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5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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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易沛想起有这么个人。
最近跟魏一冉他们常混在一块,崇北游手好闲的二世祖里,这人要论什么出众之处,大概因为家里是靠卖纸尿裤发达的,所以对艺术品味的追求格外执念深厚。
魏家兄弟估计没少坑他,先前组过局,当人情,把傅易沛介绍给他认识,给人傻钱多的徐少乐得找不着北,说兜里的钱早迫不及待要为影视行业的发展尽自己的一份绵簿之力了。
魏一冉跟徐东旭推杯换盏,又贴在傅易沛身边挤眉弄眼:“够意思吧,哥们儿有好事儿,哪回不想着你?”
傅易沛跟曹莽说,饭局上见过两回。
也隐约记起这人说过,年后在哪儿买了一块地,原先老板另辟蹊径的高端民宿一早干不下去,徐东旭接手后琢磨着荒郊野岭的,做什么买卖都不合适,想着弄成一座个人博物馆,正想着找人设计。
魏一冉坏得很,在席上装模作样地说,那不成,你家那些宝宝裤按型号材质一摆,那叫博物馆?那不成选货会现场了吗?
哄堂大笑里,傅易沛给了魏一冉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魏一冉换手托腮,坏人也做,好人也当,对徐东旭说:“唉,我这人就是乐于助人,咱们玩得好,我才告诉你的,就建筑审美这块儿,我们这桌上,可是有专家的。”
徐东旭立马兴趣十足地张望起来,问专家是谁。
魏一冉把目光朝傅易沛那儿悠悠一递,说宜都的绣西公园前年扩建还请了傅易沛当艺术顾问,有机会带你去傅总家里看看什么叫建筑的艺术。
傅易沛不接高帽,说自己不过是半瓶子水的外行人,旁人抬举才硬给他安了一个艺术顾问的虚名,没什么好讲的。
这点谦虚分毫不影响徐东旭惊而又喜,说没想到傅易沛对建筑方面还有涉猎,电影和建筑八竿子打不着的,追问傅易沛怎么会对这方面感兴趣。
徐东旭当是投其所好的攀谈,没想到踢到铁板一块。
傅易沛不语,搭在酒杯上的手,轻轻一点,按停了在威士忌里转动的一整块冰。
魏一冉跟傅易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眼力见儿也不是一般的好。别人不知道的事儿,他清楚得很,连忙把话题扯远,笑着说“这个你们私下聊”,讲起别的,重新活络氛围,叫人去取他前阵子存这儿的一瓶好酒。
傅易沛没跟曹莽在电话里多聊徐东旭,倒是问起了选角的事。
曹莽说,制片那边开了会,打算多启用新面孔,就暂定了男主角。
傅易沛沉吟片刻,拿过一旁几张薄薄的演员资料。
不久前,被一个长相有几分像林晋慈,又喊林晋慈“姐姐”的女生落下了。

本来林晋慈把表妹和小姨送回家,打算去事务所加班。
手头一堆待办事项,其中民宿改个人博物馆的案子刚到概念深化,还没有定下来,这项目本来不由林晋慈负责,前同事离职后,草草交接了工作,搬来两箱杂乱无章的项目CD,光是手底下的人重新翻完再整理归类,都不是一项小工程。
据说还是个不好应付的奇葩甲方。
但小姨不让林晋慈走,热情挽留,做了一桌子菜。
小姨叮嘱她,平时工作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手也没停,打包一些日常的营养品让林晋慈饭后带回去:“这个阿胶是小姨托熟人做的,比外头卖的那些好,没添加剂,健康!”
林晋慈回着工作信息,抬起头,弯了弯嘴角,说谢谢小姨。
小姨手上理着袋子,笑着嗔她一眼:“跟小姨还客气呢。”
饭桌上,表妹接到一通试镜电话。
经今天的事一闹,小姨对表妹当演员的态度已然大变,之前还是不支持也不反对,现在态度强硬,不管表妹说这机会有多好多难得,小姨都坚决不许。
“你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事情做?哪怕你什么事都不做,成!妈妈养你,这都不是问题,咱能不能就不当什么演员明星的!咱以后不蹚娱乐圈这浑水行不行呢!”
“不行!”
这话像是戳到痛处,先前挨打都能撒娇耍赖的小姑娘,这会儿直接发火
“什么老老实实,为什么永远都要我老老实实!我哥做的都是什么鬼生意,就他那个脑子做得明白什么生意?他年前亏的三百万,爸现在还在外地出差卖厂子给他平账呢!你们怎么不让他老老实实?”
“你哥哥他是男人,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
“小姑娘怎么了?男人折腾败家就是天经地义?小姑娘家就该老老实实?”表妹荒谬地笑了一声,“你跟爸爸总说你们没有重男轻女,其实根本不是!你们要是拿三百万给我,我都能找个小剧组当资源咖了,可是你们不会,你们就是重男轻女!”
眼看表妹越说越激动,桌边的碗筷要被碰掉,林晋慈伸手去护,表妹以为林晋慈要来相劝,直接反手一挥。
林晋慈的手一下被格开。
旁边的碗筷也没能幸免,当啷坠地,四分五裂。
“姐姐,你这种独生女根本就不明白我的处境!”
林晋慈微滞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表妹和小姨都反应过来刚刚响彻屋子的一句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二人脸色霎时都变了。
林晋慈倒还好,就滞了一瞬,便如常地弯下腰,拾起筷子。她正要捡碎瓷片,小姨回了神,忙叫她别碰,跑去厨房拿来扫帚。
“姐姐……”
歉疚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里传过来,林晋慈将捡起的脏筷子放到一边,又把桌边的另一只汤碗往里推了推,以免再有摔碎的风险,然后看着表妹泪痕蜿蜒的脸,从桌上抽来一张纸巾,递到表妹眼前。
林晋慈说:“没事。”
表妹鼓起嘴,似乎歉疚的原因也不好讲出口,只默默擦了擦泪说:“……对不起,我刚刚气糊涂了。”
林晋慈瞧她一副泪痕未干的可怜样儿,看了一会儿,有点哄她的意思:“情绪爆发力还挺强。”
表妹果然没忍住破涕为笑,笑完更不好意思了,偏着头,用湿红的眼睛看着林晋慈。
“我可能的确没办法完全理解你的处境。”
小姨拾完玻璃渣去倒,林晋慈瞧见她刚刚推门时,偷偷摸了一把眼泪。
“可能你妈妈也做不到。可你妈妈对你好不好你是知道的,你今天一出事,她都不知道找谁帮忙,她不敢告诉你爸,只能来找我。”
“我知道今天让她担心了,可是姐姐,我就是觉得不公平,我知道我妈妈爱我,我也觉得不公平。”
这个问题林晋慈也无法简单回答。
不公平如同意外擦燃的情绪火苗,只会点燃那些因没有应对措施而愤怒、又坚信此处应当公平的干草。她当然不会这样跟她的表妹说,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人类社会的道理并不通用。
就像她的妈妈和小姨虽然是亲姐妹,但对待孩子却完全不同。林晋慈所受到的教育里,叫嚷、落泪、说委屈,都是徒劳无功的幼稚行为,但表妹成长的二十几年里,这是百试百灵的金科玉律。
小姨倒垃圾回来又去了厨房,林晋慈思考了一些事,决定也当一当这金科玉律的执行者,问表妹:“刚刚给你打电话的剧组靠谱吗?”
表妹立马点头如捣蒜:“肯定!”
林晋慈对她因一通电话就这样坚信,眼神流露出一丝怀疑。
表妹解释:“电话那边说是启映传媒的项目,姐姐,
启映传媒你知道吧,很厉害的,就是拍《瞭望春秋》《集客镇》《得鹿梦鱼》的影视公司!”想起来这都是近几年上映的片子,她的表姐回国不到一年,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工作,恐怕对国内的影视作品了解不多,于是抛出一个更久远的知名影片来。
“《尘浪》!《尘浪》总知道吧,章岩导的武侠片!当年这片子大爆,国内外拿奖拿到手软,启映也赚得盆满钵满,听说后来因为上市的事儿,几个合伙人闹分家,差点把启映闹没了!”
表妹讲起坊间八卦神气十足。
林晋慈也没有打断她,像在认真听,又似想起什么,微微走神。
大学时代,林晋慈看的第一部电影好像就是章岩的片子,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时间太久,她隐隐给忘了。是大学同乡会的人包场,请所有人免费去看,通知林晋慈的人这样说。
那天大家对章岩的武侠江湖高谈阔论,太多耳熟能详的经典角色,天涯浪子,寒江蓑客,泥金画里的抚琴女,红绸鼓下的喊冤人……林晋慈只觉得这些故事背后都有一个很奇怪的逻辑——人在孤独的时候就会想去爱一个人。
真的好奇怪。
虽然在看完电影后不久的一个雨天,她又有了新感悟。
那天请客看电影的人,递给她一沓男主演的签名照,说那天散场听到她跟其他女生一块在聊这位剧情里的孤胆英雄,林晋慈认可了其他女生夸该男演员颜值高的话题。
林晋慈没有接那一沓签名照,她回忆了一下,然后说,自己并不喜欢他。
当时说“嗯”只是基于少一点麻烦的谎话,她说不喜欢,就会被追问为什么不喜欢,她说不认识不清楚,可能会得到过分热情的科普安利,只有说“嗯”是最简单的,其他女生听了,就像一句势在必行的夸奖得到了妥善收尾的应和,可以去夸该演员另一方面的长处了。
他明白了,但还是要把这些签名照塞给林晋慈,让林晋慈去送给那些喜欢该演员的女生。
他撑着伞,对她说:“那你喜欢谁,告诉我。”
伞面上的雨点密集,落雨声像重叠的心跳。
林晋慈想起那天电影里一个衔接流畅又极具美感的镜头,也是一个雨天,水汽成灾,伞就成了陆地上的岛,人一直不像人地活着,爱上某个人的时刻,好似才真正以自己的面貌存在。
电影里管这个叫“不枉此生”。
林晋慈在一个相似的雨天里恍然。
那个人追问她喜欢谁。
“是没有,还是不想说?”
雨还在下,林晋慈撑伞踩过校园路上浅浅的积水,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表妹谈起章岩也同样头头是道。
“网上都说章岩纯艺术咖,商业运作的事他搞不来,后面启映重整,就剩章岩这块招牌,那几年也拍了不少片子,《尘浪2》被骂到底裤不剩,说消费情怀,网友说如果给章岩一个按钮,按下去,就有一部片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一定会选《尘浪2》,不过据说那时候章岩拉不到投资,再牛的美学大师也只能屈服于狗屎资本。《炉香未烬》和《集客镇》叫好不叫座,还是章岩式的武侠江湖,不过很多观众已经不吃这套了,《澡雪》票房口碑都一般,这片子也不是章岩导的了,直到《瞭望春秋》上映,启映从传统武侠古装大片转型,一边开始往小成本文艺片里布局,一边做动画,据说他们的特效团队也很强,启映就此,病树逢春!开启第二轮捞金时代!”
等表妹一气讲完,林晋慈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嗯,你说得还挺好。”
“那当然啦,我做了功课的!”
表妹鬼鬼祟祟往厨房位置瞥了一眼,观察亲妈行踪,收回视线,也一并压低了音量,凑到林晋慈跟前说:“我本来是准备投其所好,跟傅易沛说这些的。”怕林晋慈不知姓名,又补了一句,“傅易沛,就是下午酒店房间里的那个男人。”
林晋慈在心里说,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他叫傅易沛。
林晋慈在宜都的南安高中跟他当过两年的同班同学,大学都在崇北读书,崇大和电影学院近到步行可至,她和这个人吃过饭,看过电影,做过许许多多的事。
表妹习惯了林晋慈对事少有评价,见林晋慈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放出自认为更重磅的消息。
“傅易沛不仅是章岩的外甥,而且还是启映现在的老板,权力很大的,本来嘛,我准备这些是打算跟他从风花雪月聊到诗词歌赋,好让他引我为知己,哼!结果才刚见面他就说我误会了,请我离开!”
气愤完的表妹陷入新的困惑之中,想拉着林晋慈一块分析:“姐姐,你说他下午才一脸对我毫无兴趣甚至厌烦的样子拒绝我了,这才过去几个小时,他公司的人就打电话约我去试镜,这什么意思啊?欲擒故纵?”
林晋慈思忖片时,提议道:“要不,你试试当编剧?”
表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很是羞耻地鼓腮,跟个河豚似的哼哼:“姐姐~”
小姨从厨房端着甜汤过来。
“姐妹俩聊什么呢?有说有笑的。”
话音刚落,表妹就立刻不笑了。
林晋慈接过汤碗,回答道:“在聊刚才那通试镜电话,说是一个大公司打来的,我问她可不可靠。”
“是啊,这年头骗子太多了。”小姨坐下来,一脸忧心地附和着,“所以你表妹一个人在外面跑剧组,我跟她爸爸是真不放心。”
表妹嘴噘得能挂油瓶,甜汤在手也一口不喝,用很重地力道将碗搁回桌面上。
餐桌气氛俨然又要结冰。
林晋慈轻瞥了一眼表妹,对小姨说:“好像机会挺难得的,刚好我明天没什么事,到时候陪她一块去看看,要是电话里的消息不实,我就送她回来。”
小姨最终松了口。
“小慈,真是麻烦你了。”
林晋慈捧着汤碗,笑了一下:“刚刚您还说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甜汤喝完,林晋慈没再久留,跟她们告别。
小姨家住的是老居民楼,楼道装的是声控灯,到一层,亮一层,快到一楼时,林晋慈两手空空,才想起来小姨打包好的东西忘了拿。
折返回去,隔门听到里头的对话,伴着收拾残羹剩菜的声响,小姨怪起女儿来:“你刚刚也是,昏头啦?跟你姐姐说那种话,什么独生女,以后提都不要提!”
林晋慈收回按门铃的手,在门前顿了几秒,重新在黑暗里一阶阶走下去。
灯总是迟缓地亮,她也不因缺少光线而脚步急躁。
她总是很能适应。
或者说她缺少许多常人的感知,偶尔得到小心翼翼的保护,她反而会有些莫名其妙。就像习惯了阴湿环境的植物,被抱去晒暖和的太阳,会觉得,其实也没必要。

臻合建筑事务所在一栋洋房式的三层小楼里,灰砖铺就的停车坪年深月久,风侵雨蚀,难免坑坑洼洼,停车体验感不是很好。
林晋慈从小姨家驱车过来,以为周六晚上事务所没什么人,却意外看见老板唐蓁的车子停在对面。
亮屏的手机显示表妹发来的信息,一条地址分享,一条长语音。
林晋慈将车子停稳,拿起手机,没点开,转了文字,看着屏幕上的信息一点点生成。
“姐姐,我之前查启映传媒的信息,忘记看地址了,你看,跟你公司好近哦,好像就隔了两条街,上次给你送东西我都没注意,原来旁边那栋亮灯的大楼就是。”
何止表妹,连林晋慈也从没有注意过。
林晋慈去年入冬回国,连春节都留在事务所赶工期。除夕夜唐蓁带着女儿茜茜来给事务所加班的员工发红包和礼盒,给林晋慈单独带了一份饭。唐蓁一进办公室就打趣她:“林工真是实在人,我请你回来帮帮我,你这头一年,就给我卖上命了啊?”
林晋慈坐在三楼窗边的椅子上吃饭,城市禁烟火,新年夜也没什么热闹景致,倒是手机里一堆积压的非工作信息,震动得没完没了。未接电话也有好几通,都是林父宜都打来的,林晋慈把手机放到视线之外,没有要管的意思。
穿着红毛衣和小裙子的茜茜,蹦跳着来到林晋慈身边,忽然指着窗外,要她看:“小慈姐姐,你看,那里在
放烟花!”
市区哪来的烟花?
林晋慈转过头,不远处高楼的外立面上有烟花的光影,一朵朵,忽明忽暗,如真实的烟花腾空绽放,是那片黑夜里唯一醒目的光。璀璨到有几分寂寥。
林晋慈下车,点开表妹发来的地址,屏幕跳转到导航页面,点击路线,显示距离为1.2千米,三角形的定位箭头反了,随着林晋慈挪步转身,箭头也调转为正。
看到那栋曾经亮过新年烟花的大楼,那一刻,导航里毫无情感的女声提示林晋慈:方向正确,开始为您导航。
下一秒,林晋慈将整个导航页面从屏幕上删去,声音图像骤然消失,周遭连同微微沸腾的血液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被她操控的车钥匙,按一下,突兀的锁车声响,封闭了一切。
林晋慈插兜,深呼吸,朝事务所走去。
那栋大楼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又无声无息地始终亮着。
周六晚上是唐蓁答应茜茜的亲子时间,通常这个时间点,唐蓁很少还留在事务所,但车的确停在下面。
工作区亮着几台电脑,工位上没有人,可能是去吃饭了。
在去自己办公室的路上,林晋慈碰上焦头烂额的实习生。
臻合一般不会安排新来的实习生画cad,实在人手不够的情况除外。
最近就是特殊情况。
前同事陈鹤鸣设计院出身,又是臻合元老级别的高级建筑师,跟唐蓁政见不合早有苗头,林晋慈的到来给臻合带来更具国际视野的新能量,同样也让曾经的“第一员大将”忧恐地位不保,陈鹤鸣跟臻合一拍两散是迟早的事,可一下带走两个老员工,投奔死对头,还是让唐蓁很不好受。
人事接到紧急任务,在招到兵马之前,这批实习生得先当牛马用一阵子。
实习生连事务所的软件都还没用明白,捧来电脑,跟林晋慈请教问题。
林晋慈刚说完,隐隐听到一些激烈的对话声,像从唐蓁亮灯的办公室里传来。
实习生缩着脖子,小声跟林晋慈透露:“唐蓁老师从晚七点过来,就是这样了。”
“怎么回事儿?”
“刚刚琳达姐进去汇报听了一嘴,好像是陈鹤鸣之前负责的‘大野之宴’民宿改造项目,他要带走。”
林晋慈了然,即使橄榄枝是直方那边先抛出来的,陈鹤鸣去了新地盘,也得有拿得出手的案子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唐蓁一贯强势,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碗里的肉被抢去,还成了老员工给死对头的投名状,但林晋慈一早听说,这个徐姓客户跟陈鹤鸣有私交,先前就一直是由陈鹤鸣负责的。
臻合想要力挽狂澜留下这个客户可能也不容易。
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林晋慈把助理整理出来的新资料看了一遍,先前的项目档案也一同调出来,这位徐先生的审美实在包罗万象,既崇今,也爱古,中式西洋来者不拒。
本来林晋慈打算去找唐蓁聊聊,不料唐蓁倒先敲了她的门,没进来谈谈事务所的当前难关,站在门口,匆忙挽着羊绒披肩,焦心难掩地跟林晋慈交代:“茜茜发烧了,我得先回去,大野之宴那个项目,周一开会我要跟你好好讲讲。”
“好,路上开车小心。”
人都走远了,唐蓁还不忘返身回来提醒:“你也早点回家,别在公司一忙就是一个通宵!还没到打仗的时候呢,别天天冲在一线,注意休息!”
林晋慈从不认为自己是工作狂,只是能让她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不多。她宁愿休息日都待在工作室里,接到来自父母的电话,告诉他们,现在工作很忙,没时间回宜都,也不愿意回到摆满珍馐的家中,从他们期待的阖家团圆的戏码里领一个寻常女儿的角色。
她也演不好。
该喜极而泣时,她无动于衷,旁人掏心掏肺起来,她冷眼旁观,也总是令人尴尬。
这么难演的戏,干脆能不演就不演了。
所以读书时她爱学习,长大了爱工作。
倘若真是人生如戏,她也更偏爱那些无需太多情感参与的选段。
曾经有人点破她的状态不健康,说她一直在规避人与人之间可能产生的麻烦,可是人与人之间一旦没有了互相麻烦、没了牵绊,也就一并丧失了产生快乐的可能。
那时候的林晋慈不喜反驳、懒得解释,连这种出于善意的劝导,她也只会敷衍地笑一下,说谢谢。
第二天早上,林晋慈开车到小姨家,接表妹去启映试镜。
表妹坐上副驾,塞进来两个大袋子。
“姐姐,你昨晚忘记把这些东西带走了。”
林晋慈知道,只是疑惑。
“怎么……这么多?”
当时她看着小姨打包的,袋子没有这么大。
表妹将袋子费力地塞去后座,解释说:“你忘带走了,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这不东想想西想想,又塞进去许多。有的保质期不长,我妈给你贴了纸条,你记得及时吃哦。”
林晋慈说知道了,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望了一眼。
小姨一直对她很好。
在崇北读大学时,小姨总喊她来家里过周末,林晋慈从来不会说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被问也不会说,小姨却会观察她动筷的频率,留心记着她的喜好,渐渐地,她不喜欢吃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周末的餐桌上;会在林晋慈生病时赶来医院,说她是小孩子,小孩子生病身边是不可以没有大人的;会给林晋慈织和表妹一样的帽子围巾,给她求避灾的平安符,给她炖补汤。
那些被照顾的时刻,是在宜都成长十八年的林晋慈从未体验过的,林晋慈难免有些奇异之感,有的妈妈不仅能照顾好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余力来照顾别人的孩子,而有的妈妈,却好像爱和精力都非常稀少有限……
“姐姐!”
表妹喊了两遍,林晋慈才回过神。
凑近观察林晋慈的脸色,表妹担心道:“怎么发呆啊?姐姐,你没休息好啊?”
“没有。”林晋慈摇摇头,启动车子。
避开早高峰,路况意外地通畅。
到启映楼下才遇见一点小问题。正准备停车,一个年轻的保安出现在挡风玻璃前,保安从车牌车标看到驾驶座的林晋慈,问道:“你这是外面的车吧?”
林晋慈降下车窗说:“是。我妹妹收到通知来启映试镜。”
保安道了一声“稀奇”。
表妹也不晓得人家在稀奇什么,赶紧降下车窗,点开手机里的信息,想以此证明。
保安却摆摆手,说他不管这个:“你们试镜归试镜,车不能停在这儿,上面通知了,大领导今天要来开会,外面的车都要停到地库去。”
林晋慈照做,朝一旁的地库入口开去。
副驾驶的表妹却觉得莫名其妙:“什么领导嘛,感觉笨笨的,争外面的车位干什么?停在地库不是更方便,直接坐电梯就上去了。”
林晋慈也不清楚,进地库停好车。
表妹解开安全带都准备下车了,半只脚伸出车门外,发现一旁的林晋慈毫无动静,眨了眨眼问:“姐姐,你不下来陪我去啊?”
地库的冷光昏暗,林晋慈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收紧了几分力道,她明白上去了也未必就一定迎头碰见,可预想到那样的场面,喉咙还是不禁地微微咽动。
表妹来之不易的试镜机会或许是人为赠送的好运,再碰见,大概率不能再像昨天那样装不认识。
昨天傅易沛从酒店房间追出来,却没说话,是忽然明白了不急于一时吗?
昨天答应表妹陪她来试镜,不能说不是一瞬而起的冲动,此刻一瞬而起的冲动,是想要临阵脱逃。
“我也不懂演戏的事,你一个人,应该可以吧?我还要去上班,要不等你这边结束了,我来接你去吃饭?”
“姐姐,今天周日啊,还上班?”
林晋慈恍然把日子都忘了,只得圆话:“事务所最近有点忙。”
“那也不是这么忙的呀。”表妹下了车,拉开驾驶座的门,对林晋慈央求撒娇,“刚刚那个保安一说什么大领导,给我也弄紧张了,你陪我嘛,就当休息了,然后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嘛,好姐姐~”
林晋慈想了一会儿,抛出一个问题。
“你刚刚不是
说你试镜的角色是男主角的前女友吗?”
表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说:“嗯,怎么了?”
“那你说,一个人伤害过另一个人,也没有道歉,时隔多年,所有强烈的感情大概也都淡去了,再遇见,如果还有接触的可能,那个受害者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强烈的感情都淡去了……还有接触……”表妹思考着,得出结论——“那肯定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林晋慈低声说:“哦。”
“要是我,我就要一模一样地还回去!也让他尝尝被伤害的滋味,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表妹附赠科普,“这就是影视剧里的爽点,非常重要,一定要有,不然别说是受害者了,就连观众都会觉得憋屈死了。”
林晋慈很浅地笑了一下:“你挺专业的。”说完下了车。
表妹喜滋滋挽上林晋慈的手臂。
“你在考我啊,我回答得还不错吧?其实我也是真想好好做这行,我挺喜欢演戏的,我妈不信我。”
表妹一路嘀咕,两人进了电梯。
四方金属镜面,将其间的人照得无所遁形,林晋慈在轿厢内站定后,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朝角落的监控看了一眼,又很快地垂下眼睛。

电梯将她们带上了一楼,启映的前台接待核对了预约信息,请她们在开放式的会客区小坐片刻。
没一会儿,来了一个戴鸭舌帽的工作人员,让表妹填了一份表格,随后领表妹去了试戏的地方。
林晋慈一个人坐在会客区。
刻板印象里,影视公司应该入门可见最新的影视剧海报,墙上挂满一排当红明星的时尚写真,随处可见员工三两碰头聊些密不外传的娱乐八卦。而此刻所见的启映传媒不太有急躁的娱乐气息,从设计布局到整体色调,看起来都很舒展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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