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婵接过点了点头,送汤母回去了。
转日到了亲迎礼,天还未亮,汤婵就被叫了起来。
知道今日要早起,汤婵昨晚睡得很早,而且睡眠质量不错,此时抬手打了个哈欠,很快就清醒了。
她刚起身,汤母就到了。
今日是女儿的大喜日子,汤母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一身赭红色二色金福寿纹袄裙,带着珍珠头面,精致的妆容很提精气神。
寡居之后,汤母很少穿这样喜庆的颜色,汤婵眼前一亮,“您今天气色看着真好啊!”
汤母被她夸得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别贫了,快去沐浴。”
等从头到脚洗过一遍出来,侯夫人与二夫人引着全福夫人到了。
今日宴请宾客等事宜是她俩在管,二人把全福夫人送到,跟汤婵问候了两句话便出去继续忙活。
表妹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抵达,全福夫人说着吉祥话,给汤婵开脸、上妆、梳头盘发。
随后汤婵换上了嫁衣。
上穿交领长袄,下着马面裙,外罩对襟大红袖衫,披霞帔,戴凤冠,当汤婵穿着这身站在汤母面前时,汤母一下就落了泪。
“不是吧,”汤婵故作调侃,“这么好看的衣裳,我穿着会把人丑哭吗?”
汤母一下子被她带偏,不由哭笑不得。
她抬手打了汤婵一下,“不知羞!”
虽是出嫁这种大事,但汤婵太过没心没肺,别说哭嫁,现在还能嘻嘻哈哈开玩笑。
太阳渐渐升起,冬日明媚的阳光落在囍字上,随着鞭炮声音传进内院,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姑爷被侯爷跟二老爷迎进来了!”
“世子拦了姑爷做催妆诗,结果被姑爷瞪了回去,不过最后姑爷的好友,一位姓叶的大人帮忙做了几首,大家都在说写得好呢!”
“外头开席了!”
跑腿的小丫鬟们时时留意着外院的动静,随后跑来内院送信。听到外头开始吃席,汤婵也觉得肚子饿了。
但汤母怕她婚礼中途想要如厕,只许她吃了几个饺子垫垫,也没有让她喝水。
汤婵懂这个道理,只好硬挺着,倒盼望着时间快些过去。
太阳渐渐西移,鞭炮声再响,吉时总算到了。
汤婵在汤母身前跪下磕了个头,替这副身体还生恩。
汤母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素来跟汤婵交好的庞盈也泛起泪花,抱上来舍不得撒手。
“好啦,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汤婵拍了拍庞盈,温声说道。
这话也是一起安慰汤母,虽然效果好像并不大。
庞盈扁了扁嘴,知道不能耽误吉时,总算松开了手,“以后要常出来玩啊!”
嫁人之后,规矩的束缚比起做姑娘时只多不少,但汤婵没有说这个扫兴,只笑着颔首,“我尽量。”
汤母亲手为汤婵盖上盖头,她的视线里落下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随即汤婵被喜娘小心扶到正堂,手里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是喜绸。
另一端自然是在婚礼另一个主角的手上,汤婵脑中划过一张惊天俊脸,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丑男和帅哥都会出轨,还是选帅哥吧,至少养眼。
给长辈们依次行过礼,听过长辈训诫,汤婵被引领着走出正门,上了花轿。
一路到了解府,花轿停下,鞭炮声、宾客喧闹声传入耳畔。
汤婵被搀扶出来,依旧是喜绸连着她跟解瑨,汤婵被引着迈进正堂。
随着唱礼,新人拜堂,汤婵除了脚下一点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但想来面前的应该是解太夫人与解瑨父亲的牌位。
拜堂礼成,汤婵被送入新房,坐到喜床边。
忽得视线一亮,盖头被缓缓掀开,汤婵感受到无数不同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好奇,打量,审视,轻蔑,艳羡……
最明显的是一道冷淡的目光,汤婵抬眼看去,与目光的主人撞个正着。
男人高大挺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轮廓线条分明,相貌极为英俊,一身红色喜服更是平添几分艳色,只是他表情冷峻,眼神淡漠,似是要拒人千里之外。
……但也更加秀色可餐。
仙品啊仙品,汤婵微微一笑,对于颜狗来说,选择解瑨到底要比那个锦平侯愉快很多。
二人视线交错,解瑨感觉到了隐晦的打量。他眉心微动,刚要仔细看去确认什么,却见灯下的女子已经低下了头。
接下来是合卺礼,解瑨收回视线,从喜娘手里接过酒杯,递给汤婵。
汤婵动作微微一顿。
解瑨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大,手指瘦长,骨节分明,不仅执笔的指节处,虎口与掌心也有薄茧,手背青筋隐隐鼓起,一路延伸到红色袖子里。
不是那种修长如玉的漂亮,这是一双很有力量感的属于男人的手。
一天没怎么喝水了,汤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自己的酒杯递了过去。
二人交换,各自仰头,喝下了合卺酒。
合卺礼过,一碗饺子被端到汤婵面前。
喜娘夹起一个递过来,等汤婵咬了一口,喜气洋洋地问:“生不生?”
汤婵对这些习俗不以为然,但她脸上还是挂起了一个找不出错的羞涩微笑,“生。”
屋里传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许是没人敢闹解瑨的洞房,礼节一毕,宾客便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夫妻二人,解瑨依旧神色淡淡,“我去外头会宾客,你先梳洗吃些东西罢。”
汤婵应下。
等解瑨走了,汤婵最后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穿嫁衣的模样,便叫来秋月和双巧帮着梳洗换衣。
刚换好衣裳,便有解府的丫鬟送来了一桌席面,请汤婵用膳。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是提前吩咐下头准备的,就是不知道这样体贴的人是解瑨,还是解家的太夫人。
菜品非常丰盛,摆满了整个桌子,但汤婵饿了一天,此时反倒没什么胃口,只挑了几个清淡的菜品吃了。
想到秋月和双巧也都饿了一天,汤婵吃完饭,便打发她们先下去吃点东西。
两个丫鬟不肯,汤婵便示意那个来送菜的丫鬟就在门口,“有别人守着呢,没事。”
秋月和双巧这才应了。
新房里安静下来,喧闹声不断从外头传来,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汤婵想了想,叫来那位解府的丫鬟问道:“有酒吗?”
丫鬟微愣,但还是很快答道:“有
的,您要吗?”
汤婵点头,“麻烦送一壶过来。”
丫鬟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壶酒回来,介绍道:“夫人,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太夫人专为喜宴找来的,您尝尝。”
“有劳。”汤婵对她笑笑,“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丫鬟施礼告退,“奴婢就在门口,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
等丫鬟下去,汤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一入喉,汤婵眼睛便是一亮。
果然是好酒。
她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打量着新房的陈设。
除去装饰用的红色之外,房里没有什么颜色特别鲜亮的东西,家具色泽深沉,风格内敛低调,铺设简单但不简朴,都是些不张扬不夺目的好东西。
汤婵不由想到解瑨冷淡的脸,倒像是他的风格。
随即她动作慢了下来,最后摇了摇头,没忍住失笑出声。
万万没想到,她也有结婚一天。
汤婵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了大半壶,解瑨回来了。
他神色平静淡漠,若不是身上带着些许酒气,倒看不出喝了酒。
汤婵放下酒杯,扬起一个对着甲方的完美微笑,起身迎接,“可要让人伺候您洗漱?”
解瑨看到桌上的酒,眼里有一丝诧异,不过一闪即逝。
他淡淡道:“先不急,我有话同你说。”
汤婵眉头微挑,笑意不变,“正好,我也有话想问问您。”
新房里,龙凤喜烛静静燃烧,囍字下头,独处的新婚夫妻二人没有丝毫浓情蜜意,而是一副对坐谈判的架势。
解瑨微微抬眼,“你可是想问,我为何选你成亲?”
“我猜,应当与我不愿生育有关?”汤婵不答反问。
解瑨轻轻颔首,完全不意外于她的敏锐。“你需要一处安身立命,我也正好需要一位夫人打理内务,以你的聪慧,应该能领会我的意思。既应了这门婚事,我想你应当是同意了。”
“您说的没错。”汤婵微笑应道。
解瑨再次点头,却听汤婵继续道:“不过,这并不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解瑨再次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
但他很快恢复正常,给出答案,“不必精明强干,八面玲珑,只要谨守本分,不忤逆长辈,不苛待子女,不抹黑解家即可。”
“只是如此?”汤婵追问。
灯火映得她的眼睛晶亮,解瑨恍神了一瞬,颔首应道:“如此即可。”
汤婵唇边的笑意瞬间真切了几分。
不错,比她预想中的要好。
新任老板比预想中的容易沟通,也没有定下什么不切实际的KPI,这份工作很有摸鱼躺平的余地,汤婵非常满意他此时的开诚布公。
酒意似乎有点上头,汤婵噙着笑,视线从他英俊的脸和宽肩窄腰上隐晦地划过,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多了几分期待。
——希望等会儿他的表现也能让她满意。
“对了,”解瑨又想起什么,平静地补充道,“你既不愿要子嗣,我自然不会冒犯于你,这点你可以放心。”
汤婵视线一顿:?
等会儿,我放心什么?
他的意思是,不要孩子,就完全不做运动?
汤婵完美的笑容略微一僵。
这是从哪里出土的山顶洞人啊沃日!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她不死心,试图挣扎,低头羞涩状问道:“可若是不圆房……长辈处要如何交代?”
“不必担忧,”解瑨依旧是那副冷静的语气,“喜帕我会处理。”
“……”
思虑的可真是好生周全,汤婵气得咬了咬牙,随之而来的是哭笑不得。
怎么会有这么一板一眼的人?
她倒是也可以不管那么多,直接一点试试,但今天应该是解瑨第一次正眼看她,若她不管不顾,会把这个严正古板的老古董吓坏吧?
酒意蒸出来的一点冲动慢慢散了,思索了一会儿,汤婵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心思。
行吧,这样也好。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解瑨已经不在了。
昨日大婚之夜,解瑨自然不好歇在别处,二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解瑨坚守着他的承诺,躺得非常靠边,和靠里的汤婵似是隔着楚河汉界。
没有运动可做,汤婵只想好好睡觉。美酒助眠,她卷着棉被一裹,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眠睡到天亮,她裹着被子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他人呢?”
秋月告诉汤婵,“二爷去晨练了。”
汤婵挑了挑眉,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屋外踏了进来。
是解瑨。
分明是冬日,解瑨穿得却很单薄,利落的短衫勾勒出一副挺拔身材,身上似乎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气。
汤婵视线状若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腰身,低头问好,“您回来了。”
见汤婵已经醒了,解瑨冲她点了点头当作招呼,随即自然地稍微错开视线,“今日要奉茶认亲,早些起罢。”
汤婵感觉到对方礼貌地挪开目光,垂下眼睛看了看只穿着中衣的自己,眉毛又挑了挑。
丫鬟打来热水让汤婵梳洗,解瑨则是转到净房。
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齐整,汤婵则是刚刚坐到镜前绾发上妆。
解瑨没有催促,转身坐到外间榻上,随手拿了本书翻阅。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起,汤婵走到解瑨面前,“久等了。”
“无碍。”解瑨放下书起身,“走罢。”
不似江南园林一般的庆祥侯府,解府是个布局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共五进三跨,占地极大。
除了西路第一、二进被修成了花园,解府的每一路每一进都是一个单独院子。太夫人本来与丈夫住在中路第二进院,谢阁老去世以后,太夫人就搬到西路花园后面的松鹤堂颐养身体,正院自此空了下来。
解瑨的院子就在原来的正院后头,离松鹤堂不远,汤婵跟在解瑨后面缓步而行,很快就到了地方。
儿子新婚是喜事,太夫人早早便等在正堂。没用通报,解瑨和汤婵一到,守门的丫鬟就让二人进了门。
这是汤婵第二次见到太夫人,上一次还是在庞雅的喜宴上。
太夫人年过花甲,身材清瘦,气质典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饰品只有一支簪子、一双耳环与一对镯子,但三样成套,都是成色极为通透温润的白玉,华贵却不张扬。
汤婵想到解瑨屋子里的陈设风格,感觉摸到了一点脉门。母子两个一脉相承,好似都比较喜欢这种低调内敛、简单精致的路子。
丫鬟端了热茶过来,汤婵跟随解瑨恭敬跪在太夫人身前,端起茶盏敬给太夫人,“儿媳见过母亲。”
她穿着杏黄缂丝云纹银鼠袄,群青色织金马面裙,发髻间点缀着赤金红宝鬓花,一身打扮沉稳端庄却不沉闷,礼仪规范,举止得体,太夫人看着,心里不由点了点头。
她含笑接过汤婵敬来的茶,喝了一口表示满意,“地上凉,快起来罢。”
随后她从任妈妈手里接过早备好的礼,递给汤婵,笑着说道:“我年轻时的一些玩意儿,拿去玩罢。”
汤婵道谢接过。
府中只有老夫人一个长辈,汤婵敬过茶,随即便是小辈们给汤婵见礼了。
当年解瑨的兄长解磐夫妻意外去世,身后留下了一儿一女,儿子解桢今年二十,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两日特意告假,回家参加小叔叔的婚礼。
解桢已经在两年前成婚,妻子姓于。因两家母亲交好,二人自幼便相识,中间因解桢随祖母小叔回乡而分隔多年,再次相见时,两人已经从幼童长成少男少女,解桢见了于氏一面,便暗生情愫,后得太夫人成全,顺利娶于氏为妻。
自成婚以来,二人从未有红过一次脸,感情越发要好,认识的人都说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还未有子嗣。
夫妻俩并肩来到汤婵面前问安,青年端正,少妇温婉,果真很是般配。汤婵笑着应了,从秋月手里拿过预先备好的礼递了过去。
他俩之后便是解桢的嫡亲妹
妹,她闺名德音,今年十七,已经许了亲事,过年春天便该出嫁了。
德音相貌端秀,只是似乎很是内向腼腆,看人的眼神有些躲闪,话还没说,脸就先红透了,随即表情就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汤婵有些明悟,这姑娘,好像是个社恐……
她主动对德音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德音这才稍微放松下来,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抿唇小声道:“见过小婶婶。”
汤婵笑着回应,随即也送上了一份见面礼。
大房的子女见过,之后便是二房的子女要给汤婵敬茶了。
解瑨除了长女徽音与幼子解桓,还有一个庶出的次女佳音。徽音虚岁六岁,佳音比她小不到一年,二人被奶娘领着,给汤婵磕头。
两个小姑娘穿着样式类似的红色锦缎小袄,长得都很清秀可爱。看得出来,二人都是被好好教导过的大家闺秀,礼数十分周全,但到底年纪还小,不怎么懂得掩饰眼神,徽音看向汤婵的目光里透着不喜和防备,佳音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新嫡母,也有些警惕的意思。
这一切都被暗中看着的太夫人收进眼底,心里不由就叹了口气。
汤婵倒不至于跟小孩子过不去,换位思考一下,汤婵还挺能理解的,她毕竟是继母嘛,谁没听说过几个恶毒后妈的故事呢?
两个小丫头像是两只小仓鼠一般如临大敌,汤婵心里非但没觉得讨厌,反倒她俩这模样还挺有趣的,不由微微笑了笑。
她没想做讨人欢心的模范继母,也不指望继子女能对她这个继母多么感恩戴德,故而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笑着受了两个小姑娘的礼。
桓哥儿还是个不到周岁的奶娃娃,走还走不稳,只会咿咿呀呀,奶娘抱着他给汤婵行了礼,替他敬了茶。
汤婵一一接过三个孩子递上的茶盏,挨个抿了一口,随后送出了见面礼。
等一家人各自见完,众人起身出门,向位于解府东北处的小祠堂而去。
解家的祖籍在山西,京中解府的小祠堂并不是宗祠,只是用来供奉谢阁老以及解磐夫妻的牌位。
等解瑨与汤婵在牌位面前磕过头敬过茶,认亲礼总算走完了。
时辰已经不早,太夫人招呼着众人一起回松鹤堂用膳。
厨房早早就备好了菜品,太夫人一传菜,席面立刻就摆了上来。
汤婵昨天白天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吃得也不多,今天又折腾了一早上,如今早就饿了。
但是想到万恶的旧社会,婆婆还要给媳妇儿立规矩,汤婵心里重重唉了一声,起身准备站到太夫人身后帮她布菜。
没想到太夫人看出汤婵的打算,提前一步阻止了她,“坐下用膳罢。”
她温言笑道:“不必伺候我,咱们家不讲那么多规矩。”
汤婵一听,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既然太夫人客气,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多谢母亲体恤。”汤婵向太夫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随即就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
汤婵瞬间就感觉很多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
特别是还年轻的于氏跟德音,城府不深,看向汤婵的眼神透着一点尴尬,显然是没想到,这位新的小婶婶竟然这样实在。
要知道前头那位最是贤惠孝顺,侍奉太夫人极其尽心。太夫人喜静,不必小辈们每日来请安,一起用膳的机会也不算多,故而哪怕太夫人说过几次不必伺候,前头那位也一直恭恭敬敬地侍奉,后来太夫人见她坚持,才随她去了。
如今这位一对比,可有些过于鲜明……
汤婵见状,不由看向解瑨,想请示一下老板怎么说。
解瑨显然也被汤婵这一下整沉默了,刚想说什么,却听太夫人笑道:“都愣着作甚,再不吃,等会儿菜都要凉了。”
太夫人也有点没想到新儿媳会如此干脆,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说不用儿媳伺候,并不是真客气,所以并没有对汤婵生出不满,只是习惯了许茹娘的处处小心,遇上这么个实诚人,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么想着,太夫人思及某件事,不禁有些犹豫,但片刻后,她还是在心里摇了摇头。
等用完膳之后,太夫人便让其他人都回去,只留下了解瑨和汤婵。
她抿了口茶,缓声问二人道:“几个孩子的去处,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许茹娘离开之后,徽姐儿跟桓哥儿姐弟俩就被太夫人接到自己的屋里养着,佳音则是由生母段姨娘照顾。
如今汤婵已经进了门,按理说,至少嫡出的姐弟俩应该跟着她,但汤婵听出太夫人似乎话里有话,便笑着问道:“母亲的意思呢?”
太夫人看着她,眼神语气都很温和,尽量传递着善意,“我想着,要不徽姐儿跟桓哥儿,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
汤婵有些意外,解瑨也是微怔。
“不妥,”解瑨先开了口,皱着眉没有同意,照顾孩子费心费力,他很担心太夫人的身体,“您的身子受得住吗?”
“有那么多奶妈和丫鬟呢,我又累不着。”太夫人笑道,“我这里平时冷清得很,孩子在这儿,也能热闹热闹。”
解瑨欲言又止。
太夫人性子素来喜静,这个理由很有些牵强,但她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打定了主意。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一旁的汤婵。
太夫人的视线也随着解瑨转了过去。她还想跟汤婵解释一下她的用意,没想到汤婵直接就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母亲若是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我年纪轻,不懂事,更何况是教养孩子这样的大事,您若现在直接就让我接手,我反而要手忙脚乱呢。”
两个孩子的去处,太夫人不提,汤婵也会试探问问,看能不能将他们尽可能留在太夫人这里。没想到太夫人竟然会主动提起,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听了汤婵的话,太夫人的眉头便更舒展了几分。她柔声道:“你是我们解家认真挑出来的媳妇儿,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刚进门,事情太多,怕你一时顾不过来,等一切都理顺了,再让两个孩子跟着你也不迟。”
汤婵笑着点了点头,“母亲放心,我都懂的。”
从松鹤堂出来,天色变得有些阴沉。
北风忽起,汤婵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跟着解瑨往回走。二人步行在抄手游廊,下人们远远跟在后头。
解府的宅院修的古朴又大气,汤婵正四处赏着景,忽听一旁传来问话:“你为何不反对?”
汤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解瑨这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同意太夫人的提议。
她稍微侧过头看向解瑨,不答反问,“我为何要反对?”
解瑨沉默下来。
汤婵看他这模样倒笑了。
“您是不是担心,太夫人不许我抚养孩子,我会觉得太夫人是不信任我,从而对太夫人心生嫌隙?”
解瑨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把话说开,一时愣在那里。
“您放心,”汤婵眉眼弯弯,“抚养孩子这样大的责任,太夫人她老人家愿意主动帮忙,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生出不满呢。”
太夫人给她的理由,是觉得汤婵刚进门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但汤婵知道,太夫人这话未必完全就是全部,估摸着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徽姐儿跟佳姐儿对她怀有敌视,太夫人放不下心,又比如桓哥儿年纪太小,若在她这个继母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会很难说清,但不管坏的好的,汤婵都没什么所谓。
比起努力证明自己是个好继母,汤婵显然更愿意躺平摸鱼。
她语气里的轻松和高兴不似作假,解瑨不难听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
只是这样的心思,完全在解瑨的认知之外,解瑨一时之间犹有些不敢确定。
“若由母亲抚养孩子
,外人不免对你有不好的议论猜测,”解瑨问道,“即使这样,你也不在意?”
“名声都是身外物,”汤婵微笑道,“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解瑨不由怔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出神。
“说起来,我还以为您心里会有准备,”汤婵委婉提醒道,“当初我拒绝与您外甥的婚事,曾经说过我性子懒散。”
她顿了顿,看向解瑨,“若这不符合您的期望,我们可能需要好好谈一谈。”
解瑨回过神来,沉默片刻后颔首道:“我知晓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来通传,府上突然来人,有急事要找解瑨。
解瑨看向汤婵,汤婵十分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您去忙吧,我自己回去便是。”
解瑨转身去了外院,汤婵脚步轻松,溜溜达达回了院子。
院落面积很大,很是开阔,正房之外,另有东西耳房,东厢房是解瑨的书房,西厢房则是作库房之用。正房前静立着两棵老梅树,正值冬日,树木枯枝虬曲,身姿苍劲,带着说不出的古朴之意。
正房面阔五间,中间是三开间的明间,卧室则安置在东次间,再东边是净房。汤婵进屋坐下不一会儿,外头来禀,院里的下人们来拜见汤婵这个新主母了。
明间堂屋里,一众婆子丫鬟按等级站着。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岁不到二十,形容稳重的姑娘,汤婵认出她就是在新房里给她拿酒喝的丫鬟素心,看样子,她也是院里领头的大丫鬟了。
素心领着众人给汤婵行礼,“奴婢见过二夫人。”
“都起吧。”汤婵坐到上首,扫了一眼下头的人,看衣着,除了领头的大丫鬟,院里另配了二等丫鬟、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还有做杂活的粗使婆子各四个。
汤婵对素心点了点头,“说说院里的人和事吧。”
素心便为汤婵一一介绍起下头站着的人。院里的人员构成与汤婵所料不差,而素心也正是主管院中事宜的大丫鬟,位于东厢的内书房也是素心管着。
“二爷只在内院有书房吗?”汤婵没听素心提起到外院书房,开口问道。
“不是的,前院也有书房,”素心答道,“不过外书房不由奴婢经手,归二爷的小厮打理。”
汤婵了然。
她叫来秋月双巧并老夫人送来的两个丫鬟紫苏和紫竹,对素心道:“我身边就这四个大丫鬟,你们互相认一认。她们只负责我身边的事,至于院里的差事,就还是由你管着,有什么决断不了的再来禀我就是。”
下头人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喜。
新夫人没有将她们换掉放上自己人的意思,这让她们如何不高兴?
素心也是微微一怔。
她本来只是院里的二等丫鬟,在前任二夫人和离之后才被太夫人提拔上任,暂时管着院中事宜,之前,院里一直是由前任二夫人的大丫鬟萱草打理。
原以为她这领头的大丫鬟一职只能做到新夫人进门,没想到新夫人居然不将她换掉。
“解府调教出来的人,我相信都是好的,”汤婵虽然不打算变动人事,但该敲打的也得敲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们当中有谁不认真当差,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众人都从喜意中回过神来,连忙认真应道:“是。”
汤婵又看向素心,“你既是主事,若是下头人出问题,我也会找你问责,你可明白?”
素心心中一凛,“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