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by蓬莱客
蓬莱客  发于:2025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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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隐山无奈闭口。
天王微微一顿。
“谁若能再打下太原府,活捉裴家兄弟二人,回来,孤封他为洛阳王,宫中府库的藏物与美人,尽管自取!”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刘良才与何尚义大喜过望,双目放光,在众人投来的艳羡目光中下跪,争向天王表必胜之心。
天王面含微笑,勉励几句,道:“孤在潼关等候捷报。”
洛阳已是近在眼前,他这意思,竟是一步也不入了,这就回兵西归。
事既毕,众人辞拜天王,退出船舱各去忙事。
谢隐山被留下,跟进洛阳建制之事。
他立在岸边,看着巨船在两岸千余纤夫的齐力拖曳之下,缓缓掉头,于声传数里外的震天恭送声中,开始逆洛河而上。
就在巨船将要收起甲板之际,他按捺不住,又迅速登船,来到天王所在的舱外。
亲卫在外,说天王独在舱内歇息。
谢隐山叩门,不闻回应,推门,这才看见天王竟歪靠在案后的甲板上,双目微闭,脸容发白,不禁大惊。
“天王!你怎的了!”
他疾步来到跟前,将人扶起,摸了摸他脉搏,待起身叫人,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呻吟一声。
“我没事……勿叫人知晓……”
他的两道眉头深深皱起。
“甲胄太重……压得我气闷……你帮我解开便可……”
谢隐山急忙依言,替他除去甲胄。
他此前曾从天王近卫的口中得知天王追裴二到太平关的事,也知他当时呕血,心里有些担忧,怕旧伤又发,便带陆医诊治。
原本以为已经有所起色,没想到此刻又遇如此一幕,不禁愈发忧心忡忡起来。
天王坐起,喝了几口水,再闭目片刻,睁眼,对上谢隐山投来的目光,笑了一下。
“孤好多了,你不必担心,有在用药。”
“你又回来何事?”
谢隐山只得压下忧心。“属下斗胆,劝天王三思。”
见他面露不悦,立刻又道:“天王勿要误会。裴家若是当真不肯投效天王,一意孤行,则迟早一战,此无可避免。”
“属下并非全然反对天王今日决定,只是私以为,不必立刻如此绝然,彻底翻脸成仇。天王为何不许属下领兵?我若去了,不定还有寰转之机。倘若能够说动裴家君侯,以天下苍生为念,化干戈无无形,岂不是更好?何况,潞州乃天王此前亲口应许过裴世瑛的,不与他们争夺,当时属下也在,听得一清二楚。”
“孤已让地,至于能不能守住,就看他们自己本事,即便夺回,也不算违诺!”
天王冷冷道。
“况且,不是孤不给机会。是裴家人自己太过可恨。孤回来后,念在旧情面上,特意又曾亲笔去信,盼裴大能体恤孤几分,容孤日后再去河东探视。你可知道,那裴世瑛是如何答复孤的?”
谢隐山一怔。
天王低道:“他回信看似客套,实则不思教唆之过,满篇都是叫我往后勿再进入河东!”
“更不用说虎瞳了!他太叫我失望。是我的亲儿,却视我为仇敌!”
“不将他打痛,他不会知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他咬牙切齿。
“孤定要叫他知道孤的厉害,亲自过来求孤!”

尚未入冬,从北方原野上吹来的风便带着刺骨的寒意。
午后,君侯夫人白姝君处置完事, 唤来鹤儿问古行宫那边的消息, 被告知裴曾这两日并无新的传讯。
“娘子不用太过担心。”鹤儿安慰她。“老管家他们都在那边。二郎君若是有事,定会立刻遣人入城来告知娘子。”
白氏眉头微锁。
实是祸不单行,先是公主之事,紧接着,天王那边又出意外。
小叔回来后, 从小铁打似的人也病倒, 守了几日,总算见他转为平安,不料当夜,他又悄然出去, 不见了人。
起初不知他到底去了哪里,她与丈夫四处寻找无果,正焦心如焚, 收到牛知文送来的消息,这才知道, 他竟去将宇文纵阻拦在了太平关外。
那日的事以及宇文纵的反常举止, 于局外人如牛知文他们而言,自是无法理解。
随后小叔与宇文纵单独见面到底又发生过什么,旁人更是无从知晓。
白姝君从随后小叔表现出来的样子猜测, 他与那位宇文纵, 从那一面过后,关系必是彻底破裂。
天王那边如何,不得而知, 但从小叔这边来看,除非有什么重大变化,否则,已是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当时她与丈夫再次见到他,是在那座古行宫里,他醉得极是厉害,沉睡不醒。
据留守的说法,他们是在夜间巡守之时,于行宫外发现龙子徘徊,却不见少主,知有蹊跷,立刻跟着龙子找去,竟在附近那座废塔旁的河边发现了人。他满身酒气,独自胡乱卧在乱石滩上,河水涨高也无知觉,半边身子已是泡在水里了,如何呼唤都是不醒。几人将他抬回,随即送来消息。
在那之后,直到今日为之,接连不短的时日里,他再也不曾入府城半步。他不修边幅,沉默无言,终日只知饮酒,醉了便睡,睡醒又饮,任凭丈夫和她如何开导或是劝解,也无半分用处。
好好的人,一夕之间,竟变得消沉颓废至此地步,夫妇二人的担忧,可想而知,却又无法一直在那里守着。想到那夜他独自醉在河边的情景,更是后怕,唯恐他再出意外,除叫裴曾带人留在那里服侍,又命姚思安也时刻跟随,不得离眼半步,她与丈夫则是谁有空,便就过去探望。
前日,北面雁门一带又传来消息,开始有胡人骑影出现。
从前每到雪厚草枯之前,胡人便会南下劫掠,此是惯例,至于出动大军发动战事,也是不奇。
今年天冷得早,岁末严寒的程度,恐怕更甚往年。
自裴家重新执掌河东,北方的胡人已多年未敢再发动大战,但据探子陆续回报,这些年里,北人绝不是安常守分的存在,一直厉兵秣马,如今号称甲骑三十万众。
不但盛壮至此,年初偷袭事件后,他们又从孙荣手中获得大量的物资。
如今那位首领安木岱的野心,绝对远不止于劫掠。
不但河东之北,还有河西地广阔之地,始终不曾真正解除过警备。
一日不能将安木岱打残,便一日不能放松,这也是为何中原和北方大乱,天下群雄竞战,你方唱罢我登场,丈夫面对各方的衅战,始终却只持御守之势的原因。
他一直担忧后方会有大的动作,前日一收到守将刘丛送来的消息,便亲自察看去了。
丈夫离去前,将府城的内外之事都交托给她,她已几日脱不开身出城,眼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怎放得下心。
白氏沉吟了一下,抬面望一眼窗外阴暗的天色,命婢女关窗防雨,自己起了身,亲自取来几件厚衣并一些吃食,收拾好后,正要准备出门,鹤儿提醒她用饭。
白氏这才想起,自己午食还没来得及吃,确实是有几分腹饥之感了。
因急着出城,也无暇坐下细嚼慢咽,吃了几口,婢女送上一碗鱼羹,她一口未碰,只闻到气味,便觉腥重,胸中一阵泛呕,人也跟着略有不适之感。
最近变故实在太多,她不愿身边之人再为自己的这种小事大惊小怪,强行压下不适之感,缓过来后,也吃不下别的了,坐了辆马车,立刻出发去往城外。
车出城门,才一会儿,忽然,车速慢了下来,似在道上遇到了什么人。
随从传话,说恰好遇到夏府马车,车里是刚拜佛回城的夏家主母,她已下来,等着拜望君侯夫人。
白氏出城不愿惹人注目,特意坐了一辆寻常的青毡马车,带着几名随从而已,不料还是被熟人认了出来。
别家也就罢了,夏家不可怠慢。
白氏立刻命人停车,推开车门。
夏夫人领着随从都已恭候在了路旁,见白氏露面,上前行礼。
白氏含笑点头,略略寒暄几句,请她自便。
本以为和夏家主母就此别过,不料她迟疑了一下,又说前几天就想登门求见了,却怕打扰,正犹豫不决,恰好今日相遇,择日不如撞日,若是方便,想请君侯夫人借步说话。
她既开口,白氏怎会不应,便将人请上自己马车,命左右退开,问她何事。
夏夫人似遇为难之事,又犹豫一番,开口先问裴世瑜的近况,道:“前日偶听我家惟钰提了一句,近来未见少主露面,前些天本想邀他行猎,方知他不在城中,却不知少主又去何处忙事去了。”
近来发生在小叔身上的变故,除去公主被长公主带走去了李长寿那里这一桩无法遮掩,消息已是传开,别的,白氏和丈夫自会遮掩。
尤其他与宇文纵的事,事关重大,更是特意吩咐知情的几人,务必严守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夏家公子夏惟钰与小叔并非密友,又怎会知他近况。
白氏说他有事在外,尚未回来。含糊带过话题之后,因急着去探人,笑道:“夫人若是有事,可尽管直言。”
夏夫人这才将所想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原来顾家也知晓公主已去了的事,人既走了,婚约自然作废。这家本就一直希望能将女儿嫁入裴家,此前碍于公主人在,无奈作罢,不想如今情形又变,公主已去,少主妻室之位空出,顾家再次看到希望,这回又求到夏母跟前,希望夏母借辈分和夏家之前对裴家的恩情,再次出面牵线。
夏母推辞不过,叫夏夫人先再去向君侯夫人打听下口风,看有无成事可能。
裴家此前已是拒过一次婚了。夏夫人早就看出,即便没有公主,裴家应也无意为少主娶顾家女儿。奈何夏母发话,不敢不从,犹豫了几天,正好今日在道上遇到君侯夫人,便问了出来。
白氏听完夏夫人的来意,哭笑不得,更觉无奈,没有想到顾家又旧事重提,自是当场拒绝。
“劳烦夫人回去再转告老夫人一声,顾家小娘子的八字先前送来,我这边也合过,说与我家二郎大冲,万不可作配。此事关系重大,绝无更改的可能。还是请为小娘子早日另觅良缘为好,千万不可如此耽搁下去。”
君侯夫人话虽婉转,拒绝之意,却是显而易见。一拒再拒,夏夫人怎会再自讨没趣,忙笑着说记下,略略再说两句场面话,开口告退。
路上因被此事耽搁,待白氏终于赶到地方,已近黄昏,天色愈发暗沉。
且这里比城中,更要冷上几分。
裴曾与永安正要出去,看见白氏到来,忙迎她入内。
白氏顾不得手脚麻冷,开口便问:“虎瞳这两日怎样?”问完,见裴曾愁眉不展,只摇了摇头,虽已是有所预料,心中依然感到一阵难过。
“他还是终日醉睡不醒,谁也不见?”她轻声问道。
裴曾又摇头。
“今日倒是不曾饮酒,还出去了,仍未回来。永安方才回了,说他人在石塔那边。我见天就要黑,看着还要下雨,方才正想出去叫他。”
“还是我去吧。你叫他,他未必听。”
白氏叫永安携上雨具,自己拿了件带来的厚氅,骑马匆匆便去。
“少主之前整日不见人,和他说话也不理,不是喝酒,就是闷头睡觉。今日不知怎的,一早自己突然出去了,又去石塔那里,一坐就是一天。”
“我实是不懂,那破塔有什么好看,都快塌了,外头还这么冷,风又大,方才眼见还要下雨,我就回来拿伞。幸好夫人来了,要不然,还真不知少主要坐到何时,肯不肯回呢……”
永安一边缩着脖子骑马,一边吸着被冷风冻出来的鼻涕,絮絮叨叨地说道。
石塔离得不远,就在行宫附近,白氏很快便到。
“夫人快看!少主他想干什么!”
永安忽然瞪大双眼抬手指着前方,惊恐地叫了一声。
不待永安发话,白氏早已看见前方塔顶上的一道身影。
野地里疾风劲吹,雨水此时也已落下。
那道身影正高高地立在塔尖之上。
塔顶本就狭窄,加上距离使然,远远望去,似是只有一小块仅能容人落足的危地。
那影如蜻蜓落在残荷顶上,衣裳在大风里狂摆,人随时似要被风吹下,或是失足跌落。
姚思安立在下方,正仰面望着塔顶,神色焦急,想出声呼唤,又怕惊了人的样子,忽然发觉白氏到来,立刻过来相迎,说少主在塔尖上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不许自己跟上。
白氏紧张得心砰砰直跳,飞快下马,一口气奔到塔下。
到了近前,她也终于看清,他立在斜风冷雨之中,人面向着前方远处的河面,足底则是牢牢地钉在塔顶之上,身躯笔直,这才微微松出口气,定了定神,用上方足够听到又不至于惊吓到他的声音喊话。
“虎瞳!你下来!快随阿嫂回去!”
她一连喊了三声,塔顶上的人却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白氏已看到他肩上的衣裳被雨淋湿了,不顾自己,只担忧他会再次染病,正要亲自爬到塔顶去叫,这时,只见他的肩膀动了一下,似从身上摸出一片不知是为何物,看去仿似镜样的东西,猛地挥臂,朝着远处的河面投掷过去。
这一掷,臂上似凝聚着他全身的力道。
那圆物脱出他手,高高飞起,如流星盘旋,急速地打着转,穿破雨幕,在雨水里拖出一道长长的如虹的影,最后化作黑点,远远地落在了宽阔的河面中央,迅速不见。
白氏一呆,尚未反应过来,看见他已转身,影子一晃,消失在了塔顶之上。
很快,他的身影显现在了塔下的那道残门里。
裴世瑜接过永安飞快递上的厚氅,走到白氏的面前,围在她的肩上。
白氏醒神,正待开口,他已是笑了起来。
“我前些时日心情不好,叫阿兄阿嫂为我担心了,是我的错。你二人放心,我已好了,没事了!”
倘若不是看到他被冷雨打湿的密密睫毛垂耷下来,听到他说话的嗓音嘶哑无比,白氏险些以为,他又恢复成了从前神采飞扬,无忧无虑的那一副模样。
“二弟……”
白氏只觉喉咙一堵,叫了他一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就好。”
顿了一下,她欢喜地道。
“你这就随我回城去!”
“不用啦!”裴世瑜继续笑道。
“我已许久没去河西了,有些想念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阿兄去了北边,我今夜就去那里,回去协助守备。劳烦阿嫂,叫阿兄放心,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河西。除非我死,否则,河西无需阿兄费半点心,阿兄只要守好河东便可。”
“我不在,阿兄就交托给阿嫂照顾了。”
“阿嫂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身体!”
裴世瑜向着惊呆的白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礼毕,起身待去,这时,远处疾驰来了一匹快马。
裴世瑜不由地停步,转面望了过去。
姚思安直觉应是出了事情,立刻迎上,与对方说了几句,面色微变,转身迅速奔来,大声喊道:“夫人!少主!出事了!潞州刺史派人求救,天王大军压境,攻打潞州!”
白氏心咯噔一跳,下意识地望向对面的裴世瑜。
他面上笑意已是彻底凝固,迅速消失,视线落向远方那看不见的潼关的方向,慢慢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虎瞳……”
白氏一时心乱如麻,正要叫他不用管这事,她立刻去和裴忠恕等人商议应对,却见他倏然转面,望向自己。
“他来得正好!”
他咬牙切齿,眼底已是布满怒意。
“我这就领兵去往潞州,去会一会他的大军!”

裴世瑜持符调来一支就近的备军, 兼程行军,赶到了石会关。
这是去往潞州的最为便捷的一个关口。
当年曾经也是在这里,十四岁的他一战扬威, 从此获得家族与将士的认可, 拥有了带兵的资格。
绳其祖武,继袭功业,叫列祖列宗以他裴世瑜而荣,这是他自小起便发下的一个宏愿。
从某种程度而言,此地于他, 也是一个福地和发轫之始。
然而这一次, 迎接他的,却是意想不到的的一幕。
石会关守将得知他领兵到来,匆忙相迎,明白他的来意, 请求他能否先行整休,稍候半日,等天黑之后, 再出关过去。
军情如同火情,裴世瑜怎肯停留, 命立刻开关。
守将无奈, 这才解释,说此刻无法开关,将他带到了城头之上。
“少主请看!”
裴世瑜展目望去, 吃了一惊。
城外赫然聚集着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民众, 看去都像是逃难的人。
寒风凛冽,昨夜刚下过一场冷雨,难民身上衣裳潮湿, 许多人正挤在城墙下的避风处,胡乱坐卧,借此稍挡寒意。更多的人则连这样一块容身之地也无,只能成堆地聚在一起相互取暖。老人佝偻着身躯,步履蹒跚。妇人怀抱婴儿,胡乱坐在泥泞地里。孩童们更是瑟瑟发抖,惊恐地依偎在大人的身边,哭声此起彼伏。
他们都是来自潞州的民众。
天王大军压境,势不可挡,一夜便下数地,潞州刺史根本无法抵御,被迫已是连退两百里地。
这些民众想要逃入河东避祸,然而,到了这里,却是望城兴叹。
城门紧闭,高墙如铁,将所有人都拒之在外。
荒芜的田野里,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之声,更添凄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疲惫与绝望。
而在远处,通往潞州的那条道上,逃难行来的队伍仍未见绝。
更多的人如潮水一般,正在向着这个方向缓缓行来。
“怎么回事?为何不开关门?”
裴世瑜面露隐隐怒容,目光从远处长龙般的队伍上收回,转向守将问。
守将急忙跪地请罪。
“开门!”
裴世瑜转头下令,被守将一把拉住。
“不可!”他慌忙解释,“少主听我一言。”
“关城内地方狭小,无法容纳如此众多之人,便是放入,也无法安置。”
“这便罢了。这些人里若有奸细混入,那当如何是好?听闻君侯此刻在北境一带备战,此地如府城的门户,末将受君侯之托看守门户,身负重责,岂敢以府城安危为戏?万一有失,末将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守将解释完,见他沉默了下去,又道:“君侯素来仁厚,末将也未敢全然不顾这些人的死活,已派人送信去问夫人如何处置了。白天容易引发群聚,开门之后,他们万一冲门,那就麻烦了。少主稍候,待天黑,末将派人先出去,在城门附近戒严,少主再领兵过去,如此,不至于引发过多混乱。”
此时,城头上的异动也引起了城墙下方之人的注意。当看到上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将军,难民们原本空洞的眼睛里又起了希望的光。
短暂的一阵骚动过后,无数的人涌到城墙根前,朝着大门的方向叩首。
“行行好吧,放我们进去!”
“再下起雨,我们就都要冻死了!”
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裴世瑜目光在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上停留片刻,很快,转头再次下令:“开门!”
“让他们全部留在关城里,勿随意走动,勿叫继续北上,你再加强守备!”
“城中容不下,便去清空粮仓。那里足以容纳万人。”
守将犹在迟疑。
“你还在等什么?”裴世瑜道,“我可以告诉你,我阿嫂的回复,必会与我相同。”
“你只需做好一件事,立刻照我吩咐去办!”
“末将谨遵少主之命!”
守将再不敢不从,传令下去。
城门在难民不敢置信的注目下缓缓开启。
当意识到是因这位年轻将军的到来,他们才终于能够入城,虽依然不知明日会将如何,但至少今夜,他们和他们的妻子父母不用再受寒冻之苦。
人们自发向着两边退开,让出通道。
“他便是裴二郎君!裴家的少主!”
人群里,忽然有人认出他,高声喊了起来。
周围骚动起来,很快,人们又纷纷涌上,朝这位正领兵骑马从城中出来的年轻将军下拜。
“少主来了!我们有救了!”
一张张原本早已疲惫不堪的面上,也终于露出欢欣的神情,呼声不绝于耳。
裴世瑜双目直望前方,半刻也未停留,疾风般冲出关门,将所有的欢呼之声抛在身后,迅速离去。
他在次日的深夜抵达,与潞州刺史徐会碰面。
前方的情况,已是到了极为严峻的地步。
天王十万人马,从毗邻的泽州绛州迅速集结而至,如入无人之境,几天便开到了潞州府城之下。
领军的刘良才与何尚义不但是其麾下猛将,更以凶暴和残忍而闻名。而潞州满凑勉强三四万人马,当中真正能战者,不过半数而已。
刺史率着军民正苦苦守城,终于见到河东的首支援军到来,这才重燃希望。
但是,即便如今加上裴世瑜临时调来的这五千备军,双方兵力也是悬殊。
裴世瑜迅速组织反攻。先是利用他擅长的奔袭战术绕过府城,与前方的军队前后夹击,遏制住了刘何没日没夜的近乎疯狂的攻城大战,随后,又成功断掉对方粮道,劫不走的,悉数原地一把火烧光。
连番反击奏效。数日之后,天王军队因陷入粮荒,被迫后退了五十里地。围城之困,得以破解。
然而,这不过是暂时的局面而已。
难民越来越多,每日道上到处可见扶老携幼之人。他们背着沉重的包袱,带着仅剩的家当,艰难往北而去。
不久又得到消息,天王正从绛、泽两地筹集粮草,再次发来此地。
与此同时,刺史也收到一道来自天王的亲笔手信,命他即刻与裴家撇清干系,转投自己,否则,必将加派人马来攻,到了那时,破城之日,便是屠尽全城、灭他阖族的日子。
黄昏,彤云阴郁,压满城头。
裴世瑜停在城外的一道坡脊之上,居高西望。
那里,是绛州与泽州的方向。
距离天王大军撤退也已过去半个多月了。
连日来,尚未探明对方究竟出于何种原因,或是粮草未能到位,竟一直没再发动进攻。不过,也不曾后退半步,始终据守原地,与这边成对峙之态。
他已如此立在这里良久,身影一动不动。
这时,一名潞州的副将从城中匆匆骑马赶至,与守在附近的姚思安说了几句话。
姚思安尚未听完,心便惊跃不已。
这两日在他心中隐隐担忧着的事,还是如此发生了。
他唯恐被少主听到,迅速低声喝止对方,正要带人走远些再说,不料他已被惊动,转面发问:“出了何事?”
姚思安还想推脱,然而他人已转身走到近前,抬起双目望来。
“到底何事,不能叫我知晓?”
他轻轻皱了皱眉。
一旁那副将的神情焦急万分,似迫不及待想要张口,然而,看了眼姚思安,终究还是不敢造次,又强忍下去。
姚思安又岂不知,非议既起,无论他如何遮掩,不想叫少主知晓,也不过是暂缓而已,总会传入他耳。
就这几日,河东那边又传来一个确切的消息,胡人确已倾巢南下,据说骑兵总计达数十万之众,大战或将一触即发。
潞州军中开始有人畏惧,各种猜测纷扰不绝。
也怨不得众人如此。
潞州从来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前朝最盛之时,也只是一个平州而已。天王此前攻下毗邻的绛州和泽州,对潞州也是不闻不问,任由刺史投去河东。
不但如此,据说不久前,他亲自发兵洛阳,也不过出动了五六万兵马而已。
如今却一反常态,派来十万大军,由这两个叫世人闻风丧胆的悍将一味猛攻,一副不打下来便不罢休的态势,实是不合常理。
潞州军中起了一些抱怨。
姚思安从手下口中得知消息后,命人不许传讲,更约束部下,不得因此而与对方起任何的冲突,以免事态失控。然而事情并未有所缓和。
就在方才,潞州有部分将领聚在一起,闯到刺史面前,上言他们是因亲近河东,这才彻底开罪天王,遭此劫难。
孙荣已死,放眼天下,再无能够阻挡天王之人,观天王此番出兵,显然意指河东,而裴家如今北境已经告急,自身难保,更不用说顾全首尾。
当初投向河东,本就为求庇护,如今裴家若是无力襄助他们退兵,刺史不如带着军民改投天王,总好过无端受累,遭池鱼之殃。
此事惹得刺史极为愤怒,当场便以动摇军心之罪要将带头之人斩首,以正视听。
姚思安讲完方才报来的事,见少主面庞迅速涨红,额角上的几道青筋隐隐跳动,目光更是变得阴郁至极,不由愈发忐忑起来。定了定心神,正要劝解,见他已是飞身上马,朝着营房疾驰而去。

第119章
天王军的攻势虽然暂停, 然而,大军驻扎在潞州城外,营房相连, 旌旗遍野, 军士昼夜轮番操练,发出的鼓角之声,有时甚至能随风传到数十里外,人在城中,也是隐隐可闻。
敌方不动, 但那种随时便将大举压上的巨大胁迫之感, 却是一日胜过一日,甚至比真正的战事更加叫人透不出气。
连日来,潞州营中的气氛极为压抑,每日除去操训, 其余时间从早到晚,营中几乎所有人都是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然而此刻, 扎在城门附近的这座军寨门口却挤满了围观的军士,一眼望去, 黑压压全是人头。
那几个获罪的将领已被剥去盔甲, 人五花大绑,跪在营外的一片空地里,刽子手持刀在后, 等待行刑命令。
各种议论之声嘈嘈切切, 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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