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旻扫了她一眼,并无回应。吩咐起轿后,便一语不发地盯着轿帷,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苏清妤看他这般,心亦变得沉重起来,不得不承认,他们夫妻二人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不为他,她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停轿。”她蓦然开口道。
对上陆文旻投来的惊讶目光,她毅然道:“夫君自己回去吧,我想再去一趟相府。”
吴峰顶着压力再次踏入书房。傅清玄仍端坐于书案前批阅奏疏。
“陆大人的夫人苏氏求见,她……她说与大人您是旧相识,望大人拨冗一见。”吴峰硬着头皮道,他原本不想替她通禀的,奈何那位夫人百般央求,又听门子说她就是前几日找上门来的官员夫人,斟酌再三才来到书房替她传话。
书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吴峰微抬视线看了眼前方,傅清玄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仍旧神色专注地看着奏疏,吴峰心头一怵,只道他心有不满,便道:“卑职这就去把她赶走。”
他刚转身欲走,身后便传来傅清玄语气莫测的声音:“带她去倚雪院的花厅等候。”
倚雪院是他的寝居。吴峰脚步一顿,不觉回眸看去,只见傅清玄修眉微凝,睫羽半掩,看不到眸中情绪,但让人没由来得心中一寒。
苏清妤的轿子被抬到了倚雪院的庭院之中,从轿子出来,她环顾周围,心中颇觉诧异。
她原本以为傅清玄住的地方定然宏敞华丽,雕梁画栋,极尽人间富贵,结果不是,入眼几丛翠竹,中间一处假山,上面长着兰花,整个庭院简朴中又透着雅致大气。
从庭院的风格之中,苏清妤已经能够想象此间主人的气质,脑海中不觉浮起那人年少的模样,心跳不觉失序。
吴峰把她带到厅堂之后便走了,之后有婢女送上茶果点心,她们做事有条不紊,不苟言笑,一看便知经过了严格的调教,苏清妤初来乍到,不好与她们攀话儿。
她双手轻置腿上,端庄地坐在座椅上,目光盯着庭院正中的假山,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傅清玄,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她伸手掠了下鬓发,心头的紧张感加重,即将重逢的复杂情绪让她一时间忘了她来此的目的。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升至正中,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傅清玄仍旧没有露面。
苏清妤如坐针毡,让自己的丫鬟元冬去问了他们府中的仆人,得到的回复是:傅清玄还在忙。
不一会儿,婢女进来,给她更换了茶,苏清妤担心茶水喝多了内急,一直忍着口干的不适。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婢女命人抬了一张八仙桌过来,苏清妤有些诧异,随后那婢女上前与她道:“我们大人尚未得空,夫人且在此用午膳吧。”
她话刚落下,便有婢女送菜肴上桌,都是一些家常菜,甚至不如她平日里吃的丰富。
苏清妤满腹心事,并不觉得饥饿,然盛情难却,在婢女殷勤的伺候下,她只能入了座,食不知味地吃了半碗饭,即放下了筷子,拿了一旁供人拭手的湿帕子,擦拭了下唇与手。
“夫人,可是饭菜不合您的胃口?”
她一放下筷子,那名婢女立刻上前询问。
苏清妤温婉一笑,“饭菜很美味,只是我一向吃得少。”
婢女点了点头,让人将饭菜与八仙桌都撤了下去,让她稍事等待,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苏清妤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内心变得焦灼烦躁,她禁不住怀疑傅清玄是故意晾着她,正当她这么想时,先前那婢女过来了。
“夫人,我们大人有要事外出了,无法来见您。大人说了,夫人可明日再来。”奴婢道。
他一定是故意的。苏清妤胸口微微起伏,心中有火气,却不得发泄,压下那股受屈的感觉,她维持着笑颜:“明日几时?”
纵然傅清玄有意晾她,她也无可奈何,是她有求于他,她们全家人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就算他晾了一百次她也得主动送上门。他如今权势滔天,有的官员想见他一面都难,他让她进门,已是幸事,苏清妤唯有如此安慰自己。
“大人明日要上朝,夫人可在太阳落山时分过来。”婢女道。
苏清妤向她福了福身子,略放低姿态,“我知晓了。”
苏清妤刚跨出大门,就看到停在大门口的华丽马车,她脚步一顿,等她回过神来,那马车已经向前驶了一段路。
那里面应该坐着的是傅清玄吧。她莫名地有些庆幸自己出来迟了些,否则在这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与他碰面,她一定会不知所措。
她行至槐树下,在即将入轿子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相府大门。晚霞挂在檐牙之上,霞光璀璨。
她眯了下眼眸,没想到自己竟然从早待到了傍晚,结果连傅清玄的面都没见到,她回眸,不觉长叹一声。
回到陆家,行在廊下,远远便看见陆文旻朝着她这边快步行来,苏清妤黛眉微颦,直到人到了跟前,眉间的结仍旧不曾舒展。
陆文旻没有急于询问她情况,只是携起她的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关切道:“夫人,你没事吧?”
若换在以往,苏清妤会认为他的关切真心实意,而今却莫名地觉得他十分虚伪,苏清妤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闲不淡地道:“我能有什么事?”
言罢不理会他略含不满的目光,朝前走去,回到屋中,陆文旻挥退了丫鬟,将门掩上。
“夫人可曾见到傅首相?”陆文旻待苏清妤落座后,方温声询问。
苏清妤回得干脆:“没见到。”脑子莫名浮起傅清玄那简朴雅致的庭院,心神忽然有些懒怠。
陆文旻不信,英朗的眉目掠过抹深思,“既不曾见到他,为何去了那么久?”
苏清妤勉强打起精神,将全部事情一一告诉了他,而后若有所思地问:“夫君,你觉得他这是何意?”
陆文旻唇角浮起抹冷笑,“何意?不过是耍弄人的手段罢了。”
苏清妤怔了下后,面不改色道:“我明日再去一趟。”
陆文旻惊讶于苏清妤的爽快,随后想到她也是为了自己,并不全然为他,便没了安抚她的心思。
从她父亲出事后,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变得没那么亲近了。不得不承认,他从一开始就不爱自己这位妻子,只是因为她娘家背景雄厚,能够为他带来利益,所以这些年他才与她相敬如宾,花费不少心思在她身上,哪怕她不曾为自己诞下一儿半女,他都不曾向她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怨言,但如今,他得知了自己这位妻子的真实面目,又被她牵累,心中便对她生出了诸多不满。
苏清妤担心错过见傅清玄的机会,第二日申时初,太阳还未落山,她便乘着轿子来到相府。
她一到,门子立刻进去通禀,没过多久,昨日招待过她的那名婢女出来迎接,又让轿夫直接把轿子抬到了倚雪院。
苏清妤下了轿子,婢女将她引进屋内,她环顾一番屋内环境后,心中有些惊愕,此处似乎是主屋。
她扭头看了眼婢女,“姑娘……可是弄错了地方?”
婢女道:“夫人,奴婢并未弄错地方,这是大人的安排。还有,您可唤奴婢墨竹。”
听闻是傅清玄安排的地方,苏清妤心中更为惊愕,让一个官员的夫人到他的主屋与他见面,这未免太于礼不合。
他究竟意欲何为?
他的主屋分内外两处,外边是起居休息之所,里边则是寝室,苏清妤被安排在外房等候。
墨竹离去后,苏清妤才开始打量屋内布局摆设,这处和庭院风格一致,高敞明净,素淡简雅,褪尽繁华富贵气象,身处其中,烦躁不安的内心莫名地得到抚平。
苏清妤目光扫过内房的门,很快又挪开,虽然无人,但她并不敢造次,目光转而看向窗外的一丛翠竹,夕阳光辉透过叶隙照射进来,如同碎金,如梦似幻。
苏清妤呆呆地看着窗外,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意识昏昏沉沉间,仿佛回到当时年少。
她仰慕傅清玄已久,那一日,她终于鼓起勇气放下身段,抛下矜持,叫丫鬟将自己精心缝制的香囊送到了他的手上。
她躲在暗处,满怀期待地看着傅清玄的反应,他温雅有礼地收下香囊,让她惊喜不已。
她暗暗尾随着他,直到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她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将香囊丢弃到了肮脏的臭水沟中。
那香囊里装着的是她的真心,他弃之如敝屣,还狠狠地践踏了它,羞耻与难过让苏清妤大哭了起来。
画面一转,傅清玄立于桃花树下,她的妹妹苏迎雪巧笑倩兮地送上自己的香囊,傅清玄不止收下她的香囊,脸上竟然还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那一刻,愤恨与妒忌蒙蔽苏清妤的双目。
苏清妤手肘靠着椅子扶手,头一沉,蓦然往下栽,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忽而伸来,轻捧住她的额头,惊醒了她。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锦鞋,边镶银丝滚条,靴面净如白雪,袍摆轻盈如流云。
她怔了一瞬后,惊愕地抬起头,撞进一泓映着春月的深潭之中。
仿佛回到当年那惊鸿一瞥。
但少年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他的面庞变得更加成熟且昳丽,一袭雪色大襟宽袖衫,披于他那健壮优美的身躯上,清雅绝伦,丰神秀逸,一如当年。
苏清妤平静的心湖像是猛地被人投了块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
傅清玄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往竹榻的方向走去,及腰如缎的墨发半挽,戴了只梅花竹节纹白玉簪。
他上朝时不可能这般装扮,所以他是换了衣服,才来见她。
方才他离她很近,苏清妤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以及水气,他应该还沐浴了。
窗外的晚霞弥漫天际,苏清妤怀疑他是故意拖延时间,令她久等。
他轻撩衣摆,安坐于竹榻上。
榻以斑竹为之,三面围屏,后面又以两座太湖石为屏,旁种有几杆修竹,中间是明窗,晚霞的光辉自窗外透射进来,使他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淡淡光晕,似不染凡尘的高冷神祇。
而她,自然是那个忐忑不安,等待神祇审判的罪人。
苏清妤不觉起身,面容沉肃地朝着他缓步迈去,而后轻提裙子,匍匐在他脚跟之下。
她今日的穿着打扮以干脆利落为主,头上的发饰特地选了没有流苏与坠子的,当她跪下时,并不会显得手忙脚乱,始终维持端庄稳重。
“妾身是来向首相大人谢罪的。”
这是两人隔了十几年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声音铿锵有力,没有畏缩恐惧,亦没有柔弱无助故意博人同情。她如今是罪臣之女,没有千金之躯,她可以折下自己的身骨认错,却不肯失去自己心中的骄傲自尊。
她将额头贴地,双手掌心亦如此,将姿态放得极低,只是藏在底下的脸暗藏着耻辱,她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养尊处优,一呼百应,那曾这般求过人唉。
更让她介意的是,她求的是她曾经恋慕,对她不屑一顾的人。
他居高临下受着她的跪拜,她此刻是多么的狼狈、渺小与卑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在他面前会如此卑贱。
“你,何罪之有?”
头顶传来的声音如二月的风,清冷中又有股穿越时空的缥缈之感。时隔多年,又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苏清妤心神不觉恍惚了下。
“十三年前,妾身年幼无知,伤害过首相大人的尊体。多年过去,妾身自省吾身,常思己过,深悔当年骄纵无礼,然错已铸成,嗟悔无及。”苏清妤顿了下,才犹豫继续:
“唯有将此身交由大人处置,以赎当年之罪。”
苏清妤相信他认得自己,否则他这位日理万机的权相又怎会屈尊见一罪臣之女?方才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那熟悉的感觉也验证了她的猜测。
他是憎恶她的吧?
“抬起头来。”
头顶声音再次传来,语气莫测。
“罪妇貌陋,恐污大人眼目。”苏清妤不敢与他抬眸对视,担心眼中情绪藏不住。
“赎罪之后?”他惜字如金。
苏清妤语气诚恳:“恳请首相大人莫要为难我夫君。”
竹榻方向忽传来轻微响动,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内心紧张忐忑到极致,脑袋里亦一片空白,等了许久,忽然听得一声突兀的温柔低笑,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却让她心弦没由来地一颤。
“原来陆夫人以为,本相对当年那一鞭怀恨在心,才故意为难你夫君?”
从他口中说出“陆夫人”这一称谓,莫名地有股说不出上的感觉。暧昧,突然想到这一词,苏清妤心中又是一颤,意识到自己身为有夫之妇,方才竟说了一句让人遐想的话,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他处置。
她原意是任他打骂,但这句话很容易让人心生误会。
“抬头看本相。”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这次苏清妤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换了姿势,一腿屈膝,姿态慵懒地靠着围屏,一双洁净不染纤尘的足半遮半露,虽失了庄重,但却仍旧有股与生俱来的优雅之姿。
他拿起几上茶杯,并不饮啜,只是浅笑安然地凝望着苏清妤。
眼眸似月下春湖,温暖得仿佛能够融化千年冰雪,然而他却以如此高雅美好的姿态说了一句极其轻佻的话:
“取悦本相,或许本相可以饶了你夫君。”
取悦?苏清妤茫然一瞬后,错愕不已,她不敢相信如此轻浮的话会从这样一个媲美神祇的男人的口中说出。
陆文旻说得不错,他的确是在耍弄她,从一开始就是。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性子和顺,任人欺凌的清隽少年,他如今权柄在握,说摄政王也不为过,生杀夺予只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怎……怎么取悦?”苏清妤有着大家闺秀的矜持与自尊,心中对以色侍人一事极其抗拒与厌恶,而他显然就是要侮辱她,她越在乎什么,他就越要让她失去什么,就像当年她侮辱他那般。
傅清玄目光紧攫她隐忍着耻辱的洇红眼眸,笑语:“女人该如何取悦男人,陆夫人难道不知晓?”
他的笑容并无嘲讽戏谑,语气甚至算得上轻柔和气,但苏清妤仍旧感到无比的羞耻与怨愤,但她只能咬牙隐忍,“妾身已为他人妇,请恕妾身做不到此事。”
“既如此……”傅清玄拖长了语调,目光扫向门外,“送客。”
“等等!”苏清妤着急地叫出声来,一抬眸对上傅清玄似笑非笑的眼眸,她心间没由来一颤。
“改变主意了?”傅清玄轻声道。
苏清妤垂下双眸,她知道眼前这男人看似温柔好脾气,实则冷酷无情,对她心怀怨恨,如果她不照做,他一定不会放过陆家,不会放过她。
苏清妤抓着裙子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
“陆夫人,本相很忙。”
他很忙,但他还是抽出一丁点时间给了她,苏清妤被逼得没办法去算计得失后果。
她已无退路,前路纵然是悬崖峭壁,她也只能前行。
她强迫自己忘记千金小姐的矜贵身份,以一个罪臣之女的低微姿态,抬起眼眸,对着他露出一如花笑靥,而后缓缓站起。
傅清玄笑容微不可察地滞了下,语气骤然变得冰冷,“爬过来。”
苏清妤膝盖蓦然跪下去,脸上的笑容再无法维持,想到自己当年那一鞭,以及对他的种种嘲笑讥讽,她紧咬牙关,低眉敛目地缓缓爬着过去。
她想,她体会到了他当年的感受,换做是她,也会恨。
傅清玄身子一侧,手肘倚在右侧围屏,气定神闲地看着苏清妤缓缓爬上了榻,目光扫过她严严实实的衣裙,神色并无狎邪之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
苏清妤颤巍巍地伸手解开束腰的绉绸,褪去身上厚重的衣物,露出里面轻薄的内衬长裙。
傅清玄沉默敛目,身子往后靠去,似乎在等她的取悦,他身形沐浴在晚霞余晖之中,给人一股超脱尘世的梦幻神圣感,男欢女爱放在他身上仿佛成了亵渎。
苏清妤恍惚了下,内心始终无法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陆夫人,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若无法取悦本相,你的夫君就没救了。”
苏清妤面色一白,她很庆幸他现在没有睁眼,否则她无法掩饰的难堪大概会让他很愉悦。
苏清妤朝他伸去手,刚触碰到他腰间玉带,她的脸瞬间发烫,仿佛被火烤一般,她努力将面前的男人想象成根木头,屏住呼吸,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解开腰带。
接下来是……苏清妤目光落在他轻抿的唇,那唇泛着红润光泽,陌生又隐隐透着蛊惑,她听到了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以及紊乱的呼吸声。
面前的男人永远不会知晓,她曾经幻想过这张唇亲吻自己,那是她羞于启齿的少女怀春心思,那是令她无地自容,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唇轻颤着吻向他,就在即将碰上他的唇时,她骤然停止,顷刻间眼泪如雨,纷纷坠下。
她做不到,她生来高贵,要她放弃尊严与骄傲,以及贞操,用身体去取悦一个男人,她做不到。
更可怕,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仍旧对这男人有无法言喻的渴望。
这未了的情愫令她比他羞辱她更为难堪。
眼泪一滴滴落在傅清玄的袍摆上,逐渐晕染开,他缓缓睁开墨深的眼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苏清妤慌乱间捡起一旁的玉带,在他面前跪着,低着头,双手将它捧到他面前,“首相大人,妾身愿意以十鞭代替那一鞭,不,只要您能解恨,百鞭千鞭都行。”
傅清玄身躯坐正,如同高高在上的审判官,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匍匐下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女子。
她已经不再是千金小姐,却依旧放不下自己的身段与骄傲,大概在她眼中,身份卑贱的人永远卑贱,不值得她施舍一个眼神,哪怕是身体的触碰也会辱没她。
“抬起头来。”他接过腰带,以号令群臣的威严口吻道。
苏清妤不敢不从,微微抬起下巴,隔着一层水雾与他相视。
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已经褪去青涩稚嫩,多了岁月带给她的成熟风韵,但眉眼间的烈气依旧如同往昔。
她美丽白皙的脖子映入他的眼帘,脆弱得仿佛一扭便断。
苏清妤的颈项蓦然被捏住,他眼眸深处似有火光跃动,脖间温热的触感带来一片奇异的战栗。
“陆夫人,就如此厌恶本相么?”明明能够感受到他的怒火,可他温柔似水的声音还是让人恍惚了下,随后便是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苏清妤双手想要掰开他的手,却又不敢,幸好他没用太大的力,她还能够说话,“妾……妾身没有。”她慌乱地辩解。
话音落下,身子蓦然被推倒于榻,被迫趴伏在榻,“大人,您想做什么?”苏清妤挣扎起身,后颈却被扼住。
“嘶拉”一声清脆响,轻薄的内衬撕裂,露出一片冰肌玉骨。
苏清妤内心顿生恐惧,还没来得及挣扎,后背就传来一阵疼痛,白皙的肌肤顷刻间留下一道红痕。
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如同抖筛,尽管害怕,她却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肯求饶,因为无法转头,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但她想,那里面定有恨意,他要将曾经从她那里受到的屈辱一一还给她。
她等待着下一鞭,然而那腰带再不曾落下,
灼热的气息忽然喷洒在后颈,当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触到她光裸的肌肤时,她吓得绷紧身体。
她以为他会强迫她,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
后颈的力道突然间卸去,苏清妤僵了片刻,听到一声冷淡的“起来”,她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拉扯衣服遮挡春光乍泄的胸前,畏惧地扭头看向傅清玄。
他靠回到围屏,姿态优雅让人无法想象他方才的狠戾。
他一眼都没看她,“你我之间恩怨已了,陆夫人且去吧。”他一挥宽袖,下了逐客令。
外头天光已经敛去,屋内也陷入了昏暗,他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阴晦冷漠的雾色。
苏清妤不敢相信他如此轻易地放过她,以为他是觉得自己不识好歹而动了怒,不由慌张起来,“首相大人,妾身的夫君……”
“你夫君没事。”他冷声打断她,便阖上了双目,似不愿多言。
苏清妤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竟如此轻易地放过了陆文旻与她?
苏清妤回到陆家已是戌时中。
陆文旻未归,苏清妤反倒觉得庆幸。元冬吩咐底下人送了热水,而后伺候苏清妤沐浴。
元冬看到她背上的鞭痕时,心中一骇,又想到她方才脱下来的那件被撕裂的衣服,终于忍不住担忧地问:
“小姐,那首相大人到底对您做了什么?”
元冬的话一出,苏清妤立刻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脸不觉火辣辣地浮起抹红晕,她竟然在非自己丈夫的男人面前宽衣解带,甚至差点与他做了那事。
“他什么都没有做,此事你定要守口如瓶,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听明白没有?”苏清妤微嗔了元冬一眼,肃色道。
苏清妤一向重视贞洁与礼法,谨守妇道,如果不是为了赎以前的罪过,她一定不会去找傅清玄,更遑论与他共处一屋。虽然与傅清玄什么也没做,然而她内心依旧惶惶不安。
元冬连忙点点头,“是。”
苏清妤目光掠过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内衬长裙,黛眉一蹙,“还有那件毁坏的衣服,你待会儿把它拿出去,悄悄把它烧了,莫要留下一点痕迹。”
作为苏清妤的贴身婢女,元冬足够机灵,她知道事关自家主子的名誉贞洁,非同小可,便严肃地回:“奴婢知晓了。”
陆文旻回来时已是亥时初,看到苏灵筠坐在妆台前淡定从容地梳头,目光一皱,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苏清妤正在想事情,不曾听到陆文旻的脚步声。
直到耳边响起“夫人”二字,苏清妤才大梦初醒般,回眸望向陆文旻,因为心神有些乱,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陆文旻身上的酒气与脂粉腻香。
“夫君,你回来了。”她甚至没心思关心他为何深夜才归来。
陆文旻今日从衙门回来,得知苏清妤去了相府,心中便有些不舒服,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系在一女人身上以及自己为了前程恳请妻子去求别的男人,他内心更是煎熬烦躁。
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等苏清妤归来,于是独自一人出了府,他想要找个地方喝酒,最好一醉解千愁。
出了街,恰好碰到了一同僚,那名同僚还不知晓他出了事,主动上前与他说话,见他独自一人,又神色抑郁,便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去一个能让他一扫愁绪的地方,陆文旻一时百无聊赖,便同意了。
到了那才知道是一座花楼,陆文旻一向重礼教,在男女之事上严于律己,更看不上那些以色侍人的媚俗女子,所以一直不曾踏足这种纸醉金迷之地。
他本欲拂袖离去,同撩却拽住了他,告诉他这红苑其实是官家的妓院,隶属礼部教坊司,里面很多女子都是一些身世可怜的大家闺秀们,只因家人获罪,才受了牵连,沦为官妓,她们大多知书达礼,且琴棋书画样样精绝,又善解人意。
陆文旻以前也听过这种地方,只是心中排斥一直不曾踏足,只不过今日心烦意乱,同僚又百般劝说他,这才勉强答应进去。
两人入了雅间,同僚唤了两名年轻的女子侍酒,如他所说,这两女子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出身,身上没有风尘女子的媚俗,矜贵自持的做派反而让人感慨她们堕入污泥,心生同情怜惜。
虽然他只是饮酒,并未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但此刻面对苏清妤,他内心不由产生了几分愧疚。
“抱歉,我回来晚了。”陆文旻道,因为藏着心事,他未曾察觉苏清妤的神色与他如出一辙。
苏清妤微微一笑,脸上并无抱怨之色,反而语气关切地道,“夫君,你用晚膳了么?我听底下人说夫君从衙门归来没多久就出去了。”
“我在外头用过了。”陆文旻面色忽然一沉,“夫人,你可曾见到傅清玄?”
苏清妤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紧,而后“嗯”了声,若无其事地继续梳发。
陆文旻心思一动,手轻握着她的肩头,压下心头的焦虑,他温声关心道:“他可有为难你?”
苏清妤轻摇了摇头,“没有。”她并不想与他诉说自己被傅清玄为难的事,也知道陆文旻最关心的并不是她,她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傅相并未怪我,他也并非那种为了私人恩怨而枉顾法纪的人,若夫君是清白的,他断不会任由三法司冤枉你。夫君且耐心等一等。”
傅清玄其实并没有对她说这么多的话,只和她说了句陆文旻没事,但苏清妤不好直接转达他的话,一是她不清楚傅清玄是否真的放过了陆文旻,二则是她不愿意让陆文旻认为傅清玄真是因为她才迁怒于他,所以才故意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
陆文旻内心七上八下,不停地揣测傅清玄话中深意。
是在敷衍苏清妤?还是决定放过他,只是担心被人说公报私仇,所以才故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陆文旻想继续追问,却见苏清妤转过脸去不搭理他,只觉得没意思就作罢了,他便再等一等。
陆文旻今夜没去书房睡。
苏清妤刚至床边,陆文旻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她穿着素色罗衫,里面的抹胸若隐若现,下面是一条淡粉绉纱裤,长发乌黑柔顺一半披散于身后,袅袅婷婷,和顺如春。
陆文旻内心一动,想起来两人已经有几个月不曾亲热过,两人当了十年夫妻,虽说苏清妤容貌仍旧年轻,肌肤也嫩滑,但对于夫妻房事他早已经没了兴致,今夜大概是多饮了几杯,又见了一些美色,体内便有些燥气,手不觉伸过去,握住了苏清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