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侯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感慨道:“我还记得大侄子刚出生的时候呢,这一晃都要成家了。”
“日子可不就这样快?”侯夫人笑,她顿了顿,“骏哥儿都要成亲了,逸哥儿的亲事,是不是也该打算起来了?”
侯爷听出了她的试探之意,茶入口时咳了一下,颇有些手忙脚乱。
他表情有些不自在,“我知道你中意你娘家侄女儿……”
说着小心翼翼道:“芳姐儿不是不好,但逸哥儿是个爱玩的,芳姐儿年纪比逸哥儿小了不少,哪里管得住逸哥儿?我看还是找个年纪长几岁的,性子稳重些,制得住逸哥儿才好。”
侯夫人看起来不太高兴,“侯爷说这话可得小心,咱们家可住着客,‘年长几岁’、‘性子稳重’,不知道的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您中意婵姐儿呢。”
侯爷一愣,“婵姐儿?”
他瞧着侯夫人的脸色,“怎地,这里头有什么事?听你的意思不太中意?”
“倒也不是什么事,”侯夫人解释,“只是婵姐儿正当嫁,过年走亲的时候,也不止一个人问起是不是要说给逸哥儿。”
她叹了口气,“婵姐儿那姑娘,性情是极好的,只是亏在出身上了,不然能说个极好的人家。”
侯爷倒是顺着她的话琢磨了起来,“其实说给逸哥儿,也不是不行。出身低点就低点,咱们侯府不靠姻亲,同知根知底的亲戚结亲,比同那些虽是高门,但总不安分蹦跶招祸的人家强。”
“这哪行!”侯夫人剜了他一眼,“给继子说这样的姑娘当媳妇,外人瞧着像什么样子?怕要背后说我这个继母不上心了!”
“再说芳姐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知根知底,哪里比婵姐儿差了?”
庞侯爷噎了一下,讪讪道:“这不是觉得性格不合吗?”
侯夫人不高兴,“还未相处,侯爷便知道性格不合了?”
庞侯爷一噎,他说不过侯夫人,使出了万能招数——推给老夫人,“……回头看老太太怎么说吧。”
说完便站起身来,咳了两声,落荒而逃,“我明天有事,今儿就在外院歇了。”
侯夫人看着侯爷背影走远,收了脸上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坐回去。
她看了一眼角落等候差遣的丫鬟,勾起唇角。
就像她有办法得知老夫人院里的消息一样,侯夫人这里一点风吹草动,也能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若是知道她这么看不中汤家丫头,老太太会很乐意跟她作对的。
花园里的杏花含苞待放时,侯府迎来了一件大喜事,大少爷庞骏要成亲了。
不像庞逸总在内宅混,二房几个儿子都是上进的苗子,整日读书习武,跟亲的堂姐妹们都不太相熟,跟汤婵这个隔了几层的就更是如此。
而且因着二夫人,汤婵故意避嫌,在侯府住了这么久,她并没有见过庞骏几回。
但这完全不耽误汤婵凑热闹。
到了亲迎这日,侯府高朋满座,盛况空前。
人逢喜事精神爽,新郎官庞骏穿着大红喜服,普通周正的长相平添了三份帅气,二夫人容光焕发,拉着高大的儿子不断地瞧。
钱家祖籍江南,家中豪富,不像一般远嫁的姑娘穿着嫁衣上船,钱家在京里置了宅子,母亲兄长都跟着上京,钱家姑娘就从自家宅子出嫁。
朱漆大门前,大红灯笼随风摇摆,随着鞭炮声响起,庞骏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花轿,将新娘迎回了侯府。
拜过堂,新娘被送进洞房。
汤婵与庞家表妹们一同坐在新房,看着庞骏挑开新娘的盖头。
小夫妻对视一眼,庞骏面庞染上红晕,新娘羞涩地低下了头。
新娘画着厚厚的妆面,直到第二天认亲,汤婵才看清楚新娘的长相。
只见她十七八岁年纪,个头不高,身段苗条,细眉细眼,皮肤白皙,说话柔声细语,温婉如水。
果真是江南姑娘。
汤婵觉着有趣,精明强干的二夫人
竟给儿子挑了个这样的儿媳,就是不知道她的处事手段是不是同外表一样柔顺。
新晋的大少奶奶钱氏举止恭敬,给长辈磕头敬茶,送上针线,随后给各位叔叔和小姑子送了见面礼,想来是做足了功课,连汤婵也有份。
钱家果真是资产丰厚,汤婵收到了一只水头很不错的玉镯子,庞家几位正经小姑子得的只有更好,少爷们则各自得了一方上好的歙砚,都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
二夫人脸色露出得意之色,媳妇给自己涨了面子呢。
老夫人也满意颔首,庞骏虽不是亲生血脉,但到底是孙辈第一个媳妇,意义非凡。
她对钱氏柔声道:“你昨日新嫁,定然累得不轻,早些回去歇着吧。”
钱氏恭谨应下,同庞骏和二老爷夫妻告退了。
送走夫君,钱氏放松了有些酸痛的身子,靠在榻上舒了口气。
奶娘王妈妈自幼照顾钱氏,早将钱氏当做女儿疼爱,见钱氏满脸疲色,不由心疼道:“姑娘,要不休息睡一觉吧。”
钱氏却提醒道:“妈妈,该改口了。”
王妈妈反应过来,“是,大少奶奶。”
钱氏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却听外头通报,二夫人来了。
钱氏脸色一变,立刻挺直腰板起身,快步上前迎接二夫人。
“母亲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传人叫媳妇便是,怎么好劳动您亲自跑一趟。”
二夫人听到钱氏的称呼,心里本就高兴,听完后半句,不由更满意了。
她掩嘴笑道:“你是新嫁娘,昨日定然劳累,我这做母亲的,也得替儿子体恤体恤你呀。”
话里不乏打趣之意,直叫钱氏红了面颊,“母亲!”
不过羞赧之余,钱氏初嫁的忐忑之情也去了不少。
虽说待嫁闺中时,钱氏能感觉到未来婆婆对自己的喜爱之情,但她始终担忧真正嫁进婆家后会有所变化。不过如今来看,她着实不必忧心,侯府的各位长辈都很和善,包括刚刚敬茶时的老夫人,看着也很好相处。
二夫人确实对这个新媳妇很满意,走这一趟就是特意来关心一下。
钱氏十分感动,“有劳母亲惦念,媳妇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二夫人笑,“若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找我便是。”
钱氏点了点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的神情一闪而过。
二夫人捕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怎么了?”
钱氏有些犹疑地道:“母亲,汤家那位表姐……”
二夫人面露恍然之色。
对于新妇来说,最警惕的人事物之一莫过于寄居在夫君家中各式各样的表姑娘了。
二夫人介绍了汤婵的来历,而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她跟骏哥儿没什么往来,倒是跟世子比较熟悉呢……”
钱氏微微睁大了眼。
二夫人婆媳正讨论的庞逸正赖在老夫人房里,跟老夫人撒娇卖乖。
钱氏认亲之后,其他人都各回各院,只有庞逸留了下来。
老夫人眯着眼睛瞧他,“你这皮猴儿,最近怎地如此乖觉?”
庞逸嬉皮笑脸的,“这不是有事情要求老祖宗嘛?”
他凑到老夫人跟前讨好笑道:“上回跟您说的事儿,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庞逸最近就求了一件事,他的亲事。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却听庞逸抢先道:“老祖宗您先别骂!我有话要说!”
他挠了挠脸,小声道:“我爹前日找我透风,说我的婚事在即,母亲看中谭家三表妹,让我有个准备……”
老夫人眉头一动。
她想到了前些日子大房递来的消息,“侯爷跟侯夫人谈论起世子的婚事,侯爷不排斥世子娶表姑娘为妻,侯夫人却十分不喜……”
怪不得这段日子,诚勤伯夫人隔三岔五带着谭家芳姐儿来做客……看来老大媳妇儿这是等不得了。
老夫人念头多番转过,片刻后,她看向庞逸,“我问你,你是当真看中了婵姐儿?”
庞逸耳根一红。
他跟表姐性情相投,吃喝玩乐都有话聊,反正总是要比谭家表妹合得来的……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老夫人不由想起刚刚这小子见着婵姐儿,也是这副德行。
她心中微叹,“好了,我知晓了,我会考虑。”
庞逸一喜,连忙躬身作揖,“谢老祖宗!”
“行了行了,就知道作怪。”
老夫人没眼看他,抬手撵人,庞逸笑嘻嘻地告退了。
等庞逸走后,老夫人闭上眼睛,手上摩挲着紫檀手串,心中不断思索考量。
过了一会儿,她对一直候在一旁的任妈妈道:“回头叫惠娘单独来给我请个安。”
任妈妈心中一凛,“是。”
看来表姑娘,还真是要有大造化了……
外间,丫鬟春杏拎着茶壶悄悄退下,来到茶水间。
一进门,便看到一个熟人正与老夫人的大丫鬟春草抢活,“姐姐歇着,送茶点这样的小事,哪用姐姐跑一趟,让我来就可以了。”
“春桃妹妹客气了,”春草微笑着婉拒,“老夫人指名要我做的事,哪里好劳烦妹妹?”
春草说完便离开了,春桃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地跺了一脚。
自从春桃回到老夫人院里,一切便变得不对劲了。
早在她去湛露院伺候时,她的位置便被人顶了下去,后来老夫人虽然让她回来,却忘了指派她的位置。
最开始春桃不以为意,只要多在老夫人面前伺候,总能让她找到机会。
然而如今已经快两个月过去,春草春芽几个可恶的大丫鬟,怕自己得了老夫人的好,竟是严防死守,她硬是没能在老夫人眼前出现!
想到这里,春桃愈发急切,若一直是个边缘人,那她回来有什么意义?
“呦,这不是春桃姐姐嘛。”
耳边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春桃转头,便看见了自己原先的死对头春杏。
以前二人同为二等丫鬟,素来不合,可如今春杏已经升到一等,春桃却连老夫人的面都见不到。
她脸色阴沉沉地吐出几个字,“小人得志!”
春杏毫不在意,春桃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被人收拾了还毫无所觉呢!
“你还不知道吧?”春杏幸灾乐祸,“你瞧不上的那位表姑娘,就要嫁给世子爷做夫人了!”
春桃脸色骤变,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春杏掩唇轻笑,“也是,你一个进不了屋伺候的,当然不知道了。”
春桃死死咬着牙,“不可能,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
春杏凑近春桃,声音似毒蛇一般,“你是不是很疑惑,怎么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回来了,老夫人却不用你?”
“你以为是我们这些‘小人’忌惮你、排挤你,我好心告诉你,大错特错!”
“你该在表姑娘身边伺候,却整日往老夫人院里跑。这样不守本分、不敬主子的奴才,老夫人又怎么会接着重用你!”
看着春桃一脸惨白的模样,春杏哼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走了。
汤婵差点把刚入口的茶喷出来,“让我嫁表弟?”
“是,”汤母也是有些懵的,“今日老夫人找我说话,问我觉得逸哥儿怎么样……”
她本来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单纯以长辈的身份将庞逸一通夸赞——嘴甜、孝顺、会来事儿、长得也俊的少年人,谁能不喜爱呢?
老夫人听着更满意了,向汤母透了口风,说很是看好婵姐儿。
汤母听了这话,简直以为自己犹在梦中,完全不敢相信。
来京之前,她是做梦都不敢想让女儿嫁给逸哥儿的,那可是未来的庆祥侯!
若是汤父还在,兴许还有一点极小的可能,可汤父已经去了,光靠着那一点血缘关系,怎么可能高攀得上?
没想到老夫人真的看中了婵姐儿!
是了,老夫人看中的是婵姐儿这个人,若是宝蝉……
饶是汤母,也不得不承认,换了自家宝蝉,怕是入不得老夫人的眼。
想到这儿,汤母欣喜的心情里不由带上了复杂。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汤婵却顾不上体会汤母复杂的心情,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事绝对不行!”
不提血缘关系,庞逸只有十六七岁,才高中生的年纪,汤婵哪里下得去口。
她再没有节操也不搞未成年的啊!
更重要的是,汤婵不想生孩子,可人家家里是真的有爵位要继承。
庞逸一个挺好的小少年,汤婵总不能害人家
断了爵位继承吧?
自家事自家知,汤婵如今就是一条只想躺平的咸鱼,找什么正经人都是坑了人家。
汤母哪里知道汤婵的想法,虽然想起宝蝉,汤母心里不免五味杂陈,但与汤婵相处大半年下来,也对这个便宜女儿有了感情,自然也是盼着汤婵好的。
若是能成,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
见汤婵很是反感的模样,汤母不由蹙起眉头,开口劝说道:“我瞧着这门亲事极好。都是亲戚,知根知底,有老夫人照顾着,你也不必怕被欺负。逸哥儿虽说不上进,但活到这个岁数,我也看清了,孩子没本事也没什么,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再说,你不还夸过人家性子不错吗?”
汤婵有苦难言,只好各处搜刮理由,“侯夫人竟然也同意?她不是一直想娶侄女儿做儿媳妇吗?”
“做媳妇的怎么能跟婆婆争执,”汤母理所当然道,“老夫人看中你,她自然只得听从。”
汤婵试图反驳,“我瞧着侯夫人可不安好心,若是儿媳妇不可心,侯夫人暗中刁难怎么办?”
“婆婆给媳妇立规矩本就是应当,你敬着便是了,”汤母理所当然地说,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再说还有老夫人呢,怎么也不会太过的。”
她还以为汤婵拒绝的原因是想找个样样都好的,不由道:“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四角俱全的好亲事?你若能嫁给逸哥儿,已经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亲了……”
汤婵听得头大,也干脆不再隐瞒自己的打算,直言道:“我以后不会生孩子的,还是别害了人家。”
“你说什么?”汤母勃然变色,“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在开玩笑。”
这事早晚要跟汤母摊牌,汤婵冷静道:“我怕疼,也怕死,生孩子一个不好就要没命,我不想生。”
汤母瞠目结舌,根本无法理解,“你,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世上的女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汤婵说:“我不是她们。”
汤母急得不行,“你不生孩子,哪个好人家会娶你?”
看啊,女人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生育,汤婵扯扯嘴角,“所以我打算挑个有孩子的鳏夫嫁。”
她叹道:“如果这个鳏夫有钱还不着家,那就更好了。”
其实最完美的是耄耋之年躺在床上命不久矣需要冲喜的老爷子,她一嫁过去就是老祖宗,等老爷子一蹬腿,她就能继承他的遗产,调戏他的婢女,使唤他的子孙,院门一关,想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
只不过汤婵知道,这些只能在梦中想想,汤母都不一定能同意鳏夫,更别说给老头子冲喜了。
果然,汤母根本无法接受,一听就炸了,“什么鳏夫,你想都不要想!”
“就像您说的,世人都看中香火,”汤婵说,“我只是不想害了人家。”
汤母只觉得事情在脱离掌控,“那你老了怎么办?有了孩子才是依靠,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跟你亲近!”
“只要手里有钱,还怕儿孙不亲近?”汤婵冷静地近乎冷酷了,“再说,世人也看中礼法,我占着名分大义,怕什么?”
虽然礼法害人不浅,但事情都有两面,只要她有着嫡母名分,一个不孝罪名压下去,谁能不怕?
“你……不可理喻!”汤母意识到自己怕是说服不了对方了,她不得不用上这时候父母镇压儿女最常用的办法,甩下一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容不得你拒绝!”
被“孝道”回旋镖扎中的汤婵:……可恶,礼法果真害人不浅!
对方正在气头上,这样吵下去没有意义,汤婵不再说话,端起茶盏表示送客。
汤母气急,起身拂袖而去。
汤婵沉默地看着茶盏。汤母坚信自己是为了她好,汤婵也相信汤母是好意,可她确实无法接受。
二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从前到后,外间的秋月跟双巧听得清清楚楚。
最开始听到老夫人有意求娶自家姑娘时,两个丫鬟是止不住的狂喜——天知道府里下人编排她们姑娘如何倒贴宋家少爷被嫌弃时,两人是怎么样的恼怒。
如今可好了,自家姑娘要成为世子夫人了,能得老夫人看中,证明之前的谣言都是无稽之谈,真是狠狠打了这些胡乱传话之人的脸!
只是二人心中的喜悦不过维持了一瞬,转头便听到自家姑娘竟坚决拒了亲,原因竟然是不想要子嗣,怕耽误了世子爷的爵位传承!
想起上京之前,为姑娘看诊的老大夫曾说起的不易受孕一事,秋月内心又是疑惑,又是担忧。
等汤母愤然而走后,秋月咬唇想了一会儿,片刻后轻手轻脚地进来,给汤婵上了新茶,“……姑娘,您为何要欺骗夫人,说您不愿生育?分明是您的身子……”
汤婵看了她一眼,“我没骗她,我确实不打算生孩子。这年头可没什么又能避子又不伤身的法子,正巧遇上身体不能生育,简直最好不过。只是我若如实说了身体不孕,母亲定要寻医问药,把我治好才算完。”
“啊?”秋月懵了,她显然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女人不愿生孩子,“这……这……”
这怎么能行呢?
女人哪能不要孩子,再说错过世子爷,姑娘怕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婚事了!
秋月心中焦急,委婉劝道:“姑娘,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秋月,”青花瓷质杯盖与杯身磕碰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她,汤婵抬眼,“你的主子是谁?”
秋月愣住,汤婵接着温声道:“你对母亲忠心耿耿,不如我把你送到母亲处伺候吧。”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双巧狠狠拽了一下秋月的袖子,秋月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激灵扑通跪下,“奴婢的主子是姑娘!”
汤婵晾了她好一会儿,见对方额头冒了细汗,才点了点头叫对方起身,“以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当心里有数。”
秋月抿了抿唇,后怕不已,“是。”
这时,一声通报打破了屋里僵硬的氛围,外头有人拜见。
双巧看着秋月脸色煞白的模样,没让她动,自己小跑出去见了来人。
过了片刻,双巧神情微妙地进来,手上还拿着东西,“姑娘,老夫人院里的春桃来了,说是念当初姑娘照顾的情,绣了帕子荷包送来。”
素来扬着下巴,从未将她看进眼里的春桃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亲热地称呼她“双巧妹妹”,对着她夸了又夸……
双巧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是听说了老夫人的心思,悔不当初,忙不迭来献殷勤了吧。”
——春桃何止是后悔,她简直悔青了肠子。
她们这样的人家,夫人奶奶抬举身边丫鬟做通房是常态,若是她还待在表姑娘身边,待表姑娘给世子安排通房,第一个轮到的可不就是她春桃!
更别说她是老夫人的人,做个姨娘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大姑娘的生母不就是这样从丫鬟成了主子?
只不过命不好,早早去了,没能享受几年荣华富贵。
表姑娘小门小户出身,又能有什么见识,长相更是远不如自己,到时候后院谁说的算还不一定呢!
只要能哄得表姑娘回心转意,一切就还来得及。
只是春桃在这里发大梦,却没问过汤婵愿不愿意。
“她这脸皮,我都要甘拜下风,”汤婵颇有些刻薄地感慨了一句,“若是人能聪明一些,何愁不成大事。”
秋月被这事打断,从刚刚的惶恐中恢复,闻得汤婵这话忍不住抿唇一笑。
双巧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这些玩意,姑娘打算怎么处理?”
春桃也是下了血本,不管帕子还是荷包都用了上好的绸缎,绣着金银丝线,其中荷包还缀着珍珠,上头的花卉刺绣更是精致。
秋月的表情显然是想把脏东西烧了,汤婵却不愿如此浪费,“秋月下回出府,找个绣铺卖了吧。”
二人没想到汤婵还能这样“物尽其用”,双巧露出佩服的表情,秋月:“……是。”
福禧堂,老夫人正将自己的决定告知庞侯
爷夫妻。
“骏哥儿娶了媳妇儿,接下来便是逸哥儿了。”
老夫人呷了口茶,“你们觉着,婵姐儿怎么样?”
侯夫人被留下时心中就有预感,此时闻得老夫人的话,内心大喜。
果然一切皆如她所预料。
然而她面上却是焦急出口反对,“不成!”
待老夫人与庞侯爷的目光都看过来,侯夫人这才像是察觉了自己的态度不敬,强笑了一下解释道:“媳妇的意思是,婵姐儿的出身……怕是不相配。”
老夫人并未发觉异样,只觉得侯夫人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光论出身,确是不相配。”她并未反驳侯夫人的话,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婵姐儿毕竟是自家亲戚,知根知底。再来,我瞧上了婵姐儿的性情。”
老夫人看向庞侯爷,“老大,你怎么说?”
庞侯爷夹在老娘和媳妇儿中间,内心叫苦,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还是只能对不起媳妇儿,“我都听娘的。”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先挑个吉日给两个孩子合一合八字,随后议亲之事便可以准备起来了。”
庞侯爷讪笑应下,余光小心看向侯夫人。
孝字当头,当家的夫君也发了话,侯夫人看上去也只好收起自己的不甘之情,恭谨应下。
又是一年三月三,天气晴好,春暖花开。
姑娘们换下冬装,穿上春服,约着要好的手帕交外出踏青,城郊人流如织,远远便能听到莺声笑语不断。
庆祥侯府的姑娘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城郊近溪的一片空旷草地,四周被布障围起,隔绝了外头的视线,下人支起桌椅,姑娘们围坐在一起,品茶吃点心。
大少奶奶招呼婆子端上来一屉青绿色的团子点心,庞盈看清后十分惊喜,“竟有艾团!”
青团是南方点心,在北方十分少见,大少奶奶笑道:“是,我长在江南,踏青不用青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庞盈自是不会客气,道过谢后就取了一个送进嘴里,随即露出幸福的表情。
大少奶奶见状一笑,随即也取了一个,但她却没有自己用,而是转过头递给了汤婵。
她笑着对汤婵道:“我听闻表姐也在杭州府长大,表姐也快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汤婵微微一愣。
除了之前认亲那日,她没怎么跟大少奶奶说过话,没想到大少奶奶会主动跟她亲近。
不过随即她就想明白了缘由,不由无奈。
老夫人想将她嫁给庞逸,事情未定,府里没有宣扬,但这件事不会瞒着侯夫人,也瞒不过二夫人这样消息灵通的主。
二夫人知道,也就代表大少奶奶知道,这是把她当成未来妯娌来相处了。
汤婵心中郁闷,但面上没有失礼,笑着道谢,接过咬了一口。
糯韧绵软的外皮裹了豆沙枣泥,甘甜细腻,清香可口。
汤婵对大少奶奶一通夸赞,一边啃,一边在心里琢磨。
跟庞逸的婚事,她肯定是不接受的,得想个法子拒了。
但做主的汤母跟老夫人里头,汤母坚信汤婵一个小辈,最终还是要听长辈安排,拒绝同汤婵交流;老夫人就更不必说,她定然没想过汤婵本人会不愿意。
汤婵甚至怀疑老夫人是志在必得,哪怕汤母被自己说服,拒绝这桩婚事也没用,除非她们彻底撕破脸皮,得罪侯府。
这么做显然不明智,思来想去,汤婵觉得还是得从另一个当事人入手。
“坐在布障里,什么景色也瞧不见,”庞盈小声嘟囔,“这哪里是踏春呀,连看都看不着。”
大少奶奶想了想,提议道:“不若叫丫鬟婆子跟着,你们戴好帷帽,也出去走一走。”
庞盈自然赞同,其他人也没有反对。
待禀过侯夫人,姑娘们收拾好自己准备出发,庞盈邀请汤婵,“表姐同我们一起吧。”
“你们先去吧,”汤婵笑着婉拒,“我坐一会儿再走。”
庞盈也没强求,等姑娘们都走了,汤婵戴上帷帽,带着秋月,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刚在溪边一棵柳树下站定,身后便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表姐。”
汤婵转过头,“表弟。”
少年头戴玉冠,一身明亮蓝衫,红着耳根递过来一个盒子,“送给表姐的。”
汤婵打开盒子一瞧,里头是只金累丝点翠凤钗,很是精美,一看便价值不菲。
三月三又称上巳节,在理学盛行之前,男女会在这天于水边相会,算是最古老的情人节。
这样的日子里,庞逸送来一只常作为定情信物的金钗,意义不言自明。
庞逸难得的不好意思,连看都不敢看汤婵一眼。
少男怀春,寤寐思服,庞逸脑中进展飞快,都想到以后孩子的名字了,却听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语了句什么。
“啊?”庞逸回过神来,“表姐说什么?”
“没事,”汤婵摇摇头,将盒子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收。”
庞逸一慌,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着急地看向汤婵,“这……为何不能收?”
啧,你要是再大个三四岁……
汤婵将自己心底那点儿不健康的想法丢出去,她正色道:“我接下来说的话,表弟能保证不说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