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铜面露疑惑,问道:“里面的谁?”
小公爷道:“段元槿,段少主。”
钱铜‘哦’了一声,小公爷本以为她会否认,却听她偏头来问:“他得罪你了?怎么得罪你的?”
小公爷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虚,心头跳了跳,下意识瞟了一眼身后的国公爷,不清楚钱娘子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可又如何呢?
他双手沾满鲜血,是被家人亲手抛弃的那一个。
小公爷稳住心神,慢慢抬起头,正色道:“他乃山匪,杀人如麻,钱娘子即将与世子成婚,还请钱娘子想明白,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与此等土匪划清界限...”
钱铜却噗嗤一声笑,“杀人如麻?你亲眼见过?”
小公爷:“我...”
“没亲眼见过的事,我劝小公爷别乱说。”钱铜道:“小公爷为何就容不下他呢?是觉得他长得比你好,本事比你强,人品比你好?”
她突然扬声冲里面的人道:“段元槿你听到了没,有人嫉妒你!”
小公爷脸色一白。
定国公觉得她此言荒唐可笑,他定国公的儿子,何以轮到去嫉妒一个土匪。
不可理喻。
定国公道:“钱娘子既然乃宋世子的未婚妻,我身为长辈,便不为难你,只是里面那位匪徒与国公府有一桩陈年恩怨,本官必须要捉拿他,钱娘子把人交于我,此事便算了结。”
钱铜却问:“国公爷说的是何恩怨?是早年令夫人与小公爷被山匪所劫之事?”
小公爷眸子一跳。
钱铜便道:“那国公爷找错人了,冤有头债有主,国公爷要找的不是这位段少主,当年他才多大?与小公爷岁数差不多啊...”
裴晏琮面上露出一抹慌张,不想听她说下去,“土匪之子,岂能是好人,待我等捉拿了他,自会扫清余孽。”
他好大的本事。
可笑至极。
“何为好人,为何坏人?”钱铜不待他回答,也不再好脸相对,冷声道:“此事你我说了都不算,把宋允执叫来,当初我是如何帮他铲除崔家茶楼,如何替他摆平三大家的追杀,又是如何从朴家三夫人手里救他一命,他都忘了?如今,淮南的两个盐场归了朝廷,运河给他争取到手里,扬州整个商业,都交给了他,怎么,他要过河拆桥?”
“他打了自己救命恩人五十鞭子,害其险些被人烧死在知州府,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他又要出尔反尔,要来拿人?”
定国公是听宋世子提过钱家七娘子的功劳,但并不知道详细,且也没听说宋世子打了对方五十鞭。
知州府的火,不是那位段少主放的?
他正欲回头问自己的儿子,却见其突然拿着剑冲了上去,扶茵出招毫不留情,不过三招,小公爷便被扶茵踢下了台阶。
扶茵收刀,面露鄙夷。
堂堂小公爷就这么被一个商户的婢女打了,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犹如一条落水狗。
定国公眼皮子两跳,此生还未受过此等侮辱,厉声道:“拿人,敢拦者,杀!”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从众人身后跃上来,拦在了扶茵的前面,正乃宋允执的暗卫蒙青,定国公没见过,并不认识,但很快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谁敢!”
定国公回头,便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宋允执。
身后跟着一头是汗的王兆。
从人群后走来,宋允执没去看定国公和小公爷,只抬目看了一眼对面一面漠然的钱铜。
自从那日吵架之后,两人便没有真正地见过面,虽被狗啃了一个晚上,但到底没说过话,心头的矛盾还未化开,便过度到了明面上。
钱铜瞥开目光,也想知道他宋世子会站在哪一边。
宋允执将她的冷眼看进了眼里,走去了她身旁,一句没说,转过身面对跟前国公爷的人马,拔出了一截剑身。
尖锐的磨啮声挣脱束缚,锃然跃出一截,听到动静声,钱铜缓缓转过头。
不再是他之前的那把青铜剑。
她曾说过要送他一把剑,便不会食言,是前不久她刚送给他的,没想到这么快他用上了,眸色不觉动了动,虽也猜到了他同样并非食言之人,见他这般毫不犹豫地挡在身前,心口还是不免微酸。
“宋允执!”定国公惊愕地看着他手里那把玄铁剑,不可置信,“你要与本国公刀剑相向?”
宋允执神色不动,黑瞳内,唯有一腔执念,“恕晚辈失礼了。”
第96章
定国公初时听自己的儿子对宋世子的形容,说其被美色所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明辨是非的世子,他还不信,训其胡言。
如今见他这番不分青红皂白地去维护一个与土匪勾结的女子,他便信了。
“好。”定国公也来了气,“本国公今日就来领教一下世子的本事!”
“国公爷,国公爷,使不得啊...”王兆忙过来劝说,死死压住国公爷拔刀的手,“国公爷今日才刚到扬州,这番大动干戈,是何必呢?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这到底有多大的恩怨,还能低过定国公与永安侯府的交情...”
说起两家的交情,确实没得说。
小公爷与小郡主尚在各自母亲的肚子里,便定下来亲事,那时候他并非国公爷,还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因侯府老爷子的赏识,竟把长公主肚子里的小郡主许给了他尚未出世的儿子。
这份提拔的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见定国公神色松了松,王兆又道:“侯爷过两日也该到了,国公爷想想,他要是知道您一来,便欺负两个小辈...”
定国公一愣,“我何来的欺负?!”
“国公爷自然不是欺负。”王兆附耳与他低声道:“可国公爷今日要是与宋世子动了手,知道的是你教训小辈,不知道的,您这头一回见面,便对人家刀剑相向,不是欺负是什么?纵然占了理,长公主和侯爷心里多少有疙瘩吧?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自有他们收拾,哪里有被旁人教训的道理...”
定国公适才是见自己儿子被羞辱,又被宋允执的态度所激,方才冲动了一下,听完后,到底冷静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收了刀,狠狠瞪着宋允执。
宋允执面色不动。
钱铜便与扶茵道:“把段公子扶起来送回山寨,免得留在我这儿,又被某些人趁宋世子不在,擒拿了。”
她这弦外之音,定国公岂能听不出来?冷哼一声,转过头,眼不见为净,却又瞥见自己的儿子被侍卫扶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简直没有半点用处,不堪一击。
若不是他儿子,定国公真不想认人,把脸又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门口。
过了一阵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声,才扭过头。
身后一位年轻公子从门内走了出来,身着一身白衣,似是受了很重的伤,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可言,后面跟着钱家那位婢女,并没让其搀扶。
他脚步沉稳地跨过门槛,再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姿始终不偏不倚,挺拔如松,倒有几分青莲不染尘的气度。
定国公一愣。
他就是那位段少主?
对方的目光正好也抬了起来,与他无意相碰,眸色无波无澜,浅色的瞳仁淡淡地从他脸上划过,像是看一个物件儿一般,没有丝毫感情,缓缓挪开。
便是这份高傲不屈的气势,定国公竟生了一抹熟悉的恍惚。
很快想了起来,像他年轻时候的自己。
钱铜与扶茵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从台阶下来,慢慢地靠近了国公爷的位置。
到了跟前,见他迟迟不动,钱铜便道:“国公爷,借个道。”
定国公一时不查,目光不觉停留在了跟前的青年脸上,忘了撤回来,既然他没打算与宋世子兵刃相见,只好先让步,之后再做清算,正要挪开脚步,小公爷急忙唤了一声,“父亲....”
宋允执手里的剑是始终没有入鞘,闻言上前,一句话没说,以脚步逼得小公爷和他身旁的侍卫往后退。
再待下去,还真成他欺负小辈了。
国公爷懒得再看,转身带着人马愤袖而去。走了两步,回头看怵在那,愤愤不平的小公爷,咬牙道:“还不走?”
小公爷脸色铁青,垂目跟在其身后。
一触即发的一场打斗,终于化解了。
见国公爷的人马离去,王兆方才挪到宋世子身旁,劝说道:“世子,此事只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定国公今日为何非要来拿段少主,便是因为十八九年前,国公府夫人路过此处,被那位段老头子劫持过,小公爷还曾被扣留在寨子里半年,心头受到的创伤必然很大...”
两家毕竟是亲家,可不能因为这事闹翻,王兆尽量两头劝。
但此后,山寨是留不得了。
见钱铜正送段少主上马车,王兆便与宋世子低声道:“世子能护得了一时,可护不长久,早些说动钱娘子接受招安吧...”
钱铜把段元槿送到了马车旁,看着国公爷的人马走远,忍不住讽刺道:“果然眼睛瞎了。”
转过头,段元槿已钻进了马车内。
他的伤刚好了一些,又要颠簸,钱铜问:“你行吗?”
半晌后段元槿的嗓音从里传来,“死不了便不会死。”
见宋允执走了过来,钱铜压低嗓音道:“扬州是留不得了,待你伤好后,先去海峡线...”
“好。”段元槿应了一声后,听到有脚步声走了过来,便不再出声。
钱铜与扶茵使了个眼色,“走吧。”
宋允执过来时,段元槿的马车便已经离开了。
钱铜转过身,脚步堵在了他面前,冲他一笑,感激地道:“今日多谢了世子,让世子为难了。”
她语气客套,终究还是将他排除在外。那日吵架,虽过了两日了,但宋允执每回一想起来,心口便会酸疼。
今日宋世子拦住国公爷,放了段元槿归山,那场吵架,到底还是钱铜赢了。
钱铜也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邀请道:“世子有空没,我请你喝茶?”
钱铜心道知州府一团乱,今日他为了自己又得罪了国公爷,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他哪里有空,然而宋世子应道:“好。”
钱铜也很忙,平昌王还没找到,但世子答应了,她不得不兑现,请他去了就近的茶楼。
到了门前,宋允执一抬头便看到了那颗海棠树。
两人初次相遇在此地时,这颗海棠还是满树花枝,如今花败,已有了黄叶,宋允执不觉在此顿了一会儿足,钱铜顺着他目光看去,瞧出了他的心思,“世子想看花?等明年春季,还会再开...”
宋允执看向她,“若不累,陪我走走?”
“好。”他不想喝茶,钱铜便与他一道漫步在街头,两人从相识的那一刻便各怀算计,他忙着收拾四大家,而她忙着自保,和收拾三大家,很少有这般闲散的时候。
钱铜看了一圈街头摊贩卖的物件儿,问,“宋世子喜欢什么,我送你。”
宋允执的目光正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玉佩乃那日两人订亲时他所送,见她一直佩戴在身上从未取过,神色终于好了一些,“都可。”
钱铜突然靠近他,低声道:“世子,你藏起来的那只簪子乃祖母所赠,咱们钱家的姑娘人手一支,传女不传男,待我将来有了女儿,是要传承下去的,世子好好保管,以后记得要还回来...”
宋允执脚步停在了那。
钱铜继续往前,没见到宋世子上扬的唇角和微红的耳根,边走边与他道:“那个不算定情之物,待我忙过这段日子,我给你打一块上好的玉佩...”
突然看到了旁边摊位上卖的香囊。
出来逛街不买点东西,总觉得少了什么,钱铜挑了三个香囊,自己一个,宋允执一个,另外一个让宋世子带回去给宋允昭。
香囊递给他,钱铜便问:“你那些发带哪里买的,你让蒙青送给我呗。”
宋允执淡声道:“自己回来拿。”
“我最近忙。”
知道她在找平昌王,宋允执道:“我已让沈澈去找平昌王六年前作案的证据,平昌王跑不掉,你莫要轻举妄动。”
“知道了。”钱铜敷衍地点头。
她得先找到人再说。
离大婚还有两日,看出她一点儿都不慌,不似旁的待嫁小娘子那般忐忑,宋允执问:“后日便是大婚了,紧张吗?”
“紧张这个东西是自己为自己施加的情绪枷锁。”钱铜道:“咱们又不是与一个陌生人成亲,彼此知根知底,届时盖头一掀,世子看到的是我,我看到的是世子,如此熟悉了,有何可紧张的?”
宋允执不出声,一面走一面见她不断甩着手中的香囊,细小的丝线绕在她手指头上,很快把手指头勒出了一圈圈红痕,她恍若未觉。
宋允执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不让她再动。
两人都有事情要忙,漫步了一阵,钱铜便先把宋允执送到了知州府门口,马车停下,她没进去,里面不喜欢她的人太多,她就不去讨人嫌了,嘱咐宋允执,“记得把香囊给小姑子,她喜欢的秋菊。”
宋允昭此时正坐在蒲团上,替小公爷擦着脸上的伤痕。
不知道今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小公爷一回来便顶着一脸的伤,见其嘴角一片乌青,还有瘀血,宋允昭吓了一跳,忙让人拿来了药膏,亲手为他涂抹,却没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小公爷也没主动说,乖乖地躺在宋允昭身旁的摇椅上,睁眼看着跟前这张温柔替他上药的面容,怎么也看不够,笑了笑,“能得阿若如此照顾,我宁愿日日受伤。”
宋允昭制止他,“不许乱说。”
小公爷听话地闭了嘴,待她为自己涂抹好的药膏,便把她的手捏在了掌心里,舍不得松开,“阿若,待世子的婚礼结束后,我便禀报母亲,让她择个良辰吉时,咱们也早些成亲可好?”
两人的亲事从娘胎里便定下了,早晚会成亲,没什么可意外,宋允昭笑了笑,“好。”
见她笑,小公爷也展唇,却牵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一声。
“疼吗?”宋允昭关心道。
小公爷摇头,握住她的手轻声叹息道:“阿若,没了你,我怕是真活不下去。”
宋允昭以前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欲。
前日段少主被打,她去向兄长求情,事后小公爷把她抱回屋内,便跪在她面前恳求道:“阿若,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为了我以外的男子哭泣?”他面色几近于痛苦:“我会伤心,嫉妒。”
宋允昭一愣,方才意识到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从小便知自己的夫君是他裴晏琮,他对段公子仅是感激之情,解释道:“我是觉得段公子可怜,我对他并没有...”
小公爷却道:“那我不可怜吗,我的未婚妻当着众人的面,为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落泪,旁人该如何想我?”
宋允昭便对他做了保证,“以后我会与段公子划清界限。”
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段公子死,他被打了五十鞭子,没有一个人去照看,她想着自己煎好了药,差个人送去给他也好。
后半夜待众人歇下,她便偷偷一人潜去了段元槿的院子,但没想到会陷入火海里。
她被救出来后,所有人的都知道了她为段公子煎药之事,她心生愧疚,正不知该如何与小公爷解释,他却没怨她,只握住她的手,安抚她:“我知道阿若是去为他煎药,但我不怪阿若,谁叫咱们的阿若有一颗怜悯世人的善心。”
宋允昭没再说什么。
尽管她知道前夜救她回来的人,并不是小公爷,但她终究是要嫁给裴晏琮,再也不能去关心那个人。
她明白,她越是关心,越会让段公子陷入绝境。
药已经上完了,小公爷依依不舍地起身,正欲离去,外面的婢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香囊,见小公爷在,便没多说,只将香囊交给了宋允昭,“适才王大人送来给娘子的。”
当是知州府平日里买回来的添置,宋允昭看了一眼,见那香囊上有一道平安符,想到他今日受了伤,便将其系在了小公爷的腰带上,“给含章吧,戴在身上,保平安。”
小公爷从宋允昭屋里出来,面上的温和之色慢慢褪去。
从医馆回来后,国公爷便没正眼看过他。
知道他是嫌弃自己功夫差,丢了国公府的脸,可一个人行走在世上,并非只有功夫好,才能立身。乱世已经过去,他拼命地读书,靠着自己的本事考取了进士之位,但还是不能让这位父亲对他刮目相看。
今日他分明可以拦住世子,拿下钱家七娘子和段元槿,自己的儿子被土匪劫持了半年,还不够理由让他动手?
下了马车,他原本是想提醒他当心脚下,国公爷却以为他死追着不放,不耐烦地打断,“急什么?”
国公爷确实一肚子气。
想他裴家的男儿,哪一个不是豪杰,怎就养出来了一个如此文弱的后辈,但也知道这事自己占了大半的责任,语气放缓了一些,“好好待在知州府,把伤养好,此事,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小公爷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哪里都没去,一直坐在深夜,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今日国公爷看向段元槿的那道目光。
心口那股道不清的慌乱,越来越浓。
当年是他们自己选择了他。
如今便不能弃他。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声猫叫,在他原本就煎熬的心口上挠了一把,他突然起身打开门,与外面的心腹道:“就说我病了,谁也不见。”
新婚前一日夜里,见钱铜还要出去,钱夫人头都大了,“马上要成世子妃了,你说你整天忙什么...”
钱家的生意都是她父亲在忙乎,茶楼和布桩分摊到了二房三房头上,且有朝廷的人把关,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宋世子摆平不了的?
钱铜有了平昌王的消息,不擒住他,难以心安,一面穿衣,一面与钱夫人道:“放心,天亮一定能赶回来,母亲把婚服备好,我回来便穿...”
钱夫人自来是拦不住她,唯有对着她的背影道:“你尽快赶回来,别让我着急!”
钱铜拖长了声音,“知道了。”
四大金全被派去了海峡线,如今正在与朴家杀得你死我活,她能用的人只有扶茵,足够了!
平昌王从王府逃出来后,便奔去了城门。
但很快有人拦住他的去路,不得已他只能往回跑,为了甩掉追捕,他躲在城内,脱下外衣,混入一堆难民之中。
他不知追他的是宋允执的人,还是钱铜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朴家的那场家宴上,要杀他的人竟然是段元槿,而段元槿是钱家七娘子的人!
她居然圈养土匪!
原来她早已知道钱大爷是被他所杀,冒领了守城的功劳,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使用了恶毒的离间之计,逼得他与朴怀朗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平昌王府的王妃是她杀的,他的三个儿子也间接被她害死。
接下来便要轮到他了。
宋允执把他关在知州府,不让他回江宁,定是在查六年前他杀了钱闵成的证据,此时他再不跑,唯有死路一条。
他必须得出扬州,将钱家圈养土匪,宋允执徇私包庇钱家之事告到陛下面前,他活不成,他们也别想好过。
平昌王一面让人送信给江宁求救,一面躲避追杀。
在难民中混了三日,平昌王整个人蓬头垢面,食不果腹,再如此下去,不被杀死,也会被饿死。
他得去找朴怀朗,告诉他真相,先联手把她解决了。
可朴家如今就是一座铜墙铁壁,府邸被朝廷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消息递不进去,正焦头烂额,突然有人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去祥源茶楼。”
虽没有名字,但平昌王知道是谁。
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天黑了他才敢出现在茶楼,三天没吃饱一顿饭了,到了茶楼后,他去了后厨,翻箱倒柜箱,找到了一只烧鸡,坐在黑暗中正吃得狼吞虎咽,突然听见一道轻轻的叹息声,心头一跳,猛地抬起头。
两扇紧闭的直棂门扇外不知何时背靠着一人,身影与夜色相融,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平昌王当对方乃接应他的人,对其了暗号,“来者何人?”
对方没出声。
平昌王脸色一变,豁然起身,往一旁的窗户逃去。
钱铜也起身,不急不慢地追着人,冷声道:“王爷慢些,刚吃饱,仔细噎着了。”
平昌王跳出窗外的那一刻,便落入了扶茵手中。
扶茵下手没有轻重,一脚踢在平昌王的胃部。
刚吃下去的东西,险些吐了出来,平昌王蹲下身扶住胸口,还未缓过劲,一把长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钱铜,你好大的胆子...”平昌王五官拧在了一块儿,仰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少女,咬牙道:“你敢袭击本王!”
第97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到了这时候,钱铜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讽刺质问道:“你也配为王?”
平昌王没料到今夜来此处的会是钱铜。
纸条不是那个人传的?
平昌王知道自己落入钱铜手里活不成了,他宁愿落入宋允执手里,宋允执万事都讲章法,没有证据,他不会随便杀人,就算把自己重新关起来,也总比死在钱铜手里强。
他得找机会逃去外面的街市。
刚一动,扶茵的刀便划破了颈项上的皮肤,警告道:“奴婢手里的刀利得很,削骨如泥,王爷还是规矩些。”
平昌王脸色一白,不敢再轻举妄动,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倒慢慢冷静了下来,突然冷笑道:“钱娘子好计谋啊,崔卢朴三家都被你算计,连本王爷也难逃你的魔掌,横竖今夜本王是逃不了,钱娘子给我一句准话吧,那夜在朴家,是不是你杀了王妃?”
钱铜没否认,反问:“她不该死吗?”
平昌王嘴角一抽动,想一刀子捅死她,为他的王妃报仇,为他死去的三个儿子讨回血债,奈何此时的自己也在对方刀下,含恨道:“果然,你早勾结段元槿,养了这么一只土匪,为所欲为,把扬州搅得翻天覆地,四大家,只剩你一个钱...”
“说这些有用吗?”钱铜打断道:“王爷不妨先与我说说,六年前,你们一家子逃到了城门外,是如何遇上前去支援的钱家大爷,又是如何杀了他,冒领守城之功的?”
平昌王又不蠢。
今日她追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替钱大爷报仇?他要认了,她能一刀要了他的命。
平昌王装起了糊涂,死也不认,“什么钱大爷,本王不认识。”
话音刚落,扶茵手里的刀便在他的胳膊上割了一道不算浅的口子,速度太快,鲜血流出来,王爷才感觉到疼痛,顿时一声痛呼,“啊...”
钱铜平静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平昌王抱住一只胳膊,疼得额头冒汗,见识到了扶茵口中的削骨如泥,不敢再乱说话。
钱铜便道:“平昌王府的人不该死吗?你们一家子踩着别人的尸首,享受了六年的好日子,一举从落荒而逃的鼠辈成为人人歌颂的英雄功臣,如此功劳,也不怕承不承受得住?”
“钱娘子,饶了我吧...”平昌王终于知道害怕了,人在恐慌之下只想活命,恳求道:“本王错了,本王知道错了...钱娘子若肯饶我一命,本王什么都可以给你,本王往后愿意跟随钱娘子,本王帮钱娘子保住山寨...”
“谁?!”扶茵突然转头看向黑暗中的某一处。
话音刚落,一枚冷箭便从三人对面的屋檐上穿梭而来。
扶茵眸子一凝,上前一步护在了钱铜身前,手中弯刀及时将那枚冷箭斩断,目光紧紧地盯着对面。
对面一人从瞧不见的阴暗处,慢慢地走到了月光底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平昌王,讽刺道:“王爷还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借着月色,三人都看清了。
来人是朴怀朗。
钱铜眸子一凉,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朴三公子的病好了?
为了把他朴怀朗留在扬州,钱铜只能对不起朴三公子,上回他来见自己时,便对他用了药,足够他躺上大半月。
朴家的人都快死光了,朴怀朗就这么一个儿子能用,他就算想跑,也得等他儿子病好后,带他一起走。
可如今人已经出现在了这儿,钱铜再去猜他是如何出来的,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平昌王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见到朴怀朗,两人原本乃同盟,却被钱铜挑拨离间,留下了血海深仇,他虽也恨钱铜,但朴怀朗确确实实地杀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他也恨,听他一出来便讽刺自己,忍不住呛声道:“朴兄自诩扬州第一大家族,不也落到了这番天地,你有何资格来嘲笑本王?”
朴怀朗懒得与一个愚昧之人浪费口舌。
他看向钱铜,“钱娘子找我来,是为商议何事?”
钱铜一怔,她何时寻过他?脑子里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一凉,回头便与扶茵道:“撤!”
来不及了。
黑暗中响起了数道弓弩拉动的声响,那声音很细微,落在人耳里,却听得人头皮发麻。
几人都不敢动。
平昌王连呻吟声都没了。
朴怀朗脸色一变,看向钱铜,“钱娘子这是何意?是想把我们都绞杀在此地?”
不管他相不相信,钱铜肃然道:“不是我。”
什么不是她?!平昌王对她的狡诈已经了如指掌,这回她别以为他还会上她的当,当场戳穿她的阴谋:“你找不出本王陷害钱家大爷的证据,不想看到朴家将来还有翻身的机会,便把本王和朴家主引过来,想把咱们都弄死在这儿,以此制造出我们互相残杀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