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青鸾出来,他忙上前关心道:“父皇如何了?”
“已经没有大碍,父皇已经睡下了。”
楚泓悬着的一颗心也顿时放了下来,“那就好。”
楚青鸾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反应,神色担忧,眼底略显焦急,不似作假。
“楚泓。”她忽然唤道。
“今晚的事,你可有参与?”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楚泓猛地僵住,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
“皇姐这话是何意?”
“难不成,你怀疑是我……”
“你只需回答,有!或者没有!”楚青鸾目光犀利的盯着楚泓,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楚泓眼神闪烁了几下,随即抬起头,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皇姐既然疑心我,不如直接让禁军将我押进诏狱,严刑拷打一番即可,又何须多此一问?”
“反正,你也从未信过我……”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失落,和委屈。
楚青鸾眉头微蹙,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本宫问的是你有没有参与。”她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眼神却越发锐利。
“楚泓,你在回避!”
楚泓呼吸一滞,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起。正要说什么,却听楚青鸾又道:
“在真相查明之前,本宫不会动你,但若让本宫知道,你胆敢伤害父皇……”
她顿了顿,语气凌冽如霜:“那就回去西域吧!”
“永远别再踏足大楚。”
刹那间,楚泓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浑身血液顿时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
楚青鸾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查出来他参与了此事,就会公开他的身份,撵回西域,这辈子都别想再来大楚。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真的狠啊。
明知道楚泓最在意的是什么,她这是要亲手粉碎他所有的希冀。
“皇姐……”他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你对秦渊可以毫无保留,对谢云祁亦能念念不忘……可为何?”
“为何连指甲盖大小的位置,都不肯分给我一份?”
他伸手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声音带着破碎的气息:“为什么?”
“皇姐,我到底哪里比他们差?”
“难道……是因为我身上这肮脏的血脉吗?”
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是,我不如秦渊身份尊贵,也不如谢云祁功劳显赫,可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我做的这一切,难道就没有一点是为了你吗?可你呢?你只会怀疑我,只会用最狠的话来伤我!”
“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随时可能背叛父、背叛大楚的隐患,是不是?”
他眼底猩红,声音破碎,像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雌雄莫辨的脸上,满是哀伤和绝望的气息。
说完,他突然后退一步,语气也冷静了几分。
“既然皇姐这么不信任我,那就去查吧,最好查出点什么,好让你名正言顺的把我赶走!”
说完,他不再看楚青鸾一眼,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离开。
楚青鸾站在原地,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楚泓的话,像细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可在事情没查明之前,她必须保持清醒。
只是楚泓,难道真的是看错他了吗?
第234章 熬过了这阵,婚事自然会黄
是夜,暴雨如注,瓢泼似的雨水冲刷着客栈屋顶,雨线汇集成幕帘重重的砸落在客栈门沿的青石板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砰!”
客栈大门被人用力踹开,紧接着,楚泓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
雨水顺着他的衣摆滴落,逐渐在木地板上汇聚成一条溪流。
齐彻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口的人影,下一秒,就被楚泓一把掐住脖子,狠狠的惯在墙上。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楚泓声音透着狠厉,眼中杀意骤现,手指一寸寸用力,几乎要捏碎齐彻的喉骨。
齐彻脸色涨得通红,呼吸不畅,后脑勺撞在屏风上,疼得发麻。
他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话来:“王王爷……咳咳……您仔细想想,若陛下真的危在旦夕,您这会儿还能平安出宫么?”
楚泓瞳孔骤然缩紧。
就在半个时辰前,在太医确认父皇已经没有大碍,宫中才解禁。
他也是随着朝臣们一起出宫,这才来的客栈,找齐彻讨要个说法。
无非就是方才在楚青鸾那里受了气,此刻急需要找人发泄。
而齐彻,恰好就是个很好的出气筒。
趁着他怔愣的功夫,齐彻忙掰开他的手腕,滑落在地上咳嗽。
“咳咳……咳咳……”
“本王是让你阻止联姻,没让你拿父皇的性命冒险,齐彻,你要是敢骗本王,本王定会亲手敲碎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我从未骗过王爷。”齐彻急忙解释道。
“若不做得逼真一些,怎会让公主相信这是大秦人所为?若是公主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线索也都会指向宫里的假乌雅,王爷只需按兵不动。”
楚泓冷嘲一声,双手无力地垂下。
皇姐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他如何能按兵不动?
外间大雨已经停了,月光从树梢上冒出来,照在他瓷白的脸上,也照亮了他眼底的慌乱。
他从未想过要伤害父皇,在宫宴上看到父皇栽倒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他承认,即便自己并非父皇的亲生血脉,在心底,他早已将他视作唯一的父亲。
“你可以用别的法子,比如让皇姐看清秦渊的真面目。”
齐彻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渊对公主的忠心,王爷又不是不知道,若想离间此二人的感情,无异于痴人说梦,甚至有可能暴露我们的人。”
“事已至此,现在后悔也晚了,王爷该考虑的是,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不被牵连。”
“现在大秦内乱,公主还要执掌朝政,未必能这么快查到王爷身上,只要熬过了这阵,大秦那边自顾不暇,联姻自然就会黄。”
楚泓自己也知道,事已至此,迁怒齐彻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心里一阵烦闷,临走前不忘朝着齐彻警告道:
“父皇若有半分差池,我定让你陪葬。”
与此同时,皇宫。
楚青鸾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连夜再次召集了几位太医。关闭殿门,只让知夏在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几个太医一见这架势,以为今晚要被灭口,纷纷如临大敌,抖若康筛。
“公主,臣等已经竭力诊治陛下,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望公主明鉴啊!”
为首的陈院判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在地上,声音带着仓皇和焦急。
其余几个太医也纷纷跟着跪倒,求饶。
楚青鸾端坐在案前,面无表情。
“起来吧,本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起身。
“那不知殿下宣我等过来,所为何事?”
“本宫找你们来,是想确认一件事。”她目光落在为首的陈院判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宫记得,陈院判先前曾言,父皇的身体,不宜多去后宫,容易伤及根本,可最近本宫听说,父皇时常宠幸后宫嫔妃,你们作为父皇身边的太医,未能履行督促提醒之责,是为何故?”
陈院判闻言,脸色骤变。
“公主明鉴,臣,此前确实多次劝阻过陛下,只是……”
“只是如何?”楚青鸾眸光一冷。
“只是陛下每次喝完乌雅公主的汤药后,就龙精虎猛,兴致高昂,臣等劝说反被陛下训斥,说我们这些老头子不懂得养生之道。”
“哦?所以你们便觉得无需再劝了?”
“臣不敢,只是乌雅公主朔,她的汤药有固本培元之效,可……可稍稍弥补陛下损耗的元气,臣等想着,有汤药的辅佐,或……或许……无妨……”
陈院判说到后面,声音都小了下去。
楚青鸾闻言,声音愈发冷冽,“可如今父皇昏迷不醒,你们还觉得无妨吗?”
另一位太医见状,忙跪行两步,拱手道:“公主息怒,臣等也并非全然懈怠,只是陛下每次临幸后宫后,气色确实也未见衰败,反而……反而更显红润,臣等便以为,乌雅公主的汤药当真有效,也就……放松了警惕。”
楚青鸾沉沉地看着他们,眼神锐利如刀。
太医们缩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哦?”楚青鸾垂眸,指尖摩挲着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
“乌雅公主怎么说?”
几人对视一眼,有人道:“她说西域的养生之术讲究阴阳调和,说我等是……杞人忧天。”
“有意思。”楚青鸾轻笑一声,“这么说是乌雅的汤药出了问题?”
太医们沉默。
她缓缓起身,踱步到太医们面前,居高临下道:“如今父皇昏迷不醒,你们却连病因都查不彻底。依本宫看,这太医院院判的位置,你们是坐得太久,早就忘了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你们身为宫廷御医,见陛下行非常之事却不力谏,反倒听信异族女子之言。今日若不严惩,何以以儆效尤?来人!”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躬身听令。
陈院判身子一软,差点栽倒。
“殿下息怒啊,臣等愿意戴罪立功,一定拼尽全力查清陛下的病因,配置出解药,恳请殿下再给臣等一次机会啊。”
楚青鸾看着几人跪地求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知道,此举并非上策,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查清真相,治好父皇。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们?”
“臣……愿意以项上人头作报,”陈院判咬牙道,“三日!恳请公主再给臣等三日时间,臣定能查明真相,若是办不到,届时任凭公主处置!”
剩下的几人互相看了眼,也不得不当场立下军令状。
“臣等愿与陈院判一同领命,三日内定能查清真相!”
楚青鸾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本宫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三日之内,必须查明父皇昏迷的真正原因,找到解药!若是逾期未决,本宫便会依照宫规处置。”
“臣等遵旨!谢公主不杀之恩!”
陈院判等人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
等太医们都走后,知夏推门入内,伺候楚青鸾笔墨。
她现在虽然被封做了郡主,但习惯了伺候楚青鸾,加上楚青鸾刚被册封,诸事繁杂,很多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不放心,知夏索性就又回到了公主府,当起了婢女。
只不过只捡一些重要的活做。
见楚青鸾坐在椅子上出神,半天没有动笔,知夏默了默,问道:
“公主可是在担心陛下?”
“太医们都打了包票,一定能在三日内治好陛下的,殿下就别忧心了。”
楚青鸾摇头,眉宇一片冷凝。
“知夏,你说,这西域王都离京这么久了,乌雅为何不着急回去?难道她一直甘心以一个医女的身份留在大楚皇宫?”
知夏顿住,思索了一会儿。
“或许是西域现在也不太平,奴婢听说这乌雅公主的同胞兄长赫连朔,趁着西域王出使大楚的时候,领兵造反,现在已经攻占了一半草原,与西域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想来,她是想治好陛下,让大楚欠她一个人情,好日后为西域争取一些利益?”
这话一出,知夏自己都愣住了。
这显然太牵强了,不太可能。
乌雅好歹也是西域的公主,回去之后就算是去联姻,所带来的利益和价值,也比留在大楚皇宫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医女强。
当初阿穆尔走的急,没有带上乌雅,对外的说法是,既然皇帝陛下的病情需要,那就让她继续留在大楚,替楚皇调理身体,直到楚皇康复为止。
这一留,就是两个月。
如今,楚皇的气色看上去确实有所好转,但今晚却突然晕倒,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楚皇的身体,其实根本就是表面好转,实则内里并不是这样?
想到此,知夏心头一跳:“殿下的意思是,乌雅公主的汤药有问题?可是太医们先前都查验过,没有异常啊!”
“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楚青鸾声音低沉,“她想要动手脚,自然会做的天衣无缝,你想想,西域内乱,她留在这权力的中心,图什么?”
“图……图大楚的支持?”
“帮西域王或者赫连朔平定内乱?”知夏猜测道。
“不对。”楚青鸾摇头,“若为利益,她大可以在治好父皇后就提出条件,为何要参与到今日的事情中?”
今日这事,摆明是有人不想要她和大秦联姻,前脚父皇刚出事,后脚就有大秦的消息传来,说大秦二皇子崛起。
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给秦渊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知夏闻言一惊,“殿下的意思是……这乌雅公主早已暗中联合了大秦的人?”
“这怎么可能?”
乌雅一个小小的西域公主,又如何会跟大秦的二皇子扯上关系?
楚青鸾也觉得这有些难以解释,“但若是有人从中牵线呢?”
知夏拧眉,思来想去,脑海中竟冒出来一个人。
她看了眼楚青鸾的眼色,试探道:“殿下可是怀疑……睿王?”
要说最不希望促成这场联姻的,非睿王莫属了。
再加上他本身也对公主有那么点意思,知夏越想越认定了心中的猜测。
楚青鸾眸光微凝,没有作答,而是吩咐道:“此事也只是你我的猜测,若最后查明真的是他,本宫定不会手软。”
“对了,明日一早,把玉奴带进宫来。”
有件事,她需要验证一番。
翌日,乌雅照例来给楚皇针灸。当然,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其他几个太医的监督之下进行。
半个时辰后,她收拾好药箱,正欲告退,殿外便传来宫人的通传;
“昭阳公主到——”
乌雅脚步一顿,转身行礼,姿态恭敬而温顺。
“见过殿下。”
楚青鸾缓步踏入殿内,目光扫过龙塌上昏睡的楚皇,问道:
“父皇今日气色如何?”
“回殿下,陛下脉象虽然虚浮,但气息已经平稳了很多。”一旁的李太医躬身答道。
楚青鸾看着一旁的乌雅,微微点头:“辛苦诸位了,也有劳乌雅公主了。”
紧接着,她朝着门外的知夏抬手,“本宫让人备了些薄礼,算是感谢公主这阵子的辛苦照料。”
几个宫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放着的是一些金银珠宝,用红绸布垫着。
乌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屈膝谢恩:“殿下厚爱,乌雅愧不敢受。”
“拿着吧。”楚青鸾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脸上。
“听闻西域草原如今一分为二,一边是你的叔父,一边是你的胞兄,不知乌雅公主对此事,怎么看?”
乌雅心中一动,随即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
“让殿下见笑了,兄长与叔父各执己见,乌雅远在大楚,实在无力置喙,只盼他们能早日和解,莫要让草原的百姓遭受兵戈之苦。”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楚青鸾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反应,同时抬手轻抚手腕上的玉奴。
小貂安静的蜷缩着,毫无昨日的躁动不安,仿佛对乌雅毫无反应。
乌雅见到楚青鸾手腕上的小家伙,眼睛闪了闪,很快垂眸,掩去眼底的异样。
楚青鸾见玉奴没有反应,不禁心下疑惑。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昨日她也是差不多这个距离,玉奴明明很躁动来着。
秦渊曾说,玉奴对所有的毒物都很敏感,蛊毒也不例外。若乌雅身上真的有与醉仙藤的相关气息,不可能会如此平静。
她正思索时,目光无意间掠过乌雅的唇瓣,发现她今日的唇色较往日苍白了许多,眼下也泛着淡淡的青影。
“公主这几日,似清减了些?”她装若关切的开口问道。
乌雅掩唇,轻咳了一声,勉强笑道:“劳殿下关心,只是昨夜研读医书,睡得晚了些。”
楚青鸾微微颔首,未再多言。
待乌雅退下后,她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眸色渐深。
另一头,乌雅在转过回廊的拐角后,猛地停住脚步,捂着胸口闷咳了一声。
侍女忙上前搀扶她:“公主,您怎么样?”
乌雅摆摆手,压下喉间的不适。
“我没事。”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提前将蛊虫逼了出来。
要不然,方才就该露馅了。
可这蛊虫在她体内待了数年,一朝被逼出来,于身体大有损伤,所以,她的气色很差。
若是再在殿里待下去,难保不会被大楚公主发现端倪。
“快走,回宫。”
乌雅催促着侍女,很快离开了现场。
殊不知,这一幕,恰好被隐藏在不远处的知夏目睹。
她看着乌雅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很快飞身下树,离开了回廊。
“殿下,那个乌雅果真有问题。”
回到养心殿,知夏便将方才的发现禀告给楚青鸾。重点说了乌雅的身体不对劲,很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内伤。
楚青鸾听完,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
乌雅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了内伤?
是与人动过手?还是说……与父皇的昏迷有关?
“殿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眼下虽然怀疑她,可没有切实的证据,若是贸然抓捕,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惊动幕后之人啊。”
若乌雅真的和大秦有关,这中间一定还有个牵线的人作为桥梁。
直接抓捕,并非良策。
楚青鸾眉头轻蹙,确实,眼下所有的怀疑都只是猜测。
想要查清真相,还得另寻突破口。
她思索了一阵,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看来,得去一趟琼华宫了。”楚青鸾站起身,“知夏,随本宫走一趟。”
是夜,琼华宫内,檀香袅袅。
姜嫔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持毛笔,一丝不苟的抄着经书。
她穿着一身素色宫装,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神情虔诚而专注,笔下的字迹娟秀工整。
殿中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
“娘娘,皇太女殿下到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姜嫔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很快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心神一动,放下笔,用锦帕擦了擦指尖,准备起身迎接。
她走到殿门口,便见楚青鸾一袭墨蓝色宫装,头戴九尾凤钗,正立于阶下。
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清辉,看上去既高贵,又清冷。
“嫔妾参见殿下。”姜嫔福身行礼,声音柔婉。
“娘娘不必多礼。”楚青鸾转身,目光扫过窗台前的经书,“看来娘娘一直在为父皇祈福,你有心了。”
“陛下龙体安康,是嫔妾唯一的心愿。”姜嫔柔声说道,“殿下请坐,嫔妾这就吩咐人上茶。”
楚青鸾闻言,抬步朝殿内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琼华宫,殿内装饰和摆设都算的上宫里最好的。由此可见,她虽然不像谢嫔那样深受父皇宠爱,但在一应用度方面,后宫并无人苛待她。
随即,楚青鸾在上方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本宫今日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娘娘。”
姜嫔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殿下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是嫔妾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楚青鸾微微颔首,道:“听闻娘娘入宫前,曾是西域鹰师部族最得宠的小公主,想来对于西域王庭的事,应当也有所了解。”
姜嫔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殿下说笑了,嫔妾入宫时年岁尚小,对王庭的事大多是听族中长辈提及,所知并不算多。”
“那便说说你知道的。”楚青鸾目光沉静,“关于乌雅公主,还有她的父亲,你了解多少?”
提到乌雅的父亲,姜嫔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乌雅的父亲,是当年老西域王最看重的嫡子,也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王子。老西域王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要将王位传给他。”
只可惜,他和阿穆尔注定不能共存,迟早得有一战。
虽然后来阿穆尔胜出,做了王,可最近听说小王子赫连朔,又重新攻占了一半草原,与阿穆尔形成对抗之势。
姜嫔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因果轮回。
赫连朔要斩杀阿穆尔替父报仇,这都是因果报应。
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遥远的深宫之中,半点忙也帮不上。甚至连心事都要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既然如此,那乌雅公主在草原上,一定备受宠爱。”
姜嫔的声音低了下去:“这都是嫔妾入宫以后的事了,听说老西域王突然病逝,大王子也在那场战乱中不知所踪,至今杳无音讯。而乌雅公主之所以还活着,则是因为阿穆尔的一时恻隐之心。”
楚青鸾挑眉,显然并不认同她这个说法。
阿穆尔既然都敢杀死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又怎会对自己的侄女动恻隐之心?
不过她并不打算拆穿姜嫔的话,而是又道:“那娘娘觉得,乌雅公主如此尊贵,又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会甘愿在大楚皇宫,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医女吗?”
姜嫔顿住,没料到楚青鸾会如此直白。
“嫔妾不是乌雅公主,也不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楚青鸾紧随而上:“那娘娘觉得,乌雅是真心想要治好父皇吗?”
“还是说,留在大楚,是为了等待时机?”
姜嫔整个人僵住,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嫔妾久居深宫,早已跟外界没了联系,这个问题,公主怕是问错人了。”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楚青鸾缓缓起身,从台阶上步下,目光紧盯着姜嫔。忽然开口道:
“本宫原本还想着,若是娘娘愿意站出来,指证乌雅,本宫便允许你们母子出宫,回到西域,一家三口团圆呢。”
话落,姜嫔眼皮猛地一跳,抬头看着楚青鸾。
楚青鸾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的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心门。
回西域,一家三口团圆……
多么美好的愿望啊,这原本也是她在这深宫里熬了整整二十年,午夜梦回时都不敢奢望的事。
可是后来,随着阿穆尔叛变,用铁血手腕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屠戮自己的手足,镇压了那些反对自己的势力之后,她心底的想法慢慢就变了。
阿穆尔是她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也是她一生的羁绊,可如今却变得这么残忍,血腥,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月亮湖许下誓言的少年勇士了。
而楚皇,明知自己早已没了清白,还依旧给予她庇佑,让她生下孩子,护楚泓平安长大,待她也不薄。
她心里都知道。她对楚皇,有感恩,也有敬畏,唯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而现如今,若是自己站出来指证乌雅,那乌雅必定无法活着回到西域。这深宫之中必会再添一具冤魂。
姜嫔不愿。
她想帮助阿穆尔,减少一分罪孽。
希望这些恩恩怨怨,到此为止,也希望乌雅看在自己牺牲的份上,不去找阿穆尔报仇。
良久后,姜嫔终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楚青鸾:“殿下,嫔妾虽然没办法指证乌雅,但……”
“嫔妾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去除陛下体内的蛊毒。”
楚青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姜嫔顿了顿,又道:“嫔妾先前在草原时,曾有一位密友,乃是巫医族的圣女,她曾告诉过嫔妾这个法子,有些凶险,且需要几位难得的药材,还得嫔妾亲自调配。”
楚青鸾垂眸,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事关父皇龙体,你要本宫如何相信你?”
有了乌雅的前车之鉴,楚青鸾不会让父皇再冒任何风险。
乌雅既然敢给父皇下蛊,必定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之所以现在还没抓她,一是因为没有证据,二是因为,一旦乌雅不配合,她会很被动。
“嫔妾所言,句句属实,嫔妾愿意以苍狼神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嫔妾死后永不入轮回。”
草原人信奉苍狼神,楚青鸾是知道的。
但她觉得,光是这个誓言,还不够。
她紧盯着姜嫔,语气沉稳:“本宫不需要你用自己起誓。”
“若你真的无惧,可敢用楚泓来起誓?”
姜嫔猛地一僵,错愕的看着楚青鸾,却刚好撞进对方那满是冰冷的眼底。
半晌后,她朝着楚青鸾一拜,郑重道:“嫔妾愿意,但,嫔妾只有一个心愿,恳请殿下能够答应嫔妾。”
“你说。”
“日后无论楚泓犯下何错,恳请殿下,都要留他性命。”
姜嫔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很坚定,仿佛这是她最后坚守的底线。
楚泓是她唯一的牵挂,她不能让他有事。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她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赌上了自己最后的筹码。
楚青鸾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要看透进她的心底深处。
“好,本宫答应你,只要他不作出谋逆叛国这等动摇国本的重罪,本宫保证,绝不伤他性命。”
姜嫔紧绷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对着楚青鸾深深一拜。
“谢殿下成全!”
这时,楚青鸾也起身,忽然凑近了几分,“这么说,娘娘早就知道乌雅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