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事脸上有些惭愧之色,“陆夫人,我送你出去吧。”
苏清妤点点头,既然她没要她回答,她便索性不回答她的问题了,出去的一路,苏清妤有些心不在焉,这周掌事似乎与吴峰认识,而周掌事又问她认不认识吴峰,这么一想,她母亲之所以能够帮周掌事盘账核数很有可能是傅清玄安排的。
当然,她很相信她母亲的能力,只是若无人插手,周掌事又怎会突然找上她母亲,毕竟涉及钱财帐务之事还是要交给信任的人来办比较妥当。
苏清妤出了院门,忽然想起一事,便回头询问周掌事:“对了,周掌事,不知道我妹妹苏迎雪可在坊中?”
周掌事平日里事情很多,有些事她也不甚清楚,便转头询问自己带的丫鬟,丫鬟回禀:“苏姑娘今日受刑部尚书大公子的邀请去柳园赏荷了。”
“陆夫人可是有事寻你妹妹?”周掌事问。
苏清妤微笑了下,“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周掌事点点头,“待她回来,我会让丫鬟知会她一声,说你找过她。”
苏清妤感激道:“有劳周掌事了。”
苏清妤与元冬出了临猗坊。天色阴沉,不见日光,苏清妤仰头望天,只见远处乌云密布,鸟儿低飞。一连晴了多日,这会儿终于变天了。
“恐怕要下雨了,小姐,我们回去吧。”元冬道。
苏清妤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在坐上轿子没多久后,她便让轿子调转方向往相府而去。
这会儿将近傍晚,他该回到府里了。
若她母亲的事真是他安排的,她应当向他表示感激之情,她这趟去绝对不是为了见他,只是不得已罢了,毕竟她不能当个得鱼忘筌的人。
到了相府,天空已经被乌云完全遮盖住,以往这个时候天还是亮堂堂的,这儿却已经如黑夜一般,一道闪电兜头劈下来,随后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苏清妤刚下轿子便被这惊雷吓了一大跳,捻着罗帕捂着心口缓了缓才感觉好些,她自知这个时候来得不妥,却不愿意去深想自己这么迫切的原因。
自从先前吃了几次闭门羹后,苏清妤已经许久不曾来这里了,与傅清玄相见也是在红苑。她让元冬去敲了门,这次门子并未为难她,直接让人领她进去了,中间又换了一个侍女,领着她到了傅清玄所居住的倚雪院。
一切都那么顺利,苏清妤不由得猜测这是傅清玄提前安排好的,念及此,她内心不由得有几分暗喜。
在倚雪院的客厅,她再次见到了傅清玄的侍女墨竹。
“陆夫人且稍作片刻,大人还未归来。”墨竹和往常一样,对她始终客气有礼,不亢不卑。
苏清妤微笑颔首,她已经从门子那里得知傅清玄还未归来。
墨竹吩咐底下的丫鬟送上茶点,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似乎一直都很忙。苏清妤也没见过府中的管家,大概墨竹就相当于管家了吧。
苏清妤坐在椅子上,无心饮茶,有丫鬟拿着东西脚步匆忙地从外头的廊道走过,突然电光闪过,紧接着雷声轰鸣。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光线昏暗,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的缘故,屋内有些闷热,让人有些待不住,不过苏清妤又不好在别人的地方随意走动,只能耐着心等待。
所有人都在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只有她,好似没事人一般,在这干等着,苏清妤心头一阵懊恼,再次后悔自己在这个时候来,给墨竹等人添了麻烦不说,就怕底下人又有什么闲话。
这阵子和傅清玄待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还顶着陆夫人的身份,苏清妤在心底长叹一声。
片刻后,天下起一阵急雨,狂风呼啸,吹开了窗门,将灯吹熄,又将雨打入,一股凉意从外头拂进来。
守在苏清妤身边的元冬正要过去关窗,已经有丫鬟匆匆忙忙走进来,将窗门关紧,又将灯重新点亮,根本无需苏清妤元冬主仆二人动手。
苏清妤和元冬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尴尬。
一声轰雷震得屋内的门窗轧轧作响,苏清妤远远地看见墨竹披着斗篷,撑着雨伞往她这边来。
到了门口,墨竹收起雨伞放在门边,才跨进门。
“陆夫人,用过晚膳了么?”她问。
苏清妤见她头发,肩头裙摆都被雨打湿了,不由心生愧疚,“我们二人是吃过来的。”苏清妤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以免这位办事周到的侍女又给她安排晚膳,这狂风暴雨的天气不是折腾人么。
墨竹点了点头,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
傅清玄回到府中,听闻苏清妤来拜见他的消息,不禁有片刻的出神,而后神色淡然地去了书房,并未回倚雪院。
换下被雨打湿的公服,穿上宽松的袍子,傅清玄坐到了案前,今日没什么要紧的公务处理,但他依旧选择留在书房看书,而不是去见苏清妤。
吴峰看着傅清玄悠然自若的模样,心忖,会不会是因为方才打雷兼下雨的声音,所以大人没有听见门子的禀报?毕竟方才他一句话都没说便径自来了书房。
吴峰思索了下后,谨慎地开口:“大人,陆夫人在倚雪院候着您。”
傅清玄翻页的手微微一顿,淡淡瞟了他一眼。
傅清玄什么都没说,但这一眼让吴峰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他知道陆夫人在倚雪院等待他,只是不愿意去见她而已。
吴峰闭上了嘴,静侍一旁。
忽然一阵轻叹声响起,吴峰微微抬眼看过去,见傅清玄一手抵着额角,轻轻的揉着,似乎有些头疼的模样,目光落在书上,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吴峰心中不解,既然大人不肯见人家,不如让人回去算了,这大雨天的行路不方便,天黑了路就更难走了。
刚想着,便听傅清玄语气淡淡地开口:
“你去让她回吧,便说本相事务繁忙,无暇见她。”
傅清玄放下书,长身而起玉立于窗边,电光闪处,一声惊雷,紧接着又是一阵急雨,他回头叫住已经出到门口的吴峰:
“给她送把伞……不必说是我送的。”说着似乎觉得自己好似多此一举,不等吴峰的回复,便收回了目光。
吴峰不动声色地回:“是,大人。”就算他不说,府中的其余人也不可能让人家淋着回去。
这么看来,大人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既如此,为何不去见一见她?也不知这两人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从吴峰那里听到傅清玄已经回府却不能够见她的消息,苏清妤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感觉颇为复杂。
其实方才等候的那段时间里,她的情绪变化也很复杂,一刚开始还觉得紧张忐忑,又夹杂着些许期待,后面等得太久,心情越来越平静,最后竟有些近乎于麻木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懒得费心神去思考。
“我知道了。”苏清妤冲着吴峰温婉一笑,她心里猜测,傅清玄应当不想见她,若有心,公务再繁忙也能抽空见她一面吧。
她有自知之明,便不再多问什么,“那我便告辞了。”
吴峰将手上备好的伞递给她,遵照傅清玄的叮嘱并未告诉她伞是他让给的。
“多谢,不过墨竹已经给了伞。”墨竹是个十分周到细致的人,方才就询问她有没有带伞来,她说没有,墨竹就给她拿了一柄。
吴峰动作一僵,他便说,底下的人不可能让人淋着回去,这点小事哪里需要他家大人放在心上。
吴峰想了想,又将伞递给元冬,“元冬姑娘且拿着,雨大,一人一柄伞,不容易淋到雨。”
元冬看了苏清妤一眼,苏清妤冲着她点了点头,元冬这才接过伞,道了声谢。
出了相府,苏清妤回眸,穿过白濛濛的雨色,看向那座巍然府邸,眸光一沉。
似乎只要来这相府,她就总是吃闭门羹,而且这里还发生了很多让她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情。这地方还真是……让人讨厌,而且还不吉利,她以后还是别来了。
相府的确不吉利,苏清妤回去的第二日就冒了风寒,头晕沉沉的,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只能躺在床上歇息。
外头的雨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天空始终被乌云笼罩,屋内阴冷潮湿,令人不禁心生愁绪。
元冬给她请了大夫,因为大雨天路不好走,给大夫付了双份诊金。
抓了药后,元冬就去小厨房给她熬药了,苏清妤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脑子被人用拳头一下一下地锤打着,疼痛欲裂,嗓子也跟刀片割过一般,一张口就疼得厉害。
“生病?”
得知苏清妤生病的消息,傅清玄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靠着车厢闭眼假寐。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今日傅清玄很忙,吴峰也是见他空闲下来,才向他禀报此事。
其实傅清玄并未要求阿瑾盯着苏清妤的一举一动并禀报给他,他家大人没那个闲情逸致。
大概是他之前没有与这阿瑾姑娘说清楚,她又实在尽职尽责,得知苏清妤生病后,立刻找到了他。
吴峰得知此消息,又不得不告诉傅清玄一声。
听到傅清玄略带疑惑的语气,吴峰道:
“陆夫人昨日是冒雨离去的,兴许是着了凉。”
傅清玄又靠了回去,神色略显疲惫,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我并不是大夫。”
说着就见他阖上了双眸。
吴峰脑子懵了下,大人的意思是以后这种事无需再向他禀报?心中不解,却不敢再打扰他休息。
他在心底揣摩他的心思,但猜来猜去也猜不透,罢了,反正他已经将话带到。
苏清妤喝了元冬给她抓的药,身体依旧没有一点好转,甚至头更加昏昏沉沉起来。
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身子突然变得十分滚烫,时冷时热。
元冬让人烧了热水,用巾子沾了热水拧干后,帮苏清妤擦拭汗湿的身子,一边在心底着急地嘀咕:“今日请的这个大夫不会是庸医吧,吃了药也不见好。”
元冬原本想请先前给苏清妤看病的大夫,可去了他的药铺从他的学徒口中得知,因为乡下的母亲生了病,他昨日离了城至今未归,元冬又信不过那学徒,只能去请了别的大夫。
到了半夜,苏清妤的病情仍旧未曾好转,元冬只能又熬了药,喂她喝下。
苏清妤白日睡得太多,这会儿脑子虽然昏沉沉的,但怎么都睡不着。元冬守在她的身边,也不敢去睡。
过了半个时辰后,元冬担心地询问:“小姐,您感觉好些了么?”元冬握了握她滚烫的手,眼眶变得通红,“以前您受寒也不见严重成这样,明日我再去请别的大夫给您看看。”
苏清妤嗓子如塞了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点点头。她想,大概是这段时间忧思过重,郁结在心,伤了身子,这病邪一入体,便有些受不住了。
次日,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天光大开,碧空万里。
这日下了朝,傅清玄与几名朝臣商议了些事情后便回了府。小皇帝那边傅清玄已经安排了两名讲学的老师,自此无需每日亲自教导,便轻松了些许。不过,还有一名不出世的大儒未曾请到,他打算空闲些亲自去请。
吴峰来到书房的时候,傅清玄刚接见完一名大臣,这会儿正以手支额,靠着书案假寐片刻。
“大人。”吴峰犹豫着唤了一声。
傅清玄睁开眼眸,放下手,“何事?”他端起案上的茶,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眉眼间的疲惫之色稍敛。
吴峰回禀:“阿瑾姑娘说,陆夫人的病势越来越严重了,一连请了两位大夫。”
吴峰方才在门口思考了许久,仍旧觉得这事应当禀报。
傅清玄刚舒展的修眉又微微蹙了下,吴峰也不知道他这是担心苏清妤,还是对他心生不满,连忙解释:
“属下并未特意打听,是阿瑾姑娘来告诉属下的,属下已经告诉她,今后这些事情无需再禀报。”
傅清玄放下茶杯,目光莫测地盯着他。
吴峰被他盯得莫名心虚,他明明是秉公办事,并无任何私心,他在心虚什么?
“知道了,你退下吧。”傅清玄挥了挥手,便收回了目光,拿起旁边的信打开阅览,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他眉眼间笼上了淡淡的阴霾。
吴峰见他专注于公事,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经过游廊时,看到两名小厮躲在一桂花树下窃窃私语。
“你也听到了外头的那些风声?”
“可不么,如今大街小巷,茶馆酒楼到处都能听到关于咱们大人的流言,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大人在朝中的地位。”
吴峰听到这些话,神色一凝,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一人脖领,逼问他们都听到了什么流言。
两名小厮见吴峰面色冷峻,不由得战战兢兢,其中一名小厮还算淡定,连忙回应:“现在外头都在传,咱们大……大人是是位奸诈弄权,欺世惑民的大奸臣。”
“因何?”吴峰皱眉问。
小厮回答:“皆因前段时间新上任的礼部尚书被褫夺了官职,百姓们愤愤不平。”
吴峰不解:“这曹胥是因贪赃枉法被褫官,百姓不该欢欣鼓舞么?为何却愤愤不平?”
“只因在百姓眼里,这曹大人是个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好官。”
“这又从何说起?”
“这曹大人每个月都会在城外搭棚子,给一些穷苦百姓施粥,有时候还会去探望慰问一些孤寡老人,送银子送米粮,百姓便认为他是一名爱民的好官,而咱们大人容不下好官,才故意陷害曹大人,有的百姓还……还……”
“还什么?”
“还编了不少童谣攻讦大人,赞扬曹大人的清名,让小儿到处传唱。”
“他们将大人比作夺人命的阎罗王,如今只要是哪家小儿的孩子不听话,大人只要说一句,傅相来了,他们准保不敢再哭闹。”
吴峰越听越气愤,哪些人眼睛是瞎了么?竟然是非不分,人云亦云。
大人想必也早已经知道此事,国事已经令他忙得日无暇晷,如今又出了这样让人头疼的谣诼,他不该拿儿女私情那些事去烦扰大人。
元冬去倒药渣的时候,看到了阿瑾,她躲在院门后边探头探脑,看着鬼鬼祟祟的。
一看到元冬,阿瑾就缩了回去。
元冬快步走上前叫住了她。
“阿瑾姑娘,你怎么不在大厨房待着?”元冬客气地询问。
在元冬心中,这阿瑾是傅清玄的眼线,因此对她有几分忌惮。
阿瑾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往屋内的方向瞟了一眼,“我听说夫人生病了,她好些了么?”
她眼里的关切之色不假,元冬叹了口气,“还是先前那样,也不见好,不知道是不是请来的大夫没用。”她忍不住道。
阿瑾问言心里也有些担忧,她是真喜欢苏清妤,得知她生病后,她立刻就将此事告诉了吴峰,她以为那位相爷会想知道这边的情况,结果她第二次去的时候,吴峰却告诉她以后不用再向他传达这些事情。
“阿瑾,你可识得厉害的大夫?”元冬问。
阿瑾摇了摇头,“我认识的都是一些乡野大夫,哪里敢叫他们给夫人治病?”
元冬想想也是,她真是病笃乱投医了,她无心与阿瑾闲聊,叹了口气,就与阿瑾告别了。
元冬回屋,看到苏清妤病恹恹地靠坐在床头,面色惨白得吓人,“小姐,您怎么坐起来了?还是躺下比较好。”
“躺太久,有些不舒服。”苏清妤这会儿能说话了,但声音沙哑难听,“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元冬就把看到阿瑾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事告诉了她。
苏清妤和元冬的想法一致,都认定阿瑾是傅清玄的眼线,听了元冬的话,她心底不禁猜测这会不会是傅清玄派她来打听她的消息,转念一想,他应该不会那么闲,她去他那里他都不愿意见,又怎会在乎她如今是什么情况。
想到此处,她本就闷疼的心口更加不舒服起来,不过这倒是让她想到一些事情,她应该把阿瑾留在自己的院子里,这样也方便让她替自己传话以及监视她。
苏清妤决定等自己身体好一些就去和陆老太太将阿瑾要过来,想必陆老太太如今也没法拒绝她。
傍晚时分,吴峰领着太医院的张御医来到书房。
傅清玄正坐在案前看书,见到张御医,他放下书,长身而起,微笑与他叙了寒温,便同坐到榻上。
“听吴峰说,大人身体抱恙?”张御医询问。
傅清玄闻言和煦一笑,“兴许是染了点风寒。”说罢修长玉白的手抵着唇,轻咳了下。
吴峰问言朝着傅清玄投去一眼,而后又低下头,有些疑惑,他竟不知道他家大人何时感染了风寒。
“大人且伸出手来。”张御医道。
傅清玄从容地将手腕放在榻几上。
张御医伸手去查看他的脉象,过了一会儿,他抬眸看了眼傅清玄,眸中掠过些许不易察觉的疑惑,紧接着又沉着眉眼诊了一会儿。
“大人……”张御医抬眸看他,正要说话,却对上傅清玄目光。
他的目光静若深水,令人捉摸不透,张御医怔了下,到嘴边的话莫名地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才开口:“大人只是略感风寒而已,待老夫开张药方给大人即可。”
傅清玄唇边挂上了抹满意的微笑,“有劳张御医了。”
张御医从相府出来后,便与吴峰坐上马车,往陆家而去。
张御医端坐着椅子上,抚着长长的花白胡须,而后突然叹口气,眼眸精光熠熠地扫向吴峰:“你们大人不厚道啊。”
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吴峰面前抱怨,在傅清玄他是不敢抱怨的。
吴峰面色僵硬,什么也不敢回。
张御医仍旧自顾自地抱怨着:“明明是一趟就完了的事,非要老夫跑两趟。”他摇着头,感慨,“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还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这般折腾,真是可怜啊……”
吴峰顿时如坐针毡,如芒在刺。
他虽说自己可怜,言语也一直在抱怨,但面色始终平和。
“有劳张御医再跑一趟了。”吴峰惭愧地道。
张御医紧紧地盯着吴峰,那双看遍世情的双眸仿佛有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到底还是年轻啊。”
他说了句让吴峰听不懂的话。
“若不是你家大人于我有恩,老夫早就甩手走人了。”张御医又抱怨了句。
“多谢张御医。”吴峰不善言辞,只能再次替他家大人表达感激之情。
张御医哼了声,便不再说话了。
张御医乃是太医院里医术最为高超的御医,如今虽在太医院做事,但主要在研究一些疑难杂症以及编写医药书籍,已经很少出院门给人看诊,这次他是看在傅清玄面子才来的。他的儿子亦在太医院任职,曾经因为年轻气盛,冲撞了某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后来惨遭他的诬陷,险些被革职查办,是傅清玄出手帮忙,才还了他公道,保住了他的职位,对此张御医一直心怀感激。
“张御医?是那位有‘医神’之称的张御医么?”
苏清妤从元冬那里听到吴峰带了太医院的张御医过来给她看病,心中惊讶到了极致。
元冬也不清楚,她没见过张御医,“应该是吧。”
“快将人请过来。”苏清妤不敢有所怠慢。
元冬点点头,连忙去厅堂将人请过来。
苏清妤见到了人,与他说了几句话,确定了他是那位“医神”不假。
张御医给苏清妤诊了脉,又问她要了之前大夫开的药方。苏清妤让元冬拿给他看了,这才知先前的大夫并未对症下药,所以她这病才难好。
张御医给她开了药方,让她拿着药方去抓药,道一日服用三次,不出几日定能痊愈。
苏清妤再三感激后,让元冬送张御医离去。
人走后,苏清妤心情恢复平静,方才张御医给她诊脉之时,她一直十分紧张,担心他会询问她与傅清玄的关系。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张御医非但没在她面前提起傅清玄,而且面色平常,仿佛只是在给一个普通的病人看诊。
张御医坐上了马车,吴峰送他回府。
吴峰看了眼对面的人一眼,心中有些惊讶。
从头到尾,这位张御医都没有问过他家大人和陆夫人的关系,他当真就一点都不好奇?
张御医抚着胡子,笑呵呵地望着吴峰,“小娃子,你可是有什么疑惑?”
被称为‘小娃子’,人高马大的吴峰唇角抽搐了下,纵然心有疑惑,他也不可能说出来,这不是给他家大人添麻烦么?“没有。”他道。
张御医哪里看不懂他的心思,他先笑了笑,不再多言。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年轻人的事他也懒怠去管,是福是祸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他这老头子没什么关系。
陆老太太这几日虽然没有去招惹苏清妤,却时刻让人留意着她院里,因此但苏清妤那边有点什么,她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前天听闻苏清妤生病,连请两位大夫都看不好的消息,她心中大为快活,只觉得上天有眼,故意在惩罚这个贱妇,为此吃饭都觉得香了起来,谁承想今日用晚膳却听闻太医院的张御医竟然亲自来给她看病,这下到嘴边的食物都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张御医是谁?人称‘医神’,一般官员都请不动他,她苏清妤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请得到他?
陆老太太一开始还觉得是另外一个张御医,便让张嬷嬷偷偷去瞧了一眼,张嬷嬷回来告诉她,确实是那个“医神”张御医,这把陆老太太怄得差点没昏厥过去,心中却禁不住又对苏清妤添了一层忌惮。
也不知道她是托了谁的洪福才找来的张御医,萧郡主?定西侯夫人?这两人能请得动张御医?陆老太太心中不由得起疑,或许另有其人……这些日子这贱妇总是不着家,别真是有了姘头。
元冬将张御医送走后,回到屋里。苏清妤靠坐在床头,垂着眼眸,似有所思的模样,明明还没吃药,气色看着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元冬走到她身边,一边将散落下来的床帐拢起挂到金钩上,一边道:“小姐,傅大人还是在乎您的,竟然把张御医都请了过来……”元冬还没说完便猛然间顿住,只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真是犯糊涂了,竟差点把傅清玄当成是她的姑爷了,这真正的姑爷这会儿在扬州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苏清妤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元冬不安地观察苏清妤的脸色,正准备认错,却见苏清妤看着像是生气,但仔细一看,眼里那似嗔非嗔的神色更像是害羞。
元冬连忙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是奴婢胡说八道了。”
听了元冬的话,苏清妤是想生气的,可不知为何却气不起来,甚至心里控制不住地因为她的话而生出几分雀跃,这几日一直堆积在心头的郁气也莫名地一扫而空,整个人突然轻飘飘的,如漫步云端,竟没有先前那股头重脚轻,难受得要命的痛苦感觉了。
苏清妤意识到这点之后,又开始恼自己,然后是元冬,要不是她说了这么一句惹人遐想的话,她也不至于在这里东想西想,“元冬,以后不准再说这些话了,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苏清妤佯怒道。
“哦,奴婢知错,以后再也不说了。”元冬嘴上说着知错,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家小姐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苏清妤服用了张御医给开的药后,第二日一早醒来便觉得整个人舒畅了许多,嗓子也不似先前刀割一样疼。
用了早膳,吃了药,苏清妤刚要躺下休息,就见元冬领着沈姚华和萧嫣然进了屋,便又坐了起来。
“怎么几日不见,竟然病了。”沈姚华见她要坐起身,快步上前扶住她,又拿起旁边的软枕给她靠着背。
“我好很多了,你不用拿我当易碎的瓷娃娃。”苏清妤忍不住笑道。
沈姚华瞪了她一眼,“还不是瓷娃娃,你看看你的脸白得,身子也冰凉凉的。”
苏清妤笑了笑,“昨日倒是滚烫。”
沈姚华无奈,“你还有心情说笑呢。”
苏清妤扭头看了眼萧嫣然,萧嫣然呆站在一旁,一副欲语还休的懊恼模样,见苏清妤望过来,她立刻别开目光,假装打量屋子的环境。
“郡主今日倒是有空来探望我。”苏清妤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揶揄,与她相处久了,她多少也了解这位郡主的性情了,她方才估计是想关心一下她,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萧嫣然哼了一声,“你声音都哑成这般了,还是少说话吧。”
苏清妤一怔,而后无奈地笑了笑,如她所愿,不说话了。
她一不说话,萧嫣然又觉得她在生自己的气,又自顾自地说:“要不是华姐姐非拽着我来,我才不来呢,真不想见你那位婆婆的丑恶嘴脸。”
沈姚华差点没给她翻白眼,她何时拽着她来的,明明是她死乞白赖地非要跟过来,但这会儿当着苏清妤的面,她就不戳破她那张薄薄的脸皮了,免得这别扭的群主又要出幺蛾子。
“吃过药了么?”沈姚华不理会萧嫣然,扭头去关心苏清妤。
苏清妤点点头,“刚吃过了。”
萧嫣然气鼓鼓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紧接着又开始东看看,西看看,觉得她这屋子委实没有自己的闺房气派,甚至还过于简朴了些,这样想着就忍不住说出了口:“你这屋子可真是古板无趣,就像是你这人。”
苏清妤问言唇角微抽,她就知晓这萧郡主不刻薄她几句,不会善罢甘休,好在她让她少说话,所以她索性当个哑巴。
这屋内的摆设布局按照陆文旻的喜好来的,并非苏清妤的喜欢,陆文旻也不喜奢靡浪费,所以她这屋子是朴素了些。经过萧嫣然这么一说,苏清妤忽然想起来,以前年少时她也是喜欢新鲜有趣之物,后来嫁给了陆文旻,受了他的影响,自己的喜欢也改变了许多。或许不能称之为改变,只是因为受不了陆文旻时时刻刻的念叨,就随他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