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富即贵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5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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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刚喝完药,歪在榻上,听见外间传进来的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忙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打起精神来。
很快跟前的珠帘从外拂开,一道浅绿色的人影钻进来,半年不见,她还是那个鲜活的小娘子,满脸朝气,眼眸里的果断和干脆,与老祖宗越来越像了。
大娘子笑道:“铜儿来了。”
钱铜愣了愣,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憔悴,瘦成皮包骨的妇人,心口酸得发疼,忍不住问,“你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大娘子嘴里全是苦苦的药味,不太愿意多说话,凄然一笑,“我也想知道。”
在钱家时,她的身子骨挺好,还能爬上树给几个妹妹摘樱桃吃,进了一趟崔家,便成了久卧床榻的病人,怎么都治不好了。
钱铜立在珠帘处,没进去,问大娘子:“姐夫呢?”
大娘子垂目道:“他忙。”
是挺忙,忙着去和他的妾室带孩子,该说的话钱铜已不只一次与大娘子说了,但这回她不是来安慰她的,直言道:“他不爱你了,阿姐。”
真相虽然扎心,可她也不能一直愚弄自己。
两人是有过一段美好的感情,那又如何,人心都会变,曾在人前处处护着她的崔家大公子也不列外。
然而大娘子似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般,神色平静,岔开话反问道:“听说铜儿找了个姑爷?”
钱铜不语。
大娘子笑道:“能过铜儿的眼,定是人中龙凤。”
钱铜依旧不搭她的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越来越红。
她这副模样,大娘子没有了办法,垂下头去,自嘲道:“大姐姐曾经还劝你不要轻易放弃,险些助你私逃,幸亏最后没成,不然我得造多大的孽,如今再瞧瞧,我自己活成了笑话...”
钱铜哑声道:“你从来不是笑话。”
大娘子不语。
钱铜不喜欢参与别人的婚姻,因她无法共情,给不了建议,可跟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大姐姐,钱铜必须得替她做出决断,“阿姐,和离吧。”
大娘子也很诧异她今日的态度,“铜儿,我的事不用你...”
“我不能不管。”钱铜脾气突然上来,沉声打断道:“崔家保不住了,你得跟我回家。”
大娘子愣住。
“我已找人写好了,你找他画个押,崔钱两家的联姻也算好聚好散。”不顾大娘子的震惊,钱铜从袖筒内拿出了写好的和离书递给她。
大娘子没接,更在意她说的另外一件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色问:“到底怎么了?”
婚姻之事本为结两姓之好,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两家若是闹翻了,那个为了家族联姻的人会是什么后果。钱铜同情她,但她也无能为力,“阿姐,崔家犯了大忌。”
大娘子与崔家大公子的关系走到今日,钱铜都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该庆幸。
恨崔大公子把好好的人磋磨得不成人样。
庆幸他们没有生下孩子,他不爱她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绊住她离开,钱铜道:“阿姐应该知道,钱崔两家今非昔比,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崔家自以为攀上了知州,却不知已自行断了后路,朴家从不是宽厚大度之人。”
大娘子还在发愣。
钱铜轻拉开她的手,把和离书放在了她掌心,“阿姐,尽快让崔公子画押,等你收拾好了告诉我,我派人来接你,我们回家把病养好,好好过日子,成吗?”
在成为崔家的大奶奶之前,她先是钱家的大娘子,在钱家长大,生活了十七年。
钱铜相信她知道怎么选。
大娘子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你与朴大公子还在联系?”
钱铜没答。
大娘子见她不想提,便也没再问了,垂目把手心里的和离书慢慢折好。
钱铜没催她,安静地等着。
外屋春柳听了钱铜的话把窗扇全都敞开,清风卷进来,大片光曝倾斜而入,刺了大娘子的眼睛,她适应了一阵,望向窗外,却无意中看到了被推开的半扇蠡壳窗扇。
曾经崔大公子亲手一枚一枚镶上去,五年过去太过于陈旧,早已泛不出光芒来。
大娘子轻卸下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回家。”
钱铜一个人去的大娘子院子,谁也没带。
宋允执和扶茵便先到门外的马车旁候着,扶茵还在清点银票,宋允执一人立在门口,打探来往的行人。
崔家的胡同连着外面的街巷,来往人群络绎不绝,无意间一眼扫过,宋允执便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澈的暗卫。
宋允执看了一眼尚在忙碌的扶茵,抬步走过去。
扶茵很快察觉,忙问道:“娘子很快出来了,宋公子要去哪儿?”
宋允执头也没回,“买梳。”
外面确实有一个卖木梳的摊贩,就在视线之内。
扶茵没再管他。
宋允执一到摊贩前,暗卫便压低声道:“宋世子。”
宋允执点头。
暗卫:“主子传话,他已收到了宋世子的信函,赞成世子誓必斩杀女贼的决心。”
信是宋允执昨夜放出去的,那时候的心境与此时又不一样,他问:“他在何处?”
暗卫道:“崔家的船只上。”
宋允执拧眉,不是在钱家的山头负责记账?
暗卫沉默了一阵,开口颇为艰难,“钱家的人领主子去了崔家船上做内应,主子...不太好。”
以钱家的身份混入崔家的船上,能好到哪里去。
宋允执忍不住闭目,经历艰辛潜伏进钱家,又被钱家派去了崔家作内应...此等奸诈之举,确实是那妖女能干出来的事。
暗卫突然又道:“主子已查到崔家的船上装的全是茶叶,怀疑崔家在走私。”

第12章
钱家七娘子上崔家讨债之事,经过一个晚上发酵,到了第二日已传得满天飞,成了酒馆茶楼里最热门的话题。
“崔家与知州府定亲了。”
“钱七娘子不甘心跑去崔家的定亲宴上大哭大闹...”
“钱七娘子自暴自弃,找了个武夫出身的小白脸夫婿。”
“钱家的盐井里早出不来盐,如今的钱家已成了空壳。”
“钱家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家中锅都揭不开。”
“钱家也是倒霉,眼瞧着盐引即将到期,偏生在这节骨眼上朝廷派了官差彻查四大家,钱家这回,悬了...”
一夜之间钱家在扬州的地位掉到了四大富商的最后一位。
债主们闻到风声,蜂拥而至。
钱夫人这两日忙着与三夫人四夫人谋划怎么把新姑爷赶出家门,一大早听说了外面的流言,才知钱铜昨儿个到崔家丢了个大脸。
这死丫头,不是说不稀罕知州府的亲事吗,她怎又上门去闹了?
风风火火跑到钱铜的院子,发现连个站脚的位子都没,全是来要钱的,好不容易拨开人群,便看到院子里满满当当堆满了漆木箱,里面全是现银和票子。
这得多少数目...
钱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见到正在往外给钱的钱铜,顿时眼冒金星。
她在干什么?!
钱夫人已顾不得质问她昨日为何要去崔家,走到钱铜面前,板着脸道:“你给我过来!”
钱铜正翻着手里的账目忙着结款,没空搭理她,“母亲有何事,等我忙完了再说。”
忙完...
这些银子还有得剩吗。
钱夫人见她不理,便自己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谁允许你动库房的钱了?”
钱铜闻言,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这位对家中生意毫无所知的钱家主母,就他们那库房里有过银子吗,但还是平静地道:“这些是我昨日收回来的旧账。”
钱夫人一愣,那些死账?他父亲近些日子腿跑断了一粒都没收回来,她都要回来了?
甭管她是怎么要回来了,瞧她又这般轻易地送出去,钱夫人心肝子犯疼,“你这时候还什么账...”
钱铜头也没抬,问身旁记账的青年,“下一个...”
钱夫人一看到坐在她身旁的玉面公子,心头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你知道外面怎么传吗?说你自甘堕落,找了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宋允执记账的笔,硬生生地落了一滴浓墨。
钱铜:......
钱夫人她要闹哪样?
察觉到公子紧绷的虎口,都快把笔杆子捏断了,钱铜脑仁一时疼起来,她好不容易才哄好的,抬头黑脸反驳钱夫人:“他哪里一无是处了?他不是在记账吗?”
谁的错谁认,钱铜盯着她,“母亲,你道歉。”
钱夫人一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我给谁道歉?我看你是被迷昏了头...”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一群看热闹的人,转身便骂道:“看什么看,不就欠你们一点银子吗,做生意的谁家不欠钱,哪有人一大早来要账的,我钱家今后不做生意了?还是你们不想与我钱家有来往了...”
“刘老板,您说是不是?”钱夫人突然揪住其中一人,质问:“我钱家从那你买的米不少吧,去岁你找上门来说库里的存粮太多,我钱家是不是二话不说,都替你清了...”
那人忙低头赔不是,“夫人说得对,钱家的恩情刘某都记在心上,若非手头上实在周转不过...”
钱夫人脑子简单脾气急,一怒起来,谁的脸面都不给,冷笑道:“刘老板周转不开?你铺子都快开到城外了...”
钱铜此时看她,活像看一个火球,走哪儿点哪儿,转头与扶茵使了个眼色。
扶茵立马上前架住钱夫人的胳膊,“夫人,这儿太阳大晒得紧,奴婢带你去歇会儿。”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钱铜!”
“成,我治不了你,我去找你祖母....”
如此一闹,上门来要账的人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钱铜并不介意,还主动开解道:“欠钱的是我钱家,各位不必觉得抱歉,就算我钱家卖了宅子,讨口要饭,也不会欠你们任何人一分...”
半日后,外面的传言越来越烈。
“钱家被债主踏破了门槛,都要卖宅子了...”
“钱夫人嫌七娘子不争气,把气都撒到新姑爷头上了。”
崔家一下子占了上风。
“崔家一场定亲宴便花了几万两...”
“最近崔家好像又新添了两座茶楼...”
“难怪知州府会与崔家定亲...”
上门来找崔夫人结交的妇人,络绎不绝。
崔钱两家争了足足五年,总算分出了个高低,崔夫人暗自得意。崔六娘子更是风头十足,从街头买到了街尾,生怕旁人没看到她。
就在大家都在为钱家的陨落,而幸灾乐祸之时,第三日,钱家突然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设了四个大粥棚,为前来扬州谋生的百姓施粥。
城中也设了施粥,大大小小十几个,开始救济难民。
起初还有人质疑,钱家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为了挽回名声做面子功夫,后来大家渐渐发现钱家粥棚里用的全是今年的新米,没有一点参假。
不到半日,钱家的粥棚前已挤满了流民。
“钱家不是破产了吗?哪里来的钱买大米...”
“这些个商户精明狡诈,嘴里哪有一句实话。”
“有点良心吧,吃着人家的还埋汰,也不怕嘴里流脓。”
“管他是什么目的,碗里的粥是真的,实打实地进了肚子,人家救了咱们的命,就应该心存感谢...”
慢慢地风向变了。
为钱家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流言很快传进了崔夫人耳里,赶紧找来账房,吩咐道:“支些银子出来,她钱家建了多少粥棚,咱们崔家只多不少。”
账房先生脸色蜡黄,长叹道:“夫人,库房已经没银子了。”
“什么意思?”
账房禀报道:“六娘子订亲,咱们单给知州府的银票便是十万两,还不算送出去的礼,订亲宴席又花了将近一万两,余下的二十万,昨儿钱家七娘子全都拿走了。”
崔夫人头晕眼花,“你说多少?”
账房颤巍巍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痛心道:“二十万两啊,昨儿夫人一句话,都给了钱七娘子。”
自钱家大娘子嫁入崔家后,崔家酒馆茶楼里的用盐就没给过一分钱,五年以来全打的白条。钱家也不是没来要过,钱家家主前几日还去找了大公子,可大公子手里压着货还没变现,给不出来,也做不了主。
崔夫人倒是能做主,昨日为了撑面子,一口气把账房上所有现银都给了钱七娘。
崔夫人听完脸色都白了,半天没缓过气。
既已给出去便不可能再拿回来,崔夫人心头知道何为大局,慢慢稳住心神,道:“去茶楼挪些银子,眼下粥棚最重要。”
账房却再一次摇头,“几大茶楼刚被大公子挪走了一大笔,近一月来楼里的酒水全是挂的账。”
就算能挪,挪个几百两又能如何,十个几粥棚建好,怕支撑不到两日,到时候崔家骑虎难下,只会更难做。
钱家施粥的第三日,茶楼里的话题几乎全变成了:崔家今日施粥了吗。
“没,影子都没见到。”
“钱家穷成这样都建了十几个粥棚,崔家不是有钱的很吗,一场定亲宴花了一万两,崔家六娘子前几日都快把半条街买下来了怎不见崔家出来施粥?”
“那得看人家愿不愿意为百姓花。”
“只吞不出,也不怕撑死。”
隔壁的雅间内,钱铜把刚买来的一个木匣子推给了对面的郎君,哄道:“听扶茵说,你上回买了一把桃木梳?江南湿气重,木梳容易积霉,用多了会生病,我给你打了一把玉梳,你瞧瞧,喜不喜欢?”
她身子倾过来,乌黑的发束从腰部滑向一侧,宋允执看到了她发丝上水蓝色的发带。
家中妹妹也甚是喜欢这类丝绸飘带,曾因自己不会替她挑选而跺脚大哭,两人的岁数相差不过两年,一个天真不谙世事。
而另一个,脑子里满是算计。
她早知道崔家在走私,一面派人跟踪搜集证据,一面把崔家推到了更高的悬崖上...
崔家的茶叶走私案一旦爆发,必将转移朝廷的目标,让他腾不出手来收拾她钱家,说不定还能立下功劳。
而崔家将成为四大家第一个陨落的家族。
她能选择在此时动手,想必已拿到了崔家走私的把柄,不知道她查到了哪一步,宋允执试探问她:“家弟可还好?”
“挺好。”钱铜不想提他以外的人,敷衍道:“你不用挂记他。”
她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且毫无愧疚之意,若非他知道了真相,只怕又会被她所骗。
宋允执不再看她狡诈的嘴脸。
钱铜沮丧的发现自从那日被钱夫人骂了小白脸后,郎君又变回了冷脸。
前面的努力总不能功亏于溃,钱铜决定直面问题:“我为母亲那天说的话对你道歉,她就是那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处久了你便会明白,她人不坏的。”
“你别与她计较。”
“一家人和气生财...”
谁与她一家人,宋允执忍无可忍,“我没...”
刚开口便意识到不对,闭了嘴。
一抬目,见对面小娘子对他眨了下眼睛,唇角弯成月牙夸道:“我知道昀稹心胸宽广。”
“如此,今日我就更要替你报仇了。”宋允执还未来得及避开她眼眸里的媚态,又见她侧目,望着对面一座气派的酒楼,道:“还记得那日打你的人吗,咱们找上去,打回来。”

宋允执自然记得。
在码头被柴头盯上,起了冲突,后经她的通风报信,柴头堵在茶馆外,双方发生了一场斗殴。
要说报仇,她是不是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蛊虫尚还在他身上,比起那些人,到底谁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然而钱铜无视公子的怨气,今日她有备而来,下定了决定了要为他报仇。
崔家的这处酒楼,连着牙行的生意,乃崔家二公子崔云舫在经营。
进酒楼里的人大多都是刚来扬州的外地人,店里的小二态度热情,服务周到,马车从码头把客人一车一车地拉回来,到了门口又有专人伺候下车,帮着提箱笼,把人客客气气地迎进店内。
吃好喝好,还负责介绍活儿。
美丽的扬州,热情的扬州人,连书生都忍不住感慨,“扬州真好,我果然没来错,你们家都有些什么菜式?麻烦来一些扬州的特色菜。”
“好嘞,公子稍等。”
接他过来的店小二继续游说,“公子可考虑好了,咱们酒楼的那桩差事,可遇不可求,再过一阵,只怕没了...”
公子坚持道:“你们给需要的人吧,我有引荐书,差事就不必麻烦你们了。”
“公子初来扬州,不懂这里的规矩,引荐书没用,还不如咱们酒楼的老板一句话来得快,公子可否把引荐书给小的瞧瞧,小的给公子掂量掂量?”
那公子倒是谨慎,婉拒道:“不太方便。”
小二的脸色说变就变,伸手去取他囊箧。
书生一愣,慌忙去护,“你,你要干什么?!”
小二不再装了,冷脸道:“我瞧公子不像是付得起饭菜的人,先把这些东西抵扣在酒楼,待公子何时结完账,再来领取。”
书生气愤道:“你怎知道我给不起银钱?”
小二也不急,伸手鄙夷地看着他,“成,一百两,公子先结账。”
书生瞠目,“一,一百两?什么样的饭菜要一百两?”
“公子点的菜品个个昂贵,加之公子这一路的护送费,马车费,一百两算你少的了。”
书生急了,争论道:“我,我没让你们送!”
“公子坐的不是我家的马车?小的没为公子提囊箧?”
“可你们没说要钱啊...”
话音一落,周围便围上来了几位身高马大的小二,凶神恶煞地看着那书生。
身前的小二笑了笑,“亏公子还是个读书人,竟想占人便宜,试问天底下哪样东西不要钱?”
“我知道了,你们这里是一家黑店!”不待几人反应,书生突然一声嚷起来,引起周围客人齐齐张望,小二的脸色一黑,不再客气,吩咐几人,“废了他。”
谁知那书生竟如一只泥鳅,从几人身侧钻出去,一面往楼下逃一面大喊,“各位小心啊,这是一家黑店,千万别上当,赶紧跑!”
小二气得龇牙,“他娘的,人抓到,老子先得把他舌头拔了。”
几人追到了一搂大堂,底下的一部分百姓也意识到了不对,再听了那书生的话个个警觉,起身往外逃。
店小二嘴角一抽,“关门!”今日一个都别想出去。
刚说完,门外便走进来了两人。
前面那位是一位小娘子,穿月白云锦衫下配罗裙,走路时露出底下一双以金丝绣花的金缕鞋,全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金贵’。
青年公子紧随其后,不再是那日的绿色粗布,圆领长袍乃稀有的浮光锦,金冠玉带,摇身一变,从落魄青年变成了孤松玉山的贵气公子爷。
在看到宋允执的瞬间,酒楼内的小二齐齐变了脸色。
钱铜若无其事般看了一眼跌到在地上的书生,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对面几位小二神色一紧,唤身前的中年男子,“店老大...”
“去通知二公子。”
“是。”
小二去叫人,店老大笑着上前招呼,“七娘子今日不去粥棚施粥,怎来小的这儿了?”
钱铜疑惑道:“你们家酒楼大门敞开,我不能来?”
尽管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钱家不行了,可到底还没有倒台,不能明着得罪,店老大上前赔笑道:“能来,七娘子今日要吃些什么,小的亲自操刀。”
他愿意亲自操刀,钱铜还怕他把自己毒死了。
“我不是来吃饭的。”钱铜说明了来意,“前几日,我家姑爷被你们的人打了。”
她后退一步,把身后的青年让出来,好叫店老大仔细辨认,顺便帮他详细地回忆了整个过程,“十日前,姑爷与他家弟刚下码头,你们的人便涌上来,因姑爷不愿跟你们走,你们便恼羞成怒,先骂人后堵人,十几个打手把两个外地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殴打欺负...”
宋允执眼眸一跳,收回了打探酒楼的目光,朝她看去。
店老大瞪大眼睛,他正是那天的柴头,两人一进来他便认出来了七娘子身边的公子,心中惊叹钱七娘子的姑爷竟是那日的穷酸鬼,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
听她如此编排,柴头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能不能不要颠倒是非,那天挨打的人到底是谁?“七娘子您这么说就有些不讲道...”
“对对对。”适才的书生早从地上爬了起来,打断了柴头的话,看着钱铜彷佛找到了知己,忙与她道:“不瞒娘子,我也是在码头上被带过来的...”
周围的人渐渐醒悟,“果然是一家黑店。”
“大家赶紧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丢失。”
“这如何是好,咱们还能出去吗。”
“报官吧...”
柴头脸色发青,恨不得撕了那书生的嘴,碍着钱铜在,不好动手,只能先把人打发走,“七娘子说说,想如何?”
钱铜道简单:“看在你们大公子的面子上,你把人叫出来,让姑爷卸他一条胳膊,这事儿就过去了。”
她说得淡然,彷佛一条胳膊,只是一截枝丫说折就折,虽说这类歹毒事他们常干,但也得看是谁的胳膊。
柴头凹陷的脸颊一阵抽搐。
钱铜回头问青年,替他做主到底,“谁打的你?”
宋允执漠然地看着她。
“七娘子不用找了,正是在下。”柴头不想再与她虚与委蛇,讥讽道:“若小的早知道当初的穷酸武夫,会是钱家未来的姑爷,多少会留点情面。”
“你打的?”钱铜道:“那就让你们二公子过来,给姑爷磕两个头,说他错了,不该纵容属下做这些丧尽天良之事,我便原谅。”
柴头看明白了,她今日就是来寻衅滋事的。
崔六娘子已与知州府联姻,这时候她来找事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钱家柴头冷笑道:“我提醒七娘子,崔钱两家至今尚未撕破脸皮,若此事闹起来,钱家可讨不到好。”
钱铜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寡淡的青年,目露心疼,自顾自地替他不平,生气地哼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连崔家的一条狗都可以打我钱家的姑爷,我却不能找你们讨个说法?”
“钱铜!我奉劝你别来找死...”
话没说完,酒楼内一位江湖人士突然起身,“这就是一家黑店,大家还愣着作甚,是想死在这里?!”
“光天化日之下,酒楼竟敢公然行骗,勒索百姓,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知州府不管的吗?”
“咱们这就去找知州大人。”
众人的情绪被调起来,再看到带头的几人长得五大三粗,顿时有了底气,跟着高呼道:“走,去报官,找知州大人做主...”
双方的人扭打在了一起。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身旁的妖女所谋,可当宋允执看到穿着裙装,壮硕如一头牛的阿金时,眼前也忍不住黑了黑。

第14章
崔家这门见不得人的生意,在扬州少说已做了三年,早已跋扈习惯,不可能让人活着去报官。
往日有人反抗,下场无一例外,不是打断腿便是割了舌头,但这回不一样,有个来找茬的七娘子堵在门口,百姓里面还有几个身手不凡的武夫。
一打起来,专挑酒楼里的酒水,桌椅板凳一通乱砸。
柴头看得眼皮子直跳,眸子内阴霾闪过,呵道:“关门,一个都别放出去!”她七娘子自己来找死,别怪他不客气。
几名小二瞬间涌至门口,尚未弄清楚崔家这门勾当,宋允执不想参与两个商户的间厮杀之中,正欲后退,一旁胳膊突然被小娘子握住,人顺势往他身后躲去,“昀稹,打他。”
宋允执眉心轻轻动了动,忍了又忍,偏头冷声道:“不是你帮我报仇?”
“我没你厉害。”钱铜说得理所当然,“我打不过他们...别看我,快,人来了。”
他本不想在此时打草惊蛇,但耐不住身后有个随时把他往刀口上推的累赘。
自那夜过后,他的青铜剑便不再随身携带,没有佩剑在身只能靠赤手空拳,对方手里的长刀迎面砍来,宋公子利落地抬脚,踢中了他的侧颈。
三岁起他便被长公主从被窝里拎起来练拳脚,后又跟着皇帝打了一年多的仗,对付这些小杂碎,并不费力。
试图关门灭口的打手小二,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
见门口有宋允执如此厉害的人把守,适才的书生抱着头一溜烟地从两人身后窜了出去,一到门外便对着街头一嗓子喊开,“来人啊,杀人了...”
酒楼建在闹市,来往行人多,听闻动静个个驻步围了过来。
书生跪在地上痛哭道:“这家店是黑店,干着勒索卖人口的勾当,里面还有百姓没出来,各位英雄好汉,请帮忙去报个官,救救咱们...”
“怎么回事...”
“这酒楼不是崔家的吗。”
“是崔家的...”
“这也太目无王法了,没人管吗?”
“谁管?前不久还有人满身是血爬着出来,最后如何了?不了了之,何况崔家如今和知州刚结了亲,谁敢惹...”
“当心祸从口出。”
“娘子,娘子...”众人正议论纷纷,人群后方闯进来几位姑娘,一面扒开人堆,一面呼喊,到了门口瞧见里面打斗的动静,立在最前面的小娘子腿脚顿时一软,瘫坐在地上哭道:“七娘,您在哪儿,您快出来...”
“这谁啊?”
“似是钱家七娘子的婢女。”
“钱家七娘子,她怎么在里面?”
扶茵道:“奴婢早就劝您,咱们惹不起崔家,您非要替姑爷讨回一口气,您要是出事了,奴婢可怎么向钱老爷钱夫人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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