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by蓬莱客
蓬莱客  发于:2025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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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父你不用去!”
不等裴世瑛开口,裴世瑜自己便当场拒绝,见他还要再说,道:“当真不用!我还嫌人多了!”
他平日常独来独往,此次原本也只带上七八人而已,最后扩成二十人,确实是裴世瑛强制。
“何况大师父你太吵了!”
见韩枯松似还要坚持,他又加上一句。
韩枯松被噎了一下,瞪他一眼。
裴世瑛责备弟弟,随即转向韩枯松:“多谢大师父对虎瞳厚爱。人手确实够了。何况咱们这边也需大师父的助力。”
如今局面复杂,河东与孙荣的交界之地随时也有可能发生异动。韩枯松只好作罢,然而终究是不放心,想了想,说自己有话要私下叮嘱,将裴世瑜拉到一旁。
“大师父还有什么事吗?”
裴世瑜已全部准备妥当,只待她和阿嫂过来,最后辞个别,便立刻动身出发。
韩枯松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你要当心长公主!”
他顿了一下。
“那个娘们,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别看她如今寄人篱下,论阴险狡诈,蛇蝎心肠,她和齐王匹夫是旗鼓相当,谁也不输给谁!否则她怎么能把她侄女当诱饵来勾你上当?”
“大师父!”裴世瑜面露不快,“不许你这么说阿娇!”
韩枯松改口:“是,是,你勿恼!我不是说小公主不好。我说在说这个长公主!她自己早年过得不顺,便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和她一样,不对,最好比她更为悲惨!虎瞳你一定要当心她!”
他扭头看一眼裴世瑛,见他和侯雷在说话,将裴世瑜又叫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我晓得,你此行全是为了公主。我有一策,保证你往后再无烦扰!”
“何策?”裴世瑜问道。
韩枯松抬臂,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青州那边不是乱起来了吗?你到了后,不如找个机会干掉她,就说没遇到,她死在乱兵阵里了,谁知道真假!”
裴世瑜沉默了下去。
“你听我解释!”韩枯松继续劝说。
“小公主自然是极好的,我一开始误会她,是我不好。但她这个姑母,不是我说,就是个累赘!不是大师父不解风情。冒犯说一句,小公主再好,有如此姑母,你娶到她,未必就是好事——”
见裴世瑜皱眉,又要开口,大和尚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完!”
“长公主委身齐王,又用侄女联姻,图的是甚,不用我说,你想必也清楚。就那么点事而已!除非咱们供她,把挣下的家业全都给她,否则,只要她在,迟早必会连累咱们!”
“我这一趟就是代阿娇去的,就是和她把事交待清楚!”裴世瑜应道。
大和尚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君侯当真认为能交待清楚?我看未必。”
“便似你当初从青州传回消息,说要娶李家公主。我不信君侯那时当真赞成,只不过,他知你属意那女娃,不愿拂逆虎瞳你的心意罢了!你大师父我说话直,你要怪便怪,怪我,我也要说!如今事又来。倘若她只要些咱们给的起的,看在公主面上,君侯必定不会吝惜,但若哪天,她要的是咱们的地,咱们的人,到时怎么办?也都给吗?”
“李家那女娃,若当真能狠下心,不管她如何,那也罢了,只是我看难。到时候,虎瞳你夹在中间……”
大和尚的脑袋晃得仿佛拨浪鼓。
“总之一个字,难!反正她不死,后患无穷,你小子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还不如趁这天赐良机,你去除掉她!退一万步说,就以她对咱们曾经做下的事来论,杀她也是天经地义。就算是老天爷来了,也判不了我们不好!”
裴世瑜慢慢摇头。
“不行。此事阿娇不会点头的。我若真做下,她不会原谅我!”
韩枯松气得顿脚:“谁叫你告诉她?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这时,伴着一道女子渐渐行来的裙钗擦动与步足之声,两人立刻噤声。
“我知大师父你为我好,但往后不要再说这些了!”
“我尽力而为便是!”
裴世瑜最后低声如此说道,在韩枯松投来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转头朝已过来的白氏唤了声阿嫂。
韩枯松看见白氏带着几个婢女来了,身影出现在门廊后,立刻面露笑容,也唤一声夫人,随即暗自叹气,退到一旁。
白氏笑着走上来,说天气转暖,他这一趟出去,时日怕不会短,给他备了两件夏衫,昨日忘记收入行装,方才走到一半,才想了起来。
裴世瑜道谢。
白氏看了眼左右:“阿娇呢,怎不见她?”
一早起身后,李霓裳便和白氏在一起,也一道出来送行。这衣裳是白氏亲手归置的,怕婢女拿错耽误时辰,想着离别在即,阿弟和她应当有很多话要说,方才便叫李霓裳先来。不想这会儿自己都到了,还是不见她的人影。
裴世瑜环顾四周。
白氏正要打发人回头去找,一抹身影已是及时出现。
李霓裳匆匆上前,为自己的迟到解释了一番。她方才走路,不小心闪了下脚,找个地方坐了一下,这才迟了。
“已是无事。阿嫂放心。”
她微笑道。
白氏看她走路样子,确实不见有异,点了点头,领着众人先便去了,剩他二人说话。
周围的人一走,她便垂下了眼眸。他也沉默了下去。
气氛仿佛一下变得怪异了起来。
“你的脚,真的没事吗?”
片刻后,裴世瑜打破沉默,轻声问她。
李霓裳依旧垂目望地,只微微点了点头。
裴世瑜注视着她螓首微垂的模样,脑海中浮出了今早的事。
他竟拒绝她。
倘若几天之前,如今的他去和他说,他会拒绝她,他定会以为是自己吃错药。
然而此刻,他没有后悔,半点也不觉后悔。
心中的一股火气,直到此刻,仍是没有消解下去半分。
就在昨日,他明知崔重晏就在大石之后,只要走过去,便能轻而易举杀了他。
然而,他还是放过了。
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平白受下任何人的施恩。
更不能容忍她欠下人情。
尤其,对方竟还是崔重晏。
同样,她曾受到过的羞辱越多,便越叫他恨自己的无能。
在没有为她解决这些之前,他何来的资格,去占有她。
他的骄傲,也不容许他如此去做。
“你安心等我回来!”
他再一次地向她留下如此一句话,怀着心中暗自隐忍的,无法向任何人言明的一缕连他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之情,上马离去。
李霓裳随了送行之人立在道畔,望着他率着一行人往青州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尘路的尽头之处,不觉怔了。
暮春的黄河两岸,草长莺飞,春意盎然,景色丝毫不逊江南。
傍晚,一条渡船横在一片水流平缓的渡湾口。在船头船尾的甲板之上,或坐或站,聚着几名貌似渔夫实则神情警惕正在瞭望四周之人。
船舱之中,设有一张酒席,崔重晏正在舱中,与一人对坐。
他是昨日抵达此处的,到了后,很快联系上了此前曾给他传信的上官赞。
上官赞这些时日原本也奉命在这一带等候,见他终于到来,大喜过望,约定在此见面。
崔重晏既肯赴约,显是已经不容于齐王,走投无路,见面自也无须套话,几杯劝酒过后,便又谈到孙荣对他的延揽之意。
“酒酽春浓,如此佳时,能再与崔将军相见于此,我实是欣慰!为替崔将军接风,我今日特意命人在在河中打捞鲤鱼。想前朝时,为避讳李家姓氏,食鲤竟成禁忌!而今天下情势早已大变,大召皇帝雄兵百万,傲视群雄,一统天下,是迟早之事。崔将军年少英杰,从前在崔昆那里,大材小用,怎比得过我大召皇帝折节待士?只要崔将军肯投效……”
他看看而言,指了指河对岸的方向。
“陛下此刻就在会兴,我可引见。往后,崔将军才真叫鱼跃龙门。莫说富贵荣华,便是……”
他停了一下,觑一眼崔重晏。
“陛下有一女,貌美无双,号安阳公主,与崔将军乃天作之合。只要将军点头,天家娇客之位,虚置以待!”
崔重晏面露感激之色,起身向他拜谢,再次入座之后,喟叹了一声。
“我功亏一篑,私藏甲械,竟被崔昆知晓,遭他追杀,落到如今地步,是我太过无能。承蒙陛下不弃,我怎敢不应?更蒙先生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我敬先生一杯,往后还请多加关照!”
上官赞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等崔将军做了天家娇客,就是我求将军看顾了!将军受伤,还是不必强饮了,且先记下,日后咱们再聚。”
崔重晏正色道:“多谢先生体谅。此最后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罢,正要饮下,上官赞又关切道:“将军来了,飞龙军中那些效忠于将军的将士,不知该当何去何从?”
崔重晏道:“先生放心。我虽不能入城,但崔昆一时还不敢动他们。待我暗中传讯回去,他们收到消息,自然就会一道行事,反出青州,前来投奔。”
上官赞大喜:“好!崔将军果然筹谋深远!应当我敬将军才是!”
“不过,要想事成,崔某还需向先生借一物。”
“何物?崔将军尽管说!我必无所不应!”上官赞一口应承。
“请先生先饮,饮完我再借。”
“好,好。”
崔重晏含笑看着他端起酒杯,仰脖,饮杯中之酒,无声无息地抽出事先暗藏在袖中的匕首,朝前挥臂一抹。
伴着一道咽喉深处突然飞溅而出的血花,上官赞瞪大双眼,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崔重晏,手中酒杯更是笔直落下,被崔重晏稳稳接住,轻轻地搁回在了案上。
“老匹夫!你当我不知吗?甲械之事,分明就是你设计使人告到崔昆面前去的!”
“既如此,我便借你人头一用!”
他一手死死捂住上官赞那张正在努力张翕的嘴,压低声冷冷说完,另手再次握刀一送。上官赞登时气绝。
崔重晏轻轻咳嗽一声。
坐在外面船头上的崔交听见,突然暴起,拔刀横斩向身边那几名上官赞的随从的腿。
在接连的惨呼声中,那几人毫无防备,转眼便都断腿倒下,被崔交一一杀死,踢入河中。
除掉人,他冲入船舱,入目便是一具歪在流满血的甲板上的无头尸首,立刻上去,丢入黄河。
崔重晏慢慢裹好包在衣裳里的头颅,命他将船划上岸,又一把火将船烧了。
他立在岸边,目光从熊熊的火上慢慢转向太原府的方向,盯了片刻,随即收目,不再停留,提起头,在渐渐压顶的苍茫暮色之中,连夜向着青州赶去。

第85章
刚下过一场雷鸣电闪的磅礴大雨, 位于青州附近一片临时驻下的营地里,满眼泥泞,到处都是狼狈挤在帐中躲雨发着痛苦呻吟的伤兵, 空气里漂浮着马粪和污血混合的潮湿气味, 久久不散,嗅之叫人作呕。
齐王坐在大帐之中,正在与麾下议事。他的面容憔悴,仿佛一下老了十岁,再也不见昔日的威仪模样。聚在他身旁的诸多将领亦个个神情沮丧, 谁也不敢贸然发声。
偌大的坐满人的营帐之中, 竟然鸦雀无声。
就在不久前,在拉锯之后,曾被齐王寄予厚望的有着青州第一险的白虎关失守。
江都王陈士逊的兵马朝青州城又挺进一步。
青州城的门洞实际已经如同大开,被破, 将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从白虎关失守后,军中便人心浮动。一个消息正在私下里迅速传播,道齐王已做好弃城的打算了, 世子崔栩连夜往北奔去齐州,目的就是提早打点, 好将那里当做最后一个可以用来据守的大本营。
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十分清楚, 若真走到那一步,失去腾挪之地,即便能够利用天险拒敌, 从此也只剩下苟延残喘。
如今要说还有什么希望, 那就是孙荣能够迅速发兵相助。
为了得到借力,齐王不但彻底放弃对徐州宿州的争夺,答应若是赶走陈士逊, 两地不但仍归大召所有,而且,愿意奉上孙荣很早前便垂涎的原本属于齐王的博州之地。
今日应当会有消息回传。
田敬已经等了半日,焦灼不已,不顾泥水溅污靴履,在大帐外走来走去,不住地翘首张望辕门方向。
“报——”
终于,伴着一道洪亮的通传之声,一匹快马踏着泥泞冲入营房,在两旁军士的猜疑注目之中,向着大帐疾驰而去。
田敬知是消息到了,赶忙上去,从信使手中夺过信报,随即匆匆入帐,疾步奉到崔昆面前。
崔昆飞快取出,看了一眼。
田敬与众人怀着最后一缕希望,屏息等待。当看到齐王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信报,许久没有作声,他勉强定下心神,从齐王手中接过信报。
只瞥一眼,心便咯噔一跳,彻底绝望。
派去求见孙荣的使者回报,孙荣不在洛阳,根本没见到面。据说前段时日,他在会兴附近练兵,应是想要夺回对潼关一带的控制权。不料这个时候,北面的冀州刺史范方明忽然联合武节、卢龙等节度使发布檄文,痛斥孙荣是丧伦败行的无德之徒,僭越称帝,妄以天子自居,荼毒中原,遂联合南下,替天行道,攻打洛阳。
联军兵势汹汹,短短时日之内,便打下邢州,直指魏州。再下去,洛阳危险,孙荣被迫转兵北上,前去平叛。
也就是说,他如今自顾尚且不暇,怎可能发兵来助齐王。
早就有过传言,这范方明因遭孙荣猜忌,畏惧身家性命,暗中早与宇文纵暗通款曲,以求庇护。
他叛出大召,并不稀奇。但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这个时候跳出来,联合另几名同在北方的节度使一道发难,名为反对孙荣,实则于齐王而言,也无异是给了扎心的致命一刀,彻底断绝希望。
齐王脸色灰败,咬牙说道:“传本王的命,撤密城兵马,限三日内回兵,协助青州防卫!”
白虎关与密城是青州在南面的两大拱卫,呈东西犄角之势。
齐王原本还寄希望于救兵到来,助力夺回白虎关,重筑防线,故在密城始终留有一支重兵,由他的一名亲信统领。
如今夺回白虎关的希望破灭。
陈士逊可以绕开密城,从白虎关直接攻打青州,那么密城的防守,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齐王没有明说,但众人心中无不雪亮。
退走齐州,看来是无法避免的选择了。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言。
就在气氛压抑难当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疾奔踏水的脚步之声。
“禀齐王!好消息!好消息!”
一名副将满身泥泞地冲入大帐,满面皆是狂喜之色。
“禀齐王,白虎关那边刚刚传来消息,陈士逊失利,后退一百里!关城又被咱们夺回来了!”
众人惊诧不已,纷纷发问。
田敬也醒悟过来:“怎么回事?怎又夺回关城了?”
“据说是右将军回了,众将士士气大振!右将军出其不意,领将士夜袭,打得陈士逊措手不及,被迫后退!”
崔重晏暗藏甲械之事被齐王察知之后,齐王按捺不住,将飞龙右军中的将领来了一个大换血。百长之上的中高层军官,全部由自己人代替。后来得知崔重晏获悉消息,不敢再回青州,本还想将包括崔忠在内的十来名头领全部杀掉,以儆效尤。但又考虑这些人在右军中颇有威望,害怕此举可能引发哗变,更是听说,崔重晏可能通过上官赞已被孙荣延揽过去,这才醒悟,自己可能中计。
他恼恨不已,但在此关头,还需孙荣助力,怎敢翻脸,更不能杀那些人了,只能暂且留下性命。
当时甲械事发之时,陈士逊尚未发兵来袭。等战况不利,尤其听闻右军士兵普遍无心作战,敷衍上命,即便以贻误战机之罪,杀过几个带头之人,也是无济于事,齐王未免暗自懊悔。原本应当再隐忍一段时日。但那时,一切已是无法更改了。
谁能想到,崔重晏竟会在这个时候回归。
大帐内变得鸦雀无声。
田敬更是惊呆,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愁,急忙望向齐王。
齐王早已从座上霍然起身,神情惊疑不定。
“报——”
就在此时,帐外又传来一道通传之声。
“右将军到!正在辕门之外,求见齐王!”
大帐内的青州众将再也掩不住惊诧,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田敬更是冲出大帐。过泥水坑时,不慎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跌得满身污泥也是不顾,爬起来,一口气径直奔到了大营的营门之后。
一人停马营门之外。在他的身后,是身着盔甲的军士。他们的甲衣上沾着泥点和污血,显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方转到了此处。
消失近小半年的右将军崔重晏突然如此现身,引得整个大营都起了一阵骚动,连许多负伤的士兵也不顾伤情,出来挤在辕门附近,默默观望。
崔重晏坐在马背之上,手中提着一只包裹似的东西,看见田敬露面,投来冷冷目光。
“崔……崔将军!别来一向可好?”
田敬反应过来,说话都变得不利索起来。
崔重晏未加理会,自顾下马,从田敬身边走过。伴着足上皮靴一路踏溅出来的水花,他大步走到大帐之外。
早有持戟为他掀开帐门。他径自入内,在两旁投来的无声注目之中,走到齐王面前,解开手中包裹,显露出内中一颗用生石灰腌过的人头,摆在地上。
“上官赞!”
众将认出头颅之主,正是那个此前逃去投奔了孙荣的上官赞,纷纷惊呼出声。
“我来迟一步,害义父受惊至此地步,是我的罪!请义父宽恕!”
崔重晏看着面前的齐王,向他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他的神情是恭敬的,语气更是如此,便仿佛此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还是那个提头为齐王攻城略地的螟蛉义子,而齐王,也依旧是对他信赖有加的恩主与义父。
空气仿佛凝固,帐内更是陷入死寂。
齐王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到地上人头之上,神情变了数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从座上走到崔重晏的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不知道,这些时日,为父对你是日思夜想!”
他说完,恨恨拔出佩剑,将地上那颗人头猛地劈成两半,犹不解恨,又呼人入内,指道:“上官赞居心险恶,栽赃陷害右将军,害我险些错失忠义之子!将这人头示众三日,再马踏成泥,以震慑宵小!”
持戟奉命执行。
帐内气氛松了下来。众将点头附和,气氛一时融洽无比。
“来人,率队回城!右将军此番刚回,便立下大功!本王要为他接风洗尘!”
帐内欢声笑语。齐王也笑着亲自要领崔重晏出营回城,崔重晏却立着不动,只望着齐王,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周围的笑声慢慢消失。众将又都屏息敛气。
齐王与崔重晏对望片刻,目光微动,忽然,转向左右说道:“此子既忠且勇,此次更是救我于危难,殊勋异绩,非我亲儿,远胜亲儿。反观崔栩,鲁莽无礼,屡教不改,不是能胜任大事之人。本王当择贤继位,何况他本就是我崔氏之人!”
“来呀,给我传话出去,即日起,废黜崔栩世子之位,立崔重晏为世子!”
齐王话音落下,四周之人无不惊呆,田敬更是变色。
“没听见吗?还不拜见世子!”
齐王环顾众人,冷冷说道。
众将这才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田敬也勉强挤出笑意,急忙和众人一道,向着崔重晏下拜,改口呼他世子。
齐王带笑看着这一幕,待众人行礼完毕,命人布告出去,此事大定,不再更改。

第86章
当夜齐王大摆宴席, 从田敬起,青州上下之人一律改呼崔重晏为世子。席间齐王与崔重晏谈论天下形势,说到兴起之时, 开怀畅饮, 气氛极是融洽。
宴罢,崔重晏以前线军情紧急为由谢绝齐王挽留,连夜动身离开。
田敬亲自送崔重晏走出宴堂,状极恭敬。
“世子如今是众望所归,更是我青州军民的仰仗, 务必保重, 千万不可再像从前那样,亲冒弓矢之险。”
崔重晏颔首而去。田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立刻转身入内,见齐王依然坐于案后, 也不知是醉酒还是疲乏,闭目一动不动。
田敬命左右全部退下后,起初不敢贸然发声, 立候片刻,实在忍不住了, 试探道:“难道当真要将辛苦打下的基业, 全部传给一个外人?”
“此子野心勃勃,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绝非甘愿久居人下之辈, 我早就看出来了。”
齐王睁眼, 目光阴沉,缓缓地道。
“我早也后悔,不该由他坐大, 只是骑虎难下,一时找不到缘由。原本想着借此机会,能将他一举除掉。他若死,右军无主,自然归我掌控,也就不会有随后的失利!全怪我一时疏忽,竟忘记了那个贱妇,以致于功亏一篑——”
齐王想到长公主坏事,忍不住还是咬牙切齿。
“罢了!”
齐王吁出一口气,拂了拂手。
“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无用了!世子应快到齐州了吧?”
田敬彻底松下来一口气。
虽然从一开始听到齐王当众宣布改立世子开始,他便断定,这不过是迫于情势的权宜之策,但随后,齐王在筵席上的态度太过诚挚,还感叹若早日做出如此决定,青州也不至于会有如此劫难,语气中颇多感慨,叫田敬难免都开始忐忑起来,唯恐齐王当真做了如此打算。
“是,将要抵达!”
“传我口信,叫他到了后,无论这边情势如何,暂时都不要回来了,就照原定计划,好好先稳固齐州!”齐王沉吟道。
“我这就派人给他悄悄传信,叫他务必先沉住气!一定要等到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他说完,转身匆匆朝外而去,刚打开门,惊骇不已,猛然后退一步:“崔……”
“世子!”他反应过来,立刻改口。
“世子不是走了吗?怎又回了!”
崔重晏立在门外,显是已将方才他二人的对话尽数都听入耳内。两名原本负责守卫的持戟此刻则低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崔重晏正眼都未看他一眼,便径自跨入,朝着齐王走去。
齐王也是没有料到他会去而复返,方才惊怒起身,抬手已是拔出佩剑。
崔重晏停在他的面前,仿佛没有看到一柄正指向自己的利剑,行礼过后,开声道:“我方想起来,回来便未见长公主之面,待拜过再走,却不知长公主去了何方?”
齐王发觉长公主私下传讯坏事之后,方察觉她与崔重晏早已背着自己勾结在了一起,极为恼恨,只觉她与那李珑如同鸡肋,自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留下,又怕她在身边继续坏自己的事,当时便命人将她送往李霓裳从前住过的那个地方,名为养病,实则先拘押起来。
见崔重晏如此态度,一时定住,进退维谷。
崔重晏等待片刻,向着齐王下跪叩首,完毕起身,他对上齐王惊疑的两道目光。
“我崔重晏自小无依,投奔义父,承蒙义父栽培才有今日。义父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固非良善之辈,却也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早前对义父有所防备,不过是为自保而已。”
“我可对天发誓,只要义父信守今日之约,往后诚心待我,咱们从前怎样,往后还是怎样。”
“我崔重晏,绝不敢行大逆不道之举!”
他望着齐王,最后一字一顿,如此说道。
齐王看着他,脸上的阴云消去,慢慢收回手中之剑,面露宽慰笑意。
“好,好。得你如此佳儿,我心甚慰!”他不停地点头。
“至于长公主,她前些时日身染重疾,我是怕青州万一不保,故提早叫人送她出去休养了。算着时日,她应当早已到了,也该有消息回报。收到我便叫你知晓!”
崔重晏略一沉吟,“莫若将人接回为好。义父以为如何?”
齐王拍了下额:“是!我儿所言极是!之前是无奈之举。如今你回来了,情况自然大不相同。我这就叫人去将她接回!”
他望向田敬。
田敬赶忙应是,正待出去,崔重晏已道:“如此小事,便无需义父费心了。义父若是信得过,还是我叫人去接罢!”
齐王自然应允。崔重晏便行礼,随后正要离去,恰好这时,通报之声在外响起,道前些日护送长公主的人传回信报。
齐王命人入内。
伴着一阵纷乱的脚步之声,外面冲入一个身上染血之人,正是前些时日被派去押送长公主的那名将官。他禀说出事。
原来去的路上,长公主因气恨忧愁,加上一路颠簸,一病不起,耽误行程,一行人竟遭遇一股江都王刺探的军队,寡不敌众,被迫逃亡,对方紧追不舍,长公主知自己累赘,为保护李珑,命他带着李珑先去,由她殿后,吸引追兵注意,他这才得以脱身,将李珑送到地方之后,连夜赶回,向齐王禀事。
齐王起初吃惊,醒神过来,问道:“她如今人呢?”
“当时卑职在夫人身边也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冲杀出来与卑职汇合,说同伴皆死,夫人被抓,如今人应当就在江都王的手里……”
这将官俯伏在地,不敢抬头。
齐王皱眉。
李珑还在便可,那妇人的死活,并不如何要紧。但,有一点不好。
谁都知道她是自己夫人,万一遭受羞辱,与己而言,实是有失脸面。
思及此,齐王心中不免懊悔。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将她除去,留个李珑在手,便足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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