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安原本正沉思着她前面的话,却突然被她后面的话给气得额角抽疼,“嫣然,不可胡说,苏姑娘的衣服是侍女换的。”
在一旁始终插不进嘴的沈姚华终于急得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问苏迎雪:“对了,苏姑娘,你有没有看到你姐姐,她方才去找你了。”
苏迎雪闻言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她。”
沈姚华闻言神色一沉,心中甚是担忧,哪里还有心思听他们吵来吵去,“我出去找找。”说着便扭头大步而去。
“找到一个又丢了一个,真是不让人省心。”萧嫣然有股想仰天长叹的冲动,“华姐姐,你等等我,我与你一同去。”她走到门口,又鼓起腮帮子回头气愤地瞪了眼萧祈安,“兄长,我原是为你好,你不领情,不管你了,让你被狐狸精迷了心窍。哼。”说着也跟着离去。
萧祈安望着她那气冲冲的背影,不由摇头叹息,想到身后的女子,叹息加重。
苏清妤从阁子里出来,眉眼间有着纠结之色,只为傅清玄让她今夜去红苑,她内心有些膈应,他莫不是真要将她变成那以色侍人的女子?
虽然不高兴,但她无法拒绝傅清玄,苏清妤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待会儿从庄园离开后便直接去红苑,事后陆老太太问起,她便说萧郡主让她留宿在庄园,想必陆老太太也不能够说什么。
正思索间,忽看到元冬与沈姚华等人从远处走来,她忙收敛神思,迎了上去。
“妤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沈姚华担忧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服齐整,鬓发未松,神色如常,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苏清妤抱歉道:“华姐姐,让你们担心了,我方才在寻找迎雪时不小心和元冬走散了,本想着回去找你们,却迷了路。”
萧嫣然听了苏清妤这句话,不觉冷笑一声,把对苏迎雪的不满撒在了苏清妤头上,“你们真不愧是一对姐妹,走个路都能和自己的侍女走散。”
苏清妤脸上略过些许尬色,随后朝着她露出一温婉的笑容,“郡主,你也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萧嫣然一抬下巴,斜睨了她一眼,“你想得倒是美,本郡主才不是特地来寻你的,只不过不忍心华姐姐着急罢了。”
沈姚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说:“妤儿,咱们这位郡主向来嘴硬,不肯说实话。其实她就是特地来寻你的,一路上不停地嘀咕着,说若有人敢把你欺负了去,她就将那人千刀万剐。”
萧嫣然当即小脸通红地反驳,“我才没有说话这样的话!”
沈姚华一脸淡定:“你说了。”
萧嫣然气鼓鼓:“我没说。”
“说了……”
“没。”
苏清妤见此情形,不由掩唇一笑,等萧嫣然向她投来不满的目光时,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感激地笑:“谢谢你,郡主。”
萧嫣然那气鼓鼓的脸逐渐平了,改为一脸嫌弃,“你不要拽我的衣服。你手干不干净?”
苏清妤朝着她摊开白净的掌心,“不脏。”
萧嫣然无言以对,哼一声,扭过头去。
苏清妤知道这位郡主熄火了,于是转头去与沈姚华说话,“华姐姐,不知我妹妹可寻到了?”
沈姚华刚张嘴就被萧嫣然抢言:“找到了,这会儿已经快爬到我兄长的床上了,不,已经在我兄长的床上了,你这位妹妹不简单啊。”
萧嫣然说着脸上又有了火气。
苏清妤心底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只能装作不知晓,一脸惶恐惊讶地问:“这……这什么意思?”
沈姚华叹了口气,见旁边有几人在赏花,便道:“这事一时半会儿,我们回去再说吧。”
苏清妤点点头,随着沈姚华等人一同离去。
苏清妤是在太阳将落时分离去的,苏迎雪与她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辘辘,缓缓而行,车厢内寂静一片,两人谁也没说话。苏迎雪坐在靠里的位置,低着头,似有无限心事,时而眉眼掠过愁绪,时而唇角浮起浅笑。
她的种种情态落入苏清妤的眼里,苏清妤神色一沉,开口打破沉寂,“我知道你的计划,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你,只是别牵累到我。”
苏迎雪听了苏清妤的话,抬眸看向她,笑了起来,“姐姐,你胆子未免太小了,想要成大事,就不应该畏手畏脚。”
苏清妤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中不悦,“你让我帮你引见郡主,却醉翁之意不在酒,事事将我瞒于鼓里。事成,只对你有利,事败,他人会以为我与你乃是同谋。在这事上我能得什么好处?你好意思说我胆子小,畏手畏脚?”
苏迎雪安抚道:“姐姐,你别生气,若将来事成,我定不会忘了姐姐这份恩情。”
苏清妤沉下脸:“我不需要这份恩情,以后你想做什么,莫要扯上我就好。”
苏迎雪见她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顿觉得十分没意思,便缄默下来。
苏清妤与苏迎雪分开后,径自来到了红苑,见了柳瑟。
傅清玄没来,柳瑟正好清闲,便问苏清妤有没有看她给的画册与话本。
“我只看了话本。”苏清妤道。
柳瑟的房间采光甚好,夕阳的光芒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为整间屋子镀上了绯色,苏清妤沐浴其中,白皙的肌肤仿佛都红透了。
彼时,柳瑟正好与她同坐在榻上,她穿着轻薄艳丽的衣裙,身段若隐若现。
她忽然伸出一弯藕臂搭上苏清妤的肩际,粉靥贴近她的面,“陆夫人看了有何感想?”
苏清妤不经意扫到她白晃晃的酥-胸,连忙移开,头隐隐作疼,“柳瑟姑娘,你请自重一些。”
她心中暗忖,这柳瑟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对着男子露出这般情态就算了,对着女子,她亦是这样,也不害臊的。
柳瑟嗬嗬发笑,“同为女子,陆夫人害羞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她的秋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苏清妤看到了,心口怦怦直跳,“柳瑟姑娘,我没害羞。”她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柳瑟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面颊,又下滑至她的脖子,对着她的耳朵吐气如兰:“我现在就是在教你如何成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方才的情态学会了么?陆夫人。”
柳瑟其实不明白傅清玄为何要让苏清妤学这东西,傅清玄又不喜欢这一类女子,学了有什么用处。
苏清妤唇角微微抽紧,光想想学着柳瑟的情态去媚惑傅清玄,她心底就一阵恶寒,她肯定做不到,做了也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她有自知之明。
让傅清玄来学还差不多,她看他就很会。
“怎么不说话?”柳瑟对着她的耳朵又轻轻吹了一口气,“学会了就对着我做一次。”
苏清妤身上顿时泛起鸡皮疙瘩,她无奈地笑了笑,“柳瑟姑娘,我不会。”苏清妤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但真正要实施此事,只觉得比刀架在脖子上还难,这般放浪轻佻之举,她实在做不到。
“就是不会才要学啊。”柳瑟嗔了她一眼,“不过这只是最低级的媚术,若要学更高层次的,也只能你自己去领悟,旁人是教不会的。”
像苏清妤这种将礼仪刻进骨子里的,从里到外就透着枯燥乏味的女子要想学会更难。
苏清妤没被柳瑟逼着去学那媚人的姿态,因为傅清玄来了。
看到他,苏清妤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好似两者都有。
随着傅清玄离开柳瑟的住所,沐着晚霞,往阁楼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苏清妤还在想着柳瑟对她说的那些话,想着等一会儿要不要对傅清玄照瓢画葫一番。
正纠结着,走在前头的傅清玄脚步一顿,苏清妤来不及刹住脚步,直接撞上他的背,额头的传来痛感,令她懵了下。
傅清玄因她冒失的举动回眸,看到她眼里的茫然,奇怪地问了句:“陆夫人有心事?”
苏清妤回过神,窘迫不已,“没……没有。”
漫天晚霞红艳艳的,照到庭院之中,他秀逸挺拔的身子与俊美似神祇的面庞仿佛笼着一层温暖祥和的光晕,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似仙人下凡。
苏清妤一怔,想到自己方才设想的画面,她心中莫名产生一股亵渎神灵的罪恶感。
“没有。”苏清妤尴尬地低下头,有红晕漫上耳根。
傅清玄并未多想,收回目光,步态优雅地继续往前。
苏清妤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思复杂,他对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她真的很好奇,好奇到想剖开此人的心,看看他令人捉摸不透的外表下到底藏了些那些真实的情绪。
进了阁楼,苏清妤便很自觉地当起了傅清玄的丫鬟。
傅清玄有洁癖,每日都要沐浴。
婢女们抬了热水,将浴桶倒得半满,又将沐浴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便出去了。
苏清妤一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直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傅清玄又没让她走,她才意识到,她这个滥竽充数的丫鬟还得伺候他沐浴。
在傅清玄褪下外衣那一瞬间,苏清妤立刻背过身去,面墙而站,耳根在隐隐发烫。
她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的听觉是如此的敏锐,自己的神色能够如此专注,专注到只能听见身后那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除此之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将衣服搭在屏风处,转身走向浴桶,水声隐隐,他将身躯浸入了水中。
她明明背着身什么都没看见,傅清玄的一举一动却仿佛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可见,苏清妤微微浮起红晕,咬着嘴唇,身子紧绷到微微颤抖,好片刻,她才艰难地张了张嘴:“大人,您好了么?”
“过来。”
那简洁的两字仿佛有着勾魂夺命的能力,苏清妤瞬间一激灵,仿佛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心底不愿意,磨蹭了好片刻才转过身,看到浴桶里的人,她立刻别开目光,却不小心碰到横在脚下的杌子,踉跄几步,险些扑倒,她急忙稳住身形,端正姿态。
惊魂甫定后,苏清妤飞速地往傅清玄方向瞟了一眼,见他似乎不曾留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才缓缓吐了一口气。脸微微发热,为何在他面前,她总是容易方寸大乱。
第32章 (三合一)
苏清妤顶着极大的压力来到浴桶旁边,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沐巾,她迟疑了一下,才拿起它。
桶里的水十分清澈,没撒什么东西,只要她稍微低下头,只怕就什么都看见了。她有些难为情,便侧着脸,不去看浴桶里的人。
外头天色渐渐地黑了,好在侍女已经提前点了灯。
屋内很是寂静,苏清妤稍微动一下,都会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闹出一点动静,惹来傅清玄的目光。
“大人,我给您擦背?”苏清妤声音小得如同蚊子,等了片刻,未能等到他的回应。
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苏清妤侧着脸,看不到傅清玄此刻的神色,她又耐心等了会儿,仍旧没听到他的声音,她头微偏,刚看到他如墨般的发,又惊得收回去,迟疑一下后,尝试着给他擦背。
傅清玄并未睡着,他只是无聊地想看看在他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苏清妤能忍住羞耻做到什么地步。
她拿着帕子在他背上擦了几下,似乎犹豫了下,来到他的胸膛。
他眼眸微垂,停留在那只手上,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着,泄露出她此刻的情绪。
她为了她的家人与丈夫,逼迫自己放低身段,以色侍人,真是难为了她,他唇角浮起抹与他温润高雅外表不符的讥笑。
傅清玄收回视线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苏清妤侧着脸自然看不到他面上的任何表情,只是感觉到他往自己这边挨近,吓得她立刻往后缩了缩,她这一举动令傅清玄修眉微皱了下。
她头侧得累,一时分神,指尖擦过某点凸起,感觉底下身躯紧绷了下,她慌了,以为自己太用力擦拭,弄疼了他,连忙放轻动作,这样一来却变成了在抚摸他一般。
傅清玄脑海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日苏清妤寸缕不着的站在他面前的画面。
她浑身上下几乎很白皙,胸口那一颗嫣红的痣便格外的引人注目。
傅清玄眉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一幕,将那画面拂出脑海,他睁开眼眸,现出里面冷漠疏离的神色,“行了,出去。”他淡淡道,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苏清妤动作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底下其实还穿了裤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举动惹得他不满,不过她却为此感到庆幸,她连忙下帕子,扭头快步离去。那匆匆忙忙,顾不得仪态的样子就仿佛身后有鬼追她一般。
就算傅清玄不曾回头,也感受到了苏清妤的避之唯恐不及。他神色未变,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苏清妤出了浴房,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在屋里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后来到了露台,坐在栏杆处的椅子上,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忽然长叹一声。
草丛里偶尔闪过几点流萤,扑闪扑闪的,有几分野趣,不过苏清妤无心欣赏。
她靠在栏杆上发呆,任由风吹乱她的发。
如今已经入夏,夜风清清爽爽,吹在人身上,很舒服,心中的烦闷消去不少。
只是当她想起浴房里的人时,她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苏清妤已经不清楚自己对傅清玄到底怀着什么的心情,一方面,她无法忘记年少时的春心萌动,他就像是夜空中那一轮洁白无瑕的月,映在她的心头,无法磨灭,可一方面她又很讨厌如今的他,他对自己的种种戏弄都让她耿耿于怀,心生愤懑。哪怕他决定帮她,她也无法感激他,她知道这是源自于心底的自尊在作祟,可她无法做出改变。
傅清玄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还不曾出来,苏清妤有些担心他在里面睡了过去,便起身来到浴房门口,在外头询问:“大人,您好了么?”
刚说完没多久,傅清玄便从里面走出,一袭宽松长袍,松挽的长发带着水汽,微凉的气息拂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傅清玄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苏清妤已然习惯他忽冷忽热的态度,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来到一间屋子,屋内摆设典雅,窗旁边放着一张书案,上面放着一沓公文书帙。
这么晚了,他还要处理公务?苏清妤虽有疑惑,却什么没说,见他落座后,便安静地侍立于一旁,只等他开口叫她做事。
他伸手拿起那沓公文书帙最上头的一份邸报,苏清妤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当看到“扬州”二字时,她心瞬间紧提起来,她的夫君陆文旻正是被外派到扬州去,当了个巡盐御史。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那里了。
苏清妤正打算细看一下,却听得傅清玄问了句,“会研墨么?”
苏清妤点点头,又见他并未回头看自己,连忙应声:“会。”
“很好,替本相研墨。”他仍旧在看那份邸报,头也不回地道。
苏清妤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在砚台上加入清水,翻开砚匣,拿了墨锭,动作熟练地替他研了墨。
等她研好墨,傅清玄已经放下那份邸报。里面是什么内容,苏清妤一点都没看到。
傅清玄从青玉镂雕五峰笔架拿了支笔,蘸饱了墨水,于纸上挥写起来。
“给本相倒杯茶。”
苏清妤刚看他写了几个字,觉得他的笔迹遒劲又不失雅逸,正要夸赞几句,听得他的吩咐,当即没了夸赞的心思。
“是,首相大人。”苏清妤虽然把自己当做丫鬟,可当傅清玄真对她呼来呼去,随意指使时,她心里还是不由得生了几分怨怼,便故意加了‘首相’二字,语气还带了些许嘲讽。
傅清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苏清妤捧着盏热茶归来,将茶放到桌案上,恭恭敬敬地道:“大人,请喝茶。”
她方才刚跨出门口,一阵夜风迎面而来,顿时将她心底的怨怼吹散了,她冷静下来,自觉不该如此,傅清玄何等聪明,肯定能察觉她的小心思,要是惹得他不悦,就得不偿失了,在他面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不过……看着他端起茶,苏清妤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故意不提醒他茶很烫,心里默念一句:烫死你。
傅清玄端起茶刚要喝,唇角一弯,又放了下去,他回眸冲着苏清妤莞尔一笑,“陆夫人,你站在本相身后,本相总觉得如芒在背,你到前面来吧。”
苏清妤心头一缩,暗忖这人心思未免太敏锐了些,她赶忙收敛心神,走到前面恭立。见自己的影子挡了他的光,她又迅速往旁挪了挪,便站着不动了。
看着她一副随时等候吩咐的恭谨模样,傅清玄心中颇有些不适应,“陆夫人,你不是本相的丫鬟,不必这般,随意坐吧。”
不是他的丫鬟他还随意使唤她?真是什么话都让他说了,苏清妤一边腹谤一边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其实一直站着,她也觉得有些累,但坐下来后,她更觉得不安,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在傅清玄没有再看她,专注于笔下。于是她盯着桌上的那盏灯发呆,眼看着那盏灯渐渐出现重影,她的头也变得沉重。
“陆夫人。”
一声“陆夫人”瞬间赶跑了苏清妤体内的瞌睡虫,她眼里有片刻茫然,直到傅清玄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眼神才彻底清明,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鬓发,“大人,怎么了?”
傅清玄搁下了笔,眉眼似有笑意,“陆夫人,本相记得,你的夫君是去了扬州?”
听他终于提及她的夫君,苏清妤心中顿时有些紧张,她佯装镇定地点点头,“是的。大人。”
傅清玄站起身行至窗下,负手而立,视线落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陆夫人可是又认为本相故意在为难你的夫君?”
他回眸冲着苏清妤微笑,可笑容似乎并未达到眼眸,他的眸子是清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如月华。
他的语气清淡如风,然而苏清妤却不得不提起万分精神与他虚与委蛇,“怎么会?妾身从不曾这般想过。妾身一介妇人,怎敢妄议朝政?大人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
傅清玄目光落在她唇边那虚伪的笑容上,片刻之后,收回视线继续望向窗外,“本相倒是有几分欣赏他,他为官多载,却始终保持了一个‘清廉’字,除此之外,他做人处事亦懂得灵活变通。”对于他私下为人如何,傅清玄不管,只要他能够为朝廷效力即可,所以派他到地方去,并非以公谋私,他与他无仇无怨,何至于此。
苏清妤愕然,她从来没想过会从傅清玄的口中听到对陆文旻的赞赏,她以为他会对他不屑一顾,随意玩弄。
细想他对陆文旻的这几句赞扬,苏清妤唇角禁不住微微扬起嘲讽,陆文旻清廉是真清廉,以至于身上一点银子也没有,还得去找女人借,做人出事灵活变通也真是没错。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逼着她去向傅清玄赔礼道歉。
苏清妤的缄默令傅清玄投来一眼。她立刻压下嘴角,不动声色地问,“大人为何突然与妾身说这些话?”
傅清玄微微一笑,回到案前坐下,缓缓说道:“盐课是国家赋税之大宗,而全国盐运司衙门之中,又以两淮为大,所以对于两淮盐运使以及巡盐御史的人选,朝廷往往慎之又慎。”
苏清妤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傅清玄是想说,陆文旻之所以外派出去,并非因为故意针对她,而是因为他信任陆文旻的缘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清妤也渐渐对傅清玄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应当不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而自己对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之前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她为自己过去抱有的各种想法心怀羞惭。
傅清玄端起茶浅抿一口,茶的清香令他眉眼舒展,他隐有深意地笑睨了她一眼,“你的夫君对本相的安排可是心怀怨言?”
苏清妤只觉得此刻的傅清玄甚是陌生,若说他以往的姿态给人谪仙般高雅无瑕的感觉,那么此刻讨论起朝政的他就像是掌控着世间一切的主宰,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令人心生敬畏。
苏清妤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她在心中斟酌用语,“大人,妾身的夫君向来不与妾身讨论朝廷上的事情。”
傅清玄笑了笑,放下茶,“陆夫人,你既然希望你的夫君平安回京,加官进爵,就应当与本相坦诚相对。”
不知道为何,听到他这些话,苏清妤心中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他们二人突然变得极其陌生,除了利益相关再无其他,明明是她自己请求他给她夫君加官进爵的不是么?
苏清妤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骚动,端正了神色,“妾身明白了。”她顿了下,缓缓接道:“夫君得到外派的消息后,心中确实有些许不满,认为是大人您是故意在针对他。不过妾身却是不信的,也和他说过大人断然不是那公私不分之人。”苏清妤很诚恳地与他说了实话,末了又不忘向他表明自己的忠心与信任。
对于苏清妤最后的奉承,傅清玄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当真,不紧不慢地道:“两淮盐运使李致,乃是国公的外甥,你夫君想必也清楚这一点,到了扬州,见了他兴许有所顾忌,但本相希望他清楚,他的背后是本相,所以他无需畏手畏脚,尽管行使他的监督职权,秉公办事,若查出有贪赃枉法之事,可直接向本相禀报。”
苏清妤一开始还不明白傅清玄与自己说这些话,但等她仔细一想,便理清了所有事情。
她心口蓦然一沉,如堕深谷,原来,她又被他利用了一次。他是想要陆文旻当他在扬州的耳目,而她则是他们之间的传话筒。
他说他会帮她的忙,实则不过是帮他自己的忙罢了。这男人当真是心机深沉到无人能敌。
苏清妤虽然心中有些膈应,但双赢的事她岂能拒绝?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朝着他行了一拜礼,而后皮笑肉不笑道:“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大人的指点。”
说完了正事,傅清玄又恢复了以往的随意散漫,他手支着额头,望着苏清妤轻笑出声:“本相怎么觉得,陆夫人此刻的笑有些虚伪?”
废话,谁被人利用能笑得跟朵花似的?苏清妤心中嘀咕,嘴上却不敢反驳,只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妾身一向是这么笑的。”
“其实本相有些好奇,陆夫人明明清楚你的夫君在外面拈花惹草,为何却希望他加官进爵?你就不担心将来他飞黄腾达后抛弃糟糠之妻?”
他的语气没有往常的戏谑,温和有礼得像是在与好友闲话家常,竟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与突兀,这大概是源自于他那双眼眸很真诚善意,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不管是任何场合,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变化出不同的姿态。
苏清妤被问住了,之前从来仔细地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理应如此。在这世道,女人只能依附于男人生存,她想要尊贵的地位也只能倚靠男人得到,不然总不能自己当官吧,想想历朝历代并不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子能做大官,除了武将,而像孙三娘那种也不过是芝麻大,任人宰割的小官。
苏清妤无法与傅清玄真正地交心,“若他将来真的抛弃糟糠之妻,那也只能怪妾身遇人不淑了。”她唇角浮起抹苦笑。
这大概并不是傅清玄想听到的话,他笑了笑,终止了话题。
更深人静,月上中天,若换做平时,苏清妤早已经酣然入梦,但傅清玄依旧在待在书房处理公务,他没睡,她也不敢先去睡。
苏清妤从外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她方才在屋里待得烦闷,便走出去吹风,听吴峰说厨房煮了粥,她便去吃了点,想到傅清玄也没吃东西,便好心地给他端了一碗过来。
这人一忙起来还真是连晚膳都顾不上吃。
“大人,我给您端了碗燕窝粥,您可要吃点?”苏清妤语气轻柔,他才刚刚提点了她,她自然要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他还是她离去前的那个姿势,“嗯。”语气不含任何情绪,甚至并未抬眼看她一眼。
他到底有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啊?
苏清妤无奈,将粥端到他身旁,却发现桌上已经没了能够放东西的地方,她想了想,将粥端到榻几上放下,“我把粥放在这了,大人您记得吃。”
傅清玄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懒得回应她,还是没听见。
苏清妤轻叹一声,坐在竹榻上不知该做什么,榻上随意摆放着几本书,她随意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书房里有两面窗,她身后有一面,外头是一片松林,被清冷的月色笼罩着,显得阴森愁惨,老树上有栖鸦,突然哇哇的低叫起来,听着像是鬼的哭声。
苏清妤顿时打了激灵,汗毛直竖起来,但当她看到坐在案前那抹清雅的身影时,心顷刻间平定下来。似乎只要有他在,便会让人感到心安。
苏清妤手上拿着书本,却无心翻看,目光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总是不自觉地往书案那边看去。
傅清玄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专注地处理着公务。
苏清妤怔怔地看着,逐渐变得恍惚起来,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梦中见过。在梦中,两人应当是夫妻,他挑灯夜读,而她在一旁相守,岁月静谧且美好。
黑夜总是让人的心变得薄弱而柔软,当那些想象的美好画面印入心间时,苏清妤心口忽然变得酸酸胀胀的。
如果当初他没有误会自己的意图,收到她的香囊之后,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心动?
如果他没有丢弃她的香囊,她或许就不会放弃对他的情意,更不会与他人一起欺负她。
或许……或许……想象到某个结果,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剧烈,紧接着又变得无比沉重。