻烦。”
汤母想起庞妍的性子,又想起汤婵前些日子说的在学堂发生的事,也说不出话了,“……你说的是。”
几件衣裳一一试过,尺寸都很合适,汤母便叫秋月帮忙收好。
汤婵转过身刚想对汤母说正事,却听汤母道:“老祖宗对咱们这样好,咱们也得显出孝心才是,我寻思着,咱们要不给老祖宗做些针线,虽说定然比不得针线房的手艺,但也是一份心意。”
汤婵话到在嘴里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也是,对汤母来说,比起老夫人这个叔母和侯府一大家子亲人,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来户才是外人,倒不必为了还没发生的一点猜测跟汤母起争执。
侯府也是要脸面的,反正大面上不会亏待她就是了。
汤婵笑着应了是,跟汤母聊了聊要做什么针线。
二人正说着,老夫人身边的春芽来了。
“见过姑奶奶、表姑娘。”
春芽是来传话的,“府里来了客,老夫人请姑奶奶和表姑娘。姑奶奶和表姑娘去见见呢。”
“……来的是老夫人的手帕交,早年嫁到了保定府,夫家姓宋。宋家是当地有名的清流氏族,出过不少文人大儒,宋家老夫人的丈夫也曾官至知府,只是宋老夫人命不太好,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幸而有一位出息的孙儿,十八岁便中了举,如今正是孙儿出孝,来京举业的。说来宋家跟老夫人的外祖家还有些亲缘,论起来,府上姑娘们得叫这位宋少爷一声‘表哥’……”
春芽在路上跟汤母汤婵讲了客人的来历,说着便到了福禧堂。
待进得屋里,只见老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中间隔着炕桌,另一侧坐了一位穿着朴素的老妇人,正是宋家老夫人了。
汤婵仔细看去,这位宋老夫人满头银丝,神色端肃不苟言笑,感觉是个板正严谨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和总是笑眯眯的老夫人成了好友。
除了汤婵,庞家几姐妹也都被叫了来,在老夫人的介绍下挨个见过。
宋老夫人问姑娘们读过什么书、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姑娘们挨个儿答了,汤婵混在其中,也随大流说了些“女四书”“做针线”的话。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汤婵的错觉,她总觉得宋老夫人在问她跟其他人时,都不甚在意她们究竟答了什么,只有到庞雅时,宋老夫人才好像格外认真似的。
等问完一圈,宋老夫人终于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来,对老夫人道:“都是好姑娘,老姐姐教导有方。”
这时外头来报,“宋少爷来拜见老夫人了。”
听到这话,姑娘们就要告退。
宋家少爷是外男,她们自然不好等着见面。
老夫人点了头,却留下了庞雅,“雅姐儿不必走。”
庞雅一愣,转瞬便红了脸。
汤婵不由一笑,心说果然刚刚不是错觉,宋老夫人就是冲庞雅来的,她们剩下这些人都是凑数的。
其他姑娘们也明白过来,原来这一遭是给雅姐儿相亲呢!
庞盈给庞雅递去一个促狭的眼神,连庞秀都捂了嘴笑,得了庞雅一个嗔怒的表情。
姑娘们撤到旁边的暖阁,实在忍不住八卦,叽叽喳喳悄声议论起来。
汤婵将春芽的话跟众人说了,庞秀闻
言很是讶异,“十八岁的举人?那这位宋家表哥确实优秀,与解家的小舅舅差不多。”
“解家的小舅舅?”汤婵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个人。
庞秀笑道:“是先头嫡母的娘家弟弟,十九岁便中了举。我姨娘总是跟我弟弟念叨,说以后有解家舅舅的一半,她就能乐得闭眼呢!”她弟弟便是早先见过的适哥儿。
庞盈久未归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十八岁对十九岁,宋家表哥岂不是比解家舅舅还厉害点?”
“举人到进士才最难,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的。”一直没说话的庞妍冷不丁道,“解二爷二十登科,得皇上青眼有加,如今才二十有七,便官拜四品,可谓无出其右,你当谁都能比得上?”
庞盈突然被呛,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阿猫阿狗’,二姐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实话实说而已,”庞妍语气凉凉的,“怎么,这样听不得实话,你瞧上那姓宋的了不成?”
庞秀吓得瞪大了眼,庞盈腾地站了起来,气得小脸通红,“二姐姐慎言!”
姑娘家的闺誉最为要紧,庞妍的话确实过了。
“开个玩笑而已。”庞妍撇了撇嘴,脸上半点歉意没有。
庞盈深吸一口气坐下,告诉自己不跟她一般见识,汤婵心里摇头,转移了话题。
庞妍不屑地转开视线,然而脑海中却控制不住思绪地想起那道身影。
耳边姑娘们的说话声逐渐远去,庞妍径自出神,不由微微痴了……
闺阁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来无事,便热衷于以各种理由办宴交际,其中必不可少的当属生辰宴。
二姑娘庞妍也不例外。
到了庞妍十四岁生辰这日,天公作美,秋高气爽,是个大晴天。
办宴的地方就在侯府府邸的花园,园中种了银杏与梧桐,此时落了一地金黄,霎是好看。
汤婵到得不早不晚,远远便看见今天的主人公庞妍。
庞妍果真是一身红的打扮,上穿桃红缂丝袄,下着朱红撒花裙,胸前戴着赤金镶红宝璎珞圈,瞧着神采飞扬,正在招待陆陆续续抵达的客人。
庞秀小尾巴一样跟在庞妍身后给她打杂,见汤婵来了忙伸手招呼,“表姐!”
庞妍没空搭理汤婵,对庞秀摆了摆手,“你去吧,这儿不用你。”
庞秀听从吩咐,跟汤婵一起找个地方坐了。
二人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的穿着打扮不约而笑。
汤婵穿着橙黄色长袄,靛蓝色马面裙,庞秀则是鹅黄色短袄、丁香色长裙,大家都不约而同避开了红色的衣服。
“今儿可真是热闹。”汤婵四处打量了一下,已经到的人都有十来位了。
庞秀道:“二姐姐下帖子请了许多人呢。”
庞妍是个好排场的,自然想将自家宴席办得热闹,光帖子便送出去几十份。
庞秀给汤婵一一介绍众人的身份,“……现在被二姐姐引入座的是老祖宗的侄孙女成乐乡君,穿雪青色袄的是富宁侯府的六姑娘……”
汤婵正听着,突然感受到一道审视的视线。
顺着看过去,是个穿藕荷色袄、长相文静秀气的姑娘,对方见她看过来,立刻移开了视线。
庞秀正好说到她,“那位是谭家的三表姐……”
侯夫人的侄女,许是会嫁给庞逸的那位谭家姑娘?
汤婵恍然,怪不得对方会关注到她,想来跟世子庞逸的亲事有关。
也不知这位谭家姑娘最后会不会嫁进庞家。
这时庞盈带着两个小姑娘来了,庞盈额头上还带着点细汗,汤婵顺着几人来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架秋千,三人是荡了秋千过来的。
庞盈给汤婵她们引荐了身边两人,“这两位是我表姐妹,营国公府的十五娘和十六娘。”
二人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式的胭脂色袄裙,瞧着跟双胞胎似的。
众人一一见过,方十六娘问汤婵,“怎么之前没见过这位姐姐?”
汤婵笑道:“我以前在杭州府,前些日子才随母亲进京投奔侯府。”
她这么说,方家两位姑娘便心下了然,想来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家道中落才有随母投奔一说。
二人并未因汤婵的出身而露出鄙视,反而因汤婵坦荡大方,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方十五娘笑着问,“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杭州府与京城比起来如何?”
“自是各有各的好。”
汤婵顺着她们的话分享了一些见闻,唬得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愣一愣,庞盈更是目露神往,“以后若是有机会,必要见识一番才好!”
方十五娘便打趣道,“那还不简单,改明儿叫姑姑把你嫁去杭州府便是了!”
“嘁,”庞盈撇嘴,“我才不要嫁那么远呢!”
几人都笑,等聊了一会儿天,庞盈瞧见另一头有人开始玩投壶,不由手痒,“我去那边瞧瞧!”
“你可真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都坐不住。”方十五娘笑骂了一句,转头瞧见方十六娘也挺心动的模样,“我与十六妹同你一起吧。”
庞盈被说了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问汤婵和庞秀:“表姐和四妹妹去吗?”
二人都婉拒,庞盈便带着方家两位姑娘走了。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庞雅到了。
几人打了招呼,庞秀问:“大姐姐来得晚了些。”
“院里有点事情耽误了。”庞雅笑了一下,解释道。
庞秀给庞雅倒了杯热茶,汤婵见庞雅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问道:“妹妹还好吧?瞧你的脸色,昨儿没休息好?”
“没事,”庞雅一顿,随即摇了摇头对汤婵笑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庞秀便出主意道:“我姨娘调的安神香很是好用,回头给大姐姐送去一些,大姐姐可以试试。”
庞雅没有拒绝,“那便多谢四妹妹和姨娘了。”
汤婵笑道:“对了,还没恭喜妹妹,我听母亲说,宋家已经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了。”
庞雅闻言,拿着茶盏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
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低头似是害羞道:“多谢表姐。”
汤婵捕捉到了庞雅那一点古怪的反应,但她想了想,只作没有发现,并没有刨根问底。
另一边,投壶处,庞盈表姐妹三人认识了新朋友。
信勇伯府的任二姑娘同庞盈三人互相问了礼,几人交换过姓名,又聊了几句,很快便熟悉起来,开始比赛投壶。
任二姑娘是个中好手,方十五娘也不遑多让,两人你追我赶,竟难得被对方激起敌意,想要一较高下。
方十六娘看热闹不嫌事大,“光这般比试怕是无趣,不如咱们加点彩头?”
“这个提议好!”庞盈拍手应道,“我是主人家,这个彩头就由我来出罢!”
任二姑娘与方十五娘相视一笑,都未曾反对。
庞盈琢磨了一会儿,叫丫鬟回房取了一套白色瓷盒回来,“这是我刚得的一套脂粉,如果姐妹们不嫌弃,就用它罢!”
“等等,”方十五娘认出了什么,没忍住扬起了语调,“这是芙蓉春的脂粉?表妹是从哪里得来的?”
惊讶之下她没能控制住音量,不远处有两个耳朵尖的姑娘听到了关键词,“什么?芙蓉春?”
“啊?芙蓉春?哪里哪里?”
一传二二传十,庞盈几个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庞盈没料到会引出这么大反应,着实有点懵,“确实是叫芙蓉春来着,我未来大嫂嫂送我的,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回轮到方十五娘愣了,“表妹你竟不知道?”
芙蓉春开在苏杭,是江浙一带最有名的脂粉铺子,所出的胭脂香粉都是以各类鲜花药材加上香料调制而成,用在面上不仅馥郁匀净,还能润泽肌肤,效果比其他铺子里的好上太多。
方十五娘视线落在庞盈手上的几个小白瓷盒上头,“……他们家的东西一传进京城,就被宫里贵人看中,后来便特供宫中以及皇亲国戚,我们这样次一些的勋贵人家,往往供不应求,要看运气才能弄到一些呢。”
“原来如此。”庞盈恍然。
庞盈的未来大嫂嫂
钱氏是江浙人,芙蓉春是钱氏外祖家的产业,自从钱家与庞盈的大哥定下婚事以后,庞盈每一季都会收到各类粉黛胭脂。之前她久在福建,确实不知这东西在京城竟如此风靡。
老夫人的侄孙女成乐乡君忍不住开口,“三表妹,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们弄到一些?价钱不是问题!”
庞盈素来是个热情好客的,闻言自然不会拒绝,“那等我回头写信问问嫂嫂。”
“真的?”
“太好了!”
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穿着打扮?
众人顺着这个话题,亲亲热热地聊了起来,一时间,聚到庞盈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庞妍这个主人公反倒被冷落在一旁了。
甚至还有与庞妍关系亲近的好友对着她夸赞庞盈道:“以前都不知道,你们家竟然还有个这样有趣的姐妹!”
庞妍紧紧攥着帕子,看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庞盈,笑容越来越难看。
又是庞盈!怎么又是庞盈!?
自从二房回来,她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
终是看不得对方得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庞妍挤出一个笑来,走过去对庞盈道:“三妹妹,我叫厨房备了菜,你帮我去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庞盈还有方家姐妹和众人聊得正欢,此时被庞妍打断,庞盈还未来得及开口,方十五娘先不高兴了。
她在家素来得宠,此时也不惯着,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还是叫丫鬟去罢?”
方十六娘也听不惯庞妍的语气,拿帕子掩了掩嘴角,与姐姐一唱一和道:“二表姐这话说的,知道的是二表姐请妹妹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使唤下人呢。”
庞妍不喜庞盈,又怎么会看得惯她的娘家亲戚,听方家姐妹嘲讽,自然忍不住脾气,“我同我妹妹说话,有些人乱插什么嘴?”
庞盈本来都要起身应了,听庞妍这样说,本能地回护方家姐妹道:“二姐姐,方家二位表姐妹是客人。”
庞妍恼怒不已,脑子一热,竟冷冷一笑,不管不顾地吵了起来,“你是姓庞还是姓方?”
庞盈脸色一僵。
围观的人则面面相觑,都是掩不住的惊讶。
姐妹之间不合的并不少见,但自家姐妹在窝里怎么斗都行,闹到外人面前的可真不太多。
庞妍话说出口,也反应过来不合适了。她脸色难看,却不知如何开口补救。
庞雅本来在跟汤婵说话,后来也将注意力投向了这边,听见庞妍的话不由眼前一黑。
怎么就不能缝上庞妍这张嘴?
但庞雅明白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这个道理,再怎么不满,还是连忙出言解围,“二妹妹,我去看看吧。”
庞盈也待不下去了,跟着庞雅起身,“我跟大姐姐一起去。”
今日来的客人毕竟都跟庆祥侯府关系亲近,众人各自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这茬岔了过去。
最终宴席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庆祥侯府的姑娘这次算是出了风头,却是一个谁都不想出的风头。
福禧堂里,庞家四位姑娘并着汤婵跪在老夫人面前。
“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算了,”素来笑眯眯地老夫人这次怫然不悦,沉声训斥,“如今倒好,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经此一事,庆祥侯府二姑娘不友爱姐妹的跋扈名声算是传了出去,多少人提起来,就是带着意味深长说,庞二姑娘好生威风,真是长了见识。
庞妍像是羽毛被打湿的小鸡,没了平日半点的张扬,只倔强的抿着嘴,不肯开口服输。
侯夫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在老夫人面前认错,“是媳妇失职,没能教导好女儿……”
“你确实失职。”老夫人冷冷道,“妍姐儿去跪三天祠堂,禁足院里三个月,抄女德女诫,盈姐儿跪一天,禁足两个月,好生反省。其他几个人也都别出门了,好好在家里呆着避避风头吧。”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二夫人简直要恨死连累庞盈的庞妍了,“老祖宗,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妍姐儿不对……”
要不是庞妍挑事又出口不逊,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女儿名声不好,家里其他女儿逃得掉吗?”老夫人抬起眼皮看她,冷声问道,“还是你觉得盈姐儿有个名声不好的姐妹很光荣?”
二夫人张了张口又闭上,不知是没得争辩,还是不敢争辩。
“再者,你觉得盈姐儿一点儿没错?”老夫人又看向庞盈,“盈姐儿,你自己说。”
庞盈咬着嘴唇,实在想不到自己有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许是二姐姐同方家表姐吵起来时,应当向着二姐姐?
可她与二姐姐素来不合,感情上自然是同表姐妹更加亲近,再者说,总不能任由表姐妹替自己挨骂吧?
老夫人见她依旧不解,不由叹了口气:“妍姐儿的席,你就非得要出个风头吗?”
庞盈一愣,随即哑然。
“是孙女考虑不周。”庞盈低声道。
见她认错,老夫人也没有揪着不放,她疲累地闭了眼,“行了,都下去吧。”
“这天气是愈发冷了。”
刚进十月,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汤婵兴致大发,开窗观赏景色,结果没一会儿,就被北风成了傻子。
她吸了吸冻红的鼻尖,灰溜溜地抬手关上了窗户。
窗户被留出一条缝隙,传来呼呼的风声,屋里燃着炭盆,不时发出劈啪的轻微声响。
小丫头双巧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汤婵,不像看主子,倒像看着不懂事不听劝非要闹的熊孩子,“早就跟您说啦!”
汤婵长叹一口气,认命地窝回到暖炕上瘫着,“这不是太无聊了嘛。”
距离二姑娘庞妍生辰宴上同庞盈起争执、老夫人生气下达禁足令已经半个来月了。
一开始,汤婵本来没把禁足太当回事。
想当年工作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天天都梦想辞职,先宅在家里当个一整年废物再说。
谁还不是个死宅了咋滴?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有互联网的宅跟没有互联网的宅是两码事!
没有电子榨菜打发时间,时间的尺度明显拉长,宅在小院的日子很快就乏味起来。
她连打发时间的闲书都没得看——话本子在内宅是禁物,闺阁小姐是决不许看的,按汤母的话说,“都是些书生意淫,什么相府千金爱慕落魄书生,不顾闺誉与其幽会,谁家爱重自身的好姑娘会做出这种事来?再不就是讲些秽乱不堪的民间事,好人家的姑娘可不许沾染”,唯恐天真的少女移了性情。
侯府长辈自然也都是这个想法,宅门规矩森严,汤婵想偷渡话本子进内宅都做不到。
看着汤婵双目无神又空虚的样子,双巧掩着嘴笑,她知道汤婵性格随和,如今打趣起来不带犹豫的,“要不禁足怎么能算是惩罚呢?”
“哎,是我天真了。”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来了,是来送东西的,“老夫人叫送来的金乳酥,配着刚煮好的杏仁茶,给表姑娘尝尝。”
秋月打开食盒一看,“呀,还是热的呢,姑娘要不要用些?”
“唔,也好。”
汤婵慢腾腾地爬起来。虽然燃着炭盆,但屋里没有地龙,温度一直不算很高,汤婵也不下地,就在炕上摆了了个小炕桌,披着衣服准备就这么吃。
秋月动作麻利地将东西摆到桌上,汤婵眼尖地发现她的手指有一些红肿的斑块,眉头蹙起,“你手怎么了?长冻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