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所有的积蓄都用来赎裴照七,她也不至于败落。
陈窈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她刚进门,裴照七立刻从床上蹦起,欢喜地往摸陈窈身上摸,试图找出饼子,“我好饿。”
他等她半天,肚子早饿了。
陈窈目光漠然,“没有吃的。”
裴照七摸了个空,晃着她的手臂,噘嘴说:“可我好饿啊。”
他这动作的意思是让她出去买吃食。
陈窈满眼疲惫,无视他的请求。
她走了半天口干舌燥,现在只想喝杯水润润嗓,她拎起茶壶往杯中倒去,空荡的水壶轻飘飘,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窈娘窈娘,我饿了嘛,你不饿吗?”
裴照七还在央求她,重复的话语在她耳边打转,像是有一群蜜蜂嗡嗡围着她叫。
陈窈眉头紧拧,手腕一甩,茶壶碰撞发出的咣当声,伴随着她心生倦意的语气,叱声道:“少吃一顿死不了!”
裴照七住嘴:“……”
陈窈掀起眼皮,瞧了眼她这没用的相公,到现在他还想着吃。
他们已是穷途末路,莫要说睡大街了,等真正的严寒降临,大雪飘落,街边将添两具冰冷的寒尸。
一想到以后艰难的日子,陈窈鼻子忽地一酸,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小声抽泣起来。
“怎……怎么还哭了?”裴照七瞪大眼睛,惊道。
他盯着陈窈这张如羊脂细白的脸蛋,泪痕在她脸上划过,宛如美玉上的一抹微瑕,他心疼至极,想抬起手替她拭去泪水。
陈窈迅速躲开,狠狠拍开他的手,嘶哑着哭腔说:“不许你碰我!”
裴照七手悬在半空,被她凶得不知所措,只像根杆子立在原地,缩着脖子,愣了愣地低下头,“好……好。”
瞅见他这般窝囊样子,陈窈哭得更大声了,娇滴滴的哭声充斥整个房间。
陈窈的放声大哭,让裴照七慌乱无措,抬起想要拥抱她的手臂,却又堪堪放下。
她不让他碰,这可怎么办?
裴照七双眉皱起一个八字,既着急又懊恼,他不忍看着陈窈落泪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一咬牙,张开双臂将她身子揽进自己胸膛,死死不松手。
陈窈这次没有推开他,也没像往日那般环住他,任凭泪花蹭到他的胸前。
女人的泪如大雨倾盆,一波接着一波地洗刷,怎么止都止不住。
裴照七就这么搂着她,不敢吱声惹她不快,等陈窈哭的声音小了点,他才慢慢看向她,着急地说:“你到底怎么了?窈娘,你别吓我。”
听他这般痴傻地问,陈窈顿时爆发,铆足了力气推开他,“你说怎么了,没有银子,我们怎么生活!”
裴照七猝不及防地被她推倒在地,扬起人畜无害的双眸,愣愣地问:“那咱们的银子呢?”
陈窈想起就生气,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还有脸问?那些银两不都为了赎你吗!”
裴照七似乎琢磨过来了,“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你出去赚银子呗!”陈窈直眉瞪眼,语气冷幽幽地说:“别家的相公都能,你有何不能的?”
裴照七只知这是个法子,还是陈窈让他做的,想都没想点头道:“我去!”
陈窈勾起嘴角,笑意不直达眼底,“你打算做什么养我?”
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除了她谁还会要他。
裴照七泄气,“我……不知道。”
“你真是一点用都没有!”陈窈蓦地想到村中有人会卖掉牲畜来换钱,被泪湿润过的美目一转,她对裴照七笑谑地说:“把你卖了给咱家换银子,愿不愿意啊?”
裴照七这时可一点都不犯傻,他缓缓移身,抱住陈窈的小腿,脸颊往她腿上蹭了蹭,“不要!卖了就见不到窈娘了。”
他模样本就俊朗,可怜兮兮地撒起娇来却实在讨人。
陈窈终是心软,语气放缓很多,“没银子你也见不到我!”
她扒开他的手,起身擦干泪准备出门。
裴照七望着她,“娘子,你去哪啊?”
陈窈头也不回,“去嫁人。”
裴照七:“……”
入冬的夜黑得特别快,又很冻人,像一块带着冷气的阴影笼罩在上空。
陈窈找了一下午的地方,无一不例外都不缺人,回来时她买了两个肉包,掂量了自己的钱囊,她从没觉包子竟如此珍贵。
“给你。”陈窈从袖口拿出还带热气的包子给裴照七。
裴照七眼神放光,像饿狼闻到肉腥味般扑过去,两口吃下一个包子,正准备拿起另一个放进嘴中,忽然他想起什么又放下手,“窈娘,你可用过饭?”
肉味飘香,陈窈喝了口茶水,撒谎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裴照七便无所顾忌了,一口塞进口中,心满意足地咀嚼起。
陈窈哪儿敢给自己买包子,再多买一个钱袋里的钱又要少几文钱,光是听里面清脆的响儿就知道他们穷。
她经过一天的碰壁也想开了,只要人活着还有一口气,他们就没到山穷水尽之时,大不了回乡下重新开始,他们耕田种地,至少吃穿不愁,总有一天还会奋起。
陈窈简单盥洗后,拖着累到无力身子只想阖眼睡觉。
两人躺一张小床盖同一张被子,陈窈毫无防备地掀开被褥,里面的情景冲击双眼,简直可以用两眼一黑来形容。
她蹙了蹙眉,撇过眼去,轻轻钻入被窝,“你怎么什么都没穿?”
之前裴照七虽裸着上半身,但还穿条亵裤,现下他……竟大摇大摆将他那根大宝贝暴露,如此不知羞耻为何物。
陈窈只看了一眼,便觉臊红了脸。
裴照七没她那般别就,几乎是躺下的一瞬他就抱住陈窈,鼻息洒出的热气全铺在她嫩如豆腐的后背,“我提前为你暖了床,即便你不愿抱我,你也暖和。”
陈窈身子一滞,她才恍然被里比以往的都要暖。
许是今天她把外面受的气都撒在他身上,裴照七心里在意得紧,把被子从里到外都捂了个遍。
“我还是有点用的。”裴照七闷声说。
“嗯,有用。”陈窈笑了下,转而又想起刚才那极有冲击力的画面,嘱咐他说:“下次至少穿条裤子,别都、都露出来。”
裴照七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搂紧她嘿嘿一乐,“那里最热嘛,暖得也快……”
陈窈转过身,生硬地抱住他的腰,打断道:“你要是再说话我就不抱你了,睡觉!”
裴照七立刻闭上嘴,亲了她眉心一口后闭眼入睡。
第二天,陈窈数了剩下的银子,根本不够再住一晚,他们只好离开客栈另谋去处。
陈窈昨晚已和裴照七说好,回乡下盖草房,不然他们真要流落到住鸡毛房。
从嬅京到村中要走到天黑才能到,为了省下路费,陈窈打起精神,渴了就喝点河水,饿了就……先忍忍吧。
从金禧堂出来后这是第三天,她没进过一口食,四肢发虚,每走一步身子轻飘飘似一朵云,像是要即将摇摇欲坠……
下一秒,天地颠倒,陈窈眼前一片黑,晕倒在地上。
“窈娘!窈娘!”
闭眼倒下的前一刻,她看见裴照七慌张的神色向她扑来。
再睁开眼时,陈窈从一张精美的床上醒来,她迷惘地环视周围,床两端悬挂的灯以绢纱镶嵌,映出富丽的彩绘,窗棂下的红木梳妆台,纹理绚丽,灯火闪过发出灿灿的光亮。
这一切都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陈窈扶了扶发懵的脑袋,猛然惊觉,这不是她之前来过的望春楼
她怎么会来这里?裴照七又去哪儿了?
陈窈心脏跳动的厉害,来这儿可不是件好事,她正欲起身下床,这时门忽然被推开,凤姨踏进门槛徐步走来,侍女们跟随其后,放好餐食撤下。
“你醒了?”
凤姨端庄艳丽地坐在玫瑰椅上,见她眼底笼起的戒备与忐忑,解释说:“你在街上饿晕了,恰巧被我的人看到了就把你接过来了,别有所顾虑。”
陈窈双眉下压,眼珠流转,“既是巧合,你又怎知我是饿晕?”
晕倒可有吓倒或病倒,凤姨精准的判断,令她生疑。
凤娘目光微凝,继之笑了笑,被人识破也不伤大雅,“看来我没看错人,若是我没一笔生意要和你谈,绝对会与你相谈甚欢。”
“生意?”
陈窈想起之前要她卖身的话,她现在落魄得不成样子,凤姨想必掐准了这点。
“我之前说过,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进勾栏瓦舍。”陈窈仰起头。
凤姨微笑,“不是让你来。”
陈窈疑惑,“嗯?”
“你先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聊。”凤姨不急。
空空的肚子终于装了点食,陈窈用完两碗鹌子羹的同时凤姨也和她说完,她愈听眉头皱得愈深,而凤姨谈笑风生,丝毫不觉羞愧。
商人就是商人,唯利是图,在她身上赚不到银子便想方设法地摄取别的法子。
陈窈只是恨一时而已,还不至于把裴照七给卖了来换自己的荣华。
妓院是什么人来的地方,听曲看戏是浮于一颗肮脏内心的障眼法,培养一堆坠入风尘的女子,让她们沦为官家子弟的玩物,而凤姨还竟想养一批男子。
民间有传闻,喜断袖之癖的男子,专门在这种地方寻欢作乐,他们在床上性情残暴,不把人当人看,作为一个宣泄的工具,其残忍程度难以想象。
想把她的裴照七送到那种地方,想都不要想!
“我不会答应你!”
陈窈满眼气愤,重重落下碗筷,“啪”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凤姨像是料到陈窈会拒绝,她美艳的五官依旧春风满面,“我们又不是杀了他,辱了他,他来了我们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不用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我们要虐待他似的,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生得滋润,活得快活!”
陈窈一哼,缓缓说:“青楼中人,看似光鲜但眼中总含几分悲伤,何来滋润一说。”
凤姨美睫轻轻一颤,笑意微敛。
陈窈手托着下巴,凑近瞧凤姨的眼睛,“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但美则美矣,却缺少一抹人性。”
“人性?”凤姨眉梢挑起,“楼中的姑娘哪个不是我将她们从火海中救出,你们口中一个个的妓院青楼,却不知道这地是她们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接着,她又言,“我凤望仙虽爱财,但这里的生意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你若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话落,换陈窈蹙起眉来,凤姨这般铿锵有力的话似乎与她所想殊途。
不过,来了都来了,陈窈便一次问个清楚,“能卖艺不卖身?”
凤姨一听有戏,又换上一副笑脸,“自是可以,卖艺卖身我都赚钱。”
陈窈眼底划过疑虑,她不信。
凤姨起身,请她去窗边观望。
“我这里的玉兰姑娘,如兰花似的冰清玉洁,我都不忍叫那些俗客近了她的身,只远远听她弹一曲琵琶,我这儿钱也挣到了。”
往下望去,一女子正弹古琴,下面的看客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侧边有两名高挺的男人守候,这是陈窈第一次来没注意到的。
凤姨:“看没看到,若是有人敢肆意妄为,坏了楼中的规矩,我凤姨也是容不得的!”
陈窈眯了眯眸,女子乌发蓝衣,姿态清雅卓然,不难看出她骨子里透出的高洁,要不是在这勾栏,陈窈还以为是哪家贵府的小姐。
陈窈回到桌前说:“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裴照七来?”
她原以为凤姨要人出卖身体,可听她这番话曲艺也可,但裴照七一傻子学什么都学不会,要来也是没用。
“他不仅长相俊俏,重要的是他听话,很听你的话。”凤姨说:“只要你哄他说赚够五百两黄金,你就会回来接走他,他自是情愿学艺,不怕傻男人只怕不听话的男人。”
陈窈沉下眸子,看来凤姨是知道裴照七是傻子,还把整个的后路都打点好了。
如若单单卖艺的话,这何尝不是一桩好买卖。
陈窈眼中疑虑比刚才浅淡了些许,凤姨看出她的踌躇,转而说:“你带着他只能拖累你,一个女人养家糊口都不易,这些日子你也经历了,要不是我,你那相公还不知道要把晕倒的你带到何处栖息呢?”
陈窈数了数日子,垂下眸说:“我们四年夫妻,突然让我抛弃他,多少有些不义。”
凤姨游走江湖多年,老练成熟,看陈窈这样子便知她已动摇,想卖掉裴照七了,现下只需得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罢了。
“说什么抛弃不抛弃的,之于你,有他没他都一样,之于他,跟着我们吃香喝辣,你不仅没有抛弃他,反而给了他更好的生活。”
凤姨倾身,往陈窈喝了一半的水杯里添了点水,端起水杯悠悠走到一朵花前,“这水你喝一半解渴,既已达到目的,剩下的多余一半用来浇花,花日益滋润。”
“两全其美,又何乐而不为呢?”凤姨将空杯放到她眼前,笑着说。
陈窈盯着那空空的杯子,像是将他们四年的感情的抽干一般。
“做人嘛,不能光感情用事。”凤姨坐下,摇起团扇说,“你光有情了,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
是啊,要是能住在大房子里,谁愿意住冬冷夏热的草房。
片刻后,陈窈缓缓启唇:“我考虑考虑。”
凤姨微微一笑,十拿九稳了。
“客栈给你续了,三日后我希望看见裴照七出现在我的望月楼!”
临走前,凤姨给她丢下话,五天是期限,也是她与裴照七此生最后相处的时光。
她和凤姨“谈生意”时,裴照七在另一雅间已用过饭,都是些他从未尝过的佳肴美馔,回去的路上他一个劲儿地问她。
“你也吃甜糕了吗,很甜,我吃了好多呢,还有蜜枣和蜜饯。”
陈窈甚觉稀奇,“你平日里素爱吃肉,怎不见你说肉香呢?”
裴照七撇嘴说:“那里的鸡不好吃!”
陈窈:“……”
她刚接裴照七时,就见他被几个美人左右簇拥,抢着喂他果子吃,那场面真是凤姨一贯的作风。
陈窈没直接上前,而在一旁站了半晌,那美人身上软软一倚,想靠着他,裴照七像是避毒般侧身,左边躲了还有右边。
裴照七百般推辞,眼看石榴就要放到他嘴里了,他蓦地眸光一晃,好似看到救命稻草,喊她,“娘子!娘子!”
陈窈想到这一幕不由一笑,问他,“只吃了糕点,没吃石榴吗?”
“你说那红红的小果子啊?”裴照七想了想,“没敢吃。”
“为何不敢,你娘子我有那么可怕吗?还会计较一果儿?”陈窈来了兴趣,故意问他。
“窈娘,你不生气吗?”裴照七眼巴巴地看她,黑眸中似蒙了一层薄雾,忧悒不乐。
她想,若是裴照七不是个傻子,他应是妻妾成群。
“不生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会随便接别的女人递来的果儿。”
陈窈说着情话,可她眼底却不见任何笑意,快要分别的夫妻,她实在没工夫与他谈情。
裴照七贴过来,“娘子,你真好!”
“你若想吃,我们这几日在客栈多点些肉。”留给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这几天她什么都会应许裴照七。
“好。”裴照七一听有能多吃肉,连连拍手叫好,但转念一想,蹙眉道:“咱们不是没银子吗?”
“现在有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陈窈说。
回到客栈,凤姨给她们
换了个大的房间,一推门便是一张大床,都能躺下三人,屏风后还有一个沐浴桶,足足能装下两人。
陈窈扯了下唇角,青楼的老鸨真是贴心。
裴照七直接滚进床,躺在上面笑说:“有了银子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陈窈随着他,沿床边坐下,“对,这几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啊?”
裴照七起身,在脑海中搜罗着大餐说,“我想吃肘子吃烤鱼吃大虾。”
陈窈答应:“好。”
裴照七拉起的手,露出两排白牙,嘿嘿一乐,“和窈娘一起吃!”
陈窈笼起一个浅浅的笑,不真却也不假。
她对裴照七的笑,是假。
她不舍这几年的感情付出,是真。
这晚,裴照七吃得很饱,陈窈却没怎么用饭,她黑沉的眼眸比夜色还要浓,装着难以抒予的沉重。
许是裴照七吃了几天以来最饱的一顿,睡前亲了她一口,便抱着她呼呼大睡。
他这一抱,把能容下三人的大床又睡成了小小一张……
陈窈扣着他的手往外来,想挣脱开他的怀抱,他睡得死,搂着她腰的力量更是死,怎么也拉不开。
她只好作罢,闭眼入睡,心中暗想,该怎么甩开裴照七这个麻烦。
入了冬,陈窈先带裴照七先去店铺置办几身行头,穿上新衣服人看着也机灵些。
裴照七挺起胸脯,转了一圈给陈窈看,“好看吗?”
陈窈淡淡扫了一眼,嗯了声。
第三天,两人来到望月楼。
陈窈有意想把他直接丢在此,等他陷入一片温柔乡时,她已不动声色地离开。
趁着裴照七吃肉听曲时,陈窈跑到二层与牡丹姑娘知会了声,牡丹心领神会地帮她安排妥帖。
裴照七沉浸一大桌子的美味,左一口熏鱼片右一口水晶皂儿,甜咸混合,他吃得好一个畅快!
陈窈回来,见糖渍蹭在他嘴角,边给他擦拭边问他,“相公,你听她们弹得好听吗?”
裴照七嘴里有一块鸡腿肉,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陈窈没听清他说的是好听还是不好听,为了丢下他就当是好听,她放下帕子,“这么动人的曲子,你不想学嘛?”
裴照七咽下去,对此兴趣不大地摇摇头,“不想学。”
陈窈料到如此,她轻轻靠在他肩头,抓着他的手,楚楚可怜地学着可人的温婉小调,“可我喜欢,你不想为我学,弹给我听吗?”
裴照七身子似僵了僵,没回应陈窈。
“相公?”
陈窈手抚摸他硬挺的胸膛,缓缓挺起身来,凑在他的耳廓唤了声,盛满媚态眼波一眨,似春江翻涌。
裴照七被她撩拨得耳尖发红,反扣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娘子叫我学,我就学!”
一切如所想那般,陈窈笑了笑,“真乖。”
接着,陈窈从他手中抽开,拍了几下。
门被推开,几名穿着花红柳绿的女人向裴照七扑来,一时间裴照七仿佛又回到了昨日般,夹在中间畏畏缩缩,瞪着大眼睛向陈窈求助。
陈窈早在她们到时,先一步为她们腾出地,站在桌边等待时机溜走。
她怕裴照七跑了,嘱咐他说:“只是学琴,不会喂你吃石榴,放心吧相公。”
“好、好。”裴照七被几个女人拥着很不自在,半信半疑地说。
陈窈见她们弹起琴来,裴照七的注意渐渐被琴声被吸引走,她转身便要离开,这时裴照七眼尖地叫住她,“娘子,你去哪里啊?”
陈窈身子一顿,眼露慌张神色,尴尬地笑了下同他解释,“等你把琴学会了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裴照七挠了挠不争气的脑子,懊恼地说:“要是学不会呢。”
陈窈扯住嘴角,“……这”
裴照七身边的女子们,左边右边各一个握着他的手往琴上按,声音柔柔地说——
“公子卓然身姿,不会学不会的。”
“是啊是啊,公子你来嘛~
“指尖要像这样……”
裴照七躲也躲不过去,他的手硬是被她们拉扯着去,想呼喊陈窈却被女人们阵阵嬉笑盖住。
陈窈悄然离去,而神情似比没银子时还要寂寥,她就这么把自己亲相公往火坑中丢,确有些不忍。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栈,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霎时间还难以适应身边少一个人的陪伴。
如果计划顺利,明日一早她便会离开这里,重新生活,一个没有裴照七的生活。
天一点点暗下去,像个空洞的漩涡。
陈窈望向窗外不太圆满的月盘,眼神恍惚,
想必牡丹姑娘已牢牢将裴照七留在望春楼了吧。
她不伤心,一点也不!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为了金钱与银两可以出卖自己枕边人。
越想鼻尖酸楚涌上,泪湿润眼眶,陈窈扬起头努力不让泪掉落。
“咚咚咚——”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急躁的敲门声响起。
陈窈凝眸,她记得一个时辰前刚叫小厮进来加炭火,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再来叨扰她了。
这个点还能有谁找上门。
随着门外越激烈的敲动,陈窈心跳动得越快,她黑黑的瞳子快速转动,骤然一惊。
不会是……?
陈窈一开门便如她所想那般,裴照七那张面孔清晰地出现在她视线中。
下一秒,他如林间野兽般瞬间朝她扑来,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似对她的一种惩罚般。
她不受力直直后退,腿窝挨到床沿,身上的力量过于重,两人躺倒在床上。
裴照七死死地抱了她一会儿,旋即撑起身来,双肘放在她两侧,垂眸盯着她说:“窈娘,我想死你了!”
这种姿势让陈窈觉一股压迫感盈满周围,似将她置之一处不透风的房子,四处皆是瓦砖厚土,令她喘不上气。
陈窈手推了推他结实的肩膀,“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裴照七没听她的话,直视着她反问道:“你是不是忘记接我了。”
陈窈点点头,顺着他说,却始终不敢对上他清澈的双眼,“对,我去给你买糕点,然后……不小心睡着了,正要去接你,你就回来了。”
话落,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两人沉默不语,案面上一盏烛火映照彼此脸上隐现的暗影,好似笼上的假面。
良久,裴照七低低地哦了声。
陈窈侧目尽量不去触碰他的视线,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前男人犀利的神情似要透过她这张面皮。
“怎么了,相公?”陈窈见他迟迟不起身,许是心虚,冷汗早已渗透手心。
裴照七这才缓缓从她身上下来,坐在床边又恢复天真无邪的神情说:“我就说娘子肯定不是不要我了。”
陈窈心一跳,努力湾起的唇,毫无笑意,“我怎会不要你呢。”
“她们都说你不要我了,说你要过上好日子就得把我先抛弃。”裴照七抱住她的胳臂,亲昵地靠着她,“我不信她们的话,我要一辈子黏在娘子身边,与你不分离。”
陈窈四肢僵直,要是真裴照七如愿景,她就要吃一辈子糠咽菜。
想通这个道理,陈窈已然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她脑中快速转动,若说牡丹她们已和裴照七摊牌,那他又是如何回来的呢?
陈窈把胳臂从他怀中抽出来,他力颇大,她用了几分力气,勉强站起来问他。
裴照七对她的疏离莫名其妙,歪着头说:“我、我学完就回来了。”
陈窈怒喝:“你说谎!”
他绝不可学得会,望春楼也绝没把到手的肉放回的道理。
裴照七起身慢慢靠近远离他的陈窈,俯首站在她面前,声音越说越小,“我……我偷偷跑回来。”
陈窈就知如此,“你不好好在那里学艺,跑回来干什么!”
裴照七出逃,她的银子会不会因此减半,没有钱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让裴照七出望月楼。
我想你,想你就跑回来了,你不想我陪……”裴照七说。
“滚开!”
陈窈看着他这张脸就心生厌烦,胸中怒火翻腾,不等他把话说完,“啪”的一声甩了他清脆的一巴掌。
裴照七彻底噤了声,难以置信地捂着火辣辣的脸。
一道红印清晰地显露在他侧脸上,陈窈眼底掠过一丝悔意,想伸手触摸却被裴照七躲开。
他慢慢仰起头,眼中充满不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惹窈娘如此动怒?!”
就连睡觉时他都刻意躺到另一边,这张大床的作用终于显现。
两个各执一边,除了吃饭外他应,其余互不打扰。
偶尔陈窈转身看他宽阔的背部,想伸手触摸他,又想起自己怒急攻心时甩了他一巴掌的样子,又收回手堪堪作罢。
把裴照七丢在望春楼那时她悔过,几年夫妻情分毁于她一念。
在她被算命的瞎子叫住时,一切都变了,陈窈坚定卖掉裴照七的心。
瞎子头顶灰色帽子,左侧缝合的补丁,让他布满褶皱的面部更加沧桑,他问了陈窈几个问题,大致家中几口人,平日里吃些什么等,又要了她夫妻两人的生辰日。
陈窈对他莫名的问题都如实回答,瞎子像得到应允般,黑眸忽地上翻,双眼顿时被眼白充满,左手指尖无序地挥舞,口中不断絮叨,听不清说什么。
陈窈吓了一跳,待他眼珠恢复如初,道出:“你是个富贵命,奈何夫运太强,故命中无财。”
陈窈一听没有钱财,着急追问他:“何为夫运?”
算命瞎子眼一眯,手翘起言说道:“五行相生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你相公五行失衡,财星相克过旺,与你金命相撞故不得大富大贵啊!”
陈窈大惊,竟是这样吗?
她在花颐村时勤勤恳恳耕耘,日子不富足也不至受饥受饿,却因裴照七无奈搬走,好在天不亡她,让她获一门巧手,但攒下的银子又因赎裴照七而空,不久后金禧堂垮台,他们……
陈窈心跳如鼓,慌乱得不行,回想这一桩桩事儿连理一起,一语成谶般击中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因瞎子的话,致使她甩了裴照七一巴掌,陈窈实在是穷怕了,她害怕回到穷困潦倒的小乡,住在简陋的茅草房,吃难下咽的粗粮,喂家禽弄得满身鸡屎味,到了冬天用冰冷刺痛的洗手,细嫩的皮肤一圈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