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5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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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食堂刷卡的时候,还是说算她请客,不用还了。
傅易沛还是像之前那次一样高兴,夸她慷慨,说谢谢款待。
林晋慈的暗中观察得出第一个初步结论——傅易沛性格好,擅长赞美,大方随和,笑容令人舒心。
到四月,傅易沛又来崇大吃了两顿饭,频次变快,甚至有一次不在周六。
是周四晚上。
吃完饭,傅易沛拿着相机去拍樱花大道的夜景,因不了解崇大的校园路径,邀请没有晚课的林晋慈同行。
那是天刚黑学生运动散步的高峰期,他们步伐缓慢地被围在人潮之中,微暖的夜风里,落花簌簌如急雨,四处都有高举的镜头。
好像那是一个很值得纪念的时刻。
林晋慈微仰头的发呆样子,被倏然闪动的相机记录下来——是“崇北”相册里的第十七张照片。
他们在饭前饭后的聊天话题也渐渐多且深入起来。
林晋慈像在恶补之前同班两年欠下的关注,对傅易沛观察入微,近乎像猫看人类。
她发现,傅易沛说话很有技巧。
同样的意思,他说出来的话,总会格外令人舒服。
傅易沛的表情生动却不浮夸,笑容总是恰到好处,由浅至深,由表及里,或许有一百零八种表达,而他调动自如,适配于不同的场合,发挥不同的作用,如同一种常人意识不到的润滑剂,将他本就顺遂的人生串联得更加轻松精彩。
观察着不远处傅易沛从食堂大妈手中接过汤碗道谢时的微笑,林晋慈忽地举起手机,从灰暗的屏幕里瞧了一眼自己的脸,弯起嘴角,试图模仿,却看见自己笑得生硬,她立马清除表情,放下手机,恢复面无表情的冷淡神态。
傅易沛端来免费的汤,坐下前,朝林晋慈又淡淡地笑了一下。
林晋慈接过汤碗说“谢谢”,手指在暗处不自然地克制收紧——她有点想摸摸傅易沛的脸,想知道这种如沐春风的笑容,是用哪一块肌肉在发力。
“你不吃葱刚刚怎么不说。”
傅易沛看到桌上垫了一张纸巾,堆了一小撮葱花。
“吃的。”林晋慈说。
“接受葱花的味道,但不太喜欢葱花吃进嘴里。”
“这样吃东西会不会有点麻烦?”
“不会。是麻烦自己,又不是麻烦别人,如果一件事,麻烦与否,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的,那再麻烦也不算麻烦了。”
话是随口说出的。
林晋慈挑起一筷子面,发现对面的傅易沛正盯着她,表情怔愣得有些奇怪,她疑惑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
傅易沛敛下眼睫,不看林晋慈,“就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你的观点,好像都挺耳目一新的。”
“都?”
傅易沛提及一件在高中发生的事。
应该是高一,因为回忆里傅易沛还坐在林晋慈旁边。
那天晚自习,班主任奖励九班连续三次月考均分第一,在班里放电影,是一部跟消防救援相关的片子。
林晋慈前座的女生有所感触地哭了。
班里那位自诩“真性情”的女生又一次发表真性情言论,扬声怪道:“不会吧?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种渲染英雄主义的片子一眼假吧?居然真的有人会哭啊?这有什么好哭的啊?显得我们好心狠哦。”
这下不仅这一片的人都知道那个女生哭了,投去各种各样的目光,还有其他女生附和说“就是一眼假啊”“我也觉得”。
那个女生哭得更凶,伏到桌上。
真性情的女生撇撇嘴,同周围的人说:“这是干嘛啊?搞得像我们欺负她了一样,实话都不让人说啊?”
她状似无辜的环视,到林晋慈这里,陡然停了,因后者冷冷斜睨,朝她说道:“你的句式好没新意,总像拉票一样问’不会吧,不会就你一个人怎样怎样‘,是知道自己这样很刻薄,躲进群体里才觉得安心吗?”
真性情的女生面色立时落下来,却没有第一时间跟林晋慈呛声,而是说:“你帮她说话啊?之前你讲题讲得太快,她还跟别人说过你的坏话觉得你傲慢呢。”
“那又怎样呢?”
林晋慈没有任何情绪反应,“我为我的不爽发声,并不需要拉拢任何人认同我本人。”
傅易沛说完事件。
“当时挺惊讶,也有点意外你会帮那个女生说话,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
林晋慈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事件里的女生。
因为是前后座的关系,之前填家庭信息表,她看到过那个女生的父亲职业一栏填的是消防员,所以那天才会出声。
“原来是这样。”
那天晚上林晋慈并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个原因,可能因为这是别人的隐私,而她一贯是界限感分明的人。
刚刚林晋慈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女生的神情,令傅易沛有些不好的感受。
如果他没有跟她考来同一个城市,如果崇电和崇大不是这样近,如果不是还有机会再相逢,如果不是他非要这样用力地出现在林晋慈的世界里不可……
如果,如果。
他大概和那个女生一样,也只是林晋慈记忆里的一层稀薄雾气。
毕竟他们之间,从没有任何亲密关系能支撑林晋慈不会忘了傅易沛。
而这个道理,傅易沛其实早已明白,连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并不陌生。
“高三那年春节,在榆钱巷遇见,如果不是我之前帮过你,你应该也不会记得我了吧。”
语停片刻,傅易沛又道,“你当时好像都不认识我。”
这件事对于林晋慈来说并不需要多加思索。
“我那天只是没睡醒,我外婆让我去买早饭,在巷子里忽然看见你,有点意外。”
稍一想,林晋慈说,“好像每次遇见你都挺意外的,你总是以一种不太能预料到的方式出现。”
高中是,大学也是。
“那次真是意外。”
林晋慈不解,说得好像其他几次都不是意外一样。
傅易沛说:“你那时候都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暗含抱怨的问题引走林晋慈的注意力。
“你不也没问吗?”林晋慈疑惑,“而且,随便刨根问底,这种热情反倒容易
不礼貌吧?”
傅易沛说:“我是没问……”
那天元宵,傅易沛一家回榆钱巷爷爷那边过小年,一大早气温低,巷子里飘着丝丝寒雾。小路太窄,不好掉头,车子没开到门口,爷爷家里的佣人阿姨早早迎出来,帮着从后备箱拿礼品。
就是那刻,傅易沛看见林晋慈出现在岔路口。
林晋慈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戴着红色的毛线帽。匆匆打了照面,她好像完全没有认出旁边有个同过班的人,步子都没停一秒,走了过去。
傅易沛从不期而遇的惊喜中迅速跌进相逢不识的怅然里,最后还是追出去。
“林晋慈——”
女生闻声回头,傅易沛这才看清了,那个红帽子看起来柔软暖和,但并不精致,两侧还各垂了一条红色的毛线辫子,跟林晋慈的头发差不多长,很孩子气。毛绒绒的帽子盖住额头,露出比巴掌还小的一部分面庞,脸色苍白,眼瞳漆黑清润,没有表情,颧骨上贴了一个创可贴。
傅易沛心口一瞬紧缩。
不知是怎么受的伤,可他知道冬天的表皮创口,更痛,也更不容易愈合。
开场白斟酌片时,最后他还是说了应景无错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而林晋慈如一块冻到不透明的冰,那样冷淡,像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眼前的人从记忆深处打捞起来一样,她慢半拍地说:“哦,新年快乐。” :
他的妈妈章女士隔着一截路喊他英文名字的声音,都比林晋慈的声音大。
林晋慈也听见了,说:“好像有人在喊你。那我走了,我要去买元宵了,拜拜。”
章岫走过来时,林晋慈已经走远,她顺着傅易沛的视线,看了一眼巷子里小红帽女生的背影。
刚刚傅易沛突然跑出去,吓了家里心脏不好的阿姨一跳,阿姨疑惑了一句。章岫不认识背影的主人,只是按阿姨的原话问:“你跟季奶奶的外孙女认识?”
隔了一年多的时间,傅易沛在崇大食堂对林晋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在榆钱巷,你外婆住在那儿,是巷子东、院里种了许多桂花的那家。”
“那你也是喽?家里有亲人在榆钱巷?”
“我爷爷在住那里。”傅易沛应道,又问,“你怎么不猜我家在那里?”
“榆钱巷离南安高中太远了。”林晋慈很自然地分析,“你要是住那里,去八中和附中读书比较合适,以你的成绩,也完全可以。”
“附中太卷了。”
“其实还好,卷的东西不一样,起码在附中,没人会在别人不在班里的时候研究对方的书包是不是真的名牌。”
她说话的口吻像旁观者。
但傅易沛记起林晋慈高中背的就是一只霜绿色的书包,是一个不太常见的北欧品牌。
会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他后来也买了一只雾灰色的同款,收到后只开心了几秒,觉得太刻意了,又迅速下单购回全系列,那些logo相同大大小小的包具摆在一起,像自欺欺人的障眼法。
在林晋慈离开南安高中后的某天,傅易沛无意拎了其中的一只去球场,可能是小小的logo造型很独特醒目,没想到魏一冉记得,说以前你们班的林妹妹好像也有一个这样的书包。
傅易沛不喜欢听“以前”这种追忆般的词汇,讨厌做无用功,后来也不再使用它们。
这一刻,傅易沛坐在不属于他的校园食堂,坐在跟他毫无关系的林晋慈的面前,将心底的渴求再三包裹,以一种面目全非的样子,安全无害地呈现在林晋慈面前。
他忽然意识到,这也是无用功。
因他的频繁骚扰,林晋慈不会像对待普通同学那样忘了他,但是,也不会喜欢他。
林晋慈从来都不喜欢他。
她早就说过了。
阳光透射着食堂窗外的暖春,傅易沛在对话中分神,没由来地感到心灰意冷。
这种“没由来”,如同前几次来找林晋慈吃饭,一踏进崇大校园,就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林晋慈的气息,那样没由来地心生雀跃。

四月底,崇北由春入夏。
午间最高气温已经接近三十度,只是昼夜温差很大,一入夜,个位数的低温又似回到冬天。
这种天气穿衣出门想要做到中午不热、晚上不冷,变成一件较为头疼的事。
周日,林晋慈在宿舍整理换季衣物,又根据最近气温搭好未来两周可能要穿的服装,忙了一个早上,快到中午饭点,室友问林晋慈要不要一起凑单点披萨,点好单,又随口问起一句。
“哎,你之前那个经常来蹭饭的老同学,这阵子怎么好像没动静了?”
林晋慈这才意识到,傅易沛好像是有段时间没找她了。也好计算,四月第一个周六到最后一个周日,中间相差二十二天。
不过林晋慈并没有多想。
“可能是吃腻了我们学校的食堂。”
室友深感荒唐地“啊”了一声:“你不会以为他之前老来找你,是爱上崇大的食堂吧?”
傅易沛每次一来崇大就直奔食堂,一会儿说要吃板栗烧鸡;一会儿要吃双椒拌面;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儿看到的崇大食堂安利帖子,惦记起三食堂的话梅排骨……
林晋慈望向室友的表情上,直白显示着:不然呢?
“快醒醒啊林晋慈!你猜我现在为什么要点披萨?当然是食堂口味很一般啊,也就你这种不怎么挑食的人,才能做到天天吃食堂。”
林晋慈想了想,把刚刚室友的话问回去:“那他为什么这阵子不来了?”
室友也想了想,也重复林晋慈的话,不掩同情地说:“他可能是真的吃腻了吧。”
林晋慈一面微感恍然,一面又深有疑惑。
室友说:“他在追你啊,你不知道吗?”
“追我?他没说。”
看着林晋慈一脸坚定的样子,室友哭笑不得:“这不用说的,他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不然他干嘛隔三差五从崇电跑过来,非要吃我们学校的食堂,他当然不是喜欢吃便宜饭,他是喜欢你吧。”
“他喜欢我?”
“对啊!而且你每次一喊就去,还每次都说请他,他应该……也觉得你有点喜欢他吧?”
林晋慈疑惑的声音微微高了一点。
“我也有点喜欢他?”
室友说:“对啊对啊!不然他干嘛来,你干嘛去。”
“去吃饭。”林晋慈说。
因为傅易沛每次都在饭点前提这样一个完全不麻烦的小请求,只是刷个饭卡的事,也没有什么严词拒绝的必要。
“一起吃饭就是当代年轻男女爱情萌芽的开端啊!”
林晋慈头一次听:“我不知道。”
室友问:“那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办?以后他约你,你还去吗?”
林晋慈没有回答,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室友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等披萨送来宿舍后,像林晋慈已经回答“会去”一样,一边吃披萨,一边给建议。
“这家店的披萨就很好吃,堂食应该更好吃,下次你可以带他去吃,总比我们食堂好。除了有点小贵,没有别的毛病,但两个人约会,这种价位就刚好,而且环境也不错……”
说了半天,室友发现林晋慈一句话也没有接,顿感自己多事,也有点扫兴。
没想到林晋慈听得很认真,她忽然停了声音,话没有说完,林晋慈还追问道:“外摆餐桌怎么了?”
室友便继续高兴地讲下去:“外摆餐桌比较少,也抢手,如果确定去,可以提前预定,免得到了没位置。”
“哦。”
林晋慈慢慢吃着,觉得这家披萨的确比崇大食堂好吃不少。
她缓缓动着腮部,目光却看向自己的背包上的彩色毛线球挂件,不自禁地,用手碰了碰。
想到傅易沛。
想到每次吃完饭,他们分别的场景。
有时候在食堂门口,有时候可能散步到校园某个角落,傅易沛从没逾矩地提过要送她回宿舍,如果他这样说,林晋慈应该就会察觉到这是宿舍楼下小情侣才会做的事。
傅易沛只是像蹭饭的老同学一样,礼貌妥当地跟林晋慈挥手告别。
在不同的场景里,说一
样的话。
“拜拜,林晋慈,拜拜,阿毛。”
阿毛是傅易沛给林晋慈的小挂件起的昵称。
在春光将尽的四月底,林晋慈抓握着毛茸茸的小挂件,第一次品尝到想念的滋味。
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想念。
在四月最后一个周日的晚上,林晋慈做了一件很不像她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她翻看了和傅易沛的聊天记录。
如同回顾错题一样,细致地审阅每一句话,试图从傅易沛的文字中,找出一些她之前忽略掉的意思。
由前到后,并不多的聊天记录很快翻到本月初,读到屏幕里的最后一句话,林晋慈仍未察觉出任何不妥的暧昧意思。
林晋慈对自己并不欠缺了解。她明白自己的性格不讨喜,长久冷漠,偶尔尖锐。
但长相大概算得上不错。
人类的基因比情感更公正,即使备受冷落地长大,也不妨碍她从父母那里各取其长地继承来一副好皮囊。
借这副皮囊的光,无论高中或大学,都有男生跟林晋慈告白示好,她讨厌无端生起的热情,拒绝起来也总是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
或许有卢文洲带来的心理阴影,她有时对异性的亲近举动格外排斥厌恶。
在系里的工作室,曾有学长借指教之名想跟林晋慈拉近距离,得到的只有林晋慈的疏远。
她对异性一直是防范的。
如果傅易沛真如室友所说在追她,她应该早就不再理会他了。
并且按照室友的分析,她也有点喜欢傅易沛,这听起来更荒谬。
手机弹出震动提醒,到了平时入睡的时间,林晋慈没有继续研究乏善可陈的聊天记录,关掉手机后,也没有再深想。
之后忙碌了一周,建筑竞赛填满了林晋慈所有的课余生活。
时间进入五月。
崇北回升的气温又跌回去一截,刚翻出来的短袖又要穿回外套里面,似是夏日能量储备不足。
那是五月的第一场夜雨。
小雨未停,路上片片积水映着昏黄灯光,杏林路的小贩提早收摊,行人稀疏。
这场夜雨落得意外,天气预报并未显示。林晋慈捧着资料从打印店出来,才嗅到湿凉的空气,顺商铺屋檐避着雨,在便利店门前停下步子。
崇北春夏的天气多变,天气预报不准不是头一回,宿舍已经有两把便利店的透明雨伞,伞很便宜,但林晋慈还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买第三把。
这时,有一道高大身影从酒水饮料那行货架间走出,弯身拿走框里的最后一把伞,一起结账。
林晋慈站在便利店外,隔着灯光明亮的玻璃,看见如春夏雨水一样总是忽然出现的傅易沛。
宽大的卫衣帽子下,男生额前的发丝微湿,脸庞白皙明朗。
握伞的傅易沛一偏头,也看见了林晋慈,怔然后,浮现一抹意外的神色。
电子女声在傅易沛从玻璃门里走出时说“欢迎下次光临”,他提着东西,走到林晋慈面前,问她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
林晋慈示意手上的一沓彩印资料。今天撞上传媒院的学子赶设计装帧的作业,校内的文印店人满为患,没想到校外的文印店也不清闲,排队到现在。
林晋慈看着傅易沛,白t外叠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和浅灰的拉链卫衣,暗红色的薄底德训鞋之上,腿长得有点比例失真,还是颜色蓝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但破洞的位置和形状似乎跟之前不一样。
傅易沛好像很钟情这种裤子,怀疑这样的宽松水洗蓝牛仔裤,他有一百条版型和破洞不重样的,从高中穿到大学。
高中某次,林晋慈去办公室送作业,撞见班主任训话,问傅易沛:“现在的小年轻火气是真旺啊,光顾着帅,这大冷天的,膝盖不冷啊?”
傅易沛一本正经地说:“谢谢老师关心,现在风湿就挺严重的了。”
当时林晋慈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笑了一下。
但此刻的笑,却完全被傅易沛捕捉。
“你笑什么?”
傅易沛也是笑着问的,表情有些茫无端绪。
“没什么。”林晋慈声东击西,指他肩上一处,黏了一小张金纸,“你这儿粘东西了。”
傅易沛把伞并到拎马夹袋的那边手中,往肩上一抹,捻下小纸片,一看,说:“应该是礼炮里的碎屑。”他跟林晋慈解释,“我们弄了个工作室开在附近,今天他们喊了一些朋友过来庆祝。”
林晋慈低眼看去,袋子里装的都是酒水。
“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来玩,上周遇见你学姐,她说你最近很忙,就没打扰你了。”
傅易沛解释得很得当,但林晋慈听了,总觉得这话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脑子不自主地冒出室友的声音。
——他在追你啊,你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是喜欢吃便宜饭,他是喜欢你吧。
——他应该也觉得你有点喜欢他吧?
林晋慈走了神,直到傅易沛再度说话。
“你是不是没伞?”傅易沛伸出手上的伞,“这个给你用吧。”
雨还在下,林晋慈问:“那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
林晋慈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没关系呢?如果淋雨没关系,你就不会买这把伞了。”
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将傅易沛难住了。
气氛一时凝滞在湿润的雨气里,旁边的画具店里传来粤语歌的声音,曲调缠绵如同情丝困惑。
雨幕中匆匆跑来一对避雨的小情侣,原本空荡无声的屋檐下忽然拥挤热闹起来。
女生依偎着用手机约车的男友,站了一会儿,好奇问道:“哎,这什么歌啊,还挺好听的。”
她男友细听着,说耳熟,但久久没想起来,“叫什么来着……”
“《雨中的恋人们》。”傅易沛回答。
“对对对,就是这个!哥们儿,你有点品味啊。”
女生陶醉地说:“雨中的恋人们,这歌名还挺应景。”
她男友搂着她:“我也觉得。”
一时间,林晋慈和傅易沛都没有说话,一旁的情侣声音让他们所在的空间收紧似的,愈发安静,无处躲藏的砰砰轻响,好像是落雨敲击。
两分钟后,那对小情侣冒雨去路边上车,刚刚那首粤语歌也已经结束,音响里正播放另一首歌曲的前奏。
傅易沛的手机也在这时响起,但他没接,拿出来看了一眼,直接按断,林晋慈看着他神情从容地把手机塞回兜里,说:“诈骗电话,不用接。”
“晚上九点多了还诈骗啊。”
林晋慈声音偏低,朝傅易沛手上的拎袋扫了一眼,东西太沉,他的掌心勒得都有些发红了,“你朋友他们是不是还在等你?”
“嗯……不过不要紧,让他们等一会儿也挺好的,不然喝多了容易酒精中毒。”
林晋慈嘴角浅浅弯了一下,发现傅易沛的另一优点——反应迅速且关心朋友。
夜幕漆黑,雨不大,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林晋慈将视线收回,转向傅易沛,并没有看很久,就又垂睫移去别处,声音缓之又缓地问:“你们那个工作室,离这里很近吗?”
“近。”傅易沛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不待林晋慈回答,道路旁传来一道女声,是林晋慈宿舍楼里的熟人,女生撑着伞,好心问林晋慈要不要一起回去。
林晋慈答应了。
她脚步很急,几乎像落荒而逃,走进别人的伞下,连告别都没有跟傅易沛说一句。
这导致傅易沛独自回到工作室的小楼前,还是没有想明白林晋慈为什么忽然会问工作室离便利店近不近,最后却又一语不发地离开。
傅易沛沾着一身雨气,心思缭绕,
一进门就被朋友们看到情绪不佳的样子。
彩带礼炮买得太多,这会儿又在傅易沛耳边“嘣嘣”炸了一番。
金纸纷纷,落得傅易沛愈发心烦。
他挥落身上的纸屑,把一袋子的酒丢给唐德。
唐德吃力接住,嘟囔着怪傅易沛刚刚怎么不接他的电话。
其他人则开起玩笑:“说了吧,不能让傅易沛去买,大晚上的帅哥独自出门就是很危险啊,你看看,这副样子,显然是被劫色了!”
电影学院不缺戏精。有人立即将痛心疾首演得惟妙惟肖:“是谁!是哪个女禽兽让我们阿沛清白不保!负责!必须负责!”
会让傅易沛去买酒,是因为傅易沛是上半场喝得最少的,他提倡小酌怡情,只喝了一听低度的果啤,等所有酒瓶见底,需要再外出采买时,算是在场唯一一个神志健在的人。
但下半场,傅易沛好似将小酌怡情抛之脑后,也饮酒过量。
傅易沛喝多了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多动多话,反而更加沉默,脸耳通红,无甚表情,跟一尊雕像一样杵在桌边,执著看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长久寂暗,并没有任何人给他发来信息。
好不容易,手机倏然亮屏,横来一条魏一冉的隔洋骚扰。
傅易沛看都不想看,直接将手机屏幕扣到桌面。
唐德凑过来关心他。
还没说完,就听傅易沛走神似的、怨气深重地挤出两个字:“多事。”
唐德立马去跟众人喊冤:“我关心他,他居然骂我多事?我这次是真的被伤狠了!”
而此刻,林晋慈已经在宿舍洗漱完毕,换上干爽舒适的睡衣,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确认保存后,关掉绘图软件。
回到宿舍楼下,林晋慈跟借伞和她同行的女生道谢,不止谢她让自己免于淋雨,还要感谢她拉自己离开一阵大概是头昏脑热所致的未知浪潮。
——她鬼使神差地心动,差一点就要朝另一个人的世界里走去。
发呆片刻,林晋慈戴上耳麦,还是没忍住在音乐软件的搜索栏里敲入几个字。
雨中的恋人们。
前奏就很好听,轻盈而潮湿。
粤语歌林晋慈听不懂,便点开歌词,刚好看见高潮的前一句:
[让雨的水点轻轻沾湿我梦。]

在“崇北”相册里,林晋慈和傅易沛的第一张合照,在一家意式装修的披萨店,他们两个人都坐在镜头前的餐桌旁边。
拍摄者是那天披萨店的其他食客。
林晋慈对人生的第一次约会印象很深。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此次约会由她策划、安排、执行,并找到相当优秀的搭档一起顺利完成。
她记得当天的天气;记得下午最后一节昏昏欲睡的课程;记得匆匆路过学校小广场时接到社团递塞过来的活动传单;记得耳机里是一首已经播放了近百遍的粤语歌;记得从宿舍出来时,傍晚天边有许多褪去红霞沉入昏暝的云团。
甚至记得那次约会的最初由来。
那是五月中旬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一节艺术概论进入后半节的自习时间。
雨后放晴后的崇北,天气渐渐燥热起来。阳光落进阶梯教室里,落在林晋慈伏案写字的半边身体上,铜版书页泛着刺眼的光,再经典的美学图画也看得人头晕眼花。
林晋慈不自主地提速,写完论述作业的最后一句总结,合上了书,摘掉播放音乐的耳机,并做了一个干脆的决定。
她要约傅易沛吃饭。
鉴于这些天傅易沛对她的生活产生的一些前所未有的影响,林晋慈分析了,可能真如室友所说,她有点喜欢傅易沛,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几天时常走神想起傅易沛,大概是她想见傅易沛了,而需求久久未被满足,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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