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书抓到时机,用剑刺入黑熊的眼睛,顿时血流如注,但它也就哀吼了一声,又要挥舞锋利的手掌。
也就在这时,御林军已架起了长弓,数支箭向黑熊飞射出。
顾宴书身形敏捷,架起小皇帝和那位勇士,躲在身后遮挡的巨石。
雨一般的箭羽射在黑熊的壮实的肉上,只听它痛苦地嘶鸣了几声,魁梧的身形便摇摇晃晃地倒下,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血腥味。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关心起了皇上的安危。
小皇帝面色如纸,还未从刚才惊恐中缓过来。
顾宴书十分惜才,看着地上不顾性命也要护着皇上的忠臣,不由说道:“你救了皇上的命,还不摘下头盔让皇上认一认你!”
经顾宴书提醒后,小皇帝才想起了要赏赐那位勇猛的将士,他对着面前这位身带血迹的勇士说:“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与朕说!”
那人尚有余力摘下头盔,蓄起的长发如风一般飘逸,血迹并未影响他清隽的面庞,一双如深潭的桃花眼颤了颤。
顾宴书心一沉,这位勇士竟是林羽植?
小皇帝惊讶地张了嘴巴,怎么会是他三哥?
林羽植却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忍着身上的疼痛,说道:“臣确有一事要得圣上批准!”
小皇帝:“只要不违反朝纲律例,朕都允你!”
顾宴书黑眸滑动,面容微微紧绷地垂视林羽植。
林羽植一笑,扬起的瞳孔发着奇异的光亮,“臣想求娶丞相之女——陈窈!”
此话一出,所有的大臣的眼珠子都恨不得往曲丞相的方向瞅,但碍于天威,他们只得在心里惊叹了一小声。
这位走失的千金可成了嬅京茶余饭后好一阵的闲谈,此女长相娇媚,身段婀娜,曾与店铺少爷秦公子差点成亲,据说她怕嫁过要帮秦家还债受苦,就几日就跑了。
被接回曲府后,她也不得安分,近日她的嫡母还被她活生生气死了,不知这样的女子,男人们到底看重了她什么?
现在都在传,谁要是娶了陈窈这个嫌贫爱富的女人,就像是个女妖精一样,会将男人吸干,再殷实的府邸也会被她吃了个底空!
底下的臣子们都在看好戏,小皇帝却有些犯难,他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沉思。
按照常理说,若说赐婚而已,林羽植求的赏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事妙就妙在了……
顾宴书的神情很不悦,两条如刀锋的剑眉沉沉下压,比先前批阅他的诗还不悦,这里面难道有他不知的隐情?
左右都是他的哥哥……很为难啊。
不过,当皇帝许久他也练就一身如火炉青的本领了,自己拿不定主意的难题,就抛给别人嘛!
小皇帝轻咳了声,眸光一侧,“曲丞相,你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吗?”
曲丞相从人群中走出,跪下行礼,恭敬的样子一点都不看出官帽下渗出的汗水。
陈窈什么时候又与林羽植纠缠一起了?
曲酆暗暗思量,几位前朝的重臣对林羽植的身份缄口不言,他要是同意这门亲事无疑认定了与太后一族为伍,无法面对昔日的同僚,但要是不同意也就得罪了太后娘娘。
自从万菁菁被赐死后,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也彻底清醒了,他从前一味的骄纵万氏,竟没想到白氏的气血亏空是她指使郎中加药,使药力相冲相克,现在还要谋害陈窈!
他不敢相信,但胡妈妈亲笔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只能接受。
曲酆在朝地位稳固,极会审时度势,当下绝不能答应此事。
“曲相,朕问你话呢!”小皇帝等得不耐烦。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想到了两全的对策。
“皇帝指婚,皆为一份良缘,不过臣的小女一贯骄纵,多年不在臣的膝下承欢,为人父母心,臣自是想把天下最好的都补偿于他,而关乎小女的终身大事,不如让臣回家后问过小女之意在定?”
这番话下来只是个周旋之策,表明了曲相的爱女之心,但还是没有说嫁还是不嫁。
林羽植声音高亢,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曲相点头同意,明日我便立马提黄金百两的心意,登府提亲!”
话落的瞬间,枝头野鸟发出几声鸣叫,众大臣面色微微惶恐。
他太过急于心切,当着皇上的面都忘了君臣礼数,直接想与曲相约定,还将皇上放不放眼里?!
林羽植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求婚的旨意传到陈窈耳朵里,他便再无胜算了,他要赶在这之前定下来,抢来的女人未必不是一段圆满的姻缘!
林羽植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小皇帝目光僵了僵,他推给丞相,丞相踢给了他,然后林羽植一番话下来,这烫手的火球又转到他这里了。
小皇帝看了一眼顾宴书,硬着头皮道:“大齐许久没有大喜之事了,此等姻缘朕自是乐……”
林羽植唇边一勾。
顾宴书扫视过去,冷脸打断:“此事不妥!”
小皇子眨了眨眼:“?”
顾宴书薄凉的声线如凝结的冰霜,挺拔的身子俯视着他,“一个小小的弓箭手倒也是口气大,能拿出黄金百两?”
“求娶心爱之人理应舍得!”林羽植虽跪在地,但腰板极直,如炬的目光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顾宴书嘴边噙着冷笑,神色冷疏,“想做曲相的女婿应门当户对!你虽居于正位,但没立过战功的射手何谈求娶?”
言外之意便是两人身份悬殊,普通的弓箭手的身份配不上丞相嫡女!想攀上丞相府这个高枝儿,他恐怕太嫩了!
更何况,太后娘娘也曾用这个借口让陈窈跪在慈宁宫整整一夜,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她儿子尝一尝其中的痛苦!
顾宴书就是要让林羽植万分后悔,凭什么他可抛下一切后重回,皇宫不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女人亦是如此,天下没有后悔药!
林羽植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挖苦,说道:“婚姻之事又岂能以建功立业来衡量?”
“不讲究这个,难道要讲究两情相悦吗?”顾宴书对他冷嘲热讽。
林羽植面色一凝,他心里清楚讲感情他更无胜算。
场面一度焦灼至极点,在场知情的大臣都不敢出言劝诫。
小皇帝稚嫩地咳嗽了一声,面上拢起笑来,“摄政王言之有理,曲丞相的掌上明珠需配上一位意气风发的男子,但林射手亦不要灰心,等你战功归来再谈婚论嫁也不急。”
“皇上……”林羽植心底一沉,着急的目光似燃起火焰。
“此事无须再议了。”小皇帝心中已对此有了判断,他板起威严的面孔,正色道:“你救了朕一命,朕也还你一命!”
“赐你一块免死金牌!见此牌可免于死罪!”
与其赏赐些黄金白银或加官进爵之位,不如减轻他日后的罪责。
小皇帝此番举动意味深远,他这两位皇兄都不是什么善茬
,将来真到鱼死网破的一天,他也能救对方一命。
总之,他不想看到任何一方没命。
林羽植双拳紧握,他费尽心思地引一头黑熊过来就是为求赐婚,只是一块免死金牌根本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险。
但这也是莫大的恩赐了,所以林羽植也没再置喙什么,嘴角不甘心地扯动了下道:“谢主隆恩!”
顾宴书微微颔首,双目中闪过得意。
他很满意小皇帝的决定,免死金牌多年来都不曾赏赐过一块,这也算堵住了他一心求娶的路。
而底下的大臣都没有什么异议,军中射手斗胆求娶丞相之女,被拒绝在所难免。
但对于前朝的老臣却不是这么想,摄政王此举阻挠林羽植求娶,是为稳固自己家族的地位,不让冯家得丞相府的助力,助长其羽翼丰满,日后难以抗衡。
唯独谁也没将此看作是为了争抢一个女人的战争。
陈窈在看到顾宴书平安后,便悄没声息地回了营帐。
比起从顾宴书口中所述林羽植的种种,这次她双耳听得真真的,也全都看明白了。
林羽植要害的人不是顾宴书而是皇上!
皇上年幼,他怎会心狠到用条鲜活的小生命冒险呢。
陈窈心思玲珑,已猜到了来龙去脉,林羽植不惜以身犯险,引黑熊袭击圣上只为求恩赐,而这赏便是她!
烛火将女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照着她微蹙的细眉,思绪万千。
顾宴书身着紫袍,他将满身的血腥味褪去了才敢见陈窈,刚进营帐就看到这一幕,女人白皙的脸蛋透着轻柔,娇小的身子如低垂的荷花。
男人轻轻一笑,小心地从后面抱住她,贴近她的耳畔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你回来了?”陈窈被他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覆上腰间的手臂。
她在想林羽植,他已不是从前与她谈天说地的少年了,原是一双含笑的眉眼,如今却满目冰冷。
但她不敢告诉顾宴书她偷跑出去的事,顿了顿后说:“自然是在想王爷啊!”
顾宴书才不会信她的油嘴滑舌,脸颊亲密地贴着她的脸侧,转而问起,“今日做了甚?”
男人似一座山般轻压在她的后背,不重但很紧实,陈窈随口胡诌,“做了几只钗子,等回去金瑶楼重建好了,我就带着新样杀回正德大街!”
顾宴书低声嗯了句,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像经历过一场大雨般疲惫。
陈窈手挪了挪,一片黏稠的液体沾湿手心,她垂首看到他手臂有几道长口子,像是被爪的痕迹,不禁惊呼道:“你受伤了?”
顾宴书仿若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伤,他不是疯熊的对手,受些伤在所难免。
陈窈已捧起他的小臂,坚实有力的肌肉上,几条鲜血的抓痕触目惊心,“怎么这么不小心,痛不痛啊?”
女人语气,但却是满眼的心疼。
顾宴书忽然觉这伤挨得很值,淡淡道:“不痛,皮外伤而已。”
陈窈垂下眸子思量,顾宴书身上伤口可不小,有刀疤,有箭伤,也有她咬过的……
顾宴书瞧着她忧伤的眼神,不禁一笑,“心疼本王了?”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笑?”陈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低下快要溢出眼眶的泪花。
“无碍!”顾宴书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为本王敷药便好!”
陈窈点了头,起身去拿金疮药。
女人指尖柔软,像云絮一般拂过男人的臂,又似藤慢慢缠绕,留下密密麻麻的痒意。
顾宴书坐如竹,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笑,脸上洋溢着享受之色。
上完药后,陈窈还没来得及嘱咐他,就被顾宴书强势地抱进了怀里,男人富有侵袭的热气往她耳朵里钻,顿时让她软了身子,丰满的臀压在了他的腿上。
陈窈抵住他的胸膛,耳边的撩人的气息不由使她颀长的雪颈上扬,娇笑着说:“你腻不腻啊?”
流一点血而已,仿佛对顾宴书没影响,他壮如铁的臂往她细腰上一揽,声线低磁道:“本王对你向来新鲜!”
陈窈以为他想要了,她侧耳躲开他的亲昵,“不行,你还受着伤呢!”
纵使他有精力,她不愿他胡来,扯到伤口就该留疤了。
谁知顾宴书这次却意外地老实,“本王就想抱着你,不做别的!”
男人鼻尖轻嗅她身上的馨香,似比安神香还要宁神,让他杂乱的思绪归于平静。
两人说了会儿贴心话,陈窈蜷缩在他怀中,宽阔的怀抱让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顾宴书见她呼吸均匀,便给她垫了软枕,盖上了厚厚的裘被。
但他并未像往日与她一同入睡。
微光照在男人深邃的眉宇,眉骨下的一双墨瞳如月影在湖底般深沉,他修长的指拎起她的绣花鞋定了定,白色的沿边染了一层不该出现的泥土。
窈娘偷跑了出去。
顾宴书狭长的双眼看向床榻上熟睡的美人,久久才说:“对本王说谎的小骗子!”
他也骗了她。
但费尽心机地骗便也是爱了。
他想,窈娘是不是也在爱他呢?
若是爱,就没有人能从他身边抢走她!纵使有天他不在她身边,或者……死了。
林羽植求娶失败了必会想方设法地抢!
这个抢便是不择手段地要将他置之死地,他一旦意外身故,林羽植就能一个人霸占陈窈。
顾宴书冷笑了一声,他年幼时便领教过皇室的手段,父皇就是这样害死母妃的心上人,再用不可忤逆的天威抢夺母妃。
想到这里,顾宴书俊脸却挂起了淡淡的笑容,像是被自己想法可笑到了。
他又何尝不是用强的方式将陈窈束缚在身边呢。
因林羽植几番的挑衅,让他头疼也让他看清了窈娘的心。
她对他有情,多年的夫妻情分早让她对他有了依恋,人会说话,但身体却撒不了谎。
顾宴书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都像湿润的田地,用无垠的尽头在包裹着他,贴合着他,与他融合至深。
男人注视她如莲的睡脸,女人双颊红润,檀口微微张开,呼吸均匀。
良久,顾宴书为她撩去脸侧一缕发丝,旋即长身俯下,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处。
天气渐寒,秋叶尽扫,秋猎以小皇帝打了个满载而归结束。
回到养心殿后,顾宴书立即冷脸,好一顿地数落他,小皇子为保护自己的屁股不被打开花,发誓再也不去找那劳什子的神鹿了,那头黑熊扑向他的场景历历在目,光是想起便觉浑身发冷。
“为什么会朝着朕袭来呢?”小皇帝想不明白,黑熊像是闻着味儿一般似的朝他来。
“熊是冲着人群而来,众臣一哄而散后便只剩皇上了。”顾宴书平淡地应。
小皇帝顿了下,像是相信了这个解释。
顾宴书没说实话,过了几天,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打水时,不小心落井身亡了,找到尸体时浑身满是被蛆虫啃食的痕迹。
小皇帝伤心了许久,龙纹汗巾全是他掉落的小泪珠。
这小太监手艺巧妙,一手蜜糖做得极好,以后怕是吃不
顾宴书沉默不语,眼底散着说不出的情绪。
小太监正是被林羽植买通,在小皇帝的龙袍上抹了大量鲜甜的蜂蜜,因他早膳总是会吃上一两口,被沾染至身也没提防。
这就不难说明,为何黑熊会奔着小皇帝去了,畜生寻的是他身上的蜂蜜味。
不过,这畜生是如何发起疯的还要问,在背后一手策划的林羽植。
林羽植自从回来后,没有一刻得清闲。
嬅京发生了两件大事,皆因他而起。
林羽植在朝可谓是杀疯了眼,举着瘆人的火把,执箭抄进一位太守的家,从密道进去打开一扇暗门,里面整整藏了两扇门的金砖,全是派给百姓的赈灾金所制。
贪官第二日被满门斩杀,游行的囚车全是百姓投的烂白菜叶和鸡蛋,更有甚者将自家几天几夜的牛粪鸡粪,专往贪官嘴边扔,闹市间一时弥漫着腥臭。
与此案涉及的知县、地方书吏、乡亭长都被斩杀了。
林羽植此举风行雷厉,处置得大快人心,足足给国库添置了万两的金银,谁也拦不住他。
林羽植箭射得百发百中,在军中享有“神射手”的称号,又得太后娘娘举荐,前面的路都摆到面前了,小皇帝不得不封他为总督。
一时间这位林总督的名号在朝堂上响当当。
顾宴书为此头疼了好一阵,在军中睡了好几个晚上,让裴家人谨言慎行,不许招惹冯家的人。
林羽植风头正盛,难免会抓住错处大做文章,一点点地除掉他身边可以用的将士。
顾宴书短时间内只能用防和躲的方式,等他这股春风得意的气势散去了,再做周密的打算。
这第二件事由此而发。
回来没几天后,陈窈与顾宴书各自收到了喜帖,一同去国师府吃酒席。
顾宴书提醒过李牧,卓资身上的命案还没彻底消除,身份敏感,不宜操之过急。
李牧对心爱之人却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了如指掌地说:“我要娶的不是卓资,而是云大人之女云乔。”
这是李牧为卓资找的新身份。
顾宴书劝不住,任由他去了。
然而,意外还是来了。
酒意正浓之时,官兵们威风凛凛地斜挎刀枪,如潮水般涌入,霎时间喜气的四方庭院如昼夜侵袭。
林羽植手举长弓,鹤立地站在刺眼的光下,眉宇间不容置喙的威严四射,“本督奉太后娘娘之名,捉拿凶手归案!”
热闹的氛围被搅扰,人群四处逃窜,国师府顿时陷入一片恐慌。
顾宴书从男眷酒席大步走来,一把将陈窈护在怀中,用宽大的袖口盖住她的双眼。
陈窈她透过男人衣袖,看到了林羽植一双沾满冷冽的双眸,眼梢上挑,颚角锋利如刀雕。
男人盛气凌人的气势腾起,使陈窈徒然间陌生起来,仿若第一次认识他。
顾宴书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怕。
陈窈不怕,她只是担心卓资的安危。
李牧一身喜服,早无先前的洋溢之色,他想趁乱在他们进后院前,将卓资从密道送走,但还是没躲过林羽植训练有素的手下。
他们像是早料到如此,先一步控制住李牧,几人将未出鞘的刀架在李牧的胸口,将他拦住。
李牧被掀起的剑气阻挡,怒目质问:“你这是意欲何为?”
“国师大人,本督担心您识人不善,误将杀人凶手娶回了府。”林羽植一字一顿,风轻云淡地道:“您可要退后!刀剑无眼可别伤了您!”
李牧死死地盯着林羽植,像是要将他看出一个窟窿一般,“无凭无据,休得血口喷人!”
林羽植白到发冷的肌肤如被抽干了血一般,他漾起一抹冷笑,“本督带回去审问一番便知晓了,她不说实话,铁钳与木枷会让她开口!”
听到他要对卓资动刑,李牧慌了神色,他不顾礼仪,眼底一瞬燃起愤然,“总督大人抓错了人,又当如何自处?”
林羽植正过身看他,萦绕着凛然正气,别有深意地说:“她若没将人推进河边,本督自愿卸任!”
李牧沉寂不语,额边的青筋暴起。
卓资被人抓走了,关押在牢狱不见天日,夜里还有吱吱叫的老鼠作伴。
她细皮嫩肉,如何能受得了此等苦楚。
李牧思量周全后,当晚只身一人劫了狱,带着卓资远走嬅京,两人成了全城被通缉的对象。
而那些一众对盛明朗的追寻者,一时间对林羽植称赞不已,李牧温润良善的国师形象很快被林羽植取代。
林羽植看似惩奸除恶,为民心之所向,实则是要让顾宴书孤立无援,逼走他身边的可用之人,否则凭李牧一人之力是无法撼动守卫森严的大狱。
林总督的做法赢得民心,冯氏一族在军中视野逐渐扩大,大有将兵权吞入囊之意。
中秋过后,天黑得愈来愈晚。
陈窈一抬眼,头顶一片青灰色,远处乌云滚滚,似要变了天。
她站在风口处,身裹大红梅花纹襦裙,束一条白玉如意绦,领口镶嵌一圈白狐狸毛,给她的娇媚平添几分淡淡的清冷。
风掠过女人耳畔的青丝,她瞭望过眼云烟,心里不禁泛起了层层涟漪。
金瑶楼重建后,陈窈交由晓依全权打理了,也没再回曲家。
这样清闲的日子,她忽而很享受,还颇为悠闲地在王府找了片地,撒上一把种子。
而顾宴书除每日教习小皇帝外,都雷打不动地留在府上,两人都默契地陪伴彼此,也对嫁娶之事缄口不言。
顾宴书给她盖了层披风,环过她娇瘦的身躯,“外头冷,别受了寒!”
“不冷。”陈窈轻靠在他怀中,温声道:“炭火多往玉兰他们屋里添些吧,别冻着她。”
“有凌雲和凌霄在,你就别操心了。”顾宴书轻笑她。
兄弟二人看在玉兰肚子里的孩子,表面上和好了,但心中对彼此还有一股怨气,一个怨对方不吭不声地抢了自己的女人,另一个嘲笑他连女人都保护不住。
总之,谁也不服谁。
凌雲和凌霄赶回复命时,脸上都挂着彩,一眼一个瘀青,下起手了没轻没重,尤其是凌霄的鼻骨都快打歪了。
陈窈想凌霄挨得那几下应该是没想躲开,后面两人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
顾宴书默不作声,只说了句让他俩各自去领罚,对玉兰的处置并未开口。
陈窈递给了一个让凌霄安心的眼神,让他好好照顾玉兰。
她深知其中的内情,顾宴书不是不罚,是没理由惩治。
先皇在位之时,四大家族拥护皇室,分别为冯家、裴家、曲家和莫家,边疆稳定,百姓安居,一派盛世之景。
而后皇位更迭,嫡子顾远璋上位,冯家想独树一帜,朝堂一时风云变幻。
莫家自诩清廉正派,不屑与冯氏一族为伍,写诗抨击其狼子野心,于是便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家族。
一纸谋反的折子参上,血腥霎时席卷整个家族,带头的将军见到活人就挥刀,鲜血喷射,连幼婴都不肯放过。
当喊叫与啼哭褪去,莫府陷入一片火海。
唯有莫家嫡出的一双儿女侥幸活了下来,莫大人已算到有躲不过灭顶之灾,半个月前便把女儿送到了乡间,制造了一场假死,侥幸活了下来。
嫡子正要连夜送走,却已是来不及,屠了满门后,年幼的嫡子从尸山火海中颠颠撞撞地站起了身。
他衣衫破旧,浑身是血,寒冬腊月在雪天赤行千里,最后倒在一家医馆前。
命侥幸捡回一条后,他与好心人道谢,改名换姓,以布衣身份参加科举,连中三元,博得头筹。
一朝成为受万人追捧的国师大人,温润的外表下披着复仇雪恨的心。
李牧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利
用职位之便,找到送到乡下的姐姐,他以为会很好找,可那户人家收了莫家的钱却不干人事。
瞧见莫家一族落败了,便将生得有几分美貌的莫见心发卖了。
李牧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却一无所获。
直到他大婚的前几天,卓资邀陈窈来府小聚,他看到了陈窈身边的玉兰,眉眼间逸出的丝丝清婉,与他嫡姐一模一样。
莫见心当年并未被真正发卖,莫家的那点心思早被冯太后洞察,将其用她弟弟的性命做威胁,让她前往望月楼当细作,探取顾宴书的情报为自己卖命。
姐弟相见两行泪,泪水打湿衣衫,一切在不言中。
只不过,刚见面又要分别。
担心完玉兰,陈窈又言:“小云儿也睡了吗?”
带着孩子一路东躲西藏多有不便,卓资将小云儿锁在了箱子里,陈窈有感应一般将孩子带回了府中。
“用过晚膳,玩了会儿就睡了。”
顾宴书怕照顾不好,特意请了嬷嬷照看,这嬷嬷有个小孙子,不到五岁的年龄与小云儿相仿。
陈窈明白顾宴书的良苦用心,卓资不在女儿身边,府上除了陈窈外小云儿谁都不熟,他便给她找了玩伴相陪。
顾宴书在府悠闲过了一个月的日子,太后还未有举动,却因匈奴屡次侵犯边境,掠夺粮食,摧毁田地而止。
小皇帝请顾宴书去上朝,一同想法子应对。
此事迫在眉睫,一众百姓簇拥林羽植领兵,小小匈奴胆敢犯上,林总督自然第一个打头阵,出战北伐匈奴。
本无可非议的事,林羽植却在执行军事时,摔伤了腿,他伤残着一条腿,别说是上战场,连每日走路都需坐木制轮椅而行。
太后主张和平,不希望看到生灵涂炭,提议赠送丝帛与酒食,并以和亲来破解。
顾宴书神色骤然一变,有资格派去和亲的便只有长乐公主——顾璇儿。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众大臣纷纷跪地附和,短短几个月便向冯家势力而倾倒,顾宴书不禁心如寒冰一般。
小皇帝与顾璇儿乃一母同胞,他自是舍不得皇姐嫁去蛮荒之地,可和亲却是不费一兵一卒的法子,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既想不出来,小皇帝也乏了,“择日再议,退朝!”
很快,前朝派公主和亲的消息便传到了广灵殿,顾璇儿四肢如陷入死水一般,全身木头般地怔住。
顾璇儿不懂,牺牲她一人就能平息匈奴的挑衅吗?
她心口乱跳,慌乱地问:“咱们不是有兵吗?带兵去歼灭他们啊!”
春明皱眉,安慰着她,“皇帝还没有同意,公主您别急,还有余地。”
“本宫要去找太后娘娘!”
顾璇儿正要出殿,却被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太监挡着去路,尖嗓婉转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你来做甚!”顾璇儿警惕地看着他,她最讨厌这个阉人了,煞白的脸沾着乌烟瘴气,一开口就令人作呕。
老太监身后得太后的撑腰,此时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奴才看,他肆意的目光往顾璇儿的身段瞅,春明一手将公主护在身后。
“老奴奉太后娘娘之命提醒公主,您身为一国公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背后的一切全是大齐的子民为您所供。”
“您富丽的宫殿是百姓一砖一瓦敲上去的,您身上所织不菲的锦缎是女工一针一线缝制而成,您所享的佳肴是师傅费二十几道工序烹饪。”
“子民为您鞠躬尽瘁,如今大齐有难就是黎民百姓受苦,您身为公主有不可推卸的职责!”
顾璇儿身子一震,粉嫩的唇发着颤。
“不过嘛,也不是完全不可避免。”老太监流露出狡诈的笑,哼笑道:“您求错了人,此时若有战无不胜的大将,代替林总督出战击退匈奴,您就不必去和亲了!”
顾璇儿眼眸流转,她听明白了。
夜色沉沉,弯月如钩。
顾璇儿深夜前来,府中未见顾宴书的身影,他还在大殿与小皇帝商讨政事,王府中只有陈窈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