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铜:......
朴怀朗倒存了怀疑。
以朴家如今所落下的把柄,朝廷的审判比她这番将自己暗杀在此处,杀伤力强得多。
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平昌王还在为自己的聪明而激动,继续道:“钱娘子真是好本事,你利用宋世子替你开道,圈养土匪段元槿为你善后,你简直黑白通吃啊。”他痛斥道:“世上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人能奈何你钱铜了!”
钱铜气笑了,“你这种东西,也配与我讲王法?”
看今夜这阵势,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去。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得先让扶茵出去报信,她凑近扶茵耳边,低声道:“去找宋世子,让他先擒住裴晏琮。”
裴晏琮,小公爷?扶茵一愣。
可她不能走。
今夜明显是有人在设局,娘子前有狼后有虎,她的功夫连朴怀朗都打不过,何况那些躲在屋檐上密密麻麻的冷箭。
钱铜也看出来了眼下的困局,她与朴怀朗道:“朴伯伯,可信我?”
朴怀朗还未出声,平昌王便笑了起来,“钱娘子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信?你身上可还有‘信’字一说。”
钱铜冷眼看他,“你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舌头。”
平昌王到底不敢吭声。
“我今夜没给你送任何信。”钱铜与朴怀朗道:“这些也不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今夜在场的人,应该都活不成,唯一的办法,便是我们主仆二人之中,先出去一人,去找宋世子。”
朴怀朗皱眉,将信将疑。
不怪他不信,如平昌王所说,她钱七娘子满身都是心眼子,毫无信誉可言,朴怀朗问道:“钱娘子既然说不是你的人,那是谁的人?”
钱铜:“还不确定。”
平昌王实在忍不住,不说会憋死,“钱娘子是没得编了吧?你满口谎言,也有编不下去的时候...”
话没说完,扶茵一脚踢在了他的伤口,听他鬼哭狼嚎,再次警告,“王爷的舌头是不想留过今夜了?”
平昌王疼得在地上打滚,想叫又不敢叫。
钱铜见朴怀朗还在怀疑,又道:“既然这些都是我的人,你们来了,那我为何还迟迟不动...”
“砰——”一道瓷器碎地的清脆声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扶茵袖筒里的暗器一转,正欲出手,一个苍老的嗓音及时从对面的屋子里传来:“钱娘子是我,是我,别动手...”
那人推开房门,颤颤巍巍走下了台阶。
银月一照,在场的几人都认识。
卢家家主,卢道忠。
除了崔家,三大家的人到齐了。
他不是一直在地牢蹲着,要亲眼看着朴家的人一个一个入狱?钱铜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卢道忠打探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况,以为屋檐上的那些人都是钱娘子带来的,顿时长了勇气,有恃无恐,脚步越来越轻松,回道:“不是钱娘子要我来的?要我亲手手刃仇人...”突然看到了立在她面前的朴怀朗,情绪一激动,冲过去便给了他一顿拳头,“朴怀朗,你个狗东西!当年我们三大家跟着你去海峡线,一个都没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搞得鬼?你害死了我卢家长子,还对我卢家赶尽杀绝,屠了我卢家满门,我要杀了你...”
卢道忠一边痛哭咒骂,一边对朴怀朗拳打脚踢,“当年咱们四大商是如何发誓结盟,可你朴怀朗心生异心,贪婪恶毒,想一家独大,多行不义必自毙啊,朴家落在如此地步,便是遭了报应...我要将你朴怀朗千刀万剐!”
钱铜:......
钱铜转过头不忍去看。
很快卢道忠被朴怀朗单手揪住,提起了衣襟,怒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想杀了我,也得看看你卢道忠有没有那个本事?”
卢道忠快要被他勒死了,暗道有钱七娘子在他朴怀朗能将自己如何,直到快喘不过气了,还没见钱七娘子出手,这才慌忙求救道:“七娘子...”
钱铜也终于开口:“朴家主手上还想沾一条人命?”
朴怀朗也在等她出手,可看着卢道忠的面色变得青紫,屋檐上的人也没有半分动静,这才缓缓松手,放了卢道忠。
卢道忠瘫在地上,半晌才喘回了那一口。
钱铜及时提醒道:“别惹他,那些不是我的人,今夜我自身难保,卢家主还是靠自己保...”
四面八方的冷箭突然对着几人射来。
钱铜一把提起卢道忠,将他推到了火房下的檐柱后,扶茵也提起了地上的平昌王,连托带滚,将人甩在了柱子后。
平昌王吓得忘了要舌头,大吼一声,“钱娘子,还说不是你的人!”
钱铜不想与蠢货说话。
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冷箭,唯有身后那间火房可以避难,她正欲提着卢道忠进去,身后一道刀锋逼了过来,钱铜不得不松开卢道忠,转身接招。
朴怀朗手里的刀对准了她的脖子,怒目道:“钱娘子今夜到底是想干什么?!”
钱铜无语,“我说了不是我的人,朴家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今夜有人故意设局,要将咱们余下三大家主,绞杀于此...”
朴怀朗也想相信她。
然而不过是犹豫了一息,暗处的冷箭又对准了他,朴怀朗闪身躲在火房的柱子后,其中一只羽箭正好落在他脚边。
月色所照,他看清了上面的标识,
朴怀朗眸子一颤,怒目看向快要退到屋内的钱铜,咬牙质问:“这些冷箭乃知州府所制,钱娘子告诉我,除了你还有人能调动知州府的人马?!我朴家已经奉上了盐场,且同意开通运河,退让到如此地步,宋世子为何还要我朴怀朗的命?!”
说完手中的刀便冲着钱铜刺来。
见朴怀朗发疯,扶茵只得松开平昌王,帮钱铜挡下朴怀朗手中的刀,“娘子,快走!”
没有了人挟持,平昌王突然不怕死地跑到了冷箭底下,对着朴怀朗道:“朴兄,他知道你二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朴怀朗一愣。
手臂上被扶茵砍了一刀,被迫也退到了院子里。
第二波冷箭正好结束。
平昌王趁着这空挡,往对面跑,边跑边道:“他是被宋世子捉拿,送给了七娘子,朴家主想想小女再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但与令郎无冤无仇啊,又如何会将其残害到那般地步,你可知道令郎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吗?舌头没了,下身也没...”
朴怀朗面部猛然一颤,转过头,狠狠地看向钱铜。
誓要她的命。
钱铜意识到与朴怀朗已经没得谈了,看出今夜情况特殊,毫不犹豫从胸前掏出了一枚信号弹。
徇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了一枚元宝。
元宝所出,唤的是钱家的人。
铜钱所出,唤的便是山寨的人。
信号弹的光亮同时也照清了埋伏在屋顶上的人。
钱铜手中的暗器投出去一枚,打在了平昌王的腿上,另几枚扫上屋檐,在第三波冷箭到来之前,撕开了一条口子,去擒平昌王。
身后朴怀朗正与扶茵在一片羽箭之下,刀锋交错,见钱铜要跃到对面的廊下,用脚勾起了地上的一枚羽箭,拦住了她的道路。
朴怀朗在海峡线守了这么多年,虽也有阴谋在,但一身功夫不假,扶茵胜在招数敏捷,但时间一久,她打不过。
钱铜回头打算先与扶茵一道解决了朴怀朗这根搅屎棍。
平昌王因此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托着一条伤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逃到对面廊下,抱住一根柱子,突然对箭雨底下的朴怀朗喊了一声,“朴兄!这边!”
朴怀朗被钱铜和扶茵两人夹击,又得躲避冷箭,正有些吃力,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往平昌王的方向退去。
同时也把一片后背留给了平昌王。
在他靠近的一瞬,平昌王便拿出了藏在手里的一只羽箭,对准了朴怀朗的后背,狠狠地刺了下去。
一箭穿心。
朴怀朗一时没回过神,低头看向从他身体内穿透而过的冷箭,箭头上全是他的血,倒刺上,还带出来了一些内脏血肉。
太突然,钱铜和扶茵也没反应过来。
平昌王刺中了朴怀朗后,便退到了柱子后躲了起来,又哭又痛快地道:“本王三个儿子的命,算是偿了!你去死吧!都去死!”
朴怀朗从小在海上长大,自小习武,乱世中滚爬了这些年,也曾被人一刀穿过胸膛,最后都活了过来,这一箭不足以要他命。
他握住手中的刀,转身看向柱子后的平昌王。
走了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倒在了地上。
死去的那一刻,大抵还觉得自己能活,双眼圆睁,在黑暗中死死地看向了平昌王的方向。
谁能想到堂堂朴家家主,在扬州威风赫赫多年,连皇帝都要给他三分脸面,最后却死在了一个与他一样阴暗的蛆虫手里。
卢道忠躲在火房内不敢出来,透过撑开的木窗亲眼看到朴怀朗倒下,久久没能站起来,心中不由大快,双手合十仰头望向屋顶,与自己死去夫人和儿孙们告慰,“朴家终于遭到了报应,夫人,我儿,我孙,你们可以瞑目了...”
大仇得报,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打开门从房内爬出来。
冷箭并没有因为他朴家家主的死而停下,但对准的并非卢道忠,而是钱铜和扶茵的方向。
在平昌王杀死朴怀朗时,钱铜便堵住了平昌王逃跑的后路。
擒住他冲出了茶楼。
身后的冷箭紧追而上,平昌王被她勒住脖子,当成了靶子,又慌又急:“钱娘子,你到底从哪儿招惹来的亡命之徒!”
钱铜冷笑,“王爷适才不是说是我的人吗?”
平昌王神色闪过一些狡黠,道:“现在我相信钱娘子了,你不是发了信号弹了吗,人什么时候到?你快叫段元槿来救我们啊...”
“闭嘴,有你好死的,别急。”钱铜一膝盖顶在他的后腰上,听他痛苦嚎叫,拆穿道:“我可不是朴怀朗,受你相激,这些人是谁,你平昌王比我更清楚。”钱铜提起他下滑的身体,“你是如何从知州府内逃出来,知州府的火是谁放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平昌王身子一僵,忘记了要叫。
“王爷莫不成还指望,他能救你?”钱铜道:“平昌王杀了三大商,亦或是三大商杀了平昌王,你觉得活下来的那个,会有好下场?”
平昌王一怔。
钱铜提溜着他,冷声道:“你的罪,等打了地牢再慢慢交代,我钱铜不会脏了手。”
不知道平昌王有没有听进去,但他不再挣扎,配合着钱铜退去了茶楼大门。
扶茵护在钱铜身侧,手中的弯刀替她开出了一条道。
三人终于到了门口,踢开茶楼大门的一瞬,扶茵便听到了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侧目望去,便见到了一片腾腾火光。
知州府的兵马来了。
最前面那位正是沈家表弟。
扶茵神色一松,“娘子,世子来了。”
援兵一到,茶楼内的冷箭瞬间退去。
钱铜拽着平昌王,跨出了茶楼的门槛,扶茵收起了弯刀,从钱铜手里去接人。
三人刚站在巷子内,沈澈的嗓音便从对面慌张传来,“钱铜,你放开平昌王,我已经审出来了六年前的案子,你别冲动,听见没...”
冲动什么?
钱铜愣了愣。
没等她回过神,一道羽箭突然从对面知州府的兵马中穿来,钱铜完全没做准备,扶茵也没有,再去抽刀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关头,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钱铜身前。
钱铜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一瞬静止了,没想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直到看到扶茵的身体开始下滑,脑子里一度消失的声音突然涌了上来,嗡鸣声太大,冲击得她几近于失聪,“扶茵...”
钱铜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慌乱搀住她,“扶茵...扶茵...”她看到了她背上的那只箭,不是梦。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援兵到了吗...
“谁放的箭?!”沈澈回头怒目,“是谁让你们动手的!”
定国公身后那名曾与扶茵起过争执的侍卫,硬着头皮道:“属下看王爷在那女贼手里,属下怕王爷有危...”
“平昌王死不足惜!”沈澈脑子都懵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被气了出来,拿刀便要去砍了那名侍卫,被身前的国公爷拦住,“沈公子疯了吗?”
沈澈:“国公爷休得护他,我今日要宰了他!”
定国公对自己部下擅自动手的行为,也有些恼怒,但为此便要被杀,是不是有点过激了,定国公道:“沈公子冷静,钱娘子今夜雇凶挟持王爷便是不对!”
“此事尚未定断!世子没来,国公爷的人却先动手,是为何意!”
定国公道:“沈公子适才也见到了,她今夜放出了信号弹,便是在招唤土匪进城!”
沈澈要疯了。
他刚回知州府,便看到国公爷带兵出府,说是钱娘子今夜欲在城中兴起一场杀戮,连同余下的三大商,要杀了平昌王。
偏偏那么巧,世子被钱夫人叫去了钱家,他只能先跟过来。
他确定扶茵是在看到他后,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弯刀,可他国公爷的人却不分青红皂白放了箭,沈澈暴怒道:“敢问国公爷她杀了平昌王了吗,土匪来了吗?!她要是死了,国公爷能担起这个责?!你如何向永宁侯府,如何向宋世子交代!”
定国公被他一吼,面上也有些紧张,若是钱家婢女没有舍身相救,中箭的便是钱娘子...
后果不堪设想。
定国公回头瞪向那个自作主张的侍卫,正欲把人交给沈澈,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土匪来了!”
“啊啊啊......”
“快跑啊,土匪来了!”
“大人救命.....”
街头上窜动的百姓,不知道是被对方从哪里碾过来的,拼命地奔跑...
追赶在人群背后的是一群挂着铃铛的响马匪贼,手持弯刀,发出野兽一般的吆喝声,队伍最前方的一人身穿白衣,戴着半边青色面具。
视线被挡住,钱铜什么也看不见。
她也管不了其他的了,只管抱着扶茵,轻轻地摸着她冰凉的脸颊,一声一声地哀求道:“扶茵你醒醒好不好...”
扶茵的眼睛还睁着。
但已没了呼吸。
与朴怀朗一样,大抵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今夜,死得这么突然,死得这么早,她还没看到娘子的大婚,还没看到她成为世子妃。
她与钱铜说的最后一句话满怀希望,“娘子,奴婢还要陪您去京都,不会有事。”
是以,钱铜不相信她会死。
但半晌过去,她的眼珠子再也没有转动分毫,身上也越来越凉,钱铜终于意识到她死了。
扶茵死了。
为了救她而死。
她们躲过了暗处的冷箭,却死在了知州府的援兵手中。
她就说当官的没有一个靠得住。
她不该去相信......
钱铜恨,不知道该恨谁,又谁都恨,恨入了骨。
她眼眸被恨意烧得殷红。
死死地盯着对面知州府的兵马,而彷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恨意,知州府的兵马开始躁动了起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段元槿!”
“是段少主!”
“山寨的人杀下山了!”
而方才好一番豪言质问国公爷的沈澈,见到对面马背上的白衣少主时,忘了反应,愣在了那。
定国公顾不得打他脸,瞪他一眼后,转身带着自己的人马,去土匪刀下救人,“拦下来,本国公在此,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队伍冲散开,后面的钱铜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段元槿来了。
土匪所到之处,无一生还,有妇孺死在土匪的刀下,也有土匪死在朝廷的刀下,四处都是厮杀声,惨叫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钱铜的脑子黑了片刻,彻底混乱了。
段元槿怎么会来?
她今夜压根儿就没叫过段元槿,她用的是钱家的信号弹,来人也应该是钱家人,而非山寨的人。
结合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她内心无比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扶茵,从扶茵的腰间抽出了那把弯刀,站起身来,去找段元槿...
人没找到,先被国公爷拦了下来。
“钱娘子放下刀!”
“钱娘子莫要再执迷不悟!”
沈澈挡住了国公爷,“国公爷休得上前!”
“你没看到她今夜叫来的那些土匪吗,杀了多少人了?!”定国公怒道:“他宋允执疯了,你也要陪他一起疯?”
话音刚落,“砰——”一声,一道长剑从身后飞过来,生生地插在了国公爷的马蹄前。
马匹受惊,国公爷忙去勒住缰绳。
宋允执翻身下马,看也没看国公爷一眼,倒是定国公见他朝着那妖女走去,急声阻拦,“宋世子别过去!”
宋允执充耳未闻,疾步走到钱铜面前,以后背替她挡住了定国公的人马。
因赶来的太着急,身上试穿的婚服还未来得及脱下来。
钱铜眼眶里的泪珠蓄了太久,此时眸子一动,便落了下来,她看向宋允执时,眼中那道一向骄傲的灵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目光变得暗淡,彷佛心中所有的执念在这一刻都没了,喃声道:“世子说得没错,扬州的四大商都得死,朴家崔家卢家没了,接下来便是我钱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就算世子能容我,旁人又如何能容...”
她个妖女。
是圈养土匪,滥杀百姓的妖女。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宋世子最近应付朝廷的人抽不开身,今夜她只是想将平昌王擒住交给世子,然后便与他成亲,成亲后,她再与他说,她要去一趟海峡线,去寻找当年的亲人,看看他们是否还活着。
待一切结束,她便把段元槿给他。
告诉他,段元槿并不是土匪。
可如今都晚了。
无论今夜来的段元槿是真是假,那些土匪却是真的,她成了真正的土匪头子,她害死了自己的婢女,她圈养的土匪害死了百姓...
她该死。
她一身是血,满目空洞,活了二十年,每一件事她都能梳理好,每一个难题都能找到答案,今夜头一次陷入了困境。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挽回,怎么去收拾残局,“要不世子,把我抓起来吧。”
“先回家。”
钱铜听完这一句,后劲突然被宋允执手中的银针一刺,人彻底陷入了黑暗,宋允执及时将人抱了起来,与身前的沈澈道:“开道。”
定国公气得大吼,“宋允执!”
宋允执当作没听见,淡声与沈澈道:“拦路者,格杀勿论!”
沈澈今夜带回来的都是朝廷的铁骑,真要与国公爷的侍卫打起来,场面只会更乱、更惨。
定国公没想到他会为了袒护一个滥杀百姓的妖女,与自己动手。
他要反了吗?
在定国公出言训斥之前,宋允执突然抬头,漠然望来,“今日之事,我会给一个交代。”
王兆又来晚了。
今夜最初听说钱娘子今夜要招土匪进城时,他完全不相信,知道可能会出事,等国公爷带着人马出去后,立马去钱家找世子。
世子已经走了。
他返回知州府,原本打算守着府邸,等报信的人回来了再说,可小郡主心头着急,非要跑出去为钱娘子作证,他只能带上人马护着小郡主一道赶过来。
谁知道见到的却是人间地狱。
他自认为钱娘子是个聪明人,且她并非那等滥杀无辜的土匪头子,怎么也不可能会在今夜把山寨的人叫来城中。
还一路虐杀百姓。
所幸今夜沈公子回来了,手里有朝廷的人马,伤亡不大,那土匪少主段元槿已经不知道逃去哪儿了。
王兆远远地看着宋允执抱着一个人,心头便跳得慌,走近后眯着一只眼睛去瞧她怀里的钱娘子,见其一身的血污,不确定人是不是还活着,试着唤了一声,“钱娘子...”
宋允执从他身旁经过。
突然看到他身后一脸土色的宋允昭,顾不得去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与王兆道:“土匪留几个活口,余下之事,等我回去处置。”
说完便把人抱上了马匹,翻身而上,目光看向不远处还躺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的女子,吩咐暗卫:“把扶茵带回钱家。”
钱铜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仰躺在床上,身上已换上了喜服。
钱铜听到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但动不了,转过头,见钱家老夫人正坐在了她身旁。
“祖母。”钱铜什么都没说,只求道:“放我出去。”
钱老夫人也没与她解释,如她所愿,取掉了她脖子上的那根银针,“你自己去看看吧。”
昨夜她被宋允执刺晕,后来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情,不知道晕了多久,眼下又是什么时辰,但早晨也好,黄昏也好,天色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昏沉。
她疾步走出去。
便见府门紧闭,能清楚地感受到被兵马包围的紧张之气。
她忘记了昨夜她的人杀进了城内,杀了百姓,她难逃其咎,钱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早应该被抄家押入牢狱。
门后站着钱家的五位姐姐。
钱家七位姑娘,除了大娘子和六娘子,其余都嫁到了外地,因她的一枚信号弹,今日都凑齐了。
见她来了,五位钱家娘子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我看你要护她到何时?!”粗矿的嗓门从门外传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钱家勾结土匪,杀了城中百姓百余人,此番罪孽,你还要包庇?”
“没有百余。”一道冷淡的嗓音道:“轻伤者五十,重伤者三人,死两人。”
定国公没好气:“怎么着,你还嫌死少了?”
宋允执:“我并非此意,就事论事,纠正了国公爷的错误。”
定国公气笑了,“我用得着你来纠正!”
王兆劝说:“此事还有许多疑点未查明,国公爷先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不着急就晚了,你看他做了什么?”定国公怒道:“知州府的兵马去剿匪,他把山寨围了起来不让动,我来请钱家的人走一趟,他又把钱家围起来,合着他世子要只手遮天了?我再不管,等着你犯下弥天大错,一切都晚了!”
定国公懒得与他扯这些,“不抄家可以,钱家的人我暂且不动,你把钱娘子交出来,有没有冤枉她,待查清楚后,她若是清白,自会放了她。”
钱家勾结土匪,乃杀头之罪,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宋允执平静地道:“她没空。”
定国公从昨夜开始,便有好几回被他的话气死,此时已能做到闻言不惊了,问道:“何意?”
宋允执立在门前,手里那把玄铁剑,从昨夜握到了今日,一刻都没松开,抬头看向他,清楚地道:“今日是我与铜儿的大婚,她没空与国公爷走,待我与她大婚后,我会携她一道前去为伤亡者请罪。”
嗓音穿过门缝,传入钱家一众人的耳朵。
五位姐姐先后看向了钱铜,见其神色一片死灰,呆呆地立在那,一动不动。
昨夜几人便到了,若这些官兵真不讲道理,便只剩下一条火拼之路,却被老夫人拦了下来,之后世子的兵马便把钱家的宅子护了起来,已与国公爷僵持了一个晚上。
而此时定国公彷佛听到了最为荒谬的话,他看着宋允执,确信他已经着魔了,“你还要与她完婚?堂堂侯府世子,要娶一个双手占血的土匪头子,你是真疯了!你至今的所作所为,尚有回头的机会,今日你若是与她完婚,便彻底洗不干净了,你明不明白?甚至连永安侯府都会被你牵连...”
宋允执无动于衷,微微垂目,冷眸道:“我如何,将来如何,与国公爷无关。”
“好!”国公爷气得在马背上打转,“你宋世子要如何与我无关!那昨夜土匪进城,杀了百姓一事,你这个户部侍郎却要护着嫌犯,你当如何说?!”
宋允执不吭声。
国公爷便问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冯渊,“冯大人,你乃大理寺少卿,你给句话,他此举应该不应该?”
冯渊知道钱家娘子乃宋世子的未婚妻,虽不太想插手为难,可既然出了人命,便不能不管,出言道:“世子,此事确实需要钱娘子与我们走一趟,你放心,钱娘子若与山寨无关,咱们谁又敢为难她。”
宋允执没应。
半晌后合上了手里的剑,突然跪在了门前,与冯渊道:“我与钱铜即将成婚,夫妻同体,妇有罪夫领罚,今日我宋允执愿领一百鞭,望冯少卿给我两日的宽限,两日后,我若不能给大人一个交代,以死谢罪。”
冯渊一愣。
这,这谁敢打。
定国公一脸铁青,看他已无可救药了。
宋允执转头看向正焦头烂额的王兆,冷声吩咐,“王大人,令人行罚!”
“世,世子...”
“蒙青,你来!”
第一道鞭子抽打的声音传来时,钱铜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二娘子头一个没忍住,冲向门口,被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的老夫人唤住,“回来!”
二娘子咬牙,不得不退回去。
老夫人扫了一眼院子里的钱家人,哭的哭,沉默的沉默,钱夫人早瘫在了地上,被两个妯娌左右相搀,捂嘴哭得死去活来,钱家三位老爷与一众子嗣,家仆,则一脸戒备,死死地盯着门口。
随时等待着冲出去,决一死战。
老夫人淡然地道:“一场劫罢了,都给我稳住了。”
钱家在扬州生根百年,并非头一次渡劫,万不得已之时,有万不得已的法子。
宋世子昨夜回来后找过她,与她道:“老夫人莫要动,信一回晚辈,让晚辈先试试。”
老夫人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