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对她笨拙的讨好,给她买礼物、甚至送她亲手雕刻的簪子,德音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动容是假的,对杜怀岳的畏惧也慢慢淡去。
然而不幸的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初印象非常负面时,日后相处间一丁点不顺心的小事,也会变得愈发难以忍受。
杜怀岳好武,为人粗糙不甚讲究,平日在军营里操练,时常一身汗味回来,吃饭也因为在军营养成了不好的习惯,跟打仗一样特别着急,甚至偶尔扒起饭来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洁精致的德音实在接受不了。
这些也都还罢了,但压死骆驼的稻草,还是晚上的那点事。
杜怀岳太年轻了,晚上与心悦之人同床共枕,又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怎么可能忍得住?
至于德音,她也想尽快有个自己的孩子,面对丈夫的求欢,德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调节心态接受。
然而第一次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德音越是紧张,身体就越是打不开,最后变得更痛。
几次之后,情况不止没有缓解,反而愈加严重。
德音对同床这件事是又厌恶又惧怕,她的情绪传递给杜怀岳,导致每次最后都是半途而废。
到了后来,杜怀岳也放弃了。
“你是不是没看上我?”
种种迹象落在杜怀岳眼里,只能让他以为妻子是厌恶自己,杜怀岳黑着脸,没忍住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面对丈夫的诘问,德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杜怀岳看到妻子的眼泪,沉默下床,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开始了冷战。
德音想缓和两人的关系,杜家也不能断了香火,她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给杜怀岳纳妾。
在汤婵的柔声询问下,德音将事情断断续续都说了。
汤婵听了,很是认真地道:“若你真的不喜欢他,不如及时止损,尽早和离。”
这话让以为汤婵会跟嫂嫂一样劝她忍忍,生下孩子再说的德音吃了一惊,一时连哭都忘了。
她连连摇头,怎么能轻易和离呢?
德音知道,娘家定然不会嫌弃她,但她已经给家人添了太多麻烦,怎么能继续如此厚颜?
更何况杜家没有对她不住,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是她接受
不了,不能怪他。
见德音低下了头,汤婵猜到她的想法,“你觉得那事上,是你不对?”
德音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这个说法,汤婵不客气地道:“不是你的错,是他技术太差。”
德音闻言,不由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啊?”
这事闹的……
解家跟杜家亲事定下的时间比较早,杜家为表示对德音的敬重,没有给杜怀岳备过通房,所以杜怀岳是个实打实的初哥。
这个年代信息又不发达,春宫图册只有怎么做,完全没有讲该怎么取悦女性,这就导致愣头青技术太差。
德音就更不用提,纯洁无瑕的白纸一张。
男女双方都指望不上,德音还对男方怀有害怕的情绪,第一回 的惨烈完全可以预见。
更糟糕的是德音自此生出了应激反应,杜怀岳又不知道如何正确抚慰,恶性循环,德音只会越来越难受。
“德音,咱们这是说私密话,不必隐瞒,你实话跟小婶婶说,还想跟他继续过吗?”
怕德音太懂事,不愿实话实话,汤婵特意补充道:“你小叔叔每天忙得不着家,好不容易官做到这么大,不是让侄女受委屈的。”
德音面露犹豫,最后还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杜怀岳的努力她看在眼里,故而她从没有想过索性和离了之,而是也想试着经营这份关系。
给杜怀岳纳妾,其实就是德音想要示好才想到的主意,只是这主意着实不怎么样就是。
这个年头,和离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心里敏感些的姑娘,很容易被流言蜚语压垮。汤婵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能给德音太多压力。
“也好,”汤婵说,“如果你们真的合不来,只要你跟小婶婶说,小婶婶一定想办法让你和离,但你要是想和他继续试试,有些事你得知道。”
说着,她屏退众人,仔仔细细把男女之事跟德音当上课一样讲了。
德音本来心里翻涌着各种情绪,结果一听汤婵开口便是虎狼之词,她就什么都忘了,脸唰地一下红成了苹果,肉眼可见地往外冒热气。
“小婶婶!”
汤婵没在意她的打断,只夷然自若地同德音讲生理学上的知识。
男女的生理结构、如何获得快感、需要注意的卫生、怀孕的原理……德音渐渐被汤婵的淡然镇定所感染了,她惊奇地发现,当这些东西被以一种就事论事的口吻讲述出来的时候,其中自带的狎昵似乎就消失了。
虽然不能完全收起羞赧,但害羞的同时,德音不再逃避,而是认真听了进去。
汤婵说到兴处,还把自己珍藏的小颜色书拿出来,指着插图给德音做示范,看得德音瞠目结舌。
小婶婶……好厉害……
不过小婶婶这个样子,小叔叔知道吗?
……天,自己在想些什么,快别想了!
“总之,这事如果做得好,是很得趣甚至很快活的。”
最后,汤婵总结陈词,还不忘嘱咐德音,“自然,你若是讨厌他,咱们也不必非跟他做这事,一切都看你的想法。”
德音攥着帕子,红着脸点点头。
她心里早先的彷徨已经去了大半,转而涌上了阵阵暖意——小婶婶强调了许多次,会完全站在她这边,有着这样的支持,她愈发觉得心安。
“至于他的其他毛病,”汤婵想了想,继续说,“虽然我的发言权可能不大,但我觉得婚姻里头,第一件事是坦诚相待。”
她细细跟德音说道:“杜怀岳那人粗豪鲁直,看着就不像个聪明的,你心里想什么,得把话跟他说明白,不然就那么个傻大个儿,哪里会懂女儿家的锦绣心思?”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以都跟他说清楚。比如你不喜欢他身上的汗味,就让他洗干净再上床,不喜欢他吃饭粗鲁,就让他细嚼慢咽,告诉他你不喜跟他同床,不是因为真的厌恶他,而是你太疼了,让他慢点来。”
这些话对于德音来说,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她听得不自觉失态,微微张开了嘴,说不出话来。
在德音原先的观念里,夫为妻纲,“为之纲者,为之天也”,妻子该做的便是尽力迎合顺从丈夫。
可小婶婶现在说,原来她也是可以提要求的?
被塞了一脑袋惊世骇俗的话,德音恍恍惚惚地跟小婶婶告辞,回到了杜家。
她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一整天做事都心不在焉。
直到傍晚,杜怀岳回来了。
他的脸紧紧板着,虽然五官俊朗,但脸部线条刚毅,肤色又黑,这么个表情,小孩子看到都会害怕。
好在经过多日相处,德音总算不会在他黑脸时太过惶恐,只听杜怀岳沉声道:“我回来拿点东西。”
说着便自顾自去找东西了。
德音捏紧了袖中绣帕,心中来回拉扯。
要说小婶婶教她的那些话吗?
等杜怀岳拿了东西出来,见妻子始终一言不发,眼底不禁划过失望,高大的身躯似乎都落魄了几分。
他抬步向外走,却突然听到一句磕磕巴巴的问话。
“等,等会儿你还回来吗?”
杜怀岳愣了,“什,什么?”
德音咬着唇,“若你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杜怀岳心中一沉,随即生出懊恼与不安。
难道是德音再也忍受不了,要跟他摊牌?
然而杜怀岳心中越是难受,面上就板得愈发紧。
“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吧。”
德音欲言又止,决定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你,你吃过饭了吗?”
嗯?杜怀岳摸不着头脑,“还没有。”
德音:“那咱们先吃饭吧。”
杜怀岳有点儿惊喜,但又害怕这是最后的温柔,就什么都没说,忐忑地沉默坐下。
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很快,下人摆上了膳食。
小夫妻相对而坐,屋中很是安静,直到杜怀岳开始端起碗扒饭。
拿起筷子之后,杜怀岳就不再想别的,一心一意用膳,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弱弱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吃饭这么着急?”
杜怀岳吃饭习惯不好,总跟打仗一样,还经常发出声音,德音已经苦恼很久。她鼓足勇气问:“不可以慢点吃吗?”
杜怀岳愣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说道:“我在军营里习惯了。军营里吃饭要靠抢,若是吃得不够快,抢不过别人的。”
不同于许多勋贵子弟,杜怀岳参军是从大头兵做起的。抢大锅饭的要义就是快准狠,他饭量又大,若是第一轮慢慢悠悠才吃完,根本抢不到第二轮。
虽然杜怀岳现在升职成了个小军官,但他很少开小灶。积习难改,哪怕不在军营,平时吃饭也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
这下轮到德音一怔,她之前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原来不是他天生礼仪不好,而是环境使然。
“可你现在在家里,我不会同你争抢,细嚼慢咽对身体好。”德音紧张地捏紧了筷子,“你那样发出声音,我听着不太习惯。”
杜怀岳一愣,随即恍然。
原来妻子一跟他在同一个饭桌上就如坐针毡,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妻子出身大家,精致讲究,仪态优美,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想是从没有遇到过他这般的粗人吧。
嫁给他这个武夫,妻子是不是很委屈?
杜怀岳突然有些食不知味,半是窘迫半是低落地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碗,开始回想儿时被教导的规矩,笨手笨脚慢慢吃饭——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杜怀岳不至于连这些基本礼仪都不懂,只不过后来进了军营,饿肚子的压力之下,几乎都忘光了而已。
德音见状,狠狠松了口气。
原来提出请求真的有用
她心中生出欢喜,想了想,主动给杜怀岳夹了一筷子菜。
杜怀岳看着碗里多出的时蔬愣住了,不由顺着筷子看向德音。
等等,事情好像跟自己想得有些不一样,妻子今天好像也有点不一样……
杜怀岳的心情忽然就升高了一大截,等吃过饭喝着茶,他便试探问道:“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第一步这样顺利,德音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干脆一鼓作气。
“你今天会留下吗?”
杜怀岳傻眼了,这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能留下?”
德音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一般开了口,向杜怀岳说小婶婶教给她的话。
“之前你弄得我特别痛……”
结果只说了半句,德音整个人就红透了,再说不下去,甚至羞得不敢看杜怀岳。
她说得没头没尾,但这般情态,杜怀岳再是迟钝,也没有不明白的。
他的脸也唰地红了,只不过肤色太深,看不太出来。
德音面色绯红地垂着头,显得愈发秀美,杜怀岳看着,脑子也成了浆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傻愣愣地问:“那怎,怎么样,你才会不痛?”
德音眼睫一颤,抬起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会听我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唯恐杜怀岳鄙夷她不庄重。
不过随即,德音就尽力定了定神。
小婶婶说了,若他敢嫌弃她不庄重,或者不愿意按她说的做,那就立马和离!
可杜怀岳哪会嫌弃,他整个人都被这样的惊喜砸傻了。
德音愿意跟他尝试,别说只是听她的话,杜怀岳现在高兴得上天给她摘星星都愿意。
“自然都听娘子的,”杜怀岳站起,一把横抱起德音,大步走向床榻,“还请娘子教我……”
“等,等等!”德音挣扎着阻止,“我去让人备热水,你,你把汗味洗干净了才可以上床!”
德音嗅觉比杜怀岳灵敏,她不说,杜怀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上有汗味。
糟了嫌弃,但杜怀岳没有丝毫不悦。
娘子这般仙女下凡似的人物,怎么精致讲究都是应该的。他颠颠儿地就下床往净房去了,“我这就去。”
德音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
她指尖揪着锦被上的鸳鸯刺绣,好像……确实没那么糟糕?
杜怀岳根本等不及热水烧好,正好如今天暖,他直接用常温的水上上下下好好洗了一遍,直到身上带了皂角的清香,才回到了正房。
朱红锦帐已经被放下,同外界隔绝出一个小小天地,烛光明亮,依稀可见帐内一抹倩影。
杜怀岳不自觉放轻手脚,悄悄闯了进去。
很快,锦帐中传出喁喁私语,再过了一会儿,帐摆流苏由缓至急地颤动起来。
汤婵迎来了一位访客,来者是德音身边的妈妈。
她把一扇刺绣台屏呈给了汤婵,笑着应道:“是,这是大姑奶奶亲手绣的,要送给夫人,她不好总回娘家,就派老奴走一趟。”
“有劳这位妈妈了。”
汤婵接过仔细一看,台屏尺寸不大,但制作很是精致,上头绣着喜鹊登梅图案。
喜鹊登梅是再好不过的意头,想来这是德音给她送信,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汤婵心里一松,不禁微微一笑。
送走婆子之后,将绣屏摆到了案几上。
案几上还摆着一个白瓷花瓶,里头插着两支盛放的槐花,散发出甘甜淡雅的清香。
这是徽音跟佳音小姐俩送来的,两人院里有一棵槐树,这个时节开得正盛,姐妹俩就各自摘了一支给汤婵送来。
如今汤婵渐渐品出了养小姑娘的乐趣,香香软软的小女孩,可以随意给她梳妆打扮,而且又听话又贴心。
“夫人,姑娘们来请安了。”
说曹操曹操到,到了姐妹俩放学的时辰,二人回家后来给汤婵问安。
姐妹俩一同进了屋,二人穿着新裁的夏日衫裙,梳着双丫髻,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远远看上去跟双胞胎似的。
汤婵把行礼的二人叫起来,让她们坐到小锦杌上说话。
“你们上学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徽音佳音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不过二人却有别的请求,佳音说道:“母亲,新来的琴艺先生说如果我们想,也可以向她学习。我们可以修习琴艺吗?”
汤婵闻言微微惊讶,“陆夫人这么快就已经找到新师傅了?”
之前授课的冯琴师听说是出身不大光彩,为人诟病,主动请了辞,没想到陆府这么快就找到了新老师。
孩子有兴趣,汤婵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正好学堂明日休息,汤婵就带着姐妹俩,来到京城最好的一家琴行选购古琴。
看姐妹俩略带兴奋试琴的模样,汤婵眼中带笑,不自觉回想起了一点往事。
小时候她被养父母呆去市里游玩,曾经路过一家卖古筝的琴行。
隔着玻璃,汤婵看到里面一个与她同龄的小姑娘正在试琴,她手指上绑着义甲,坐在古筝前弹琴的姿态特别好看。
父母见汤婵的目光停驻不动,便带她进了门。
筝声明亮灵透,行云流水,当时汤婵心中十分艳羡,也生出想要学古筝的想法。
但她知道,乐器价格不菲,请老师上课更是昂贵,家里没有经济条件供她学习这样的课外爱好,所以在父母询问的时候,汤婵摇了摇头。
她在心里想着,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学。
然而汤婵一直没能等来这个机会。她上学时没有条件,后来工作了以后实在太忙,下班时常常已经是半夜,连周末也要加班,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发展爱好。
忙忙碌碌到三十多岁,汤婵越来越觉得这种生活似乎没什么意思。幸好这些年的打拼不是一无是处,汤婵看着足够她在老家小县城躺平的存款,决定提前退休回到老家,放慢节奏好好生活。
她列了许多退休后必做清单,学一样乐器也在其中。
然后她就穿了……哎,往事不提也罢。
如今这年头,清单上许多事项已经作废,但学乐器这项并不受影响。
想做就做,回家之后,汤婵就准备给自己寻摸一位老师。
想到这儿,汤婵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把万能的宛姨娘召唤了出来。
瘦马出身的宛姨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道有没有空闲教教她。
等宛姨娘过来,汤婵把想学琴的事儿同她说了。
宛姨娘先是有些怔愣,夫人居然这样有闲情逸致?
不过随即她反应过来,也对,府中最耗费时间的杂事都是由她跟紫苏处理,夫人只要把关就好,每天可不就有了大把的空闲。
宛姨娘若有所思,是不是也该到了让紫苏独当一面的时候?
汤婵不知道宛姨娘也起了退休的心思,她问道:“琴太古雅,我这么个俗人怕是学不来,你觉得筝怎么样?”
宛姨娘回过神来,她善琵琶,琴和箫也算熟悉,但还真不太会弹筝。
思索片刻,宛姨娘如实说了,随后试着问道:“不如我给夫人推荐一个人?是我的一位老友,如今嫁做人妇,她在音律上天赋异禀,演奏堪称大家。”
汤婵闻言,自然应下,宛姨娘笑道:“我这便给她送信。”
冯纨到家的时候,儿子徵哥儿正在做饭。
他今年将将七岁,个头没有灶台高,踩着小凳子站在灶前,动作熟练地放菜翻炒。
“娘回来了?”
徵哥儿扭头看了一眼冯纨,动作不停,接着道:“娘您稍等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了。”
冯纨听得心里一暖,随即又是一疼。
她的儿子乖巧懂事又能干,小小年纪便贴心得不得了,简直像是来报恩一般,就是她没什么大能耐,孩子跟着她真是受苦了。
“我买了烧鹅,”冯纨举了举手里的荷叶包,从橱柜中拿了个干净的碗,将烧鹅装盘,“等会儿你多吃些。”
徵哥儿问:“哪里来的?”
冯纨笑着解释道:“今日去试用新活计,东家特别满意,给了不少赏钱。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就顺便去鸿兴楼买了一份回来。”
徵哥儿却是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又去了茶楼?”
有些茶楼的客人觉得光喝茶单调,
便会叫人唱曲或演奏助兴,娘亲辞去上一份活计之后,去茶楼卖艺是一个办法。
然而茶楼迎来送往,客人鱼龙混杂,娘亲这样的年轻女子,很容易受到纠缠,徵哥儿很难不担心娘亲的安危。
冯纨却笑道:“那间茶楼是庆祥侯府的生意,同一般的茶楼不一样,我不是给某个客人单独演奏,而是在台上弹给楼里全部人听,很是安全,你不要担心。”
“这样么?竟还有这样奇怪的地方。”
徵哥儿听她这样说,这才算是点了头。
冯纨莞尔。
话说着,徵哥儿做好了饭菜。
不过徵哥儿再厉害,此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年龄的限制在这里,他做不了太多菜,也做不得太精致的,这顿饭只有一菜一汤,外加冯纨买的一份烧鹅。
但这对二人来说足够了。
母子俩一起把饭菜盛好,端着菜出了厨房,摆到厅中的饭桌上。
冯纨家里不大,屋中家具也不多,虽不至于家徒四壁,但看着很有几分清贫,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
其实情况本不至于此,冯纨叹了口气,她的丈夫之前生病,耗尽了家中银钱,他们甚至变卖了不少家当,可惜最后依旧是没能将人救回来,丈夫撇下她跟徵哥儿,撒手人寰。
徵哥儿还太小,冯纨一个妇道人家,不得不抛头露面,出门养家。
她运气很好,因着乐技出色,很快就被聘作陆家女学堂的琴师,教学堂的女学生抚琴。
这对冯纨来说是最体面不过的活计,酬劳也很是丰厚,冯纨很是用心。
谁知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学堂里就流传起冯纨出身不干净的消息。
很可惜,这则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冯纨确实不是良家出身,她嫁人以前的经历不知怎么被人知晓,并且传了出去,冯纨无可辩驳。
冯纨的学生们都是大家闺秀,学生的长辈们听说竟是这样一个低贱之人给自家姑娘上课,哪里能够接受?不由纷纷跟聘用冯纨的陆夫人商量,想要辞退冯纨。
陆夫人虽然还未行动,但为了避免主家为难,冯纨选择主动请辞,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只是再想找到一份类似的活计就不容易了,冯纨只好打起卖艺的主意。
虽然期间遇到了不少困难,但冯纨为宽儿子的心,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直到今天,新活计有了眉目,冯纨的脸上总算带了几分真实的轻松笑意。
等吃完饭,冯纨赶着徵哥儿去睡午觉,自己则是收拾完碗筷,点了小火炉熬药。
早年一场风寒留下的病根,导致她身体不是太好,需要常年喝药。药材并不便宜,这也是冯纨家中情况这般局促的另一个原因。
刚熬好药,却突然听外头来了人敲门,“请问这里是冯娘子家吗?”
谁会来找她?
冯纨不由疑惑,因问话的是个年老的女声,冯纨没做防备,前去打开了房门。
门口是一位仆妇打扮的婆子,见到冯娘子露出笑意。
“这位便是冯娘子吧,我是刑部侍郎解大人府上伺候的,奉命给娘子带一封信来。”
冯纨不明所以,她跟解府又没什么交集,怎么会突……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接过了信,“有劳您跑一趟,进门喝完茶水再走吧。”
婆子摆手婉拒,“我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娘子若是看了信若是有答复,直接上门告知便可。”
冯纨应下,再次与婆子道谢后送走了她。
等婆子离开,冯纨展信一瞧,面露激动。
果然是宛君姐姐!
当初被行院的妈妈先后收养的时候,冯纨还不叫冯纨,宛姨娘那时候也用着另一个名字。
宛姨娘自小相貌出色,被妈妈寄予厚望,作为头牌培养,冯纨小时候是个美人胚子,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却是越来越普通,妈妈便耳提面命,叫她苦练乐技。
后来宛姨娘“出阁”,冯纨则是没能寻到合适的夫主,被卖到了花楼做琴师,二人就此失去联络。冯纨在花楼认识了后来的丈夫,同样也是琴师,二人志趣相投,成为知音好友,一同给她凑齐了赎身的银钱,就此安家。
有一次冯纨到一家店里买琴弦,竟然偶遇了正好来修理乐器的宛姨娘,昔日故人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多年过去,二人都改名换姓,这次偶遇之后,才重新有了联系。
但当时宛姨娘身处后宅,头上还有主母,不便与冯纨时常联络,二人已经许久未通过信了。
从回忆中抽身,冯纨开始读信,读着读着,不由怔忪的表情。
宛姐姐不知道她身边种种变故,只以为她还是人妇,说她如今的主母解二夫人想要学筝,正在寻老师,问她有没有兴趣。
做女先生自然要比外出卖艺体面的多,可她的出身已经惹过一次麻烦,若是解二夫人日后知晓……
似是知道冯纨的顾虑,宛姨娘在信中特意道,二夫人性子极好,且与常人不同,从不以出身看人,哪怕在宛姨娘坦露身份之后,她对宛姨娘态度依旧如一,让冯纨放心。
原来是这样……宛姐姐遇到这样一位主母,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那么她要去试试吗?
这时徵哥儿醒来,看见冯纨正握着信纸发呆,不由问道:“娘,出什么事了?”
冯纨回过神来,“不是坏事。”
她看向徵哥儿,本来还在心中纠结,但为了儿子,冯纨最终下决心去看看。
冯纨笑道:“是娘的一位故识,对娘很是照顾,写信来给娘介绍活计呢。”
徵哥儿问:“那娘要去吗?”
冯纨点了点头。
她依来送信的婆子所说,给解府递了拜帖,约好上门见面的日子。
得知对方竟是解家,徵哥儿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冯纨注意到,不由问道:“怎么了?”
徵哥儿摇了摇头,“没事。”
冯纨带徵哥儿求见时,汤婵正在检查徽音姐妹俩的课业。
姐妹俩完成得很好,汤婵不吝好话,夸得佳音小脸通红,止不住得高兴,徽音也很不自在,不过眼神微亮地轻轻抿着唇。
得知冯纨到了,汤婵便让母子二人进来。
等看清来人,汤婵眼前不由一亮。
女子才二十多岁的模样,长相虽然不算多么出色,但胜在气质绝佳。
美人的朋友也是美人,汤婵正要开口招呼,徽音却认出了跟在冯纨身边的徵哥儿,不由惊讶脱口问道:“是你?”
这不是那天在陆府巷口出看到的被欺负的小孩?
汤婵意外地看了看徽音,“你们认得?”
徽音说完,就觉得自己似乎是抢话了,脸颊微红,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还是佳音坦然道:“不认识,只是见过一面。”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冯纨一怔。
她对这事还有些印象,有一天徵哥儿浑身脏兮兮地找来,却是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不慎摔了一跤,冯纨现在这才知道,她还连累儿子遭受过这种事情。
冯纨心中愈发愧疚,与此同时,对着心怀善意的解家母女就更有好感。
汤婵听罢笑道:“真是好巧,原来还有这般渊源。”
佳音没有明着说出来徵哥儿为什么会被欺负,汤婵就只作不知。等孩子们被带下去自去玩
耍后,汤婵笑着对冯纨道:“娘子应该已经从宛娘处得知,我想聘位老师,教我奏筝吧?只不过我是万不及娘子之前学生的聪慧,学琴也只为悦己,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娘子若不嫌弃我是朽木,便可以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