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富即贵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5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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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他唇上的伤,她肩膀上的生肌膏足以证明,他对她有了不该有的男女之情。
脑子一根筋的宋世子,若是得知才被他亲过的女人,此时屋里正藏着她的旧情人,他会如何?会觉得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说不定真会一剑杀了她。
钱铜咬牙道:“成,我答应你,帮你把鸣凤郡主搞定。”
她答应了他,没再去捂朴承禹的嘴,但也没松开,继续摁住他的肩膀,不让其动,安静地等待着隔壁的关门声传来。
然而迟迟没等到。
半晌后等到了一道冷如寒冰的嗓音,“钱铜,本官给你个选择,你自己出来,还是本官进去。”
钱铜:......
钱铜悬吊的心,终究还是凉了。
宋允执立在院子里,忍了很久,方才说服自己给她留一个体面,他道:“本官数三声,三。”
钱铜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处境,她什么都没做,却显得她像是个左右逢源,欺骗人感情的坏女人,她松开朴承禹,怕待会儿场面难以控制,安抚一个是一个,“我答应大公子的,不会忘,待会儿我出去稳住世子后,你赶紧走。”
宋允执:“二。”
扶茵用身体堵住门扇,替她捏了一把汗,暗道她早猜到娘子这般骗来骗去,早晚会出事,她不确定待会儿世子冲进来,能不能拦住,失声催道:“娘子...”
在宋允执数到最后一声,钱铜及时拉开了房门。
夜色下的世子,立在微茫的灯火下,脸色比他身上的黑衣还要黑,冷眼看着她,一侧紧攥的拳头,能看出他的素养,已经到了快崩塌的边缘。
钱铜一步一步朝他挪去。
走到他跟前,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埋头盯着他染满了尘土的袍摆,细声问:“你怎么来了?”
她语气轻柔,不再叫他世子,也不称呼他,听得出来语气里隐藏着只属于两人之间的暧昧与亲热。
可单是这样的转变,无法磨平今夜她给他带来的冲击,宋允执面色不动,嗓音因怒气而微颤,“我若不来,你当如何?”
与朴大公子秉烛夜谈,共度一夜?
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朴承禹,与他早已结束的人她,在这偏僻的盐田里私会朴承禹的人也是她。
他今夜若是不来,他们在此地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还是说,她的心思缜密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蒙蔽他的双眼。
他目光里含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楚,看着立在他跟前额头低垂,心虚到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的少女,不再给她蒙混过去的机会,他想亲耳听她说,“你回答!”
还能如何?
钱铜事先怎会知道朴大公子会来?如今无缘无故陷入三个人的困局里,她总不能让他们打起来,那朴承禹还有活路吗。
她终于抬头看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究竟怎样?”宋允执大抵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听她的胡编乱造,他道:“你不必拿花言巧语来搪塞我,我只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
问什么?
朴承禹在里面,她能回答得清吗?
此时说什么都多余,钱铜没等他问,走上前张开双臂,给了他要的选择,轻轻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上,软声道:“让他走,我给你一个解释。”
宋允执动也不动。
钱铜的脸便挨着他急促跳动的心口,撕开了搁在两人之间的那块窗户纸,问道:“生肌膏还有吗?待会儿世子再帮我擦一回。”
夜色静谧,朦胧浅光印在青年的轮廓上,暗卫隐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没有人能看清他此时的脸色,唯有钱铜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他的身子蹦得更紧。
所以,前夜不是她爬了他的床,也不是她亲了他。
而是宋世子为她点了安魂香,趁她沉睡之时,亲了她,再抱着她去了自己的床榻,在他刺伤的伤口上涂抹了生肌膏。
事后宋世子把她引到了三夫人面前对峙,听她亲口承认,他与朴承禹的订婚,都是骗他的。
误会解开,他以为她会质问夜里所发生的事,但她心中的宋世子实在是个克己守礼的君子,害她把犯下禁忌的对象弄反了。
宋世子喜欢她。
他不知道在她得知这个真相之时,有多惊愕。
她也喜欢他啊,钱铜仰起头,下颚轻轻地顶在他胸口上,目光无惧地看着被嫉妒烧没了理智的公子,道:“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静默片刻后,宋世子眸子里的寒冰终于慢慢化开,钱铜回头想唤朴承禹出来赶紧走,然而一扭头,发现朴承禹不知何时早就立在了门口。
他无声无息,目光静静地看着她抱住宋世子,想替他争取离开的机会。
她不必如此。
喜欢一个人,没有身份上的贵贱之分,在他宋允执出现之前,他已经喜欢了她很久很久,他与她的过往没有人能抹去。
包括他宋世子。
至于他为何出现在这儿,朴承禹从一开始便没打算隐藏,也无需对他宋允执解释什么,此时见到人,态度坦坦荡荡,拱手对其行礼,“宋世子。”
两人并非第一回见。
一共三回,他终于认出他了,宋允执面无表情,一向知礼的宋世子,今夜竟也没有任何回应。
朴大公子也不介意宋允执的漠视,抬步从檐下出来,经过两人身旁时,看了一眼钱铜,“我走了。”
钱铜死死抱住怀里的人。
王兆抱着一床褥子赶过来,迎面便遇到了从里出来的朴家大公子,当下一愣,不明白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朴大公子客气地见礼,“王大人。”
他何时来的?
人走远了,王兆才反应过来,匆匆走了几步,刚跨过门槛,便看到了院子里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
宋允执道:“松手。”
钱铜缓缓松开。
宋允执提步便往隔壁走。
王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此时朴大公子出现在这儿的后果,他不敢想适才是什么样的局面,咬了咬牙,瞪向钱铜:“七娘子你...”
她竟然敢把人藏在屋里...
钱铜头已经够大的了,不想再听人骂,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被褥,“我给他拿进去。”

宋允执进了屋后,立在榻前背对门口,身后房门大敞,等着外面的人来解释。
很快传来了门扇合上的动静声。
他回头,少女手里正抱着被褥,路途中的疲劳和瞌睡早被吓没了,定眼看着他,既害怕又委屈,“世子,我们谈谈。”
宋允执对她那副楚楚可怜,讨好卖乖的模样不买账,但对她的话不可置否。
听说她人来了盐田,他没回知州府,特意从两淮赶过来,路上一刻也没歇息,没想到等着他的会是如此大的惊喜,他搁下手中的长剑,去一旁水盆里净了手,再回来,便坐去了屋内一张破旧的木几前,做足了准备,与她秉烛夜谈。
他问怵在那不敢靠近的少女:“谈什么?”
钱铜早把手中的被褥放到了床榻上,在他的瞩目之下,搬了对面的蒲团移到了他身旁,坐上去,挨他很近很近。
她已经沐浴过,满头青丝散在肩头,身上只披了一件轻薄的斗篷,完全盖不住少女身上的幽香。
她便是如此与朴大公子共处一室。
宋允执掌心攥紧。
怒火当头,便听一道嗓音从身侧轻轻柔柔地传过来,“先谈情,如何?
宋允执滚动了一下喉咙,扭头迎上她试探的眸子,扬唇一笑,嗓音冰冷,“好,你谈。”
话音刚落,她突然凑上来,手指碰上了他的唇。
唇角的伤痕已经变得很淡,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轻微的痕迹,钱铜用指腹抚了抚,问道:“疼不疼?”
宋允执紧盯着她不动。
钱铜又问:“我咬的?”
“那一定是世子亲狠了,我才会还击。”钱铜的目光落在他唇上,人半依偎在他怀里,气息有一半吐在他的颈项上。
夏季里的燥热感爬上来,从颈项烧到心口,血液在翻腾,加速了心口的跳动,掌心,后背,全身每一处都在滚烫。
她已经知道了,前夜两人的拥吻乃他主动,是他违背了君子所为,趁她不备,偷偷对她行了不轨。
但她的质问偏偏不逢时,晚了两日,落在了这个节骨眼上,便也无法给她设想好的承诺。
他抓住她的手,近距离地看着她水雾蒙蒙的眼底,问道:“他为何会在此?”
‘他’,自然说的朴大公子。
“世子还记得二公子吗?我把他给了郡主。”钱铜没从他身上起来,任由他的五指攥紧她的手腕,不徐不疾地道:“鸣凤昨儿来了扬州,点名要大公子,大公子不乐意找上门来,问我讨个说法。”
她没撒谎。
那日在地牢,她与三夫人的对话,还有很多没有说清楚,今夜她都说给他听,“当初在海州,大夫人将我与大公子关在了一处...”
手腕蓦然一紧,钱铜忍住疼痛,继续道:“我为了骗过大夫人,与大公子商议假意定亲,大公子起初不同意,我便对他说了鸣凤的事,说有了我与他的婚事,将来鸣凤找上他,他便可以用我此婚约推托...”
“我也没想到会一语成戳,鸣凤还真就找上他...”
她能不知道?宋允执打断她,讥讽道:“这不是你一早便计划好的?”
钱铜没有否认,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是,我原本是想与大公子假意定亲,与世子决裂。”她顿了顿,“可我没想到世子会喜欢我啊...”
喜欢到会关起门来偷亲她。
心思被她揭穿,这大抵是一向循规蹈矩的宋世子,落入人手中的第一桩犯规犯纪的把柄。
喜欢不可耻,到底对她做了不光彩的事,宋世子的面颊慢慢地爬上了红意,避开目光不再看她。
偏过头的一瞬,他突然又听她柔声道:“我也喜欢世子。”
喜欢他的正直,纯粹,和对她的不顾一切,那些都是她身上没有的,也永远不可能有的。
他不用担心她会耻笑他,她与他一样,也在肖想着他。
烛火的光芒在宋允执的眸子里灼灼跳跃,他知道今夜她会想尽办法,继续编造谎言,来说服他。
但宋允执没料到会听到她如此直白的回应,心中纵然有天大的妒火,在听到她这一句话后,也彻底溃败。
倘若这便是她与他谈的情。
宋允执认了。
他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少女情动的眼眸上,努力从中去辨别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钱铜便被那样一双深情又好看的黑眸望着,是她在睡梦中完全无法看到的,脸颊因公子灼烧的注视,也渐渐变得发烫,耳边心跳声如鼓,一时分不出是谁的,她也紧张也害怕,但抵不住想要去偷尝一回男女禁果的滋味,她在他的目光中,忍不住靠近他的唇,盯着他唇角的吻痕,轻声问:“世子还想不想亲...在我清醒的时候。”
英雄难逃女儿香。
宋允执从前不知这话的重量,如今在一团昏头昏脑之中方才品砸出了那话里的几分玄机,她身上的幽香为诱,那夜的记忆为惑,两者混在一起,犹如迷药,把他的君子之心,揉碎在了本能的欲望里。
在他低头去碰她的一瞬,到底抽出了一丝理智,他道:“与他断干净。”
“你我婚约,依旧作数。”
这是钱铜今夜听到的第二句一模一样的话了,也将她一瞬拉回了现实,她往后退,看清了世子圣洁的面容,因她而沾染了几丝俗世里的欲,鲜明的对比之下,他恍若绽在月光下堕落的神,可惜她不得不忍痛打断,“这便是我要与世子所要谈的情。”
她慢慢地把凑上来的唇撤了回来,宋允执的视线跟随了一段,方才醒来,不解道:“何意?”
“我只想与世子谈情。”钱铜与他商量道:“咱们不许婚约好不好?”
今夜他的脑子本就昏胀,此时愈发转不过来,好奇道:“不许婚约,许什么?”
“许世子的情,许世子的甜言蜜语啊。”钱铜一双眼睛扑闪着光亮,全是对两人未来的期盼,“就我和世子两个人知道的私情。”
她说什么?
宋允执眸子一跳。
钱铜解释道:“我知道世子不想不明不白地与我在一起,也知道世子有的是办法许我一桩亲事,但我不愿意。”
宋允执只知道两情两悦,至死不渝,为何不许婚约,他再次问:“为何?”
理由太多了,钱铜寻了个最直接的,“我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不想到头来,被别人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勾搭上了世子而得来。”
他的光芒太耀眼,与他站在一起,会压住她身上的光。
宋允执愣了愣,抿唇道:“你在意这个?”
“在意啊。”钱铜道:“就像世子在意你的名声一样,我乃商户之女,一辈子图的是成就,不能被世子的身份所挡。”
宋允执听明白了,几度张口,方才吐出那句难以启齿的话,“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偷,情?”
虽然有些难听,但确实是这个意思,钱铜点头,轻声诱道:“世子就不想在你的人生旅途中,添上一段风流韵事?”
感受到宋世子要掐死她的眼光,钱铜说得更委婉了一些,“人生太漫长,有人能陪着走过一段时光,留下回忆,已经足够了。”
宋允执早该知道,她不会有好招。
他对她还期望什么。
“钱铜。”宋允执太阳穴突突一阵跳,忍住想要扔她出去的冲动,道:“你休想。”
她把他当什么了,又把她自己当什么了?
不愿意啊,那就只能谈事了,钱铜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惋惜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顺便把蒲团也搬到了他的对面,划清界限,认真道:“既如此,那我便与世子谈事。”
她变脸之快,饶是宋允执,此时面上也忍不住有了几分错愕。
钱铜不想因两人私情不合,而影响了他明智的判断,她道:“我钱家乃百年盐商,祖上有迹可查,除了五年前拒绝过陛下的求援,我钱家对得起天,对不得地,正如那日世子当着众商的面,所训诫的一般,尺法度在上,黎民百姓为基。钱家一不发国难财,二不赚不义之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世子选我了钱家,将来绝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钱铜抛出了自己的价值,“我与世子的盟约继续,钱家可以帮朝廷开采盐田,我还能潜入朴家,做世子的内应...”
宋允执终于从她的狡诈的嘴脸中回过神,忍无可忍,“闭嘴,出去。”
钱铜继续争取道:“世子乃皎皎明月,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公私分明,断然不是那等因个人恩怨便行公报私仇之人...”
宋允执闭目。
“再说,我与世子也无私人恩怨,顶多是感情没谈拢,且我也没辜负世子,我是真心喜欢...”
宋允执闭眼又睁眼,眼里的忍耐耗尽,怒火滔天地看着她。
“我知道,我走...”钱铜识趣地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地蒲团上爬起来,起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突然又转过头,不怕死地道:“要不,世子再考虑一下我说的情?”
在宋允执发作之前,她主动替他合上了门扇,“啪——”一声,把宋世子的怒颜关在了屋内,眼不见为安。
扶茵原以为,娘子今夜大抵回不来了,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好奇她到底是如何与宋世子交涉的,小心翼翼问道:“娘子,世子不生气了?”
话落却见钱铜突然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她,“扶茵,明日开始,咱们要加倍努力,靠本事去征服世子。”

钱铜说要努力,翌日清晨便早早起来,找上了世子和王兆,商议盐田的规划。
见她一脸无事,谈笑风生,王兆好几回都忍不住抬目偷觑世子,昨夜她把朴大公子藏在屋内,被世子抓了个正着。
此等大事,就过去了?
本以为要么她走人,要么歇在世子房里,然而都猜错了,她什么事都没有,今日甚至比他和世子起得还早,两人用完早食,她已去盐田巡视了一圈回来。
“盐田先前为朴家所有,经营还算尚可,但规模不大,民女的意思,再扩宽几亩,修一条水流主道,连通内河,待运河一开通,咱们的海盐便能经过运河,通往大虞内陆...”钱铜说完了自己的想法,虚心问道:“世子,王大人有什么要求与想法尽管提,钱家都照两位大人的意愿为主。”
她态度大方,彷佛当真只是一个与朝廷谈生意的商户。
除去合作利益之外,再无旁的杂念。
不谈情,谈事。
宋允执昨夜没歇息好,眼下隐隐泛出了一团青,此时面色尚算平静,看不出异样,如钱铜所说,他不是那等感情没谈拢,便因此对对方怀有成见之人,同样就事论事,“样式雷图画出来,本官先过目。”
钱铜早准备好了,当下交于他,“出来了,请世子过目。”
谈完了合作事宜,便是报酬,宋允执没问她想要多少,懒得与她谈价还价,直接道:“二八分成,可有意见?”
这是照当下盐税在为她划分。
按理说这处盐场原本就是她钱铜的,二八分成是吃亏,但往长远了看,二八分成,将是一笔可观数目。
钱铜笑道:“世子能给民女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已是民女的福分与荣幸,如今予以如此慷慨的回报,民女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世子放心,民女定当尽力为朝廷办好差事。”
为商者满口花腔。
宋允执不想看她假情假意的嘴脸,后面的事情交给了王兆,拿着样式雷图,亲自去了一趟盐田。
钱铜也有事要忙。
盐场先前乃朴家所有,现归于官府,场子里的所有人都要换,尤其是与朴家签了身契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这类人王兆昨日便清理了出来,全给朴家退了回去。
余下都是些朴家在外雇佣的临时工人,真把人撵走了,盐场便没了人手,但要继续聘用,王兆又担心其成为朴家的眼线。
最后把决定权给了钱铜。
人是要换,不过钱铜的换法不同。
上百个工人都是普通的百姓,在此处谋生多年,家中老小还指望着这份工钱养家糊口,被赶走了,他们上哪里去谋生?与王兆商议好后,钱铜招来了众人,正式宣告:“连巷盐场从今往后,不再属于朴家,即日起将回归于朝廷,我钱家有幸为朝廷谋事,今后将在此负责盐场所有事务,在场各位有想走的,大可离开,我不会留,想留下来继续为盐场效劳的,那便重新入我钱家的户头。”
商家为了省钱,喜欢聘请临时工,工钱低,有了病痛伤残,随时可以辞退,怎么也比长期工划算。
虽如此苛刻,然而正在恢复的大虞每日都有饿殍,为了一口吃食,等待被聘用的百姓依旧滔滔不绝。
因此在这里的人,生怕有个病痛丢了这份工,有了病痛也不敢吱声,以至于许多人一头栽在盐场里,便再也起不来。
在这片盐田干的时间长的,已有两三年,今日听说能入钱家户头,成为长期工,底下顿时一阵骚动。
当然要入钱家户头,也有条件,钱铜扬声道:“入我钱家户头的人,必须遵守钱家的家规,违反者契约即刻失效,且一辈子都不可再为我钱家所用。”
她立在人群前,一身珠光宝气,身上所穿乃昂贵的绫罗,此时并没让人生出嫉妒与不适,反而给了所有人一种踏实的依附感,她道:“同样,成为我钱家的人,只要有我钱家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你们,愿意入我钱家户口的,立马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来,钱家家规第一条,尊次序,不可推搡哄抢。”
话音一落,底下的人群瞬间窜动起来,倒也井序有条,很快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四大家如今只剩下了钱家和朴家,朴家不肯雇佣他们,钱家却肯,若是成为了钱家的长期工,别说这座盐田,就算盐田没了,也能在钱家别处谋一份工。
钱家茶楼便是个例子。
钱家七娘子连缺了胳膊缺了腿的人都敢聘用,且过去这么久,那些人在茶楼干得好好的,工钱没有少给一份,暗地里早有不少人盼着为钱家做事。
且这块盐场已归于朝廷,钱家便是在为朝廷做事,前途不可估量。
这等好事,谁不乐意?在场的几乎没有一个人离去,纷纷排好队等待加入钱家。
钱铜便吩咐扶茵搬来了桌椅,“拿笔造册。”
即便这些人都留下,朴家的工人离去之后,也缺了一部分位子,工人的事王兆没插手,当日傍晚便见盐田的入口处,一车接着一车的人拉了过来。
有男子,也有妇人,更胜者还有人带着孩童,个个衣衫破旧,满眼沧桑,从马车上下来后,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找到了活计,众人围成一团,生怕上当受骗。
钱铜亲自去接人。
其中有人认出了她,面上一喜,“是七娘子。”
另一人附和道:“还真是七娘子...”
“没骗咱们,钱家当真在雇人...”
待钱铜到了跟前,个个便高兴地涌上来道谢。
“七娘子乃菩萨心啊...”
“多谢七娘子...”
海边日头大,没有树木遮阳,钱铜以手掌在额头搭了个凉棚,扫了一眼前来的流民,嗓音清脆,“各位别急着谢,先看看你们能不能干,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一位妇人曾在街头接过她所赠的花束,那时候七娘子还曾告诉她,“婶子不必伤怀,一切都会好起来。”
没想到当初的一句话,最后来为她兑现的人是她,当下感激地落了泪,“钱娘子放心,咱们便是拼了命也不能辜负七娘子的一片善心,承蒙钱娘子不嫌弃咱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肯收留咱们...”
今日来的这一批人都是近一年内涌入扬州城内的流民,每个人的家乡都曾遭受了不同程度的遭难,来扬州后,没有找到活计,住的便是桥洞。
每年冬天一过,不知道会熬死多少人。
能在冬季来临前,被钱七娘子雇佣,是他们走了大运,怎么也得抓住机会留下来。
钱铜却道:“不用你们拼命,来了我钱家,生病了可看病,受了伤可歇息,只要遵守家规,没有人赶你们走。”
她出钱雇人,又不是要他们的命。
于她而言,今日所为或许乃举手之劳,但对于挣扎于世,只为谋一条生活的苍生来说,何尝不是一根救命稻草。
她一语毕,那妇人与他身后一位正带着一位十岁左右孩童的男子便要跪下。
“不许跪。”钱铜瞧见了,制止道:“上跪天下跪地,你们要跪便跪当今陛下,可不许跪我,我也是替朝堂做事,咱们身份一样,目的一样,好好制盐,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工钱,养家糊口,过好自己的日子...走吧,我先带你们下盐田...”
宋允执和王兆从盐田驾马刚回来,便看到了如此壮观的一幕。
钱家七娘子一身鲜丽衣裙当先,身后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对从对面盐田通道浩荡而来。
通道的两边乃大片盐田,水洼映出头顶空旷而浩大的苍穹。
能容纳万物者,唯乃天地。
苍穹之下,富与贫,商与民也能这般相互搀扶走在一起。
何为奸商?
谋利为奸,狡诈为奸?
都说自己是圣贤,谁分辨乌鸦的雌雄。
王兆形容不出来那是怎样一道矛盾的风景,远远看着不由一愣,对钱家七娘子的复杂之感,再次冒了出来。
转过头,宋允执面色同样沉静。
王兆便也叹息道,连世子都看不明白的人,他又怎么能看透。
连世子妃都不要,便是不图名,是一个追逐自由的女子吧。
钱铜也见到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跟前,既然碰上了,便与身后的流民道:“这两位大人乃朝廷派来的命官,户部侍郎宋大人,大理寺丞王大人,陛下心怀民生,此处盐田已归朝廷所有,救你们的乃陛下,给你们一口饭吃的乃朝廷,你们要谢就谢陛下,谢两位大人。”
身后的流民一听说对方是朝廷的官,齐齐跪地感恩。
钱铜立在宋世子马匹旁,迎头看他,身下的裙摆沾了一圈泥水,走起来太重,被她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比出了两根手指头,夕阳的光线在她头顶晕出一圈光晕,她冲他晃了晃手指头,骄傲地道:“两百流民,我又替世子收纳了两百流民,如何?”
见他沉默着看着自己,半晌过去也不说话,钱铜冲他一笑:“世子不夸我一句?”
王兆已先下马,接应前来的流民。
宋允执将马匹让到一边,翻身下来,终于在她满脸期盼之中,如愿给了她答案,“钱娘子做得很好。”
钱铜面上一喜,追问:“世子是不是愿意继续与我合作了?”盐田的式样雷霆他也看了,不知道满不满意,“咱们何时画押?”
条件谈好了,她的人也到了,但契约宋世子还没画押。
宋允执牵马与她并肩,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钱娘子拟好,宋某过目便是。”
宋允执去了一趟盐田,身上的衣袍与钱铜一样,也沾满了泥水,回屋后叫了水,先去往净房。
大抵没料到她会来得那么快,沐浴到一半,外面便传来了叩门声,“世子,民女拟好了,您过目一下?”
宋允执这一趟来扬州,除了暗卫,没带小厮,没有他的召唤,暗卫白日不会现身。
在钱家时伺候他起居的人乃阿金,到了知州府有专门的差役,这回来盐田他属于临时起意,除了王兆,屋内并没差役守着。
房门被推开的一瞬,宋允执脸色都变了,及时呵出一声,“出去!”
钱铜一心想赶紧把契约的事情搞定,回到房内,衣裙都没来得及换,拿着契约对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立马杀来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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